渭城大学的前身是渭城商学院,渭城商学院的前身是渭城算学堂,这算学堂是地方仕绅合资购地建置兴办,老大的一片地上建了座简单的两层楼校舍一幢,供教书夫子居住的平房两幢,因为渭城一直是这附近的商业集散地,很需要会算帐管帐的人才,尤其是渭河下游的海城开港后,这类人才便供不应求。
如今离建校之初一甲子(註一)过了,渭城算学堂因为时代需求,先是转型成了商学院,不再只是教人算帐管帐,还教经商为商之道,尔后又因应需求,逐步增设了不少新的科目,正好又赶上了高校兴起,便应势改制成了大学。
校舍从一小楼两平房增加成了五座教学楼,还有个小礼堂,两食堂,一幢教师楼,两幢学生宿舍的规模,也算是把当初仕绅们买下的地用的精打细算了。
走在渭城大学政中心的小草坪上,卢映露三步一回首,没放太多心思在环绕草坪的青瓦顶校舍和草坪上头借课馀时间打槌球(註二)取乐的学生身上,而是在意的看着一路拿着手杖慢慢走在自己身后的顾青岩。
这大半年来,顾青岩从京城回了顾家就不怎么出门,为了见卢映露去了趟小红楼,为了娶卢映露去了趟青城,再来就是给卢映露买药和陪她回门,仔细算来,拢共四次,没想到第五次出门,还是为了卢映露,顾青岩一早给自己换衣时便一直想着这事。
他的生活有她的加入,似乎翻天覆地的起了变化,心境也变了些,只不过,他的脚没变,对于自己的伤脚,他的心思也没变,知道要在校园里走动,顾青岩带了当初从英格兰买回来送父亲手杖出门,在英格兰,他是挺习惯年轻健全的绅士们持着手杖的画面,但在渭城,即便拿着鹰头手杖辅助自己,也掩盖不住自己与草坪上打槌球的少年们的差别。
明明是自己提议要来看看渭城大学的,却独自陷入了恶劣的情绪,顾青岩看着频频回首在意自己的卢映露,觉得愧疚,却又有些欣喜,愧于自己陷入的情绪影响了卢映露,又欣喜她在意自己,顾青岩对自己的心态感到矛盾,这矛盾的感觉使他再次被强烈的自厌淹没,不知不觉停下了脚步。
「青岩哥哥」卢映露见他没动,边喊他边朝着他的方向折回,难得出现的女子声音引来草坪上学生们的侧目,顾青岩感受到那些好奇的视线打在自己身上,这才恍然从自厌中回过神来,小心的加快了脚步来到卢映露身边,卢映露歪着头看他,担心的问:「怎么了?」,顾青岩只是小幅度的摇头,没有正面回应。
相处几天下来,卢映露稍稍摸通了他的气性,知道顾青岩不想说的话大抵不会有回应,所以也没执着,只是慢下了脚步,不再走在他身前。
顾青岩默默地迈着步子,卢映露的配合明明很是体贴,却使他突然被恐惧席捲,在顾家东院的一方天地里,只有他自己厌弃自己的残缺,但到了外头的世界,他的跛行被明白的展露在眾人的眼前,所有着他们方向看来的视线都让他畏惧,即便他理智上知道,出现在大学校园里的妙龄女子比他一个跛行的男人还要惹眼。
他还是不自禁的开始怀疑自己,怀疑自己接受教职的决定,他这样一个要女子慢下脚步等候,没了鹰头手杖会更加瘸拐的人,真的能立在讲堂之上,以人师自居吗?顾青岩茫然地望向头顶正蓝的天,万里无云阳光正好,他却无比心慌。
註一 以十天干和十二地支依序循环配合,自甲子至癸亥,六十年为一循环,因此称六十年为「一甲子」。
註二 起源于法国,是在平地或草坪上用木槌击球穿过铁环门的一种室外球类游戏,又称门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