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兄弟们转达过去,那群人一个个苦大仇深,说若是狐仙老爷不还人那定然是还要重来的。小人是想,到时候把他们擒住了,就能问出缘由到底如何。”
碧落听得连连皱眉,心说:这样猖狂的话,倒的确像那小贼的口吻。沉思片刻问道:“宿先生扣留了他们什么人吗?”
“就算是吧,我们也没有去问。”渔人答道:“不过依我们门主看多半是没影的事情,动不动挨两个栽赃,也是诸位魔君惯常了的。”
碧落垂下眼帘缓缓摇头,心想嫣如姐姐聪明机智,消息来源又广,若真有误会她用些日子多半是能够查理清楚的。到时候这件事情就此搁下,两个帮派不用互相记仇,那有多好……
在她心里头,嫣如向来是神通广大兼神秘莫测的一个人物。从安庆茶楼的初初相见到临安街边的不期而遇,乃至密林里那一场匪夷所思的会面,嫣如给予碧落的印象始终便是如此。所以当第六日头上,一只白鸽毫无征兆地落在客栈窗前向着她咕咕而叫的时候,碧落一阵惊讶过后细细再想,觉着按日子算来,嫣如也确实该找到自己了。
鸽子浑身雪白,尾带蓝翎,跟曾经在临安见到的那只大同小异。碧落将它捉在手里,自足上解下两张便笺来。展开看时,第一张上寥寥四字,写的是:“莫去为好。”她看得一愣,全然不知所谓,心道:我这都在回家的路上了,还要去哪里?莫不是鸽子认错了人吧?
想到此处,碧落失望之余又不禁有些担心:这是姐姐传信所用的信鸽无疑,此刻误来了我这儿,但愿莫耽误她的事情才好。正要将便伐绑回鸽足、重新放飞时,见到桌上放的另一封短信,犹豫片刻,终究还是耐不住好奇,将其拿在了手里。
卷轴展开,笔墨馨香悠然而来,她一看之下立时愣住,比比两封信件,一时皱起眉来。
原来纸上写的是:
“妹子既见此信,便是还顾着你我姐妹之情,未曾将香囊丢弃。既如此,可愿至曲宁霓云斋一叙?届时只你我姐妹相见,诸多缘由,自当当面告送。候至月末,殷盼前来。”
通篇字迹秀丽圆润,落款正是“嫣如”两字。
碧落读罢将信放下,手便不自觉地捏一捏腰间坠下的那一角香囊。自从嫣如将此物赠送之后,她日日带在身上,何曾起了丢弃之念?并且能够见到这封信又与这香囊有什么关系了?碧落思索良久,始终不得而知。
此刻再看第一张便伐上的字迹,仿佛就说得通了——嫣如请她赴曲宁一聚,而那张纸上却写着“莫去为好”,分明是句警告。两封短笺的纸张笔迹全不相同,但显然都是冲着碧落而来,至于为何一只信鸽上绑了互为矛盾的两封信件,便不得而知了。碧落心道:这是谁劝我不要去见嫣如姐姐?是有人写了胡闹的呢,还是当真要警告于我?也不知姐姐知不知道……
疑惑半晌不得要领,碧落索性先将两张短笺一起收了,略略打点行装,准备明日上路——对于嫣如邀请,想也不用想,她是一定会去的。回竹林的事情可以暂且放下,毕竟有太多疑惑要去问她了,自密林相见以后,碧落时时都在等着这样一日。至于那封劝阻的书信便不妨带过去一道看看,碧落想若是嫣如姐姐,那么一定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但是待一切收拾停当,碧落熄了灯躺在床榻上时,心里的一点疑惑便缓缓放大开来——当日密林,自己现身的时候,嫣如那一声“对不起”是什么意思?她怔怔地想,自己会和魍魉山庄的人、会和宿先生走在一起,并且那般情形下蓦然重逢,为何她却并不如何惊讶?嗯,姐姐向来消息路子广泛得很,预先知道倒也说得通,只是……总有一些古怪,具体是什么,碧落说不好。
翻回头来想想,“莫去为好”四个字便突然有了些道理:嫣如姐姐是和什么“五色缸”的人在一起的,依那日情形看来,多半还是其中首脑。五色缸与宿先生有极大过节,而自己小贼他们一路走来,还不得已跟姐姐一方动了手,她是不是要怪我?再者,五色缸的人物说了这回过后仍不能罢休的,这若去了,姐姐倒还好说,若其他的人认定宿先生和我是都是坏人,不肯相饶,那要怎么好……
诸多担心疑问自脑海一一掠过,末了碧落叹了口气,心想若那小贼依然在自己身旁时,多半是不让去的……想到这里心中一跳,暗道:莫非写信阻拦的真就是他?但片刻之后便知道不对,笔迹如何暂且不提,他三日之前便已上船,此间事情何能知道?再者若是小贼,又何苦不留姓名?碧落脸上微红,暗暗责怪自己尽往没有的地方想去。
她坐起身,翻出信来打亮火折,默默地又读了一遍,重新躺回榻上时,心中已然安定下来。
果然还是要去的。
纵然嫣如其人神秘得有些古怪,纵然她参与使毒暗算来和宿先生为难,纵然算算两人的交情其实只有三面、加来还不到一天,理应是淡得比一杯茶水还不如的……但是碧落打从心底已经将她当作姐姐来喜欢爱戴了,以至从来不会,也实在不肯去见疑。
她想嫣如对她,应当,也正是这样的想法。
***
变更了当前走向望西南而去,碧落问过路径,料想凭借云雾脚力,不出四日便能到达曲宁。此时七月过半,江南秋虎的炎热气息正在鼎盛,碧落赶路每遇茶棚必然是要停下来歇脚的,于是众多往来江湖人物的一言半语中,她知觉武林上又出了一场不小的风波——七星会天玑堂堂主惨死,杀人者不知下落,但依众人所见,八成又与魍魉山庄脱不开干系。
初闻此事时,她茶盏凝在唇边,半晌缓缓落了下去。身旁一桌人衣着素净,剑穗配饰都换下了红色,一个个声音压得虽低却显然怒气冲冲,说什么杨堂主,什么玄阳剑,什么六泉湖畔……他们自东而来,匆匆用了饭食饮了牲口便打马飞奔,听意思是要往七星会总舵去的。碧落望着他们走远,心中暗自担忧:小贼他们此刻也不知回到了山庄没有,这回走七星会的地盘本就冒着十二分风险,偏又出了这样的事情,但愿他们一行人平安才好。
此后两日,路上武林人士更加多了,行色匆匆句往西北而去,开口闭口全是此事。途中仿佛几班人马说不对付了,还动了两场干戈,刀剑横飞人头落地,颇是一番荒唐惨烈。碧落看着又心惊又讨厌,心想这回小贼拦住不让她去万洲还真是对了,纵然是山水如画风骨袅娜的江南,也终究是难免这般血雨腥风。魍魉山庄和七星会这样没完没了的,怕是日后风波更要加剧,此番见了嫣如姐姐,将误会解释清楚,我可再也不要于这种地方久留了……
她心中默默想着,然是非之外终有一个念头萦绕不散——小贼,你也千万莫要再惹事,这回回到了山庄,还是不要再出来的好。
***
到达曲宁镇时,江湖的气息在车马往来人群熙攘中无形地淡去了许多,碧落牵着云雾走在街上,长长舒了口气。几日奔波下来,她不急投宿休整,先是向人打听“霓云斋”的所在,于是得知,城北有家布庄便叫这个名字。碧落道过谢后不禁莞尔:五色缸,听听这名字,果然逃不出是布庄的买卖。
一路访去的时候,天已黄昏,碧落站在“霓云斋”三字匾额下向上望时,只听到身后一个声音娇甜起落,道:“姊姊,你到底来啦。”
碧落本没以为这话是冲着自己,下意识回头看去,却见一个年龄比她略小的姑娘,眼眸明亮容貌甜美,穿一身宽大汉服,正敛着袖口向自己看来。她一怔之下,只觉得这女孩子的颦笑举动乃至样貌都无比熟悉,仿佛便是朝夕可见的人,只是用力回忆时,却又觉着从没有见过这样一个姑娘。她茫然而笑,道:“请问……”
此刻只听门口有人说道:“看,我说什么来着,她是一定会来的。”那声音爽脆甘甜,比面前的女孩子少了些绵软多了些果断。碧落一听之下惊喜交加,脱口叫出:“嫣如姐姐!”之后回过身去,果然见到嫣如手扶门框,笑吟吟地向自己望来。
嫣如上前,仍是像对小孩子一般拍拍碧落头顶,道声“好妹子,伤已经不碍事了吗?”眼见碧落微笑点头,她伸手在怀中一探,取出当日所受的小瓷娃娃来,眼光含笑向她对面那女孩子身上一指,碧落再看时,恍然大悟:原来那姑娘衣着打扮、连着神态,全然和瓷娃娃一模一样,此刻眯起眼来微笑不止,让人简直以为这娃娃便是照着她塑的一般。碧落心想难怪难怪,我会觉得这样熟悉。心中立时对这位姑娘好感大增。
那女孩子来到碧落身旁,扯她衣袖道:“姊姊幸而你来了,不然往后,江湖上可就没有那么好的书段听了。”
碧落一怔,道:“这是怎么说?”
女孩子道:“原本我跟姊姊打赌,说咱们两方都动过手了,你是不会来的,姊姊却说不能,她看人一向准得很,这回也不会错。若你月底也不赴约,那她宁愿从此再不说书,以此为赌。”说到这里女孩子眼睛一眯,笑道:“现在好啦,你果然来啦。”
碧落听罢心中蓦地涌起一阵感动,那些疑惑也好踌躇也罢,统统因了这一句话而抛到九霄云外。她望着嫣如喃喃地道:“姐姐,我……”嫣如一笑把她拦住:“在外面做什么,我们进去说话。”说罢拉了碧落便往霓云斋内而去。
安顿好云雾进得大门,一楼格局拥挤,台上柜上摆满了布匹绸缎,生意看来红红火火。两厢伙计对嫣如与那小姑娘甚为恭敬,仿佛她们便是此间老板,嫣如吩咐摆桌酒席上来,之后带了碧落径直上到二楼。
三人落座时,小姑娘粘着碧落,取张小凳挨在她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