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西,凤翔。
跟中原的节度使们,这一两年来多能稳住战局、保全城池,甚至可以不时反攻的境遇不同,凤翔节度使魏无羡,这两年的日子是一天比一天难过。
蒙哥麾下的北胡大军,每年都要发动至少两波大规模进攻,战线从乾符十三年的凉州,已经推进到了关中西境。
要不是关西有陇山为屏,山峦叠嶂,齐军早已坚持不住,但即便如此,到了现如今,陇山防线也不再严密,时常被北胡精兵越过。
蒙哥的精骑甚至一度逼近凤翔,要不是魏无羡运筹帷幄、反击得当,再加上那股精骑数量不多,眼下凤翔已经不保。
自从河西丢失,关中西部的防线有过调整,陇右军现在分为了四镇,已经没有陇右军的番号。
北部灵州,眼下是朔方节度使驻地,距离相对较远,南部三镇互相离得近,依靠陇山设防,分别是凤翔、泾原、邠宁。
后三镇,是现今齐军与北胡大军交战最激烈的地带。
凤翔的地位很是重要,一旦凤翔不保,北胡大军就能顺着渭水,直接杀到西京长安城下,沿途再无雄关天堑,届时关中危殆。
近些时日,魏无羡陆续接到探报,蒙哥又在调兵遣将,即将再度展开攻势,而这回的重点,就是他们上回突破过的凤翔防线。
“去年秋日交手时,蒙哥的修为实力就已完全恢复,今年春我得到消息,他的修为已是颇有精进,这回再来,只怕距离王极境后期不远了。”
帅府中,魏氏家主魏崇山,正在跟魏无羡等人商议军情,他现在是关西防线的副大总管,主要负责协调各镇兵马作战。
至于关中西面行营大总管——关西四镇兵马的主帅,那是一个寒门将领。
说到这,魏崇山看向魏无羡:
“你虽然成就王极境中期已经不短时间,但距离王极境后期却还有很长距离,这段时间除了军务,还得抓紧修炼,若是你挡不住蒙哥那厮,这仗就危险了。”
魏崇山天赋有限,只是一个王极境初期。
魏无羡点了点头,应下这个差事,转而说道:“前段时间,军中新增了两名王极境修行者,眼下我们顶尖修行者的数量,比蒙哥麾下要多两个,问题不大。
“四镇将士,也都是久经沙场的悍勇,不必太过担心,可眼下军中粮秣已经不多,损坏的甲兵军械一直得不到完全补充,尤其是符矢,早就不够用了。”
魏崇山摆了摆手,“新的甲兵军械,很快就会运到,可以解燃眉之急。唯一的问题是粮食,从江南远道运来,路上人吃马嚼的耗损太多,是个大问题。”
魏无羡默然不语。
本地州县贫瘠,旱灾也多,产粮少,大部分军粮要靠朝廷从江南、蜀中调运。
片刻后,他肃然道:“经年激战,连缓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关西各镇兵马伤亡惨重,关中、蜀中的青壮已经被征调太多,种地的人少了,州县凋敝,这仗要是再打两年,我们自己就支撑不住了。”
关西形势,跟河东、中原都不同。
跟河东军比,关西四镇的兵马,虽然经历过西域战事,但也没有那么多修行者那么高的战力,这几年死伤太过惨重。
死伤太多,老兵不足,战力就提不上去,新兵兵源也是问题。
跟中原比,关西四镇的兵马,要独自对抗蒙哥麾下二十余万大军,不像中原大军,只用应付博尔术麾下南下的十万大军和后续达旦部战士。
况且,无论是之前的陇右军,还是现在的关西四镇,兵马都没有中原大军多。
蒙哥的兵马,因为战力强死伤有限,所以只需要短暂休整,就能再度出战,可关西四镇不能,他们亟需缓一口气。缓不了这口气,就真的支撑不了两年了。
魏崇山长叹一声:
“战事艰难,国事也艰难,听说江淮、东南那些节度使,在筹粮筹钱的时候,大肆盘剥,中饱私囊,百姓民不聊生、怨忿日盛,出现了不少民变......
“照这样下去,再过几年,大齐的江山社稷,还真不知道会成什么样,就算咱们在战场上能坚守,只怕终究也会落个不战之败的下场......
“时局如此,如之奈何啊?”
此言一出,屋中之人无不沉默。
好在这些都是魏氏族人、亲信,倒也不怕这话被传出去。
魏无羡忽然道:“我们亟需一个转机,还得是大转机,只要这个转机出现,或许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魏崇山怔了怔:“什么转机?”
魏无羡道:“中原大胜!只要中原能全境光复,中原大军暂时没了战事,军粮就能大量运到我们这来,若是还有中原大军来援,我们何愁不能守住陇山?”
魏崇山摇摇头:“谈何容易?”
“父亲,兖州大战已经开始不短时间了,宁哥儿若能歼灭博尔术麾下主力,那光复中原全境就很容易!”
“我知道兖州大战开始了,但兖州城是那么好攻克的?博尔术的主力是那么好歼灭的?宁小子是不错,但你未必对他太有信心了。”
“父亲,我相信宁哥儿!”
“相信有什么用?我还相信国战我们必胜呢!”
“父亲,你不了解宁哥儿,儿跟他打小厮混,之前也在郓州作战,知道得清楚,兖州之战他既然开打了,就必然有不小把握!”
魏崇山哼了一声,“你这是白日做梦。与其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还不如多想想自己该怎么努力.......”
他的话说到这里,屋外忽然传来大喊:“军报,十万火急!”
魏无羡跟魏崇山同时转头看向屋外:“进来!”
“禀报大帅,朝廷转兖州军报,赵总管已于日前攻克兖州,杀敌六万余,阵斩北胡左贤王博尔术!”
听到禀报,满堂之人无不一惊而起,魏无羡跟魏崇山都是浑身一愣。
须臾,魏无羡大笑出声,说不出的畅快豪迈,震得所有人又是一惊:“天大的转机说来就来,谁还能说宁哥儿不值得信任?!”
言罢,他猛地转头看向魏崇山:“父亲,儿现在相信国战必胜了!”
魏崇山哭笑不得,却故作淡然的咳嗽一声:“为父可是一直都相信我大齐国战必胜。”
魏无羡撇撇嘴:“父亲刚刚不是说......”
“为父说什么?为父是说,宁小子很不错,事实证明,他的确不错,嗯,这小子有前途得很!”魏崇山顶着一张羞得通红的脸,装模作样的说完这番话,一甩衣袖,龙行虎步的大气离场。
于是满堂的人笑成一团,屋中的阴霾一扫而空,霎时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有了这场大捷,他们对未来已是充满希望,连带着对接下来的战事,也乐观有底气了很多。
......
金陵。
“陛下,赵宁月余时间便攻克兖州,难道朝廷还真要给他封王?”等宋治缓得差不多了,坐回了御案后,高福瑞忙不迭的说起这个实际问题。
从他也犯恶心的表情中可以看出,他是打心眼里反对这事,但又不好直接劝皇帝食言,所以他找了个理由:
“赵宁放跑了北胡几千骑,这就不算歼灭博尔术的主力了,既然他没完成目标,我们是不是......”
几千骑相比于八万兵马,能有多大的份量,高福瑞脸皮厚没底线,宋治这个皇帝能跟他一样?这个说法放出去,难以服众不说,只怕会让人笑掉大牙。
但宋治也确实没想过,真要给赵宁封个王。
那不是恶心自己是什么?
可事到临头,他又岂能言而无信?
宋治烦闷到了极点,纠结到了极致,以至于兖州大捷这么大的好事,都不能让他有多少高兴的感觉。
就在这时,飞鱼卫送来了一封密折,那是宋明给的,折子上主要讲了一件事:博尔术战没之前,当众跟赵宁说的那些话。
看完宋明的密折,宋治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如果他在第一层,那么有博尔术这番话,他现在就不能不忌惮人言可畏,也就不能立马打压赵宁与赵氏了。
如果他在第二层,那么他就该坚决贯彻既定策略,并且雷霆处置赵宁与赵氏的问题,不给赵宁与赵氏准备的机会,用铁血手段以绝后患。
如果他在第五层,那么他就该表面上示之以恩,表现自己绝对不像博尔术说的那样,对赵氏与世家有什么忌惮,并暗中加紧谋划,力求给对方致命一击。
如果他在大气层,那么他就该用四两拨千斤的手段,给赵宁与赵氏下套,让他们自己走向绝路,主动发难,落人口实,再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一举收拾。
如果他超脱了所有的层次,那么他就该像个真正的雄主一样,不猜忌任何臣子,不想什么狡兔死走狗烹,一切按照规矩行事,并坚信自己能够掌握一切。
“陛下.......”
见宋治沉默了太久,高福瑞有些心急。
“草诏,封赵宁为唐州郡王,食邑五千户,回京受封。
“郓州军、平卢军久战辛苦,令,各归驻地休整,并论功行赏。
“令,贵妃统兵收复中原各个州县!”
宋治眉眼如剑的说完这些,挥了挥手,示意掌印太监秉笔太监去做事。
“陛下,这......”
高福瑞万万没想到,宋治给赵宁封王封得这么干脆。
宋治看向高福瑞:“郓州军、平卢军的军功册报上来后,由你审查,记住,该有的军功,一丝一毫也不要克扣。
“关键是,所有该升迁的有功将校,都得分别调往别的节度使麾下任职!接替这些人在郓州军、平卢军中的职位的人选,你也要迅速拟定。”
高福瑞惊疑不定:“调走赵宁麾下将校,他能答应吗?”
宋治淡淡道:“那就得看他想不想要这个王爵了。”
想要,就得答应交换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