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锁(1v2)》 第一章自裁 嘉宁二十三年冬,漫天风雪遮蔽人眼,清河县城东宋家大宅举家挂白,为病逝的老夫人宋刘氏治丧。 宋家世代经商财富累累,修桥补路为国进奉,在本地颇有威望,因此来吊丧之人颇多,都是县上有头有脸的人物。 宋家大少奶奶将丧事办得井井有条,各房的丫鬟小厮都被抽调出来,安排在各处引路服侍、端茶倒水。 一个身穿孝服头戴白花的丫鬟从宴饮处端空壶来灶间,换好热水离开后,几个小丫头围在一起窃窃私语。 “你们看没看见她岁数不小了,头上还是姑娘打扮。” “我知道她是谁,她是大小姐的丫鬟。” “听说大小姐被休回来之后,自己嫁不出去,也不许身边的丫鬟出嫁。” “说够了没有。”面容威严的嬷嬷推门而入,一群小丫鬟瞬间作鸟兽散,嬷嬷捏着帕子指着她们道:“说这些小话倒罢了,耽误了贵客们饮茶,仔细你们的皮。” 这边话音刚落,前门小厮唱名道:“浣南……陈氏携礼至。”话音一出,前院肃穆一时,绿娥正提壶走到转角处,闻言差点摔了手中的壶,赶紧躲在屋角朝前院看去。 大少爷宋君纬本来正在院中招待客人,看见门口来人,脸色变了又变,快步上前去抱拳行礼。 来的人正是曾经与宋家联姻又将他大妹妹宋美玉休弃的陈家人。十年过去了,宋君纬勉力维持家业,曾经势均力敌的陈家却越发红火,如今已经是浣南大户、贵为皇商,不是宋家能比得起的了。 宋君纬满腹怨言面上一片热络。来人是陈家长子陈锋,宋美玉曾经的大伯哥。宋君纬陪着陈锋走过前院,陈锋追思陈老太太后,沉吟着问了问美玉如何了。 宋君纬早知陈家二少陈铎虽休了美玉,但自己也是十年未娶,眼下陈锋提起美玉,不知道是不是想要破镜重圆的意思,话里的热络倒真了几分。 在拐角偷听的绿娥心跳加速,恰好大少奶奶派人来催,正是曾经与她一起服侍大小姐后来跳槽到大少奶奶身边的梦丽,与她说了刚才听见的话,梦丽迟疑了一下,接过绿娥手心的水壶,绿娥转身往后院跑去。 绿娥飞奔到美玉的闺房前,气喘吁吁地推门而入,带起几丝飞雪。绿娥往屋里走了几步才发觉屋内很冷,左顾右盼没找到一个火盆,她这几天都到大少奶奶身边听宣,未料到老太太没了后,主子竟被人欺辱至此。 宋家大小姐宋美玉身穿孝服端坐在梳妆镜前,看着绿娥道:“你不是在大嫂那帮忙吗?怎么回来了。” 绿娥走到美玉身边,看见她俏丽的小脸冻得发青,热泪就从眼眶滚了下来,她扑在美玉膝上哭了起来,“大小姐,老太太刚走,他们就这么对你。” “绿娥,别哭了,我这是自作自受。”美玉扶起绿娥,拿着帕子擦掉她的眼泪,“只是以后,你怎么办呢?你心气儿高,不愿意给人做妾,但是年岁大了,要是以后有好人愿意娶你做继室,你就答应了吧。” 绿娥摇着头,“我一辈子服侍小姐。”说着想到了什么,又面露一丝喜色道:“小姐,我刚才看见陈家大少爷来吊唁了。”美玉握着帕子的手一紧。 “我还听见他问起你了,听大少爷的意思,似乎是想和陈家重修旧好。” 十年了,她早已灰心丧气,不抱希望了。她坐回梳妆镜前,拿出一朵雪白的绢花递给绿娥,“为我簪上吧。”族规规定被休弃之女,视为不洁,不允许她守灵送丧,大少奶奶为了面上好看,给婢女小厮们准备了两件丧服换洗,让他们保持洁净,都没人来给美玉送一件。她身上穿的这件和绢花都是她找往常的白缎自己做出来的。 绿娥接过绢花为美玉簪在乌黑的发髻上,大小姐长得像已过世的老爷,老爷年轻时是清河县出了名的美男子,所以大小姐青春不再依旧眉目如画,只一双眼如同枯井般无波无澜,惹人叹息。 美玉淡淡一笑,“绿娥,你先去大嫂那里听差吧,等前面事了了,我会和大哥说他们克扣我份例的事。” “好小姐,到时候我陪着你去。你先多穿几件衣服,别冻出病来。”绿娥嘱咐完依依不舍地离开。 门被关上,曾经暖如春昼的闺房变得如同冰窖一般,美玉走到衣柜前,从最下面取出一条白缎子和早已写好的信。 未出嫁前她是家里唯一的女孩,父母兄嫂都宠着她;被休回家后,她成了败坏家族名声的罪人,虽遭人厌弃但还有母亲倾力相护。 她将信放到梳妆台上,搬着凳子站在房梁下,利索地将白缎子挂在房梁上。 现在母亲去了,平日里有母亲威慑还冷言冷语的兄嫂已经开始克扣炭火,这样磋磨人的事以后只会越来越多,她从小就过惯了舒适富裕的日子,自知吃不了苦、受不了罪。 她没有别的去处,就像宋家笼子里奄奄一息的金丝雀,只待身为主子的兄嫂断水断粮后饱受折磨而亡。 自裁,竟成了唯一的出路。 娘临死前放不下心的眼神如同魔咒一般深深烙印在美玉的脑海里,她心如枯井双眸无泪,绣着梅花的锦鞋轻轻一踢,凳子应声倒地,白缎绷紧。 娘亲再等等美玉,黄泉路上相携而走,便不用死都不安心。 绿娥到了大少奶奶那边因为玩忽职守吃了训斥,和梦丽一起守在宴席桌旁伺候,梦丽神情不好,绿娥只当是因大少奶奶训斥的事。 宴席终了,绿娥看见陈家大少爷离去,心里着急差点想上去阻拦,被梦丽拦住。趁着收拾残羹的时候,梦丽拉着绿娥到僻静处,绿娥道:“是我心急了,就算让小姐回去,这事也不是当场敲定的,更不是我一个奴才能决定的。” 梦丽知道她还抱着让大小姐回陈家的希望,面露不忍斟酌了一下,道:“小姐回不去了。” 绿娥瞪大双眼,梦丽接着道:“刚才大少爷和陈家大少去内室说话,我上去奉茶,听见陈家大少说要认小姐为义妹,日后帮小姐找一个好婚事,被大少爷回绝了。” 绿娥面色苍白,“我刚才还和小姐说了这件事。”她猛地打了自己一巴掌,“我真是太心急了,如果小姐知道了,她该多么失望?” 梦丽叹了口气,两人被大少爷叫到面前,让她们传唤大小姐过来。 一则是为母亲送行,二则是有事相商。 本来美玉是没资格给母亲送葬的,如今破例允许她见见母亲,也算是当大哥的对她的一点心意,宋君纬如是想。 绿娥和梦丽来到美玉闺房前,绿娥脑子飞快转动正想着如何和小姐说,梦丽已经推开门来,寒风呼啸而过,吹得挂在梁上的尸体随风而动。 “啊——”凄厉的尖叫声响彻宋家大院。 旧丧未完,又添新丧。 宋君纬高坐主位愁眉不展,宋二少宋君盛已经骂了起来,“早死晚死,非得这时候死,好似娘死了,我们苛待了她一样。” 大少奶奶成氏拿出帕子点了点鼻子,“大妹妹这次确实欠考虑了。” 二少奶奶赵氏冷笑一声,“她不是单这次欠考虑,要不是之前害了陈家二郎的心上人,能让人家休弃吗?” 宋君纬听着大堂上你一言我一语,皱眉扶额道:“事已至此,再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这件事不能传出去,对我宋家声誉不好。” “那大哥的意思是?” “先停棺在她的闺房,等娘的丧事办完了,找个黑天偷着运出去埋了就是了。” “埋在哪呢?咱家祖坟可从来没有过一个出嫁过的姑娘。” “到时候我会买块地埋她的,你们就别管了,对了,她留下的信里不是说让给她的丫鬟找个好归宿吗?你和二弟媳好好帮忙相看相看,也算做件好事,安安她的心。” “知道了。” 夜半,风雪停,梅树悄然抽芽。 第二章重生 不知碧落黄泉在何处,宋美玉想要追寻母亲的身影,却如同坠入无边的梦魇。她变成了小时候的样子,好奇地跟在两个兄长身后去书房,被老师看出是个女孩子,不允许她进书房。她从书房中跑出来,想要回院子找母亲,却走着走着就长大了,很快走到前院行了热闹非凡的及笄礼,两个嫂子热络地拥着她恭喜她,因为陈家来送贺喜珠钗的是她的未婚夫婿,是个十分英挺俊美的男子。 陈铎,默念这两个字。美玉心里如同吃了黄连一样苦,刚想开口说话,有人从人群中将绣着鸳鸯戏水的大红婚扇塞到她手中,她吃了一惊低头一看,身上的衣服不知何时已经换成了婚服。不远处就是花轿,她被簇拥着朝那里走去,她后背冒着冷汗浑身抗拒,可是观礼的人群都在欢笑着说着吉祥话,没有人看出她的不情愿。 “我要见我娘!我要见我娘!”她奋力大喊,眼泪扑簌簌落下,周围的人都笑着说,新娘哭嫁真是孝顺,不由分说掀开帘子,将她推了进去。 被推入花轿后,好似跌进了一个无底洞,失重一般向下掉落,直到粉身碎骨。 “小姐,小姐……”有人在唤她,是绿娥的声音,梦丽在一旁柔声说:“怎么还叫小姐,应该叫二少奶奶。” “这也没别人嘛。”绿娥话音刚落,美玉艰难地睁开了眼睛,绿娥关心道:“二少奶奶,你醒了,刚才你在梦里喊娘,是不是做噩梦了。” 绿娥坐在床边,梦丽站在她身后,美玉在恍惚间发现两个人穿的不是宋家的丫鬟服饰,倒像是……记忆深处陈家的。是了,她们两个脸蛋白嫩得很,还是年轻时未受过磋磨的模样。 她应该在地狱,可是绿娥和梦丽怎么也在这里?这是自己的幻觉吗?美玉难以置信地在被子下掐了自己一下,尖锐的疼痛感猛然袭来,让她差点叫出来。听说人死后是没有痛感的,这里不是地狱是人间,她瞬间红了眼眶,她没有在做梦,而是回到了过去? “二少奶奶,你怎么了?”梦丽感觉美玉今天有些不一样,轻声问道。美玉抬头看向她,被休回家后,两个丫鬟都死心塌地地跟着自己,后来母亲病重,一个老管事想要强娶梦丽做妾,她已经护不住梦丽了,只能让梦丽自寻出路,幸好她足够争气到了大嫂身边当差,没有遭那个好色之徒的毒手。她从未想过她们还能重聚,一时间百感交集摇头道,“我没事。” 梦丽是个聪明人,没有自己也能过得很好。那个傻姑娘绿娥则不然,前世她死后,绿娥应该会找到其他幸福。她朝着绿娥伸出手,绿娥握住后将她一把拽起,二人肌肤相触让她对这个世界有了些许真实感。 “呀,二少奶奶出了好多汗啊。”绿娥惊呼,美玉这才感觉身上湿塌塌的,梦丽问:“要不要沐浴之后再去请安。” 绿娥道:“可是二少奶奶今天要给老夫人和夫人做菜,厨房那边已经备好菜了,若是耽搁了就不好了。” 一些深埋在脑海深处的记忆死灰复燃,过去在陈家的时候,她不受丈夫宠爱,只能费尽心思讨好长辈和兄嫂,早晨外面天还黑着她就点灯熬油地起来做饭,她知道自己厨艺不精,但求聊表寸心。后来为什么不做了呢?是因为陈铎被祖母逼着吃了一口她做的菜,在她期待的目光中嚼了两口就吐了出来。虽然陈铎被祖母和婆母训斥了,但她也备受打击,从此再也没有进过厨房。 “备水沐浴吧。”如同沼泽里的黑泥黏身,黏腻的不适感瞬间压过了重生的喜悦,为什么苍天让她重生一次,却是在她嫁人之后。若是她能重生在嫁人之前,她会对着母亲撒泼卖痴也绝对不要嫁到陈家来。“和厨房说,昨晚上我没睡好,今天就不做饭了,让他们看着做吧。” 梦丽和绿娥对视一眼,眼中都有些心疼,本来新娘就是外人,要靠夫君撑腰帮忙,才能融入新家。谁知新婚快三个月了,大小姐的夫婿陈家二少就从来没进过新房,连新婚之夜,也是让大小姐枯坐一夜。他对新婚妻子的不喜,府内上下皆知。大小姐以前是多娇气的人,如今也得咬着牙靠自己讨好府内上下才能站稳脚跟。 三个月来大小姐每日都早起做早饭,不敢有丝毫懈怠,今天看来是真的疲惫才去不了。梦丽连忙去厨房传话,绿娥招呼小丫鬟们烧水。 陈家上下训练有素,没过一会儿能盛下三人的大木桶就注满了温水,绿娥试过水温后,美玉迈入浴桶,温热的水漫过她如玉一般的肌肤,她舒服地叹喂了一声,“我听说新婚女子独守空房会招惹不干净的东西,小……二少奶奶,我们要不要烧点东西?” 美玉闻言放松的脊背瞬间绷紧,鬼神之说前世她半信半疑,如今重活一世由不得她不信,看来要找个机会去寺庙烧香拜佛才是,“如今我刚嫁来……” 绿娥顺畅地接话,“还不到三个月呢。” “要是烧香拜佛得征得长辈同意,最好能和她们一起去,这样护卫也多些。”美玉依稀记得浣南的治安不是很好,卫所的士兵们时常械斗,常有打伤打死人的传闻。 清澈的水波荡漾在两个圆挺白嫩的乳峰,绿娥比美玉小一岁,今年十六,依稀知道了点人事,红着脸道:“咱家二少爷真是山猪吃不来细康,他要是看见小姐沐浴,准保眼睛都移不开了。” 美玉被绿娥的形容逗笑了,很快笑容又下去了。前世她从嫁过来到被休妻整整一年,陈铎就没碰过她一下,她到死都是处子之身。 真是可怜复可笑,她依靠着浴桶壁慢慢下滑,让水淹没自己。重活一世,难道她还要过一辈子这样的日子?她的心里燃起了一株小小的火苗。 可是不过这种日子,又能过什么日子?她被休弃之后多少次泪流满面从梦中惊醒,想回到这样的过去,那一次不是暗暗发誓愿意一辈子过这样的日子,上苍一定是听见了她的渴求才给了她重生的机会。如今她有了这样的机会,她应该珍惜!从水中猛然抬头,水花四溅下露出一张犹如出水芙蓉的面容,“绿娥更衣,我们去请安。” 美玉更衣梳妆完,带着梦丽来了用膳的前厅,嫁过来后她还是第一次来这么晚,陈老夫人、陈夫人孙氏以及大哥大嫂小侄子都已经在饭桌前坐好了。 “奶奶、娘亲,我来迟了。”美玉饱含歉意,陈老夫人笑着摆了摆手,“别管这些繁文缛节了,快坐下吃饭吧。” 美玉浅浅一笑,坐在大嫂和小侄子中间,下人们开始摆筷子上菜,小侄子陈康是大哥大嫂唯一的孩子,也是陈家的长房长孙,今年年仅五岁,生得玲珑可爱十分惹人喜欢,他扫视了一眼餐桌奶声奶气地问:“小婶儿,今天怎么没有你做的绿松糕?” 美玉夹菜的手一顿,收回筷子看向小侄子,还没开口说话,一旁的大嫂已经蹙眉道:“康儿,不得无礼。” 美玉赶紧道:“没事大嫂,康儿提出来说明他喜欢吃。”她笑着对陈康问,“康儿是不是喜欢吃绿松糕?” “是。”陈康毫不犹豫地点头,“而且我最喜欢吃小婶儿做的了,小婶儿做的比别人做的好吃。” 孙氏笑看自己的小孙子,宠溺道:“这孩子嘴怪甜的。长大准保讨一个漂亮媳妇。” “漂亮媳妇是什么?能吃吗?”童稚的话一出口,桌上的人都笑了,美玉心里却有一股暖流流过,前世她被陈铎吐菜之举伤得心灰意冷,任凭旁人如何说她做得饭可口,她都不信,只当她们是怕自己伤心出言安慰。那时候陈康也说她做的绿松糕最好吃,她以为是大嫂教他说的,没想到他真的这么认为。 还有什么比付出得到认可更让人高兴。 美玉捏了捏陈康的小脸蛋,“小婶儿明天就给你做。” 陈康高兴起来,“太好了。” 陈老夫人端详了一下美玉的面容,“听人说昨晚上你梦魇了,以前有过吗?” “以前倒是从未有过。”美玉实话实说。 陈老夫人在心里叹了口气,以为这孩子是因为成婚后备受丈夫冷落才做了噩梦,她笑着问:“给阿铎的腰带绣得怎么样了?” 美玉眨了眨眼,很快想起那个新婚三月要给丈夫绣腰带的习俗,但是现在腰带绣得如何,她早已想不起来了,“快绣好了。” “等你把腰带绣好,阿铎会明白你的心的。”陈老夫人以为自己曾经用腰带俘获丈夫的心的经验还管用,殊不知那是因为过世的丈夫喜爱她才爱屋及乌。 美玉心知不可能,对自己,陈铎是铁石心肠,但她还是装作柔顺害羞地低下了头。 第三章决心 吃完饭一行人移到内庭说话,小少爷陈康先被奶妈抱去读书了,大少爷陈锋陪坐片刻便起身要去巡视商铺,老太太放下手中茶杯问:“我都好几天没看见阿铎了,他在外面干什么呢,是忙店铺的事吗?” 陈铎这几天跑到哪去了陈锋也不知道,陈锋祖父和父亲早逝,他年纪轻轻就撑起家业,说话办事滴水不漏,“最近铺子里有单烟火生意要跑跑关系,别人做我也不放心,就让阿铎去办了,估摸着还有几天就办完了。等办完事了,我马上就让他来给您和母亲请安。” 老太太和大夫人相视一笑,“我们两个老的有什么,让他冷落了新妇岂不是你的罪过。”老太太只知道小孙子和孙媳妇在饭桌上不冷不热的,却不知道他们俩根本连房都没圆。 陈锋从善如流转过身来朝着美玉行了一礼,“是大哥考虑不周了,等他回来让他给你赔礼道歉。” 美玉赶紧起身行礼,虽然对陈铎的去处有些猜测,但还是明白事理一样说,“男人当然是以事业为重,我还得谢谢大哥栽培他呢。” “多谢弟妹大度。”陈锋抿嘴一笑,几个妇人把他送走后,围在一起打麻将。 美玉今日穿了件嫩黄的襦裙,头发虽梳了妇人发髻,绿娥很有巧思地在她的额角两侧留了点碎发,显得俏皮明丽。老太太就喜欢漂亮女孩,给儿子和孙子选媳妇都是挑的好看的姑娘,老太太坐在她对面越看越喜欢,边摸着麻将边笑着说:“我想美玉先生个孙女。” 大夫人码牌的手一顿,依旧是笑模样,“这是为什么啊?” “美玉生得好看,要是生个孙女,肯定也是美人胚子。”老太太挑着牌桌上的牌,“不知道今年能不能怀上?”她突然看向美玉,颇有些老不羞的意味,“你可得多像你大嫂请教请教,她进门一年就生下康儿了。” 这个请教请教很有深意,美玉听得脸红,坐她旁边的大少奶奶孙露“哎呦喂”了一声,撒了手里的麻将,笑着搡了搡老太太的胳膊,不依道:“奶奶您可别说了,再多说几句,弟妹怎么看我呦。” “胡了!”老太太把麻将一推,喜上眉梢道:“男男女女的,不就那么回事吗?” 那么回事是怎么回事,美玉出嫁前也曾看过避火图,十年过去她早忘的一干二净了。但人本能对房事的遐想和从小受妇道贞洁的教育让她羞耻得红了脸低了头,阖府上下只有老太太不知道他俩还没圆房,大夫人知道美玉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嗔怪地看向老太太,“娘,你看你把美玉羞的。” 老太太捂了捂嘴,“不说了不说了,快点给钱吧。” 玩了一个时辰的麻将,老太太玩累了回房休息,孙露执掌中馈也是忙得不得了,内厅就剩下大夫人和美玉,大夫人不说走,美玉也不敢动。大夫人喝了一杯茶后,朝着美玉挥了挥手,美玉过去后被她紧紧拉住手,柔声道:“好孩子,我知道这些日子你受苦了。阿铎虽然是我儿子,但从小就有主意,不喜欢听别人的话,连我也说不听他。你的好我们都看在眼里,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早晚有一天他会明白你的好的。” 美玉点了点头,大夫人拍了怕她的手,放她回房了。 等她带着梦丽回了自己院子,绿娥拿了一个小包裹递给美玉,“大少奶奶派人送来的,说是你最好一个人看。” “什么东西这么神秘?”美玉接过包裹放到桌子上,打开包裹后里面是几本书,最上面那本书写着斗大的金字《春梅情事》,她捻起一页只见一男一女迭在一起交媾,画图是彩色的栩栩如生,旁边好奇的绿娥“哎呦”了一声移开视线,“怪不得大少奶奶让你一个人看呢。” 美玉早就松开了手,书页合上后,她的心还怦怦跳个不止。绿娥快步走到门口拉起要进屋的梦丽就走,“让二少奶奶一个人待会儿吧。” 房门合上后,美玉坐在了凳子上,一个人待一会儿也好,她可以理理脑子里纷乱的思绪,今日和陈家人接触下来,那些刻意深埋在脑海里有关陈家的记忆浮现出来,其实除了陈铎,陈家的每个人都对她很好。但前世的她因为被陈铎冷落,后来已经走火入魔,觉得陈家人都是虚情假意,她只需要虚与委蛇应付一下,费尽心思去抓陈铎的心,反而被他出言羞辱,最后行差踏错贻误终生。 她伸出手摸了摸春宫图的封面,厚厚一踏春宫图,足有十本之多,看来大嫂是把她的珍藏都送了过来。美玉浅浅一笑,前世的老太太就有些为老不尊但十分关爱小辈,从来没对谁冷言冷语过,她被休弃时却结结实实地同陈铎生了场气;大夫人端庄温柔不喜俗务,从未插手过大哥大嫂夫妻间的事,上一世为了她也是一再劝说陈铎,烦得后来陈铎几乎不着家;大嫂孙露是大夫人的内侄女,雷厉风行也从未对她说过一句不好的,大哥陈锋为人圆滑也不失善良,她走时还想要分她一个商铺,她为了自尊拒绝了。 甚至陈家府内上下的丫鬟都经过调教,没人因为她不得丈夫宠爱拜高踩低。 只有陈铎……她的头疼了一下,她不愿意去想他,陈家人对她很好,她可以在这里过一辈子,哪怕一辈子守活寡,康儿是个善良的孩子,日后长大了孝敬父母,她不过是个顺带吃点饭的,如此想着她放松下来,打定了要在陈家过一辈子的主意。 “以后用不上它们,得找个机会还给大嫂,要不然岂不是白瞎了它的价值。”她把春宫图收拾好了塞到衣柜里,不知是在说服谁一样,轻声道:“美玉做得很好,这样大哥大嫂放心,二哥二嫂放心,母亲放心,陈家放心。其实这样真的挺好的,宋美玉,别想要太多了,落到和前世一样的结局。”最后一丝不甘也被强行拔出了。 当一个懂事孝顺的好媳妇就够了。 “绿娥!梦丽!你俩把我绣的腰带放哪了?”她记得她很重视送腰带给丈夫的习俗,嫁过来之后哭了几天就开始绣了,现在不知道是绣成了还是半成品。 第四章腰带 绿娥和梦丽进屋来给她找出腰带和针线,美玉拿起腰带一看,原来这时候的自己已经绣好了一大半,虽然功夫慢但活计办的不错,看得出以前的自己是用了心的。 她仔细端详了腰带,找出配线刚下了一针,手就颤抖着停顿了下来。梦丽和绿娥在旁边拿着架子要绣花,看见美玉停下了都看向她,“二少奶奶,怎么停下了?” 美玉勉力一笑,她忘了自己已经有十年没拿过针线了,被休回家后她整个人如同废弃了一般,什么都不想做,每日只是陷入幻想中无法自拔,后来她知道再不能重修旧好就丢了幻想埋了记忆,整日里陪着母亲吃斋念佛,荒废光阴不说连以前的技能也丢了。 现在拿起针线再绣也找不回以前的感觉了,只不过是给这个半成品狗尾续貂。 “给我找一块新布。”美玉接过新布让两人出去,试着绣朵兰花,虽然比什么都不会的强,但也强不到哪去,她拿着剪刀把新布剪碎,若是被梦丽和绿娥看见,肯定会怀疑昨日还流畅做针线活的小姐怎么一下子倒退这么多。 但是这腰带还非做不可,她不能让绿娥和梦丽代做,只能自己一个人在屋内拿着新布苦练,最后剪碎,多少熟练了一些手法。 “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池边亭台里身穿戏服不饰妆造的俏丽女子轻扇折扇,杨柳如烟飘逸空中,明空碧池与美人交相辉映。 梳着玉冠身穿月白衣袍的男子躺在摇椅上闭目养神,手指跟着女子婉转多情的唱腔轻敲椅把。 旁边伺候的小童见来人后正要张口,被陈锋挥手打断,陈铎却若有所感睁开了眼睛,看清来人从椅子上站起,摆手叫停女子的表演,上前相迎,“大哥!” 陈铎引陈锋坐在石凳上,小童上来奉茶,“大哥怎么有空来园子?” 明澄园是两人父亲为了家人消暑多建,平日里只有打扫看守的奴仆在,陈铎自成婚后三番四次地往这跑,这次七八天没回家,看起来有常住的打算。 陈锋让戏子和小童下去,打量了胞弟的神色,决定直切要害,“阿铎,弟妹有什么地方让你不满意吗?” 知道大哥来了肯定就是为了让他回家,陈铎满不在乎地将茶杯往陈锋那里推了推,“大哥,喝茶,上好的惠山毛尖,凉了就不好了。” 陈锋端起茶饮了一口,又看向陈铎,“阿铎,你就和大哥说说心里话。” 陈铎见躲是躲不过去了,他站起走了几步,背对着陈锋,春风和畅吹起他衣袍翩然,“大哥不该问我不满意她什么,而是应该问我满意她什么。” 言下之意就是满意之处更少,陈锋心里一沉,放下茶杯正色道:“弟妹嫁进我家三月,性情温柔行事大方,对上孝顺对下有礼,长得也是眉清目秀足堪与你匹配。你为何对她有诸多成见?” 陈铎侧过脸来,日光融融却在他如玉的面容上留下了阴影,“她不是我心里的人,我对她自然百般不满意。” 陈锋蹙了蹙眉,“你既然心里有人,当初为何同意娶她为妻,娶了之后又不好好对人家。” 提起这个陈铎心里就有气,他转过身来看着自己一向敬重的长兄,“成婚前我没有和兄长提起过不愿娶她吗?” 陈锋抿了抿唇,那时他以为弟弟只是害羞。 陈铎控诉,“我甚至跪在书房前求哥哥帮我解除婚约。” 陈锋当时忙着招待浣南知府,下人怎么敢上去禀报。 “可是我刚跪下没多久,奶奶和娘亲马上就相继生病,请了大夫来看。”陈铎闭了闭眼,“我知道她们这是用自己的身体来威胁我。” 所以宴毕送走知府后,下人以为二少爷跪书房是因为和大少爷吵架了,所以对此事闭口不提。来禀报说的是,老太太和大夫人生了病,二少爷前去侍疾说自己着急成亲,两人的病一下子就好起来了。 陈锋还以为成婚确能冲喜,未见过宋家小姐,已有了三分好感。 “大家不顾我的心愿逼迫我成婚,现在我已经成全了你们,又有什么好说的呢。”陈铎勾了勾唇角,端的是玉树临风。 陈锋看着火大,给了陈铎胸口一拳,陈铎吃痛捂住胸口弯腰,又怒又屈,“大哥!” “陈铎,你拿一个女子的终身大事来报复家人对你的关心?” “婚事是父亲和宋叔叔在你们年幼时就定下的,这么多年你都不提退婚的事,已经定好了婚期你却说要退婚,我当时没有深想确实不妥,但你不觉得自己很荒唐吗?” “而且我可记得当时你并没有提你已有心上人。” 陈锋揪过陈铎衣领,逼问道:“当时为什么不说?” 陈铎目光闪烁没有应答,陈锋最见不得弟弟这种神情,松开了衣领,拍了拍他的领口,“阿铎,你已经过了弱冠之年,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男人就要明白自己肩上的责任,虽然你不喜欢弟妹,但是她是名正言顺的妻子。妻贤夫祸少,可是再贤惠的妻子被你这么冷落也会变得不贤。” 陈铎只是不言语。 陈锋无奈,“你的心上人是刚才的戏子?” 陈铎摇头。 “若是她愿意嫁进陈家做妾,我想美玉应该愿意。”陈锋凝视着陈铎,却见他眼睛先是一亮又黯淡下来,“她,是不会愿意做妾的。” “哪怕是陈家?” “哪怕是陈家。”陈铎回答得斩钉截铁,陈锋看得出来能让弟弟心悦的女子必定是有一根傲骨,他拍了拍陈铎的肩膀,“记住,善待你的妻子。” 感觉大哥的语气有些软化了,陈铎鼓起勇气,“大哥我能和她和离吗?”话音刚落,肩膀上又挨了一拳,这下是十足十的力气,陈铎疼得皱起了眉呲起了牙。 陈锋没再说什么,只是警告地看了陈铎一眼,转身离开。 第五章鸳鸯锁 陈锋办完事已近黄昏,他回了院子时孙露正在算账,见他回来笑着打了声招呼,“夫君,你回来了。”便继续埋头于账本。 陈锋无奈地摇了摇头,自行换下外衫,执起孙露的手,在孙露不明所以的目光中拉着她来到窗前,推开窗户,只见红霞漫天十分瑰丽。 “真是漂亮。”看着孙露惊叹的眼神儿,陈锋眉眼弯弯揽爱妻入怀与她共赏晚霞。 不多时夜幕降临,二人回转屋内。 孙露坐回桌前,陈锋站在她身后给她捏肩膀,“娘子,你还记不记得阿铎成婚前跪过一次书房?” 陈家内宅的事就没有满过孙露的眼睛的,“记得,那次阿铎和你闹别扭了嘛,娘和奶奶还怕他性子执拗跪到天黑,索性装病,果然他就急着去看望长辈了。” “那天晚上我回来,娘子也没和我细说此事。” “那时你正忙着招待新来的知府大人,家里上下哪个敢打扰你,其实奶奶和娘装病也是怕他打扰你办事。”孙露舒服地闭上了眼睛。 “就是说,你们并不知道我们因为什么吵架?”陈锋半蹲在地上,仰视着孙露。 “无非是生意上的事呗,夫君,其实阿铎岁数大了,你也应该放开手让他多练练了。”孙露语重心长,陈锋心里无奈硬生生气笑了。 陈锋本来想等陈铎回来好好同他解释,谁知过了三天他也没回家。 陈铎受了心上人冷遇,心里窝着火,回了明澄园内躺在浴桶里降火。 小童拿着一封信说是大少爷让送来的。 陈铎闭着眼道:“你拆开看看,要是不好听或者催我回家的话,你就别提了。” 小童拆开一看,“主子,好像是一个谜语。” 陈铎不动声色,“念。” “春来蝴蝶东飞去。”小童念完后问道:“主子,什么意思啊?” “蠢。” “啊?”小童以为二少爷在说自己,羞愧地低下了头。 陈铎睁开眼皮笑肉不笑道:“别难过了,你家大少说我蠢呢。” 那天晚上陈铎难得回家,刚一进家门就被陈锋叫去了书房。 听说陈铎回来了,孙露拉着美玉下厨,最后做好翡翠珍珠汤,美玉不解地看着孙露在厨房就将汤分装到了碗里。 孙露从袖口掏出一个拇指大小的白玉瓶,悄声在美玉耳边道:“忘情散,据说此物最是催情,这可是我压箱底的宝贝,用不用?” 美玉脸上一红赶紧摇头,她已打定主意安稳度日,可不打算招惹陈铎了。 孙露有些失望,但还是把小瓶塞到美玉袖子里,“等以后你想用了就用。” 书房里得知过往那些阴差阳错,陈铎咬牙道:“所以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自以为是、自作自受。” “事已至此,多说无用。”陈锋摩挲着大拇指的扳指,“最主要的是弟妹从始至终都是无辜的,你必须担负起责任来。” 陈铎最烦这种论调,赌气道:“我与她成亲就是错误,而且我没有碰过她,我们能和离之后完璧归赵,不耽误她改嫁,对彼此都好。” “你是男人,一拍两散,自然很好。你有没有想过她一个女子若是与你和离,还没被你碰过,人家只以为她有不好的地方让你嫌弃。”外面丫鬟传话叫少爷们去吃饭,陈锋松开皱着的眉,“家和万事兴,臭小子,你要是不想挨揍,就给我乖乖的。” 美玉早就随众人入座等着了,见丫鬟们纷纷行礼,她抬头一看,陈家两个男人并肩而来,二人眉宇间十分相像,一看就是亲兄弟。 哥哥的五官更加锋利,因面上带着笑,却显得柔和亲近;弟弟五官温润周正,但脸上不耐,一看就拒人千里之外。哥哥较弟弟略矮一些,通身气度却不输分毫。 美玉随着孙露和康儿站起身相迎,看过去的目光不巧正撞上陈铎的目光,俩个人很有默契地一同错开了视线。 二人行礼后,几个人一起入座,陈铎看见汤早就盛好,便碰也不碰,美玉知道他在防着自己,庆幸自己没有下药,要不然陈铎不喝,大嫂觉得自己迫切圆房以后再多帮忙,越帮越忙就不好了。 饭桌上老太太发话让陈铎多回来住,陈铎面对慈爱的祖母,倒是散了浑身戾气,乖巧称是,还说:“我久不回来,都想奶奶和母亲了。” 老太太笑得开怀,还是嘱咐道:“你别光顾着想我们,别忘了你媳妇。” 陈铎但笑不语,吃完饭,众人移到内厅说话,孙露不但把陈家摸的透,她和官员夫人、富商夫人们都有来往,整个浣南上下就没有她不知道的奇闻异事,妙语连珠惹得众人频频发笑。 美玉因陈铎回来的紧张心情都有所缓解了,老太太想到了什么,“美玉,你给阿铎准备的腰带绣好了吗?” 腰带虽尽力绣好了但是终究不是良品,美玉想起前世费劲绣好的腰带也没换得陈铎一句好话,他也从来没戴过,反正结果都一样,因为对结果有了预测,她就松弛笑着回:“绣好了。” “太好了,你让丫头把腰带拿来,送给阿铎吧。”倒是与前世一样,老太太是怕陈铎跑了,赶紧让美玉献宝。 美玉嘱咐了一声,不多时,梦丽就捧着托盘来了,上面是一条靛青绣金丝线福禄纹的腰带。 梦丽捧着托盘送到陈铎面前,陈铎自小出生在富贵堆里,什么精致的绣品没见过,亲自绣的这个名头并不能打动他分毫,本来要平淡无波地糊弄过去,拿起腰带一看,绣工大半精巧小半敷衍,分明就是两个人绣的。 不论她亲自绣了哪边,还是整个都不是她绣的,都能治她一个敷衍糊弄的罪名,省得祖母和母亲白疼她。 打定主意后,陈铎眼睛一眯,刚要发难。陈锋沉稳的声音幽幽传来,“阿铎喜欢的都愣神了。弟妹,这些天阿铎替我办事每天就吃馄饨糊弄,人都有些消瘦了,你手艺好,可得好好给他补补。” 陈铎听见“馄饨”二字怔了一下,侧过头正对上兄长略带威胁的眼神,对面坐着的美玉赶紧道:“知道了。” 大夫人乐呵呵地看着他们彼此,假意埋怨道,“阿锋你就知道给人分派任务,美玉刚绣好腰带又让人家给你弟弟补身体,阿铎也真是的,得了礼物怎么还不谢谢你娘子。” 陈铎嘴角略抽,看也不看美玉,“多谢。” 美玉惊异地与前世完全不同的道谢,心里翻江倒海却好像害羞地低下头:“没什么。” 两人看也不看对方,老太太只当他们新婚夫妇害羞,高兴地看着漂亮的一对。 “娘可冤枉我了,我可不止光会分派任务。”陈锋笑着招呼了身后的丫鬟,丫鬟手捧着一个锦盒款款走出,“奶奶、娘亲,你们看看这对翡翠。” 丫鬟打开锦盒,大夫人上前取出翡翠,还未看清上面雕刻的什么,已觉得入手细腻,捧到老太太前面一起观赏,只见翡翠颜色鲜艳、晶莹剔透,两人仔细端详竟是一丝瑕疵都无。雕工亦是上等,两只鸳鸯刻得栩栩如生。 孙露好奇地张望,美玉心里已知道是何物了,应该与前世一样,是大哥费劲心思为她夫妻二人寻的翡翠鸳鸯锁。 鸳鸯脖颈处有精巧的机关,使用巧劲儿可分可合。陈锋本是想要祝福他们夫妻和美如同鸳鸯,谁知上辈子遗落在马蹄原,成了她做坏事的证据,最后被她摔碎在阶前。 她不想回忆,可惨烈的过往还是在她脑海回闪了一下,陈锋捧着鸳鸯锁中的鸯佩来到她面前,她才骤然回神,只见陈锋身后的陈铎正拿着鸳佩细细端详,见她看过来撩了撩眼皮,美玉赶紧收回视线。 “弟妹,送你和阿铎鸳鸯锁,希望你们能和和美美白头偕老。” 美玉接过鸯佩,勉力笑道:“多谢大哥。”她攥紧鸳鸯锁,在心里暗暗发誓绝不重蹈覆辙。 陈铎见她似乎很喜欢的样子,冷哼了一声。这样好水头的翡翠价值不菲,她一个不知道谁做的敷衍极了的腰带就换走了,大哥可真能做亏本买卖。 老太太累了,众人散去,陈铎跟着陈锋后面去了书房。 第六章同房 陈铎先行一步,陈锋进入书房,就看见陈铎已经坐到椅子上翘着腿,手里绕着红丝线玩着鸳鸯锁。陈锋也没管他,慢慢踱步到书桌后。 陈铎见大哥开始处理事务也不理自己,先沉不住气道:“你如何知道的?你找人跟踪我?” 陈锋抬头哂笑一下,“幸好你还没蠢到以为我收买了你身边的人。” “我身边的人我都信得过。”陈铎支起上身,直视着兄长的目光,委屈道:“我很失望,我没想到大哥会拿我喜欢的人威胁我。” “那你以为我会怎么样?永远站在你那边?”陈锋挑眉问道。 陈铎斩钉截铁道:“是!大哥和我是世上血缘最亲者,应该永远支持我才对。” 陈锋看着早已长成的弟弟,舒展眉宇暗自轻叹,“你已经长大了,别再说孩子话了。” “不管如何,大哥不该用她威胁我。”陈铎松了身子,摊回椅子,颇有种破罐破摔的感觉。 “跟着你的人说,这个姑娘自幼丧母被父亲抚养长大,从小就跟着父亲摆摊卖馄饨,包的馄饨好吃实惠,为人也是古道热肠。前几年被兵痞调戏不仅用棍子把人赶走,还有理有据地说服了找上门的兵头,让他严加管教部下,从此再也没有恶霸骚扰那条街了。”随着陈锋慢慢叙述,陈铎眼中光芒越盛,渐渐面有得色。 “看来她是个不卑不亢的好姑娘。”陈锋看着有荣与焉的陈铎,话锋一转道:“那就别让你做的事情影响了我对她的判断。” 话中威胁之意昭然若揭,陈铎从椅子上蹦起,难以置信地看着长兄,陈锋笑着说:“别这么看着我,她再好,不做你的妾也做不成你的妻子。宋美玉才是名正言顺的陈家妇,如果有外人的存在带给了我的家人不好的影响,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陈铎气得红了眼背过身去想要离开,陈锋面不改色道:“今天晚上回你的房间睡觉,不要求你立刻和弟妹圆房,但夫妻两个同床共枕培养感情是天理自然。”见陈铎站着不动,陈锋又问:“听明白了吗?” 陈铎瓮声瓮气地问:“如果我不照做,大哥会干什么?” “不知道。”陈锋似乎想到什么有趣的事,笑出了一声,“也许你王大哥的部下会去多吃几碗馄饨?”浣南左卫所的王千户是陈锋的世交好友。 陈铎负气离去,身后的陈锋难耐地揉了揉太阳穴,新来的知府任职四月有余,陈家虽然已经奉送许多金银,还未能把关系打牢靠。十年一度的皇商遴选很快就要来了,不说整个冀州,光是浣南就有几家丝绸大户可以与陈家竞争。 孙露从小圈子里打听到其中一家要把女儿送给新知府做小妾,那姑娘年方十六生得明丽,知府却已经快六十岁了,虽然糟践人,但枕头风就是最管用的风。若是事成,皇商那还有陈家的事? 这时候他还要管陈铎的事,真是分身乏术。 陈铎出了书房,生着闷气快步走到了自己的院子,院子里春意盎然百花竞妍,看着与以前区别不大,只是门口几个把手的丫鬟不认识,想来是他的“新婚妻子”从娘家带来的。 门口守着的绿娥看见陈铎走来,眼睛都快瞪出来来了,赶紧带着小丫鬟们上前行礼,“二少爷!二少爷有礼。” 带来的丫鬟虽然长得还行,却十分冒失,陈铎哼了一声,“你们主子呢?” “主子……二少奶奶在屋里洗澡呢。”绿娥回道。 陈铎眼神一变,刚想转身就看见守在院子门口的小厮,这可都是大哥的人,他拧了拧眉往前走去。 绿娥在后面看着他步履如风,暗自窃喜说不定今晚上小姐就要苦尽甘来名正言顺了。 陈铎走到门口,停在那里踌躇片刻,伸手敲了敲门。 屋内只有美玉和梦丽,早已听见绿娥这丫头的行礼声了,自成亲就没回来过的二少爷来了,梦丽也有点失分寸,一边手忙脚乱帮美玉穿衣服,一边下意识问道:“是谁啊?”问完自己也是一愣。 陈铎举着的手一顿一时之间不好回答,美玉已经擦好身子穿好了肚兜、睡衣,有些手足无措提醒道:“是二少爷。” 梦丽吐了吐舌头,“我知道,就是顺口了。” 美玉本来紧张的心情松弛下来,忍不住一笑。 “是我。”低沉温润的男声自门外响起。 绿娥怕里面人不知道,大喊道:“是二少爷!” 梦丽怕绿娥喊得人尽皆知,赶紧走过来开门,“二少爷有礼。” 陈铎步履从容地迈进了屋,梦丽正犹豫着关门进去还是出去再关门,绿娥赶紧给她使眼神儿,让她别耽误了人家良辰美景,梦丽收到眼神儿十分丝滑地退出房间关好房门。 见丫鬟退了出去,陈铎没说什么,只是暗暗打量着屋内的陈设,他自宋家派人来安床过后,就再也没进过这屋。 本以为换了一个女人住,屋里陈设肯定得大变样,但除了家具变成了宋家打造的,位置和摆设还是原来差不多。 床帐的颜色都没有改变,淡青的颜色典雅也沉闷,他暗忖不会有姑娘喜欢的,走到床边伸手一拉,束好的床帐倾泻下来,原来是外表古朴内有乾坤,上面绣着星星点点的浅黄小花。 陈家生意以丝绸为大宗,养着几百个绣娘,陈铎一眼便看出这些小花同腰带上绣的好的部分同出一人。听说宋美玉未嫁之前十分受宠,怎么会自己绣床帐,他更加确定蕙质兰心的另有其人,不禁哂笑一下。 等了片刻,见宋美玉还不出来,有些不耐烦,陈铎走向偏室,偏室专供沐浴以水晶珠帘和屏风为界,他怕宋美玉还在水中,小心翼翼地绕过屏风瞄着珠帘后。 但见珠帘后的人已穿着中单,他三步并两步揭开珠帘来到偏室。 不管是前世还是重生后,这都是美玉少有的与陈铎单独相处,她正万分踌躇该不该出去,就见陈铎闯进了偏室。 本来宽敞的空间瞬间变得空气稀薄,看着他眉清目朗的样貌,前世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朝她涌来,她极力忍耐着还是瞬间红了眼眶向后面退了一步,差点跌倒在浴桶,幸好两手扶住了浴桶边。 见她自己站稳了,陈铎庆幸自己出手的幅度很小,没被她看出来。但是这人情绪起伏这么大岂不是太矫揉造作了。 美玉捂住胸口,对他,她不是没有恨,但更多是害怕。 “宋小姐。”陈铎想了想,还是开口道:“其实我有喜欢的人,娶你是我赌气所为,冷落你这么久是我不好,我先和你道歉。” 美玉沉浸在情绪中没有说话。 陈铎见她毫无反应,柔声细语道:“我有心上人是永远不会碰你的,与其这样拖延让我二人成了怨偶,耽误了你的大好青春,不如我们和离,如何?” 听到“和离”两个字,美玉浑身发抖,前世事发后他发怒想要休妻,被大哥极力劝阻改成了和离,但是人人都知道她是被他休弃的女人,她绝对不要重蹈覆辙。 她想大喊“你做梦!”但是不行,忤逆丈夫反而犯了七出里的口舌,她只能柔弱地低下头,声若蚊呐,“不行。” 陈铎见她不同意,还一副柔顺受气的样子,脑筋一转打算另辟蹊径,上前去打横将她抱起。 美玉吓了一跳,下意识叫了一声,搂住陈铎的脖颈不让自己掉下去。 屋外的绿娥一下变了脸色,若不是梦丽拦着差点就要冲进屋去,梦丽赶紧道:“你不是想要他们圆房的吗?” “圆房会痛!?” 梦丽无奈一笑,点了点绿娥的鼻子,“第一次会痛。看来以后我得给你看点好东西了。” 美玉被放于床榻之上,床帐遮蔽了霞光,他站在床帐前,整张脸都在阴影里。 陈铎伸手去解自己的衣带,为了折磨美玉的心情,他故意放慢了动作,美玉重活两世没有一点经验还是个处子之身,见他突然脱衣服吓得攥紧衣领,“二少爷,你要干什么?” “明知故问。”陈铎笑得都带点邪气,他伸手摸了摸美玉冰凉的脸蛋,故意把话说得粗糙,“好娘子,你不愿意和离,就让我操吧。” 美玉已打定主意守活寡守到老,毫无心理准备,再加上对陈铎的恐惧,差点吓哭出来。 陈铎见美玉眼角含泪楚楚可怜的模样,心底暗笑一声,加重语气道:“如果你还要继续维持这段婚姻,就会每日被我操弄,被一个心里装着别的女人的男人操。”他顿了一下,“还不是每日,因为我不喜欢你,所以只要操到你怀孕就好了,你有了孩子之后,我就完成了‘责任’,大哥再也不会管我了,从此以后你要一直独守空房到老死。” 他绘声绘色地为她绘制如果她一意孤行那无望的未来,“而且因为我不喜欢你,所以你生孩子我不会守在门外,孩子病了我也不会连夜去请大夫,即使当着孩子的面我也不会给你一丝好脸色……” 说到这说不下去了,因为美玉松开了攥紧衣领的手,她闭着眼睛一副任君采撷的样子。 绘制薄情丈夫失宠妻的蓝图让他兴致勃勃,她不上套,让他失望透顶冷静了下来,他有点不服气,故意伸手贴到她腰间解腰带,她浑身一颤。 陈铎若有所思,还是收回手问,“还有多余的被褥吗?我睡地下。” 美玉睁开眼,他已经回头退出了床帐。 虽然美玉给他铺了好几层褥子,毕竟倒春寒,陈铎躺在地上一边暗自庆幸自己自幼习武身强体健,一边暗道失策早知她吃了秤砣就不用此计,眼下还能和她相敬如宾地睡在床上。他听见美玉的呼吸声不稳似乎有些紧张,知道自己刚才把人家吓着了,赶紧平稳了呼吸装作睡着了。 虽然陈铎最后什么都没做,但是美玉还是因为他刚才的举动有些失眠,他说那些话脱衣服的时候,她好像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他宰割,她有些难过。攥紧被子,直到她感觉他睡着了才放松下来,她安慰自己他们在亲朋好友面前拜过天地父母,他们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他对她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二人就在各自的乱七八糟的思绪中沉沉睡去。 第七章优昙 红日东升,鸟雀啾鸣打破万籁俱静,陈府的下人们晨起干活,美玉习惯早起,又怕吵醒陈铎,因此没有叫人进来伺候,足足等了半个时辰,陈铎才悠悠转醒。 见美玉已经穿戴整齐坐在床边,他有些不好意思,“早。” “二少爷早。”美玉回应。 随意伸了个懒腰,陈铎起身穿衣将被子随意一团,看起来要抱着塞到衣柜里,美玉忍耐了一下还是没忍住,“二少爷。” 陈铎怀里抱着一大团被子,瞥了她一眼,“有事吗?” “二少爷昨晚非得在房里睡,我想是大哥逼您的吧。既然二少爷要掩人耳目,就不能让人看出我们是分床睡的。是不是?” 陈铎没反驳。美玉站起身走到陈铎面前,指着被子道,“既然如此,请二少爷把被子放下,我得迭好了放回衣柜,要不然别人会看出来的。” 陈铎只得将被子放下,美玉半蹲在地上将被褥层层迭好,一套一套整整齐齐地放回衣柜。陈铎站在一旁,他自己从不迭被铺床,以为同样出身的美玉也是,见美玉做的细致,心里倒有些纳罕。 最下面那层被美玉扔到了床边,她看了陈铎一眼,对外面叫道:“绿娥,进来伺候。” 早就准备好的绿娥和梦丽推开门,端着两盆清水放在凳子上。毕竟之前没什么经验,绿娥和梦丽面面相觑不知道谁去伺候陈铎洗脸。 陈铎不用美婢,单由一个小童伺候,但小童是男孩,不方便进内室。美玉便安排道:“梦丽,你伺候二少爷洗脸。” “我不用人伺候。”陈铎随意挥手直接洗漱。 既然如此,美玉也不多管闲事,招呼一个小丫头,“昨晚上被子掉地上了,弄脏了被面,你拿下去拆了洗干净。” 陈铎擦着脸想着这女人倒是撒谎不眨眼,怪不得把别人代做的腰带拿到众人面前也神色不改。 二人洗漱完毕,一起去前厅用餐。 吃了饭,老太太和大夫人去礼佛。男人们出门做事,美玉跟着孙露去了长房的院子。 “最近铺子里新进了几匹缎子,奶奶和娘亲都嫌颜色鲜艳,让咱俩做衣服穿。”孙露挑了一匹鹅蛋青的在身上比划,“弟妹,你看这个颜色好看吗?衬我吗?” 美玉走到孙露面前接过绸缎左右比划,孙露也转着身子让美玉端详。孙露长得浓眉大眼,眉宇之间很有一股英气,她平日里总爱穿颜色淡雅的衣服,虽看起来端庄,但不是最称她的。 “这个颜色很典雅。”美玉放下绸缎,转头看向绸缎堆,从中抽出一匹红缎子,递到孙露面前,“但我觉得这个颜色更称大嫂的好颜色。” “好,那我就接受建议了。”孙露笑着接过红缎子,两人挑挑拣拣,最后各挑了五匹布,下人们撤下绸缎。 孙露和美玉坐到桌子前,又让人端上很多绣花样子来挑选。那些绣花样子的配色、手法无一不是上等,看得美玉心里都热了起来,忙问:“大嫂,这些都是我们府上人绣的吗?” 孙露答,“是啊,咱们府上养了十个手艺绝佳的刺绣师傅,平日里教铺子里的绣娘做活,还有给咱们府上的主子们做衣服。” “大嫂。”美玉踌躇了一下,想把曾经丢掉的技能捡回来压过了犹豫,还是说了出来,“我能跟着他们学刺绣吗?” “当然了。”孙露答应得爽快,从绣品里挑出六个来摆到美玉前面,“这几个都是女师傅,你看看你喜欢哪个,就让那个师傅专门教你。” “这样会不会耽误生意。”美玉赶紧问。 “当然不会了。”孙露两个人敲定人选,是个将梅花绣得傲骨凌霜的王师傅。 忙完之后,两人坐在贵妃塌上小桌子旁饮茶,贵妃塌铺着软垫十分舒适,美玉想起自己嫁妆锁在库房里的贵妃塌,心念一动,“大嫂,昨晚上二少爷回房睡觉了。” 孙露默默咽下口中的茶,露出一副既想知道又不好意思问的表情,美玉默默道:“什么都没发生。” “好可惜。”孙露转过头,又默默转回去。 “大嫂,是不是大哥让他这么做的?”美玉直接问出心中所想。 “你们夫妻看着生疏些,你大哥想让你们同床共枕培养感情,到时候圆房就是顺理成章嘛。”孙露看向美玉,想到了什么,忙问,“阿铎没冲你发脾气吧。” 美玉摇头,“没有,还要多谢大哥大嫂关心我们。” 时值正午,天青街拐角处的馄饨摊热热闹闹的,一个胡子花白的老汉站在热气腾腾的锅前煮着馄饨,身穿淡黄色粗布袄裙的姑娘手脚麻利地穿梭于桌子间送上刚出锅的馄饨。 陈铎坐在馄饨摊对面的酒楼二楼,这是观赏馄饨摊的绝佳位置,这几年都快被陈铎包圆了。 小童静静吃菜,见陈铎一口不动,劝道:“主子,别看了,再看,优昙姐姐也不喜欢你。” 这正是当初他没和陈锋提起心上人的原因,一直都是他单相思。 陈铎眼珠转都不转一下,“难道他的追求者里还有比我强的人吗?她不喜欢我又喜欢谁呢?” 小童年纪轻轻倒看得很开,“难道二少奶奶比优昙姐姐差吗?你为什么喜欢优昙姐姐不喜欢二少奶奶呢?二少奶奶还是你名正言顺的妻子呢。”看着陈铎神情变化,他说话声越来越小,头上还是被敲了一折扇。 他捂着头看着挑眉的二少爷,继续道:“都三年了,我看主子还是别浪费时间了。我看得分明,优昙姐姐心里根本就没有男人,也没有你,她心里只有她爹爹。” “她,确实是个孝顺姑娘。”之前很多人多次向她表白心意,都被她以要照顾父亲而拒绝。 这是他第一次动情喜欢的人,即使心里明知道单相思但到底意难平。 吃饭的人散去,他才下楼找她,见他来了,老汉孟云直接进屋,让优昙自己收拾。 优昙见他来了,将手放于腰间围裙上擦了擦,“吃过午饭了吗?” 小童点头,陈铎摇头,优昙疑惑:“你没吃饱?” 陈铎侧目才发觉小童在点头,伸手制止了小童,“他最近在长个吃得多,我都没吃多少。”话里有点委屈。 “我给你下碗馄饨。”优昙利落地烧起火,在陈铎的眼中,就连她烧火的姿势都有种优雅,是真真正正的金钗布裙难掩天姿国色。 很快馄饨端了上来,优昙习惯地说了句,“小心烫。” 就为了这一句,陈铎嘴角轻勾,他坐在凳子上的仪态既不过分硬挺又不过分松垮,松弛得恰到好处、捏勺子的姿势稳当又透着贵气、就连吹气的度…… 坐在一边的小童只觉得自家主子就像一只雄孔雀,疯狂开屏,无奈地摇了摇头。 优昙坐在他对面,“馄饨好吃吗?” “好吃。”陈铎抬眸,俊美周正的脸上露出几分潋滟神色,“让我每天吃,吃一辈子都甘愿。” “我都不能每天吃,偶尔还得换点面条调剂调剂口味呢,让你吃一辈子还不得吃吐了。”优昙笑着说,“我刚才看见你腰上挂了一个玉佩?你以前不是不喜欢挂东西吗,能不能给我看看。” 陈铎神情一变,想起来自己腰上挂的是鸳鸯锁,那是上午和大哥分手时大哥亲自挂的,自己忘了摘了。 优昙见他犹豫,玩笑道:“怎么?很贵重不能看啊?” “没有。”他摘下鸳鸯锁递给优昙,优昙虽不懂玉石,也看得出这块翡翠的价值不菲,赞叹道:“好漂亮的翡翠啊。” 见优昙看得高兴,陈铎笑道:“你喜欢啊,喜欢就送你了。” “什么呀!”优昙有点不高兴,她发自内心地喜欢赞叹并不是为了朝别人要东西,陈铎这么随意让她心里会有负担,仿佛欣赏是带着觊觎而来。 她小心捧着翡翠,“看上面刻的是一只……鸳鸯?你们夫妻一定是一对的,我看脖子这有锁扣,是不是还能合在一起。送礼的人真有巧思。” “说了你喜欢就送你。”陈铎满不在乎。 “多谢你的好意,你们夫妻一体的东西,我怎么能收呢?”她将翡翠送还,陈铎无奈收回去。 “其实……她不算我妻子……”陈铎放下手中的勺子,他之前只是旁击侧敲过优昙不愿给任何人做妾,还从未将心里的话说出口。 见他躲躲闪闪的样子,优昙瞪大眼睛问:“你对她不满意。” “是。”他斩钉截铁,接下来的话就顺畅了,“我想同她和离,我大哥不同意,所有人都不同意。” “当然不能同意了!她又没犯什么错,你和她和离让她怎么做人啊。”优昙自己就是女孩子,常年在市井上混,最知道语言是杀人的利器。和离这个名头说得好听,在世人眼中不过是男人不愿意赶尽杀绝的行善,改变不了女人被丈夫嫌弃遭到休弃的事实。 知道优昙一直很善良,没有想到她也是同样的论调,陈铎自认只要人对得起自己,做自己心里觉得对的事,无需理会世俗看法。 “是。”陈铎无奈地揉了揉额角,心里还是含了一点希望,“所以我大哥说,可以再娶一个我喜欢的姑娘做妾。只是不知道她愿不愿意。” “你有喜欢的姑娘了?!”优昙眼冒精光,头都往前凑了凑,“是谁啊?” 陈铎有些不好意思,如玉的面容上染了一些红晕,清润的眸子里满是藏不住的喜欢,小童心想眼神儿都这样了,不用说,在场的人都应该知道他喜欢谁了。 正待他要开口说话之际,优昙想到了什么,捂住自己侧腰挂的钱袋子,打断陈铎道:“等一下,不管你喜欢的是谁,我们可先说好了,我的朋友成亲,我一般只随一次礼的。” 红晕褪去,陈铎起身也不打招呼,转身朝对面走去。小童无奈抿了抿嘴,站起来要跟着走,被优昙拉住,“小童,他怎么了,跑什么啊?” 小童大大地叹了口气,“优昙姐姐,我家主子大概是恨你是根木头吧。” “木头?”优昙疑惑蹙眉,“什么意思?树木退了皮光溜溜的就是木头……”她松了手,小童跑走,她似乎终于想明白了,喊道:“他嫌我一毛不拔?他都这么有钱了还在乎这些啊!” 两人转眼就没影了,优昙站在原地喃喃自语,“上次他成婚我咬牙随了十两啊!十两!就怕写在礼单上给他丢脸!再纳妾,我可真随不起了!” 她在心里算了算这些年自己和爹随出去的份子钱,想想都肉疼,有时候真想随便找个人嫁了把礼钱收回来。 第八章李骜 小童跟在陈铎身后,两人一路来了焕云戏楼,戏楼班主一见陈铎来了,马上亲自迎上二楼包间,班主亲自伺候好茶水,带点讨好的笑,“二少,我让幻音姑娘给您单唱。” 陈铎坐在桌旁,手里把玩着折扇,眉宇间带着点不耐,“不是说她今天唱苏三起解吗?怎么单唱?” 班主也是颇为无奈,上前苦笑着解释:“苏知府的公子今儿来了雅兴,在堂子里摆赌桌呢。” 怪不得外面闹闹嚷嚷的,不在赌场赌偏在戏园子赌,想那个苏衙内定是白用了场子仗势欺人。若是平时陈铎还愿意帮忙说上一说,他知道大哥正忙着交好苏知府,便没有言语。 正巧这时幻音听说他来了,带着琵琶过来,行走时婷婷袅袅环佩相闻,陈铎眉毛一扬计上心头,从腰间摘下翡翠鸳鸯锁,递给幻音。 幻音接过来见并非凡品,兴高采烈道:“二少赏我的?” “想得怪美的。”陈铎收了折扇指了指通往大堂的窗户,“你替我下去赌一局。” 不仅小童皱着眉阻止,幻音也是面露不舍,“这么好的翡翠,拿去赌?” “叫你去,你就去。”陈铎不容置喙,小童急得直跳脚,见幻音真的下去了,赶紧走到窗户边看去。 不到一会儿,那翡翠就输给了别人,小童赶紧记住那人的面容打扮,班主也在窗户那旁观,“没想到赵老三今日手气倒好,看来以前的赌债都能了了。” 小童暗暗记住人名。 赵老三得了翡翠,简直是天上掉馅饼,他是个死不悔改宁愿卖妻卖女也要继续赌的赌徒,将翡翠牢牢护在胸口,想着去当铺换了银子回来接着赌。 刚走到当铺那条街,就让人生擒住两只臂膀,他杀猪一般地惨叫,“光天化日之下,你们敢抢劫!”周围人开始朝这边打量。 “什么抢劫?”为首的壮汉呲牙一笑,“赵老三,你看清我是谁?” 他生得强壮,脸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看着十分可怖,赵老三一看清他人脸就浑身一抖,“冯军爷,我欠李军爷的钱马上就能还了。真的,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有些人想要围观,被冯守时怒目一瞪,马上散开,他嘿嘿一笑,对着赵老三说:“我这就是给你机会吗?带走!” 后面两个青年汉子压着赵老三跟在冯守时身后。 赵老三低着头见路越走越偏,渐渐远了人多的街道,心里害怕极了,心想要死了要死了。 不多时,他们来到望春池畔,绿草如茵带着春寒,午后的阳光照在溶溶春水上波光粼粼,此时池边无人,赵老三被他们扔到大树前面,抖若筛糠跪地磕头,“军爷,军爷,我还钱!我还钱!别杀我!别杀我!” 冯守时嗤笑一声,朝着大树上抱拳道:“大哥,人带来了。” 赵老三斗着胆子往上一看,只见身高数丈的大树上倚坐着一个人,神情倨傲地瞥了自己一眼,目光淡漠如同看着一个死物,他被吓得低了头,“李军爷,我肯定还钱。” 李骜在树上把玩着短笛,没有说话。 冯守时道:“大哥,这小子刚才走了狗屎运,在焕云戏楼里赢了一块翡翠,听说值不少钱呢。” “扔上来。”李骜淡淡道。 赵老三这时赌瘾上头,护着胸口道:“这可是我翻本的本钱啊!” 冯守时也不再和他客气,挥了一拳直接把人打得头破血流,从赵老三怀里掏出翡翠还嫌弃地在自己胸前的衣服上蹭了蹭,走到大树下看着上面道:“大哥我扔了!”说时迟那时快,他向上一抛,抛的角度有点偏,他赶紧在下面预备接住。 李骜好像早有预料一样,伸出长臂捻住红绳,用巧劲儿一绕,红线绕指,翡翠就正正巧巧地落到了他手心。 对着太阳一看,通体晶莹没有一点瑕疵,他不懂玉石,也知道是上好的翡翠。 “把东西给他吧。”李骜发话。 冯守时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扔到倒在地上哀嚎的赵老三旁边,赵老三颤着手拿起一看是之前的借据。 李骜将翡翠放于胸前收好,从树上跳下轻巧落地,他个子高挑,不知是不是有异族血统,容长脸上的五官较一般人稍大,也较一般人深邃,他微垂着目光看别人的时候压迫感很强。 赵老三在这样的目光下噤了声。 李骜心情很好,和颜悦色道:“这块翡翠至少值一百两,所以你欠我的钱就一笔勾销吧。” 赵老三蠕动着嘴,虽然害怕李骜的淫威,但想着没钱翻本,鼓足勇气道:“李军爷,我就欠五十两……借据上都写着呢……” 李骜慢悠悠地半蹲到赵老三面前,拿过借据一看,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本息一共五十两,“啧,确实啊。守时,给他五十两银子。” 冯守时身上哪有五十两,知道大哥玩兴又起,配合地装作要掏钱的样子。赵老三没想到李骜这么守信用,眼中有了点光,李骜挥起捏着借据的手,“等等!我想起来了,我帮你把妻女从妓院里赎出来正好花了五十两。我们应该……是不该不欠才对。” “什么?”赵老三难以置信地抬起重伤的头,“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妓院真赚钱啊,你前脚二十两买进去,我后脚进就要花五十两赎。”李骜无奈一笑。 眼见李骜不会多给钱了,赵老三眼中光芒熄灭十分痛苦,“我又没有叫你多管闲事!” 李骜眯起了眼,“你敢说我多管闲事?” 那种看死物的眼神实在可怕,赵老三咽着口水道:“我不敢。” “你刚才可是说了,兄弟们,你们听没听见?”李骜偏头,冯守时三人纷纷点头,李骜笑着挥了挥手中的借据,站起身来,“既然你不识抬举,别怪我翻脸无情,这借据我收好了,等你攒够钱还我。” 赵老三瞪大眼睛,不明所以,“我明明……你刚才明明说那个翡翠抵债了!” “谁看见了?”李骜款款站起身,后退一步,“有人看见你还钱吗?” 三人摇头,赵老三见周围没有别人,知道自己中计了,气血上涌硬生生吐出一口热血。 “不中用的东西,赌也赌不赢,输了就卖妻卖女,现在连玩笑都开不得了。”借据从李骜的手心滑落,轻飘飘地落到赵老三吐出的血水里。 李骜向来心狠手辣,哪管赵老三死活,带着三个手下离开了那里,回去的路上,他告诫三个手下,“赌狗是最没人性的东西,倾家荡产横死街头不在少数,要是我发现你们有人去赌,别怪我到时候心狠。” 三个手下都赶紧称是,李骜转过身去,其中一个叫翟矫的少年悄悄擦了擦额间的冷汗。 陈锋和孙露夫妻俩平日里都很忙,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在书房内下棋游戏,正玩到开怀处,陈锋的贴身小厮突然有事禀报。 听了小厮的禀报,陈锋气得头疼,站起来的时候险些没摔倒,孙露赶紧上前搀扶,“夫君,你别太生气!” “我怎么能不生气?陈铎已经过了弱冠之年,自在不成人,成人不自在,他老是想着自己舒心,糟践别人的心意,做出伤人伤己的事情,又怎么能成人呢!?”陈锋捏了捏鼻梁,闭上眼悲哀地说:“我以后再管他我就是傻子、疯子!” 孙露扶着他坐在榻子上,心疼得不行,赶紧替他揉太阳穴,她见小厮还在,让他下去。 陈锋睁眼道:“等等,小童不是和你说了那个赢走玉佩的人是谁,你从库内拿一千两的银票,务必把它给我追回来。” 小厮应下离开,孙露叹气,刚还说不管了呢。 晚上陈铎回来,吃饭时陈锋孙露都不在。美玉做了几个菜,老太太让陈铎多吃,看着美玉佩在腰间的鸳鸯佩,他有点心虚,吃菜的时候居然没说什么难听的,美玉在心底小小的惊讶了一下。 “就是说,那个人把翡翠给了李骜抵债,叫李骜的小旗已经把它脱手给别人了。”陈锋头上搭着白帕子,孙露立在一旁。 “属下打听了,是去郑州的商船,走的是水路。”小厮恭敬低头。 “还不到一天,有这么快?”陈锋脸色微黄。 “那个李小旗说东西在手怕夜长梦多。”说白了就是怕输家再要回去,倒是真应验了。 孙露细细思索道:“别是人家诓你,想日后卖高价,现在来个死无对证。那商人给的银票你看了吗?” “看了。上面的确是郑州商号的银票。”小厮想了想道:“那个李小旗出身市井不识货,只卖了二百两,我拿出一千两银票的时候,他要是还没卖肯定就出手给我了。他当时捶胸顿足的还要追上那条船,后来还是人家劝他穷达有命,他才罢休。” “是这样啊,你辛苦了,下去领赏吧。”孙露招了招手,小厮下去了。 “穷达有命……”陈锋默默道,眼神有悟道的意味。 “这事只能这么算了。”孙露劝。 陈锋闻言猛然将白帕子从头顶取下扔到桌子上,“气死我了,我现在真想把陈铎叫过来揍一顿。”他揪过帕子,狠狠蹂躏,“人家好生生的姑娘给了我家,怎么能这么对人家呢。” “算了,强扭的瓜不甜。”孙露给他顺气,想起美玉低眉敛首的模样,“我观弟妹言行举止好像有些畏缩,像是怕阿铎一样。新婚夫妻,虽感情不顺,但她怕他什么呢?我想弟妹是不是怕被休,因此过得胆战心惊、惶惶不可终日。” 陈锋放下不成样子的白帕子,握住孙露的手,认真道:“夫人,你说的有理,我只想扭阿铎这个歪瓜,倒忘了安弟妹的心了。” 第九章安心 饭毕,四人移到内厅说话,陈锋的小厮来请美玉。 “大少爷请二少奶奶去书房。” 不知道大哥叫自己干什么,美玉站起身,忍不住把目光落在陈铎身上。 “看我干什么,大哥叫你去就去。”陈铎没想太多。 美玉行礼告退后,跟着小厮去了书房,陈锋和孙露都在,她行完礼站在桌前问:“大哥大嫂,叫我来有什么事?” “美玉,这些日子阿铎对你的冷待,以及你的付出,我都看在眼里。”陈锋直白开口。 前世大哥也对自己很好,但从来没和自己这么说过,美玉抬眸看去,陈锋眼眸一片柔和,她微红了眼眶,“大哥。” “对错明眼人都能看清,但我一直没关心过你的感受,是我当家主的疏忽了。还是你大嫂提醒,我才想到你刚入门就遭到冷遇,心里肯定不好受。”陈锋锐敏的眸子因安抚显得柔和贴心,语气诚恳而坚定,“今天,我陈锋以陈氏满门的荣耀起誓,只要你宋美玉不做杀人越货的事,就永远是陈家的人,没有人能赶你走。” 陈锋的惓惓之意如同一股暖流自美玉浑身流过,重生以后一直提着的心悄声落下。她看向孙露,孙露朝着她点了点头,那是让她放心,泪水上涌她极力忍耐,“大哥,大嫂,谢谢你们。” 陈铎没有等美玉,自行回了房,发现屋内摆设变了,多了一个贵妃榻。他走到贵妃榻边,伸手一摸,上面铺着靛青色的厚实垫子,充当床褥一定十分舒适。 他纵是冷漠无情,也知道这贵妃榻是她为自己准备的,一时间心神不宁。 “喜欢吗?”美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陈铎回眸,见美玉站在门口笑得灿烂,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她笑得这么开怀,以前她不是没对自己笑过,但总是压抑的讨好的。 他才发现这个一直未得自己正眼的新婚妻子,柳眉入鬓、明眸善睐,长得很好看。 “喜欢。”他回之一笑,温润如玉的面容熠熠生辉,“多谢你。”有美君子兮,风流端正,系人心处。 卸下了心里的重担,她才发现她并不是害怕他,而是害怕他手中掌握的休掉自己的权力。当这种权力被更大的权力遏制的时候,她对他的恐惧居然烟消云散了。 二人的关系因为一张贵妃榻有所缓和。 卸下心中大石,美玉放松下来,终于有了底气提笔给母亲寄去家书,那些波折隐去不提,只将陈家上下对自己的好细细描述,最后关心母亲的身体,希望她能早日给自己回信。 府上刺绣的王师傅被孙露安排来给美玉上课,本以为这位新来的少奶奶只是一时心血来潮,想要随意糊弄过去。谁知道美玉虽然底子有点差,但学习得认真勤勉,王师傅也倾囊相授,一时间师生和乐。 梦丽和绿娥不是没发现她刺绣的功夫变差了,但是美玉没说,她们就没多问。 时光飞逝,转眼一个月就过去了。陈铎与美玉同吃同宿,发现美玉每日除了陪伴长辈就是埋头学习刺绣,懂得知不足然后学,不由得从心底对她有所改观。 他开始看见那个自己曾经视而不见的女人了。 陈铎在陪优昙去给她爹买布料做衣服的路上,恰好撞见衙役们来抬一个上吊自杀的女人尸体去义庄,沿街有人围着看热闹。听见周围人议论才知道这女人多年无子被休回家之后遭家里人埋怨才上吊的。 说“可怜”的人少,说“没用”的人多。 陈铎义愤填膺,“咱们浣南是怎么了,民风如此不正。难道一个女人的生命只在生育吗?” 优昙满目悲哀,“流言伤人,亲友嫌弃,孤立无援,这世道没有给她一点立足之地。” 自此以后,陈铎绝口不提和离之事了。 清河县的家书来了,母亲说自己身体很好,又说家里大嫂添丁等事,嘱咐她照顾好身体。后面还有一张信纸,是二哥的笔迹,说她出嫁之后把哥哥嫂嫂们忘了,上次去信也不知问问他们,最后也是祝她早日生下麟儿。 美玉反复读信,直到把信都弄皱了,绿娥在旁边看着难过,以为小姐是想家了。 美玉读着二哥信上那些亲昵又抱怨的话,小时候疼爱她的二哥和归家后嫌弃她的二哥在她心里反复拉扯,最终她痛苦地捂住了眼睛,泪水从指缝涌出。 她心软了,她对自己说,这一世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不会发生,他还可以永远做她的好二哥,只要她愿意忘记、愿意释怀。 她提笔写回信,仿佛自己还是那个曾经天真烂漫的小妹妹,笔触可爱又调皮,她知道哥哥们读完之后会开心的。 停笔后,她看着那些费劲脑汁写的造作词句,吐了出来。 被绿娥扶上床的时候,她晕头转向地想,物是人非空断肠。历经世事又怎能回到天真的曾经。 她只能尽力抛却恩怨,去扮演曾经的自己。 闭目养神的时候,手腕上搭上了温热的指端,美玉以为是大夫来了,睁开眼睛一瞧,竟是神情有些严肃的陈铎。 “醒了,还难受吗?你放心,大夫一会儿就来。我听绿娥说你刚才写完字就吐了,现在还想吐吗?”他的声音低沉柔和,指端微微用力体察脉象。 他在关心自己?美玉嘴唇苍白干裂,无力地摇头。 摸完右手,陈铎又探着身子去摸摸左手,“你生了病,我倒有些不放心就这么走了。”这几天陈锋派他去外地办事,美玉已在孙露的指点下帮他收拾好了东西,就等明天天一亮就出发了。 仿佛真正的夫妻间才会说的话,让美玉愣了一下,他确实是在关心自己,重活两世,这还是他第一次关心自己……她眼眶一热,心田干涸的地方仿佛被水湿润了一般,软乎乎的。 见美玉可怜感动的样子,陈铎回避开她的眼神,“即使不是真正的夫妻,我也当你是朋友。” 不是已经决定安稳度日了吗?能得他的关心,她应该知足了,她不该得寸进尺期待更多…… 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他刚才关心她的眼神,仿佛一颗种子种在心间,此刻被妄念浇灌疯狂生长,她几乎没有深想,平摊在床上的手反握住他把脉的手指。 两手相握,两人都是一怔,陈铎本能地想挣脱,却被美玉握得更紧了,二人目光相碰,美玉的眼神炙热如火让陈铎不敢直视,他张口想说点什么。 但该叫她什么呢,叫夫人不可能,叫美玉太亲昵,叫宋小姐,又太生疏了……他被称呼堵了嘴。 “我想和你做真正的夫妻,我不介意和别人一起服侍你,如果你在外面有喜欢的人,可以把她娶进来,我会待她如同亲姐妹一样。”美玉连珠炮的话说完了,才发现这些话好像埋在自己心里很久了,说什么安稳到老守活寡都甘愿,她还是会遗憾自己没有体会过夫妻恩爱、子孙满堂的滋味。大哥的承诺保障了她不会被赶走,埋藏在心底的欲望就这么无所顾忌地燃烧了起来,烧得她头脑发昏脱口而出。 前世因为她的疏忽,差点害死他的心上人,前世她就有心补偿,但是他没给自己这个机会,自己被休作为惩罚,她虽然痛苦怨愤,但究竟怨不到别人身上,只是怨自己。 让他们有机会在一起,让自己也有机会体会一个平凡的女人的一生,她不知道是补偿心更重还是私心更重一些。 但她想要尝试一下,也许能改变未来。 美玉胡思乱想的时候,陈铎的表情先是吃惊又平稳下来,没有厌恶,把手从美玉手中抽出,他背对着美玉,“我喜欢的姑娘不会给人做妾,而且最重要的是,她不喜欢我。”和大哥说不出口的话,就这么顺溜地和她说出来了。 原来如此,前世的她什么都不知道。美玉有些恍惚,前世嫁过来之后莫名受了冷遇,她以为自己做的不好,所以一直尽力做一个好媳妇,以为能打动他的心。 后来被他伤得体无完肤,终于知道他为什么对自己不满意,原来是他在外面有两情相悦的人。那时候冷遇化作恨意蒙蔽了她的双眼,她以为只要把那个女人送走,她就能得到他的关注……好傻,其实不管送不送走她,他对她的感情都不会变的吧…… “她向往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陈铎说完,嘴角勾起,怎么看都是苦笑,“现在看来,这是恐怕我永远不能给她的。” 两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美玉没有认真听他说的话。 这一个月朝夕相处,他知道自己已狠不下心赶走美玉。陈铎转头看着美玉问:“你明白吗?” 美玉苦笑着点头,“我明白。”他对孟优昙竟然是单相思,从无回应的感情都让他那样护着她,看来他的目光只会停留在孟优昙身上。 那股心血来潮的热情之火很快就熄灭了。 浣南中卫所附近的屯兵田旁的茅草屋内,李骜左腿搭右腿,屈居在还不够他身高的土炕上,修长手指上缠着红线,一扔一收间生了绿色的残影。 他想着上回那人要花一千两赎回这块翡翠玉佩,商人都是逐利的,怎么会吃亏。看来这块玉佩的价值远远超过一千两。幸好自己当时早有防备,用郑州商人的银票糊弄过去了。 他们一定想不到自己这个小旗还能有二百两的银票。 现在中卫所里自己的顶头上司于总旗就要退了,他只有一个女儿也定给了官宦子弟,中卫所的职位儿子女婿都能继承,但人家官宦子弟自有科举的前程能奔,怎么看得起小小的总旗。 他倒是很看得起,而且于总旗的女儿长得很漂亮,娶来当老婆应该不错,自己还能继承总旗职位……想想就很美,他瞅了瞅自己家徒四壁的破屋子,又从幻想中清醒了。 他现在倒是就能用这颗翡翠换个前程,但好钢用在刀刃上,想要向上爬就不得不想到日后……除了这颗翡翠,他全部身家就剩二百两了,这几天天天和兄弟们吃喝,很快二百两都要没了…… 打点上司是必须的,要不然人家凭什么让你栽到萝卜坑里,要是能升上去,还得打点上司的上司……他收回翡翠,痛苦地捂在脸上,缺钱,真的很缺钱。 上哪里去搞钱呢?他灵机一动,若是能拿到这个翡翠的另一半,肯定价格翻倍,他也能平步青云了。但这可是陈家的东西,上次派人来赎说明很重视,陈家盘踞浣南多年,关系网错综复杂,不是他一个小兵痞子能得罪的。 “啊!天上到底什么时候掉元宝?”他大叫一声,两腿分开,摆了一个“大”字摊在土炕上。 第十章出行 天蒙蒙亮,雾气弥漫,阳光照在人身上仍觉得冷。 昨日请了大夫喝了药,美玉身体有所好转,今晨拖着病体起了个大早,帮陈铎打点好行礼。一家人吃过送别饭,亲自送陈铎出门,马车早已拉着行礼细软去了码头。 陈铎先是和老太太、大夫人告别,又和大哥大嫂告别,大哥语重心长,“不管事情办得如何,你的命是最重要的,明白吗?” 陈铎无奈一笑,“大哥派了这么多管家护卫跟着我,出不了什么事的,大哥放心。” 陈锋从怀中取出一枚翡翠,正是他赌没的那颗翡翠鸳鸯锁,他俯身将它挂在陈铎腰间,“没心没肺,别弄丢了。” 陈铎脸上一红,以为陈锋把他赌没的鸳鸯锁赎了回来,赶紧点头。 其实这个鸳鸯锁是陈锋又让之前的匠人打造的,但那样好的翡翠料子可遇不可求,这块翡翠略次于之前的,除非顶尖行家来看,否则能以假乱真。 陈铎摆弄着腰间的鸳鸯锁,来到美玉面前,美玉腰间也挂着相配的鸳鸯锁,倒是相映成趣。 他声音低了下去,“你,好好养病。” 美玉乖巧点头,“二少爷路上小心。” 陈铎退了一步,要走非走,又转了回来,眸光清润叮嘱道:“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太劳累了,刺绣就等身体好了再练习吧,不急于一时。” “知道了。”美玉微黄的小脸上浮现出笑意,想了想还是道:“昨儿我说的难为情的话,是我烧糊涂了,你别当真。” 陈铎温和一笑,眉宇间有点大哥宽容的影子。他转头离开,飞身上马,晨光熹微中少年身姿挺拔,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朝着码头去了。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美玉惊觉自己的心居然空落落的,和受到冷遇时候的落寞是不一样的感觉。 外面有点冷,孙露和大夫人先陪着老太太回屋了,陈锋和美玉看着人群都没了影才起身往屋里走。 看着美玉心神不宁的样子,陈锋宽慰道:“这次让阿铎去青州运生丝是轻便活,你放心。” “大哥,我听大嫂说我们在浣南就有桑田和蚕坊,为什么去青州运生丝?”陈锋不是孙露,怎么能找他闲聊呢,而且还是商业上的事情。美玉刚问完,就觉得有些不妥,拍了拍嘴,“对不起大哥,我不该多问的。” “没事。”陈锋摇头,“陈家以丝绸起家发迹,你能主动去了解这些很好,以后你要做陈铎的贤内助,怎么能什么都不知道呢。” 美玉有些惭愧,前世她对这些不理不问。 二人并肩而行,陈锋将前因后果说得明白。今年又到了十年一度的皇商遴选,陈锋、陈铎亡故的父亲生前最期盼的就是陈家能入选皇商,因此不管是为了完成父亲的遗愿还是让陈家更上一层楼,陈锋都要在这次遴选中全力以赴。 朝廷要从盛产丝绸的冀州选出两个专供丝绸的商人,浣南要先从此地四个丝绸大户中挑选出一个,再去冀州州府参加遴选。陈锋用了百般手段结交,都不及梅家要送给新知府王长守一个女儿为妾。本来王长守和梅家定下婚事后,有意直接选自己未来的岳父梅裕安去冀州。 宫里的贵妃娘娘却派出自己的心腹太监王焕亲自下来遴选,截断了王长守的安排,前些日子王焕叫四个商户去知府府邸会面,直言不讳就是要挑最好的丝绸商供给皇宫,这和谁的女儿是知府的小妾没关系。当时梅裕安的脸都绿了。 “那他岂不是赔了女儿又折兵了。”美玉问。 “女儿是赔定了,折兵还称不上,梅家与我们祖上同时发迹,他家的生丝织出的丝绸与我家的品质不相上下,还是不能掉以轻心。”陈锋答。 美玉见他提也不提另两户,看来能当上竞争对手的应该只有梅家。如果大太监只看丝绸的品质,那么生丝就是关键,既然现在两家生丝差不多,那青州的生丝一定有过人之处。美玉盈盈一笑,“大哥,我明白了。” 陈锋低眉一笑,觉得孺子可教。 青州的地和蚕坊都是陈锋亲自开辟出来的路,到了收割的时候他却让陈铎去做。 陈铎站在陈家的商船上眺望越来越远的码头,他知道大哥对自己寄予厚望,这次运生丝的事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正在他思绪万千之际,突然听见一个娇俏的女声,“请问热水去哪里取啊?” 他回眸不禁愕然,站在低层船舱门口和船夫询问的倩影,正是他的心上人孟优昙。他正疑心自己看错了,身边的小童已经先出个声,“优昙姐姐!” 优昙闻音看来,瓜子脸上的神情变化莫测,最后定格在一个笑容上,走上前来打招呼,“陈二少,好久不见啊。” 哪有好久不见,明明前几天还见过,他还告诉她,自己要出远门,只是没说要去哪。没想到她也要出远门,但什么都没和自己说,他不禁有点懊恼。 见陈铎脸色不对,优昙讪笑:“我爹生病了,他在青州有个朋友开了医馆,我们去看病顺便访友。”顿了一下,解释道:“我可不是不和你说,真的是昨天临时决定的。” 陈铎面色缓和下来,优昙松了口气,摸了摸小童的发顶,暗道这人是一位真正的大少爷,他俩交朋友,从来都是他来找自己,自己哪敢去陈家这高门大户找他。 但若是说了实话,这人肯定要说:“谁拦着你了?谁敢拦着你。”在他那里仿佛只要是做正确的事,哪管流言蜚语满天飞。 想到去青州的几天路程都能和优昙相伴,陈铎眼中有了光彩和笑意,二人说起话来忘了时辰,还是小童提醒道:“优昙姐姐,你刚才不是要热水吗?” 优昙一拍脑门,怎么把这事忘了,也不和陈铎说话了,转头找热水去了。 陈铎叫来船夫一问,优昙和她父亲住的是最便宜的低层船舱,让人给他们安排一个上等的船舱。按理说陈铎应该去拜见,但优昙的父亲孟云一向冷漠,人都说要是没有优昙,谁都不会冲着他的冷脸去吃馄饨。孟云对陈铎冷漠更甚,每每陈铎去找优昙,他都会躲进屋子里,因此陈铎也不多事。 本来船上遇上友人是很开心的事情,优昙笑着打回热水,见驮着背的父亲坐在椅子上面色铁青,脸上的笑马上就没了,“阿爹,你不高兴?” “刚才有船夫说让我们搬到十两银子一晚上的船舱,说是陈家二少爷让的。”孟云低垂着脖颈,苍老的面容上看不清表情。 优昙以为陈铎的好意刺伤了父亲的自尊心,连忙解释道:“阿爹,陈铎是好心,一会儿我去和他说,我们在这住得很好不用搬走。” “这几年,他常常来找你,你和他的关系越来越好了。浣南多少儿郎来向你表白,都被你以我的名义拒绝了,以后他向你表白了,阿爹就不用担这种虚名了。”孟云闷声说完,也不去看优昙表情,继续道:“你选他是极好的,他家里有钱又喜欢你,就是做妾,也不会委屈你的。恭喜你,跟我过了这么多年的苦日子,终于要苦尽甘来了。” 巨大的委屈和不解袭上心头,孟优昙极力忍耐,泪水还是夺眶而出,她强压着喉头的哽咽,“阿爹冤枉我。” 孟云面无表情的脸上唯有眼睛还活泛些,终于看向了孟优昙,那个他从小养大的姑娘脸上满上决绝坚定,红着眼眶看着他道:“我是有喜欢的人,可惜不是陈铎。” 船舱外端着果盒的陈铎如遭雷击,其实他早已有所预料,优昙对他总是亲近有余、亲热不足,他将果盒塞到小童手中,独自往船头走去,微风吹起他的披风。 他眺望去路,只见海天一色,苦海航行辨不清终点。 陈铎走后几日,美玉的病彻底好了,孙露嘱咐厨房给她慢慢进补,务必补回病前的珠圆玉润。 想着她正是每日埋头在屋子里刺绣才会生病,如今陈铎一走,她肯定更闷。孙露便在看美玉的时候,提出要带她出去交际交际,总是待在屋子里可不行。 美玉很想去,但心里有点发怵,前世孙露也说带她出去交际,她心里只挂着陈铎,因此没什么心思。后面归家,母亲也说要带她出去交际,她刚一出去就暗地里被人嘲讽,从此如同未长成的雏燕一直龟缩在母亲的羽翼下。母亲死后,失去庇护的她便无力存活。 重活一世,她不能再过那样缩头乌龟一样的生活了,因此即使心里有点害怕,还是斩钉截铁,“我去!” 活像是逼上梁山,把孙露逗笑了,她捏了捏美玉的小脸蛋,“好妹妹,别怕。其实也没什么人,都是浣南商户和知府几位大人的家眷,你平日里谨慎温柔,大家都会喜欢你的。” 美玉在孙露的安慰下笑着点头。 第十一章海光 春日渐暖,浣南四大丝绸商之一的杨家在家里举办赏花宴,杨夫人广发请帖,自然有孙露和美玉的一份。 孙露看完帖子递给美玉,美玉一看,“上面写着惜花美盼人更美,希望来赏花的夫人小姐们都穿上绣着花卉的衣服。” 孙露笑道:“这位杨夫人是会办事的,人人都穿绣各种花的衣服,若是撞衫岂不尴尬,为着这个大家都得互通有无。” 于是各家夫人们定下花样便开始写信告知,若是不幸有撞了的,只能协商着改花样或是改颜色。 上次美玉给孙露选的红绸做成了绣牡丹的衣裙,孙露穿上后,头上绾上随马髻簪上金钗,当真是艳冠群芳,把小小的陈康都看呆了。 老太太听说是美玉给选的,直说:“美玉眼光真好,我以后的衣裙料子也都让美玉选。” 美玉逗趣道:“大嫂赏了我一个金元宝,我才把大嫂打扮得倾国倾城;奶奶要是给我十个金元宝,我就把奶奶打扮得和九天仙女一样!”一席话说得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 到了赴宴的正日子,孙露没有穿那件牡丹红裙,因为知府夫人赵氏已经知会众人,自己当日要穿牡丹,谁敢抢知府夫人的风头? 孙露穿了绣浅粉菡萏绿荷襦裙,美玉穿鹅黄绣玉兰襦裙,马车到了杨府正门前,美玉有些紧张,孙露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别怕,谁都有第一次,今日你脸生她们这群泼皮子也不敢戏耍你。若是有答不上来的,只说问我嫂子就是了。” 美玉点了点头,两人下了马车,相携进府。只见一路上衣香鬓影,各家夫人小姐都穿得绣各色花的衣服,进了园子,鲜花怒放争奇斗艳,人比花娇看得人眼花缭乱。 夫人们大多都参加过美玉和陈铎的喜宴,和孙露打招呼的时候,对着美玉倒也亲热。 美玉很快就在大家友好的氛围中放松下来,也不多言,就待在孙露身边,专心听大嫂和她们谈话,若是谈到刺绣,便说上几句自己知道的,一时间倒也相谈尽欢。 “哎呦!梅小姐,你怎么穿绣牡丹的衣服?是不是故意的?”一个尖锐刻薄的声音自人群中响起。 众人一时都停下交谈,齐齐往声音处看去,只见几个年长的夫人簇拥着一个夫人,站在一个身量瘦削的小姐面前。 美玉定睛一看,那夫人和小姐都穿得绣着牡丹的衣裙。为首的夫人穿着一件银丝牡丹淡紫裙,外罩金丝长袍,发髻严整金钗华美,年岁虽长却说不出的雍容华贵。那小姐好似身穿浅粉牡丹长裙,身量瘦削虽有窈窕之姿,在夫人们的威压下显得没有一点气势。 梅海光看着知府夫人赵氏身上的衣服,就知来者不善,怪不得今天她一进园子嫡母就与自己分开,周围人都看着自己笑。 她是家中庶女,自从她被父亲选中要嫁给知府做妾,嫡母先是巴结讨好她,后来因为她的事,大太监王焕当着父亲的面给了知府王长守没脸,想是王长守给父亲发火了,父亲对她的态度变得差了很多,继母也是望风而动。 她的请帖书信一律由嫡母保管,根本没有人告诉她知府夫人要穿绣牡丹的衣服,她今日的穿着打扮都是嫡母找人安排的,看来是有意要她出丑。 这个蠢货!梅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难道她梅海光丢了脸,身为嫡母就能长脸吗?心里这么想着,面上却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梅海光今年还未及笄,眉眼尚未长开,已有倾国之姿,眉眼低垂的样子看起来楚楚可怜,若是一般人见她示弱早就心软了。 可赵氏身为王长守的继室,今年还不到四十,和王长守那个糟老头子一比都是青春貌美,恨王长守有了自己这么年轻的妻子还在外面招蜂引蝶,早就看梅家不顺眼了,今日梅家又授意梅海光又故意穿一样的衣服挑衅自己。 是可忍孰可不忍,赵氏冷哼一声,“上不得台面的贱皮子,也敢跟我用一样的花冒犯我,给我打!”此言一出,众人皆惊,本以为要唇枪舌剑论个输赢,这新来的知府夫人如此与众不同,直接武力解决。 她身边的丫鬟得令就要过去捉梅海光,梅海光的继母不在,周围人大多观望,知府被大太监下脸的事大家都知道,犯不上为了一个已失宠的未进门小妾得罪知府夫人。 孙露为人仗义,正想上前去,被交好的夫人拉住衣袖,她知道自己代表的是陈家,眼下遴选在即,陈锋为此付出了很多心血,她不能毁了这一切,可看着一个弱女子受欺负,她心里焦急万分,只把目光紧紧锁在梅海光身上。 幸好梅海光也不是傻的,单打两巴掌就算了,若是丫鬟是个长指甲起了什么坏心思,给她划毁容了。到时候知府不仅不会为她讨回公道,还会落井下石悔婚,以他父亲和继母的性子,她越发没活路了。眼见丫鬟要过来了,她转身就跑,大家也没想过她还能逃走,一时间都看愣了。 赵氏率先反应过来,“给我追!” 丫鬟们得令追去,周围人不知怎么想的,居然看热闹不嫌事大,有伸手帮赵氏拦着的,梅海光左躲右闪,发钗脱落头发散开十分狼狈,美玉看在眼里,心里如同针扎一样痛,想起前世自己被母亲带去参加宴席,众人将她冷落在一旁,故意说些不守妇道、被休之类的话,现在她们对梅海光的围剿比当时语言的伤害更加过分。 梅海光跑着跑着撞到了美玉面前,美玉伸手一揽,将梅海光拦在了怀里,趁着众人不备,在她耳边飞快轻声说了一句,“别怕!” 梅海光惶惑地看了她一眼,追的丫鬟转眼就到了,美玉不让丫鬟碰她,大声道:“哎呦!”丫鬟们一时不知道她身份,不敢冒次。 梅海光以为遇上好心的官宦家眷要救自己,心里涌上感激,然后美玉拉着她的手往赵氏那边走去。到了赵氏跟前,赵氏也弄不懂美玉要干什么。 旁人介绍道:“这是陈家新娶进门的二少奶奶。” 梅海光这才知道美玉不是官宦家眷,而是自己父亲对头家的媳妇,暗忖她命休矣。 “原来是孙露的弟妹。”赵氏淡淡道,“你要干什么?” “回夫人的话,刚才听说有人敢穿牡丹衣服冒犯夫人,吓了我一跳,心想谁这么大胆不长眼?就见这毛都没长齐的小姑娘往我这跑,仔细一看,这身上不是芍药吗?”美玉面上带了几分讨笑,口齿清晰说话好听。 赵氏和周围人都是一愣,刚才率先开口那人走到梅海光面前,“这……这是芍药?” “牡丹叶大,芍药叶少;牡丹一枝独秀,芍药花开数朵。好姐姐,你看看这几朵攒在一起,可是芍药不是?”美玉笑盈盈地把梅海光往前推了推。 众人仔细一看,可不是芍药吗?只是绣得忒像牡丹了,花柄也绣得短,故意以假乱真一样。 赵氏冷哼了一声,“既然绣的不是牡丹,她跑什么?”美玉攥着梅海光的衣袖,笑着说:“诸位姐姐有没有听过,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牡丹是花中之王,她这朵类牡丹的小芍药见了真章当然害怕了。” 这话说得动听,仿佛芍药不是牡丹的竞品,而是一种类似的替代品。如果赵氏是王者牡丹,梅海光自然只是小小的芍药。 赵氏闻弦音而知雅意,脸色缓和了,还是道:“那芍药比之牡丹如何?” 还说?其实美玉刚才说的话已经够动听的了,她勉力维持住面上的笑容,“犹如荷露比之明珠,萤火比之日月。”这话说的,就是明明白白告诉赵氏,完全没有可比性。 这下赵氏满意地笑了,“既然如此,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她走到梅海光面前,美玉的心一紧,赵氏倨傲地抬着头,看着形容狼狈的梅海光,“好妹妹,日后进了门可别这么胆小了,老爷喜欢胆子大的。” 这话刚说完,那边东道主杨夫人可算是姗姗来迟,“哎呦喂,各位姐妹在这干什么呢,我实在是找不到上好的牡丹,从暖室里培育了几株芍药,摆出来了,你们去看看吧。” 此言一出,赵氏放声大笑,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孙露赶紧过来,轻推了推美玉,“好妹妹,你可真是吓坏我了!” 泪珠断了线地从美玉眼眶滑落,“大嫂,我刚才没说错话吧。”她的语气充满了后怕,她害怕自己会给陈家惹麻烦。 孙露赶紧抽出帕子给美玉擦眼泪,“好妹妹,你说得好极了,你比我勇敢多了。” 美玉得了孙露的肯定,放松下来,感觉后背湿漉漉的,两脚也软的厉害,孙露和梅海光赶紧扶着她坐到坛子边。 才发现自己还攥着人家衣袖,美玉赶紧松开,“梅姑娘,刚才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梅海光感觉袖口湿热,看出来刚才美玉十分紧张,手心都出了汗了,“不知姐姐名讳?” “我叫宋美玉。”美玉笑着说。 “宋姐姐已经嫁人了,比我大,我就叫你姐姐。”梅海光从怀来抽出帕子,“宋姐姐放心,我是明白人,姐姐刚才都是为了救我。我谢姐姐还来不及,怎么会怪姐姐呢。”说完话,她拾起美玉的手,细致地用帕子把她两只手心的汗擦干净,最后认真道:“救命之恩,海光没齿难忘。” 美玉摇头,“只是帮你说几句话罢了。”然后后知后觉地察觉眼前的小姑娘叫梅海光…… 梅海光!?美玉瞪大眼睛,那不是未来的皇后娘娘吗? 第十二章佛寺 “怎么人家的姑娘能慧眼识珠当上皇后,我的妹妹就这么让人看不上。”二哥的话言犹在耳,她被休回家第四年新皇登基,新帝登基后说要与皇后共享盛世,举世皆知大周的新后是一个商户女,名唤梅海光。 就在美玉震惊的时候,梅海光的继母在几个丫鬟的拥簇下来了,光看外表再和善不过了,“海光,刚才的事我都听说了,你怎么能对知府夫人不敬呢?” 这话说的,好像梅海光应该安静待在那里等着人打自己。 孙露面露不喜,梅海光柔顺地低下头,“都是我的不是,给母亲和梅家丢脸了。刚才多亏了陈家二少奶奶帮我解围。” 继母笑着道谢,就要领梅海光离开,美玉感受到了这位夫人对梅海光的轻视,本能地察觉出她不是她的亲生母亲。梅海光和美玉、孙露告别,美玉拉住梅海光的手,温柔地鼓励道:“好妹妹。姐姐会看相,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梅海光抿嘴一笑,“借姐姐吉言。”说完,和继母一起离去了。 孙露和美玉相视苦笑。到了吃午饭的时候,杨夫人便派人来寻,她倒是个“贴心人”,四大丝绸商的家眷除了她都被分开,跟知府夫人离得很远。这场赏花宴吃的午饭摘了各种花做装饰,美玉看着清蒸鲈鱼边上搭配的淡雅绿芍,就知道杨夫人也不是什么真正的爱花人。 席间只闻知府夫人欢畅的笑意,不知被奉承得多开心。美玉暗想,大哥觉得只有梅家有实力和陈家一战,现在看来不尽然。 宴罢,美玉和孙露坐马车回家,美玉已经有了倦意,孙露伸了伸胳膊,拦住美玉,“靠在我的肩膀睡会儿吧。”美玉已和孙露十分亲密,也不推辞,将头靠在孙露肩膀,车马行走的缓慢而平稳,她昏昏欲睡间说一句呢喃,“不知道二少爷走到哪了?” 行程已走了一大半,陈铎在船舱里读书,上次偷听到优昙说不喜欢自己,他心如刀绞,却不知道她是否知道自己喜欢她,心里别扭,这几天一直躲在船舱里不去见她。 船舱外有了喧哗声,陈铎放下书卷,眉头一皱,“怎么回事?”有船夫进来禀告,“咱们船上的酒喝完了,刚才来了一条小船专门给大船供酒的,船夫们说要买,管事的不让。” 话音刚落,喧哗声更大了,隐隐带着喊叫和金戈相撞声。陈铎所住的船舱在三层,船夫出门一看,面色大变回来道:“二少爷,不好了,有水匪!” 眼看有异变,陈铎站起身一把揪过小童,把他塞到衣柜里,“我不让你出来,你就老实待在这里,明白吗?” 陈铎第一次这么疾声厉色,小童惶恐地点头,陈铎关上衣柜门,从墙上取下佩剑。跟着船夫一起出了舱门,船上已经乱作一团了,这伙水匪手段毒辣,对人下的都是死手,陈家的侍卫虽然人数多武功强,但杀过人的少,一时间落了下风。 优昙还在低层船舱上!陈铎快速扫过船上众人,幸好那些坐船的客人出来的少,没有看见优昙和她爹的身影。他刚放下点心,就见船边有一个孤零零的女童被吓得直哭,哭声吸引了水匪,他已经杀红了眼,不管是不是有威胁的大人,抬起大刀就要砍。 没想到这群水匪连孩子都不放过,陈铎怒目圆睁,拔剑出鞘飞快掷出,赶在大刀落下前,直插入那水匪的后心窝。 跟在陈铎身边的船夫还没看清,陈铎已经纵身一跃,从三楼跳了下去。 “二少爷!!”惊恐的大叫一下子吸引了船上所有人的注意,船夫知道自己办了错事惊恐地捂住嘴。 陈铎轻松落地,从扑倒在地的水匪身上拔出宝剑,将女童搂在怀中。 优昙在船舱中听见打斗声,焦虑地走来走去,没想到第一次出远门就遇见这种事,孟云倒是气定神闲,只嘱咐优昙插好门,驮着背咂摸着小酒。 “爹,这时候了,你还有闲心喝酒?” “怕什么?他陈家船上的好手可不少。” 优昙眉头一扬意味深长道:“爹,你又不会武功,怎么看得出来?” 孟云呵呵一笑,避而不谈,“我看你是担心陈铎那小子吧。” “我是很担心他!”优昙坦荡承认,孟云还未说话,那声浑厚担忧的“二少爷!”就传来。 优昙瞪大眼睛,飞快走到门口拔掉门栓,孟云见她要出去,赶紧站起来,叫住她,“优昙,站住,你又不会武功,出去干什么?” “爹,你不是教过我,朋友之义,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吗?”优昙打开门,头也不回,“爹,你插好门。” “孟优昙!”孟云叫道,心里难辨滋味。 优昙出了门走了几步,从地上拿了一个木桶防身,迎面撞上且战且退的陈铎,他看见优昙后眼神一亮,百忙之中将女童塞到她怀里。 就是这一耽误,他肩膀上被划了一刀。 优昙见他还活着,而且还有一战之力,心里松了口气,知道在这也是给他添乱,赶紧抱着孩子要往回走,刚走了几步,撞到了要从后面包抄的两个水匪,正好堵在她的船舱门口。 两个人狞笑着朝优昙逼近,孩子可杀,可漂亮姑娘还得掳回去当玩物。 优昙看着他们猥琐的笑容,大致能猜到心中所想,故意示弱后退,待一个水匪快步上前来捉她的时候,飞快地抡起木桶砸水匪的脑袋,实木做的木桶被砸碎,水匪也被砸下了船。 另一个水匪见优昙不是娇滴滴的小姑娘,拿刀就砍,优昙侥幸躲过一次,另一刀很快劈了下来,优昙躲避不开只能转过身,抱住女童用后背对着大刀。 沉闷的利刃入肉声响起。 “优昙!”两个男人唤她的声音融合在一起。 优昙浑身颤抖发觉自己毫发无伤,后知后觉地转过身来,见陈铎和孟云一左一右,离她还有些距离。那个水匪身中两刀,腹部一柄沾满鲜血的宝剑,心窝一柄没入的匕首,他死不瞑目地跪在她面前。 她赶紧捂住女童的眼睛,浑身放松下来,张开嘴想要告诉两个男人自己没事。 一双大手从背后死死掐住她的脖颈,刚才被她砸到水里的水匪不知何时爬了上来,想要致她于死地。她下意识地松开了女童,身体跟随惯性向后面倒了下去。 “优昙!”陈铎和孟云一起朝这边跑来,同时伸手都没有抓住优昙,眼睁睁看着那个水匪和优昙一起从船上掉落下去。 两个男人毫不犹豫从船上一跃而下,紧跟其后跳进了水中。 陈铎水性上佳,很快就拉住了优昙,向上游去,一转头见孟云在下坠,他心里一突,以为孟云不会水,刚才跳水是因为关心则乱,赶紧拉住他,没想到看着不胖的孟云在水中那么重,险些拉不住。 船上水匪见久攻不下占不到便宜开始撤退,船夫落下绳子将三人拉上来,拉孟云的时候差点没拉住,多了几个人一起使劲儿才把他拉上来。 孟云上来的时候,优昙躺在陈铎怀里吐水,她的发丝湿漉漉贴在眼角,多了几分迷人妩媚。陈铎一边温柔地帮她抚开,一边嘱咐人烧热水,男俊女美,即使落难,画面也是极为相和的。 孟云感觉后背坠胀,一言不发地往船舱走去,没有看见优昙在他身后无力地朝他伸着手。 浣南最近郊外盗贼猖獗,李骜想了个走镖的活,甭管是护送财务还是护送家眷,只要不出浣南的地界,他都带着兄弟们接活。 没想到在浣南贵眷圈子有了点名气,于总旗的女儿于小姐出嫁前去朝云寺上香,也请他们护送。李骜有点犹豫,于总旗家不缺侍卫,何必多此一举,让他护送呢。 冯守时说:“若是不接会得罪总旗大人吧。” 就连一向不怎么说话的翟矫都开口了:“若是差事办得好,总旗大人会看重大哥的。” 其他人也觉得接下更好,李骜便接了下来。 四月十三,黄道吉日,宜婚嫁、出行、烧香、求子,忌破土。 李骜骑着马跟在于小姐的马车旁边,车前车后李骜的兄弟们加上侍卫足有二三十个人。 于总旗家的千金于婷揭开车窗帘子,露出一张娇俏妩媚的小脸,“李骜,好久不见了。” “好久不见。”李骜勾了勾唇,算是招呼。 “这次让你送我,是齐伯伯和我爹爹建议的。恭喜你,马上就要荣升总旗了。”于婷兴高采烈地给李骜透漏,“我爹说只要这次你把事办好,总旗之位非你莫属。他还说,咱们浣南还没出过这么年轻的总旗呢。” 于婷口中的齐伯伯名叫齐大重,与李骜同在于总旗旗下做小旗,也算是他这回晋升的强有力的对手,他会这么好心帮自己在于总旗身边美言?李骜心里百般不信,后背挺直,总觉得前方有什么陷阱在等着他。 “李骜,你怎么不理我?”于婷见李骜眸光深沉不知在想什么,自己给他说了这么大的事情,还敢怠慢自己,有些不悦。 李骜看向她,眸中浮现出笑意,“我在想……你就要成婚了,该送你什么礼物好呢?” 没想到李骜在想这个,于婷一下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放下车窗帘子,“不和你说了。” 耳边清静不少,李骜目光坚毅望着前方,时刻警惕着有什么异变。 陈家女眷选了今日去朝云寺烧香拜佛,陈锋听说最近郊外不是很太平,派出了大半侍卫随车护卫。 四个人坐一辆马车,路上说说笑笑,孙露给美玉介绍朝云寺,“朝云寺是前朝公主为了求子所建,占地很大,有咱们府上两个这么大,若是没人引着迷路都是有的。它就是有一点不好,生育过的妇人和未生育的妇人拜佛不在一个地方。” 老太太轻拍了孙露一下,忙道:“阿弥陀佛,佛祖菩萨原谅我孙媳妇口无遮拦。” 孙露冲着美玉吐了吐舌头,赶紧也做起了祷告。 这还是她第一次去浣南最出名的朝云寺,前世因为听闻生子和未生子的妇人要分开拜佛,自己和陈铎从未圆房,看样子以后也不会圆房,去求子简直是侮辱自己,因此从来没和陈家人去烧过香。 “对了,弟妹有所不知,朝云寺每个院子都种花,就是不去烧香拜佛,也值得一赏。弟妹一个人住,也绝对不会无趣的。” “太好了。”美玉眉眼弯弯,已经开始期待了。 第十三章春药 平安地到了朝云寺,没想到一路上无事发生,李骜下马后站在寺庙前看着寺前牌匾上遒劲有力的朝云寺三个大字,总感觉有什么事在寺里等着呢。 见那边于婷戴上了幕离扶着婢女的手下了车,让人把马牵走,他三步并作两步迈着阶梯,到了朝云寺的大门,自有前来接引的沙弥。 他开门见山,“我要带五个人进内院护卫我家小姐。” 沙弥摇头,“寺里内院都是女眷,有规矩不允许男人入内院。” “我家小姐是中卫所于总旗的千金,而且她马上要嫁给布政使司刘大人的三公子了。”李骜低声在沙弥耳边道。 沙弥有被吓到,不是因为什么“布政使司的三公子”,而是因为李骜的眼神阴沉得可怕,“我……我去问问。” 过了一会儿,沙弥出来了,“阿弥陀佛,师父说只要施主保证进内院之后,直到女施主出寺,都不出那个院子就可以了。” “当然了,我们只是想保护我家小姐,不是要惊扰别家女眷。”李骜扬起一抹笑,似真似伪,让人难以分辨。 于婷已在婢女的搀扶下走到了门前,“以前不是不让男人进内院吗?” “听说是保护于总旗的小姐的,他们又让了。”李骜笑笑,从于家的护卫中点了三个人,又点了冯守时和自告奋勇的翟矫进院。 不多时,陈家的马车也到了朝云寺门口。老太太常年给寺里捐赠财物给陈家人祈福,寺内的长老亲自出来接待。 院子是早就准备好了的,老太太、大夫人和孙露住在靠前已育妇人住的院群,美玉被安排去了未生子的妇女和未婚女子住的院群。 几人分别后,美玉带着梦丽跟着小沙弥去分好的院子,寺内的路确实弯弯绕绕,若是一个人初次来肯定会迷路,路过于婷住的院子时,美玉和梦丽看见门口两个站岗的侍卫不免吃惊。 梦丽问:“不是说内院不会有男人进来吗?” 小沙弥双手合十,“没办法,于小姐的父亲是于总旗,我们得罪不起。”于总旗是浣南有名的兵痞子大流氓。 这两个侍卫还算规矩,小沙弥领着美玉二人从他们面前路过,他们目不斜视没有乱看。 走了一会儿,美玉见安排的院子离于小姐的院子很远放下心来,小院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假山春池秋千,屋子窗下种了一片碗大的芍药花。 正屋带厢房可供仆人居住,屋后还有一排矮房,也可以住人。 陈家昨日就派人来打扫过,屋内床褥床帐全部换新,还将换洗衣服都迭好入柜。 美玉见床前竖着的屏风绣着万马奔腾的奇景,配线颜色十分规整,刺绣的手艺也是上等,她看得眼花缭乱都没挑出一点错来。梦丽笑着说:“这是二少奶奶第一次在外边住吧。” “是啊。以前未出阁的时候连亲戚家都不住的。”美玉欣赏完屏风,两个人按照小沙弥之前说的,往大殿走去,不多一会儿就到了。 大殿内供奉着观世音菩萨,专供未婚女子和未生育的女子来拜,现在来拜的人很多,美玉和梦丽都找不到空地。美玉只得带着梦丽转转,才从别人那知道观世音菩萨不仅保佑女人生子,还保佑出入平安事业顺利。自从上次她冲动和陈铎表白后,今生已对子嗣无望,与前世不同,她现在心里只有坦然,突然福至心灵,给出门在外的陈铎求了一张平安福。 夜幕低垂,凉爽无风。陈铎几人吃完素斋,于婷突然派人来叫他,说是有急事叫他过去,他以为出了什么事,赶紧过去。 他焦急地推开门,于婷悠哉悠哉地坐在桌前,桌前摆满了素菜。 “于小姐,您有事吗?”李骜见于婷安安稳稳的,松了一口气。 于婷望着桌子上的菜百无聊赖道:“没什么事,我就是很无聊,小月说可以请你过来说说话。”坐到桌子边的李骜一顿,把目光落在请自己过来的丫鬟小月身上。 小月一对上李骜的目光,眼神儿闪躲了一下,李骜觉得奇怪,他撩起衣袍坐在于婷对面,刚想开口说话,一股热气在四肢百骸流窜起来,慢慢汇聚在小腹上。 那种汇聚一处的炙热感让他心慌意乱,虽是没有过女人,没用过这种下三滥的招数,也知道自己是中了春药。趁着自己还清醒着,李骜赶紧说:“我突然想到,你毕竟要成亲了,咱们孤男寡女待在一块不好。” 于婷出身武家,这方面规矩不严,指着小月道:“不单咱们两个人啊,还有小月呢。” 越来越热了,李骜站起身,笑眯眯道:“那也不行,人家刘大人家规矩大,要是有什么流言蜚语传出去就不好了。” 于婷无奈,只好放他走。李骜出了门,脸色一变,快步走到后面矮房,矮房两间,李骜自己住一间小的,他们五人共住另一间大的。他走到大的矮房前面,听着里面热烈的说话声,勉力勾起唇角,推开门,在里面人的注视下,指着冯守时道:“守时,我一个人住还有点怕,你今晚上和我一起住吧。” 冯守时边起身边笑着说:“叫你平日里念念阿弥陀佛嘛,你看,你来佛寺还害怕。” 翟矫和另一个侍卫去守门口了,李骜不动声色地观察剩下两个人的表情,都没有什么异样。 冯守时走到李骜旁边,李骜把门关上,拍着冯守时的肩膀回了小矮房,进了屋点了蜡烛,冯守时才看出来李骜两颊浮现出不正常的潮红,忙问:“大哥,你怎么了?” “守时,我被人下了春药。”于婷、小月和其他三个侍卫的脸在他脑海中不断轮换,最终却定格在给他倒水的翟矫年轻的脸上,他摇了摇头,不相信跟了自己几年的兄弟会这么害自己。 “大哥,我听说泡冷水澡能解药。”冯守时脱口而出,就要去找凉水,被李骜拉住。 “别轻举妄动,下药的人肯定就在我们中间,现在我能信任的人只有你。一会儿我出去,你把门锁好,谁来叫门只说我睡了。”李骜觉得脸上开始冒热气,嘱咐道:“留意第一个来敲门,以及来的次数最多的人。明白吗?” “可是大哥,一会儿药性发了,你去哪啊?”冯守时焦急道。 “我这就下山,我不能在这待着,总感觉我不走就要出事。”李骜说完,把小矮房后面的窗户推开翻了出去。 夜幕降临,星月黯淡无光, 李骜晕头胀脑,没有发现自己走反了方向。 前方突然出现两个提着灯笼巡夜的小沙弥,想起自己承诺过直到于婷离开才会出那个院子,此刻若是被小沙弥逮到就是徒惹是非,赶紧趁着人没注意,翻墙跳进了别的院子。 谁知这个院子和于婷住的院子布局不一样,里面竟然有个小池子,他跳的时候没有看清,直接掉进了池子里,发出的声音还不小。 屋内烛火透过窗纸映出,他提起了心,却无人来查看。 他看见小池子旁边有一个假山,慢慢淌水过去,躲在假山后面。既然冯守时说泡冷水澡有效,他将身缓缓沉入带着春寒的池水里,希冀着冷水能洗去他身上的燥热。 可是……不管用,指望着冷水透过他的布衣降低他的温度,却如同烈火泼油让他浑身热血沸腾,他感觉自己呼吸变得炙热起来,后知后觉地想到他被下的春药不是那种遇冷水能解的,而是遇冷水会变得愈演愈烈的。 选春药的人好生歹毒,他感觉小腹的玩意儿越来越硬,抵在湿漉漉的裤子上十分难受,李骜有心用手去摸摸,又觉得这个动作十分猥琐,他以前可是连自读都没有过,胳膊在池水里划了一下,波澜扩散开他又僵硬在了原地,最后也没做那个动作。 真的很痛苦,全身的血液好像都聚集在了那个玩意儿那里,他感觉自己再不解决马上就就要涨体而死。他朝假山凑了凑,从池水起身贴在了假山上,假山和池水完全不同的冷让他舒服喟叹一声,虽然这个动作依旧不雅观,他已经不自觉地将下体贴在假山的沟壑处。 等他发现自己无意识地在用下体蹭假山的时候,停住了动作,难为情地将炽热的脸贴在假山上。而那点动作没有如甘霖一般拯救他,而是如同星火掉落在满是杂草的丹田处,隐隐成了燎原之势。 就在他被情欲折磨得欲生欲死的时候,院门突然被打开,两个脚步声从院门外传来,其中一个女声说:“二少奶奶,原来大师讲经这么有趣,我以为他们都是古板无聊的呢。” “我也没想到。”那个“二少奶奶”的声音很柔很轻,如同鹅毛一般在李骜的心上轻轻搔了一下,带来的痒从心房顺着血管流变全身,他浑身酥麻烈火焚身,无比确定他想要她。 他想要她在自己身下,被自己狠狠用肉棒顶撞……说时迟那时快,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从假山后窜了出去,还不等丫鬟反应过来,伸手在她后脖颈处狠狠打了一记手刀。 美玉提着灯笼看见眼前的一幕,只见梦丽软绵绵地倒在地上,刚要张口尖叫,就被歹人点了哑穴。 李骜走到美面前离她很近,他浑身湿透,衣服紧贴腰身,衣角往下淌着水,湿发贴在他苍白透着潮红的脸上,整张深邃的面容因发红的眼变得多了几分绮丽,如果不是他炙热的呼吸和身上水汽泥土的味道,美玉疑心他是从地狱来的艳鬼。 美玉见梦丽倒下,而眼前人又武功高强,不敢妄动。李骜看着僵立在原地的女人,她梳着妇人发髻斜插着三只玉簪,身上穿着浅蓝色绣黄花襦裙,光看衣服的材质绣工也知道价格不菲,再加上那句二奶奶的称呼,夫家定然是非富即贵。 她不是他能招惹的人。 可是她微张的红唇、若隐若现的贝齿、高挺秀气的鼻梁、因惊恐微睁的杏眸,就连她入鬓的柳眉都让他的腹内的情欲翻腾得更加剧烈。 听见她的声音想要她,看见她的人之后他更想要她了。 二人僵持片刻,美玉从头上拔下玉簪递给他,那双坦荡干净的眸子映着下流的自己,李骜心里升起来疯狂的凌虐欲,她是很聪明的想要花钱买命,他伸手接过簪子转头扔在地上,在美玉惊恐的目光中将她打横抱起,可惜,他想要的不是钱也不是命,而是她。 第十四章强取(h) 从未与男人如此近亲过的美玉羞耻万分,奋力在李骜的怀里挣扎着,她的拼尽全力在李骜铜墙铁骨的身体面前仿佛搔痒,挣扎时身体的扭动在李骜身前引起阵阵酥麻。 他抱着她大步流星,踹开房内,走了几步,还算轻柔地将她放在床上,美玉的双手被他死死禁锢在床上,看着他越来越靠近的脸,美玉突然顿悟他要干什么,赶紧摇头目光中满是哀求。 她生得真美,因害怕氤氲出的泪水薄薄一层,朦胧若雾气笼罩杏眸,叫人情肠微软忍不住怜香惜玉,更何况强取豪夺非君子所为。 短暂的理智回笼,和涌在他全身的情欲在浆糊一般的脑中死死纠缠,美人就在身下,一股幽香自鼻端缭绕……一滴水珠自他的发梢滴下,恰滴在美玉的眼上,她下意识闭上了眼睛,睫毛如同颤动若蝉翼,仿若扫在他的心房,下腹早已绷到了极致,理智全面崩盘,欲望叫嚣着占领了他的全部。 美玉费力睁开眼,见男人俯下身来,嘴唇对上了自己的嘴唇,她瞪大了眼睛始料不及,他在亲吻自己…… 美玉的唇软糯香甜,李骜不教自会地伸出舌头撬开她的牙关,想要攫取她口中的甜蜜。美玉见他伸了舌头,心头猛地跳动,赶紧偏头躲闪,被他用手捏住下巴转了过来,他更加猛烈地攻伐,舌头去纠缠她的丁香小舌,在她的檀口中追逐嬉戏,在鸦雀无声的室内发出淫糜的水声,美玉何曾经历过这种阵仗几乎吓傻,回过神来,竭尽全力地用松开的手去推他、用脚去踢他。 他本来站在地上上身压着美玉,见美玉不老实,抬起头从腰间抽出腰带将美玉的双手绑在床架上,美玉用尽全力挣扎,那腰带绑得更紧了。她呜咽着抗拒地摇头,李骜伸出拇指温柔擦去她嘴角的涎水,粗糙的指腹摩挲在柔嫩的肌肤带起阵阵颤栗,他尽力压抑着粗喘,“小人中了春药,求二少奶奶救命,疼疼小人。” 听见“二少奶奶”,美玉僵硬了一下,马上挣扎得更加厉害。李骜无视她的抗拒,站在地上开始宽衣解带,不多时就露出一副精壮挺拔的身躯,他还是初次在女人面前脱衣服脸上烧的厉害,已经分不清是因为春药还是因为害羞,下意识脱了鞋之后没有脱裤子,站在床边给美玉脱鞋子,美玉想要躲闪,还是被他摘掉了两只绣花鞋。 美玉缩着脚,被他摘掉了两只白袜。美玉露出的两只白皙娇嫩的玉足,让李骜看直了眼睛,大周男女大防很严,他从不知道女人的脚比男人的脚好看这么多,玲珑剔透十分可爱,他将想要缩起的玉足握在手心,细细观赏起来。 如果美玉不是被点了哑穴,她几乎想惊声尖叫,足是女人的最隐秘的器官,除了丈夫不能为外男所见,他看着自己的双脚那种欣赏缠绵的眼神儿让她的灵魂起了轻微的裂痕,强烈的屈辱感席卷全身。 她如梦初觉自己已是在劫难逃,一种难言的滋味涌上心头,那是比前世自尽的时候更复杂的情绪。前世自尽时自己已经是山穷水尽不愿苟延残喘,今世重生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这村偏偏是个杀人越货的强盗村,她不甘心,泪水自她眼角滑落。 她又要成为家族的耻辱了吗?如果自己现在咬舌自尽,宋家和陈家是否会保全她的尊严,对外宣称她只是暴毙身亡。陈铎从青州回来,会如何看她?会为她报仇吗?她闭着嘴舌头向外,放在了上下牙齿中间,只要狠下心用力一咬…… 李骜见她不挣扎了有些纳闷,放下她的脚抬眼一看,只见她眼角挂泪目光决绝,看起来是心存死志。他心里一震却俯下身在她耳边道:“若是你死,我就去操你的小丫鬟,先奸后杀。” 美玉恨恨地看着李骜,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哭得更厉害了。李骜讪讪一笑大言不惭道,“你乖乖听话,我会让你舒服的。”说着,去解她的腰带,腰带上挂着一枚翡翠,李骜定睛一看,居然是翡翠琉璃锁,浑浊的脑子清醒了一瞬。 她居然是陈家的二少奶奶,那个自己暗忖不敢招惹的陈家,欲火焚身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招惹就招惹。他将腰带和翡翠放到床里,去脱她的襦裙,初次解女人的衣服没有经验,衣带乱做一团,实在按捺不住,从地上捡起佩剑生生割断了衣带。 衣裙褪去甩到了万马奔腾的屏风上,上身的小衣因为她双手被捆没法脱掉,和粉色绣荷花的肚兜组合在一起十分诱惑,美玉大片肌肤裸露在外,无法张嘴喊叫,只能不停流着泪,胸口剧烈起伏。 即使躺在床上,两乳都将肚兜撑的高耸,可见大小十分可观。李骜盯着那处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他颤着手将肚兜摘掉,两个圆浑挺拔的雪乳没了遮拦暴露在空气中,粉圆的乳晕乳尖让他大脑一片空白,只是凭着本能俯身下去,一手覆盖右侧雪乳,张口含住左侧的乳尖。 乳头上那种湿热的吮吸感、肆无忌惮的揉弄感让美玉脑中轰鸣,眼角的泪水震撼地停了下来,她微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 李骜是个处男,从来没有过女人,所有关于床事的经验都是来自于兄弟们开黄腔,他记得他们说过若是男人阳器太大了,放入女人的小穴中会疼,须得将前戏做足。前戏……前戏就是又亲又摸。 他强忍着欲火吻着她光滑平软的小腹,他粗劣的吻如同火苗一样在她的身上点火,她的浑身燥热,悲哀地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变化,下腹有些发酸,好像有什么流了出来。 悄悄褪去她的中裤、裹裤,全身都暴露在空气中,美玉忍不住挣扎了一下,被李骜两只手按住两条修长白皙的大腿,他不容抗拒地将大腿分开,借着烛火的光辉仔细观察她的私处。只见她的私处洁白无毛泛着一抹粉红,李骜什么都不懂,松开一只手去扒开那肥厚的花瓣,露出里面正在翕动着的小穴口,被他扒开后,有水液顺着小穴流出,他的手指沾染了一些,清稀又黏腻。 每一处感官都那么的新奇,那种奇怪的渴求感让美玉感到羞耻,又无法抗拒,她只能浑身颤抖着无力地承受着男人的动作。 男人的呼吸越加粗重,他本能地觉得美玉还不够动情,俯下身去用嘴堵住小穴,伸出舌头去舔穴口和穴肉,那一瞬间强烈的刺激似汹涌的潮水将美玉淹没,让她窒息,她伸长了脖子,如同濒死的天鹅剧烈地喘息,全部的叫声堵在了她的喉咙,化作了泪水自她的眼角滑落。 他舔的没有章法,完全随心所欲,美玉感觉他湿热的舌头在小穴作怪,小穴里却越发空虚起来,水液开始不停地向外流,李骜脸上沾染了很多,他拿起放在一旁的肚兜随意地擦了擦脸。 见美玉情潮汹涌,他觉得时机已到,脱掉了自己的裤子,露出两条矫健挺拔的双腿,还有两腿中间隐在漆黑阴毛中间的两囊以及两囊中间早已坚硬如铁昂首挺立的阳器。 美玉抽咽着看着站在床边浑身赤裸的男人,脑子已经不知该想什么了,但看见他胯下如此粗长的凶器还是吓了一跳,出于女子生命的本能含泪摇头。 李骜的声音已因情欲得不到满足变得低哑,“别怕,我会……我不会弄疼你的。”他说着,长腿一跨上了床,美玉摇头瑟缩着身子,却避无可避被他掰开双腿跪坐其中。 因情欲充血的紫红肉棒上青筋暴起,他已经按捺不住蓄势待发了,他扶着肉棒在美玉的穴口轻轻滑动,龟头沾上水液后放于穴口,却因为滑润没有成功进入,随着肉棒从穴口滑到阴阜,阴囊啪地一声打在了穴口。 光是摩擦都是如此舒爽,李骜忍不住喟叹了一声,挺拔的后背已布满汗珠。美玉不敢相信自己心底居然因为他刚才的滑走感到了一点失落,李骜已经扶着肉棒再次尝试,小心翼翼地将龟头纳入穴口,一点点地扶着进入。 穴肉湿软紧致裹着肉棒,从未有过的舒爽让刚入了完整的龟头的李骜难以自控地向前挺身,想要将全部肉棒送入小穴。滚烫坚硬的肉棒向内入侵,本以为会势不可挡却仿似戳破了什么,仿佛被粗暴撕裂成两半的剧痛让美玉皱紧了眉,汗水刹时从她额角滑落,浑身因疼痛止不住地颤抖,两只玉足的脚趾不受控制地蜷缩起来。 终于还是做到了这一步,她以为自己能平静地忍耐,却是平静的崩溃,原来圆房是这么的疼,失贞是这么的绝望。 李骜去势不可挡,整根没入到了小穴里,囊袋打在穴口。狭窄的肉穴紧紧包裹着肉棒,每一寸青筋仿佛都在穴肉里得到了抚慰,美玉因破处而紧绷身体的一瞬间令酥麻自脊柱攀升,他整个人克制不住地倒吸着凉气倒在美玉身上,他力壮身强的身体压着美玉,让她几乎喘不上气。 第十五章餍足(h) 李骜将头置于美玉的颈窝,呼吸间的热气灼着美玉的颈,理智稍稍回笼,他粗喘着直起身将肉棒缓缓退出,上面沾着蜜液和血,李骜看着他们相交的那处,难以置信美玉居然还是处子之身。 “你……还是处子之身?”他声音沉沉,辨不清喜怒。 美玉不想回答这种问题,闭上眼转过头去。这样的态度本身就是问题的答案,李骜觉得自己本来在闯祸,这会儿觉得更是闯了了不得的祸。那个陈家二少爷要是知道自己睡了他未圆过房的夫人,会不会把自己千刀万剐?可是他把那个鸳鸯翡翠赌输了,又不碰自己妻子,可见是真的不喜欢她。 脑海里还在想着东西,身下却仿佛有意识一样,开始自己动了起来。 插入抽出,循环往复,肉与肉摩擦的带来的快感让李骜沉溺其中,他喜欢尽根末入的爽感。美玉则是蹙着眉忍耐着那种混合着撕裂、胀痛和隐秘的舒适的复杂感觉。她突然觉得手腕处有了动静,睁开眼看见男人正在解束缚自己双手的腰带。 解开腰带后双手还有些麻木,她几乎不及思索地伸手抽了男人一巴掌。其实她这个动作很慢,李骜完全能躲开,却没有躲,反正不是很疼。被扇完之后,他挑眉一笑,伸手去拉美玉的手,美玉躲开,被他俯下身来捉住双手,不容拒绝地分开她的手指,十指相扣压在枕边,他的身体压了下来,双唇噙住她的唇瓣纠缠,美玉感觉他就如同一张密密麻麻的巨网将她笼在其中逃无可逃。 二人唇齿纠缠,下身紧紧贴合在一起,李骜开始有节律地动作起来,每一次都带起一波情潮,美玉的身体渐渐泛起粉色,显然是十分情动,小穴不断涌出水液,肉棒在小穴里抽插带起水花,每次囊袋打在阴唇发出清脆的啪啪声在静谧的室内显得十分淫糜。 插在小穴的肉棒突然蹭到了一处软肉,美玉身子一抖,双手无意识地紧握住李骜的手指,李骜若有所思起了坏心眼,不停地用肉棒戳那处软肉,美玉的脸涨得通红,泪眼婆娑地看着李骜,身体因为下身强烈的酸麻快感抖动起来,李骜伸手去帮她擦眼泪,她的神情又是愉快又是痛苦地用双手抱住李骜的脖颈。 李骜一惊,心里有什么东西在剧烈翻腾起来。 就在李骜还要戳那处软肉时,美玉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双臂环绕着李骜的脖颈,仿佛给自己在彷徨无助时找一个依靠,热液兜头浇在了龟头上,李骜无暇他顾一时间精关失守射了出来。 他二人抱在一起,如同亲密的夫妻一般。 射了精后,腹内那股燥热一下子消散下去了,他搂着美玉的纤腰,头脑变得清醒不少,合该就此打住的,可是小穴内的肉棒似乎不知疲倦,再度变得硬了起来,此时忍耐已无性命之忧,他却忍不了一点,挺起腰用肉棒上的青筋碾磨着软肉,这次他再去亲美玉已是毫无阻拦。 他一手扶着美玉的腰,一手揉弄着美玉的雪乳,乳尖因揉搓变得坚硬挺立,酥麻的快感让美玉想要呻吟出声,意识到自己想要做什么,她羞红了脸庆幸自己被点了哑穴。 李骜挺腰顶弄,每一次都让龟头在宫口狠狠研磨,酸胀的爽感自下腹升腾至全身,李骜福至心灵坐起身,将怀中的美玉抱起,让她的胸贴在自己身前,迭坐自己腿上,这样的姿势因为女子的重力插入得更深,李骜扶着美玉的蛮腰上下移动,两人交合处传出阵阵淫糜的水声,快感不断袭来,美玉无力地靠在李骜的肩膀上作为支撑。 在攀上欲望高峰的顶点时,李骜将美玉紧紧搂在怀里,肉棒已经尽根插入,囊袋狠狠地堵在穴口,美玉颤抖着泄了身子,这次两人都比上次持久一些。美玉被李骜掐住后脖颈狠狠亲吻,明明是在欲望满足之后的亲吻,他的吻又凶狠又猛烈,仿佛永远没办法餍足。 美玉被他掠夺走所有空气,脑袋阵阵发懵,被他放到柔软的床上,两人交合处还是没有分开,他双手按住她的纤腰,感觉穴肉里本已经疲软的东西又在变硬变大,美玉欲哭无泪伸出手去推李骜的胸膛。 她用眼神示意他,即使他真的是身中春药现在也该解了。 李骜自然能看明白她的意思,却不舍得离开着娇软白嫩的身子,有了鱼水之欢之后,他心里对她起了微妙的变化,也不叫人家二少奶奶了,说话的音调带了痴缠撒娇的味道,“我下面还硬的厉害,好姐姐,再疼疼我吧。” 他俩谁大谁小还说不定呢,美玉就被这一声好姐姐叫得面红耳热,知道自己的反抗不过是螳臂当车,只能随他去了。见美玉默认一样闭上了眼睛,李骜心里涌出无限欢喜,他俯下身亲了亲她的脸颊,“谢谢好姐姐。” 肉棒离不了销魂处,他的腰臀肌肉绷紧发力,捣弄了几十下,小穴内的花液、精液都被堵在里面,美玉下腹又胀又酸,双手揪住床褥单子无力地承受着,一双形状饱满的雪乳随着李骜的动作前后颤动着。 销魂蚀骨的快感让美玉眼神儿迷离,李骜的速度越来越快,恨不得将囊袋一并塞入那紧致的小穴里……肉棒在媚肉的致命裹挟下,将浓精射入花穴深处。李骜低吼着俯身抱住美玉,两具身体紧紧贴在一起,他灼热的身躯如同烙铁让她不敢伸手触碰。 终于,她目光变得清明起来,察觉到某个肉物有死灰复燃的意味,赶紧伸手去捶李骜的肩头,他回眸一看,蜡烛已燃了大半,算算时间看来已经后半夜了,不知道冯守时那边怎么样了,自己也是该走了。 他起身拔出了肉棒,肉棒出小穴的时候龟头“啵”的一下,似乎依依不舍。李骜拿起已经弄脏了的肚兜擦了擦自己的下体,丝绸光滑的质感让他想起小穴的滋味,几乎又要硬挺,他赶紧咳嗽两声强行忍下,三两下擦干净,把裤子穿好,才发现这屋子里居然烧着地暖,被水浸湿衣服已经变干了。 美玉玉体横陈一双腿不自然地张开,浓稠的液体自她的小穴缓缓流出,没想到他们一起出了这么多水,他拿着肚兜想要帮她擦干净,却见她眼巴巴地摇头。他才想到自己没有给她解开穴道,忙柔声道:“我给你解开穴道,你不要大叫。” 美玉点头竟有几分乖巧的意味,看得李骜心头欲火又起,喉结上下滚动两下,他伸手飞快地解开她的穴道。 美玉用低哑的声音骂道:“王八蛋。” 应该道歉才对,但道歉的话堵在口中说不出,他讪笑着看着她的下体,被蹂躏的红肿淫糜,流出的水液白中泛着红丝。 “我射了好多,也许会怀孕吧。”李骜的话如同晴天霹雳一样砸在美玉心头,她红着眼眶道:“你刚才没有管我的死活,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愧疚笼罩着李骜,他跨步上床跪坐在美玉两腿间,美玉看见他两腿中间鼓囊的一团,吓了一跳以为他还要做什么,可是浑身没有力气动弹了。 “别怕,我帮你抠出来就好了。”他看见床上有个护身符,三下五除二拆开放在她的小穴下,美玉后知后觉他要干什么,耳朵一下红得烧了起来。 他伸出最长的中指插入小穴,穴肉紧致裹住他的手指,突如其来的入侵让美玉忍不住小腹一紧,想要呻吟又咬牙死死忍住,他怕伤着美玉动作轻柔,一点点抠弄着小穴里的精液。 指甲轻轻刮过穴肉带起阵阵酥麻,那是与肉棒与穴肉紧紧贴在一起完全不同的感觉,快活又空虚,她伸手捂住自己的嘴,见一根手指太慢,李骜又伸出食指,两指一起插入抠弄着小穴,强烈的刺激让美玉头皮发麻,忍不住呻吟了一下,赶紧住嘴。 李骜抬头看去,只见美玉眼眸盛着浅浅的水光,两颊泛着红,看得李骜心热眼红,手下不禁用了点力,美玉颤抖着声音,“求你……” 李骜咽了咽口水,不声不响地继续抠弄,直到小腹的水液差不多都被他抠出,盛在那张平展开的平安符上。 平安符用纸粗糙居然没被渗透,他将它团成一团扔在地上,一切终了,将被子摊开盖在她的身上。 “我已经看见你的脸了,你不杀我灭口吗?”被子凉凉的,让美玉重回理智,虽然陈铎现在不愿碰她,但她不想负累着这样巨大的隐忧,再对陈铎畏首畏尾不知何时暴露,到时候身败名裂生不如死。 她似乎哭了,李骜没哄过女人,而且身为罪魁祸首的他似乎怎么说都像是逃避责任,他站起身有些不知所措,走到桌子前看见上面的翡翠鸳鸯锁,嘴角浮起一抹苦笑,拿起鸳鸯锁转过身走到美玉旁边,苦笑就变成吊儿郎当的笑了,附在她耳畔道:“已婚妇人还是处子之身,要么丈夫不行,要么他不喜欢你。要是前者,日后我愿意为夫人效劳;若是后者,我也可以教教夫人,如何让男人喜欢你。” “混蛋。”美玉哭得如同梨花带雨,“两个我都不想选。” “好好好,看来夫人不喜欢我,那教你讨男人喜欢也不行吗?”他坐在床边低头看着美玉。 美玉凝视着他餍足的面庞,陷入深深的自厌和恐慌,因为她发现她心里只有恐惧,这恐惧对谁的还不好说,对他居然半点嫌恶都没有。 “等我讨了丈夫的喜欢,被他发现我是残花败柳了,然后让我死无葬身之地是吗?”美玉控诉道。 她居然是为了这个而哭?李骜一时分辨不出心底的滋味,但有一点,他庆幸她不是那种为了贞洁会去死的女人。 “如果是为了这个,那你放心好了,什么事都不会有的。” 第十六章青州 美玉定定地看着坐在床边的李骜,他的手指修长指节分明,手上绕着红线如同白玉微有血丝,他端详着翡翠鸳鸯锁,“这翡翠是一对的吧。” 美玉移开视线,“二少爷也有一块。” 她叫自己的丈夫二少爷,这样不亲密的称呼让李骜心底有了点隐秘的喜悦,夫妻一体的玉佩被陈二少随意输了,看来心里很不在乎自己的妻子。 “你怕事情被揭穿,那么我帮你和陈二少圆房,把此事揭过去不就好了。”李骜一双凤眸在烛火下闪着微光,蛊惑道:“一直没有圆房,你在陈家的地位也不稳。何不趁此机会和陈二少做真正的夫妻?” 说不心动是假的,可是这就需要算计陈铎,背后不是没有隐患。如果被陈铎发现自己不仅算计他,还要他戴绿帽子背黑锅……她的下场会比上辈子更惨,可是不做,她还有什么办法? “你真的……真的会帮我?”美玉看向李骜,“即使你现在走了,我也不敢大声宣扬,你也没什么损失。” 李骜避开她的目光,“于你本是无妄之灾,我也是……心中有愧。”他的头发杂乱地散在肩膀上,“现在你我也算是同乘一船了。”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同乘一船、同乘一船……与他合作之后,她就从被他欺辱的女人变成了他的同谋,就要从道德高地掉落到道德泥沼里,永世不得翻身,美玉脑海中突然闪过“奸夫淫夫”一词,不由得哂笑一下。 片刻后,她听见自己清冷沙哑的嗓音说,“好,你帮我。” 李骜转过头笑看着她,“很好,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宋美玉。” 李骜拿起她在被子下的手,在她手心上写下了两个字,“我叫李骜,木子李,桀骜不驯的骜。我是浣南中卫所的小旗,今日护送于总旗的小姐来佛寺上香。” 最后一划写完,美玉怕痒一样合拢手掌,收回了手。她知道于小姐带了好几个侍卫进了内院,心里信了一大半。 “李骜,你要怎么帮我?” “现在还没想好,不过你放心,我会想到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李骜开始穿衣服,脑子一转,“你平日里去陈家绸缎铺吗?” “不去。”美玉不明所以,“你问这个干什么?” “陈家深宅大院不好传递消息,我想你不如多去绸缎铺看看,如果有说卖上党胭脂水粉的经过,你就叫进去看看如何?这样也不引人注目。”他穿戴整齐转过身征求美玉的意见。 “可是……我的胭脂水粉从来没在外面买过,都是家里做的。”这个家里指的是宋家,宋家有专门经营胭脂水粉的铺子,美玉大哥宋君纬怕外面的水粉里铅粉多对身体有害,从不许家中女眷用外面的胭脂。 李骜噎了一下,他从来没想过大户人家能自己做胭脂这种事,心里虽然失落也不得不承认她是一位真正的千金小姐,和自己这种草根出身的人天然有壁垒。 “你就说好奇看看,也不用买嘛。到时候卖胭脂的小贩会给你一张纸条,你按照上面的做就好了。”他看了一眼外面,“天色不早了,我得走了。”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你用不用我把你的丫鬟搬进来?” 美玉这才想起还在院子里躺着的梦丽,用力直起身,锦被随之滑落,她赶紧用手捏住,不让春光外泄,李骜这时候倒学会避嫌了,眼睛看向了别处。 “请你把她抱回来。”美玉低垂了眸子,心里滋味复杂。 李骜三步并两步去外面抱回了人,梦丽在外面躺了大半夜,身上沾染了寒凉,李骜将她放于厢房的床榻上脱了鞋盖好被子,来到屏风外看着床上痴坐在那里的女人,“她明天可能会得风寒,你给她熬点生姜水喝吧。”顿了一下,“我走了。” 美玉“嗯”了一声,他才迈步离开。 一路疾走返回于小姐的院落,听得四下皆静,从后窗翻回小矮房,冯守时听见动静从桌子上惊醒,看见是李骜回来了松了一口气。 “大哥,你可回来了。你没事了吧?”冯守时今夜一直趴在桌子上不敢睡实,眼下青黑一片。 “没事了。”李骜见天还黑着,拉着他走到床上,两人脱鞋并肩躺在床上,“于小姐没什么事吧。” “没事。”冯守时回想起昨夜皱眉道,“就是你走后没多久,于小姐突然让人给你送了一瓶酒,说是犒劳你。我说你已经睡了,没有开门。” “还有呢?”李骜双手搁在脑后,脑中浮现的全是美玉的脸。 “后面于家的几个侍卫轮番过来邀请咱俩过去喝酒,也被我婉拒了。” 李骜闭上了眼,“翟矫没来?” “没有。”听见答案,李骜心里一沉,睁开的一双眼深沉若水,心里已经有了八分把握,“大家昨晚随便坐的位置,吃的饭菜都是一样的,我和你们不同的只有喝了翟矫给我端的水。” 冯守时心里一寒,“大哥怀疑翟矫……他跟了我们三年了。” 李骜心里难过,面上却一派冷酷,“区区三年,师叔和师父自幼相识,相交快二十年了,师叔不还是为了权势杀了师父。” 冯守时不再说话。 “回了城里,你找个人看着点他,还有于小姐身边的那个叫小月的丫头。我不信狐狸不会露出尾巴。”李骜冷冷道。 “是。” 次日清晨,一行人坐在一起吃饭,翟矫面色如常依旧开朗,让冯守时怀疑李骜会不会判断失误。饭毕,翟矫和侍卫去门口看着,李骜随意走到一个侍卫旁边,“昨晚上实在太累了,没和兄弟们喝上酒。” 那侍卫久在于总旗家做事,也听到点风声,想到李骜可能是未来的总旗,恭敬道:“李大哥多虑了。”转念一想,人家这会不会是因为昨晚他们一个劲儿烦他过来讨说法的,忙推卸责任道:“本来也不愿意打扰李大哥休息,但是翟矫兄弟很想李大哥过来又怕你责难,故而让我们去请。” 那个天真可爱的小弟弟何时变得如此心机深沉,只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李骜笑着拱手,“小孩子不懂事,等回了浣南我请兄弟们去木家酒楼喝酒。” 没想到李骜如此大方,那侍卫也不扭捏,“一言为定,那到时候就请李大哥破费了。” 梦丽从睡梦中醒来发觉自己头疼鼻塞,自家小姐正守在床前,见自己醒了面露欣喜。 “二少奶奶……”她嗓音也有些沙哑,梦丽很快意识到自己生病了,只是头疼得厉害想不起昨晚的事了。 她想要起身被美玉按了下去,“你好好休息吧。”美玉戴上手套从桌子上泡在热水里的汤盅取出,执着勺子坐在床边,一勺勺喂梦丽姜汤。 梦丽见美玉亲自喂自己眼眶发酸,热汤下肚舒服很多,浑身开始发热。她看着美玉放东西的窈窕背影,总感觉小姐有些不一样了,具体是哪不同了又说不上来,好像整个人的气质变了。 屋外阳光正盛,透过窗扉照在美玉身上,因为心里负担着一个秘密,身上只有微微泛凉的冷意。 “梦丽,等你好起来,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陈铎一行人终于到了青州,管事的们让人搬船上的细软,陈铎带着小童和优昙在码头告别。 即使是分别,优昙依旧笑容明媚,仿佛未来有数不尽的好事在等她,让人一见忘忧,“咱们浣南见。” “浣南见。”陈铎挥手告别,小童看着朝着孟云跑远的优昙,大喊道:“优昙姐姐,想着我!” “知道啦!”优昙边走边回头。 小童偏头看了看陈铎有些失落的神情,双手环在口边,大喊道:“还有我家二少爷!” 风吹起优昙的衣角,她转过身粲然一笑,挥手道:“知道啦!” 陈铎不由自主地勾起唇角,心里柔情蜜意,看着优昙和孟云相携而去,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为救优昙杀死的那个水匪,他的身上有两处致命伤口,当时除了自己还有一个人袭击了他,但是事后再看他身上已经没了武器。 后来他悬赏此人,却无人领赏,他看着驮着背离开的孟云,目光微微闪烁,会是他吗?优昙的父亲? 青州蚕坊派人来接,陈铎面上带了三分柔和的笑,又成了陈家君子谦谦的二少爷,带着管事的上前去接洽。 一行人带着东西到了陈家在青州的宅子,安顿好后,陈铎不愿耽误正事,接风宴过后率先检查库内的生丝,见生丝品质光泽确是上品,不知怎么做到的,比冀州的要好很多。 次日一早,带着小童去吃青州小吃。青州的风土人情确实与冀州不同,用小童的话说就是冰糖葫芦都舍得比冀州的多放糖,对此陈铎不做评价,只是摇着折扇多给小童买了几串,看着小童拿着几串糖葫芦满足的小表情暗自发笑。 过了一会儿,小童吃得牙都倒了还没吃完,哭丧着脸说:“主子,我吃不了了。” “青州的糖葫芦不是比冀州的好吃吗?好吃的东西就要多多益善。”陈铎轻摇折扇。 小童欲哭无泪,“我觉得还是咱们冀州的糖葫芦好吃,吃几串都不腻。” 陈铎合拢折扇递给小童几两碎银子,指了指街边的乞丐,小童接过银两跑了过去,把糖葫芦和银两一起分了。 “过几天要装货,难得来一趟青州,给家里买点东西吧。”陈铎和小童走在街上左挑右看,但陈家其实什么都有,陈铎一时有些犯难。 最后逛烦了,决定给家里四个女人一人买一套头面,给大哥买一块玉佩。 到了首饰店,发现他家居然有嵌金象牙麻将,祖母的首饰便换了;定了麻将走了两步又看见烫金典藏佛经,陈铎和小童对视一眼,疑心自己走错了店铺。 小二见大手笔的客人对佛经有意,赶紧上前道:“这佛经可是清远大师用金沙掺血书就,拿它诵经最是心诚。” 陈铎挑眉表示怀疑,但想母亲会高兴,便让人包了。 再往前走,里面还卖佛珠、香烛、书本……这真是首饰店吗?陈铎说要买首饰,掌柜亲自出来接待,因着他刚才的大手笔,拿出来的头面都是顶级的,陈铎随意挑了一副华美的,又给大哥挑了一块雕刻佛像的玉佩。 因着给大家选的都不一样了,他走到胭脂水粉前面,想要给美玉挑一些胭脂。 小童读懂了他的动作,“主子,少奶奶肯定不缺胭脂。” “为什么?”陈铎说出口,随后醒悟般道:“对了,宋家就是做水粉生意的。”他的脑中马上浮现出,早晨醒来后歪头看见美玉坐在梳妆台前抹胭脂的样子,晨光熹微照在她乌黑的头发上,她整个人闪着淡淡的光泽,如同古代仕女图中的美人。 他未察觉到美玉在他脑中的印象已经如此鲜艳,只是嘴角勾了一勾,想到要送给美玉什么了。 第十七章喜丧 于婷说自己这次护送是于总旗给自己的考验,不会是考验自己遇见山匪的武功高强否,他这个大流氓还不会对国家的未来这么负责。是想考验自己对于家的态度吧,要确保自己在他退了之后还记得于家的恩情。 在朝云寺的几天,除了不进于婷的闺房,李骜极尽讨好之能事,于婷用不惯寺里的澡豆,李骜直接派人回浣南买上好的香胰,哄得于婷眉开眼笑。诸如此类,不胜枚举,他知道,于婷笑了就是于总旗笑了。 虽然李骜将那些东西都抠了出去,但美玉还是提心吊胆怕怀上孩子,直到离开朝云寺的前一天来了月事,她才放下心来。 四月十八,两拨人前后脚离开。 李骜骑在马上,看着前面陈家浩浩汤汤的队伍,觉得自己这几天光想着满足于婷的需求,已经把宋美玉这个人抛诸脑后了,这样很好。等帮完她和她丈夫圆房,他们就两不相欠了。 马车上,孙露问美玉这几天吃得如何?睡得如何?有没有去求子? 看着平日里关怀备至的三个长辈,美玉稳住心神一一作答,心里十分发虚。 大夫人笑着说:“看来朝云寺的素斋做的很好,美玉这几天越发明艳照人了。”这几天梦丽也说自己不一样了,美玉揽镜自照多次,想起历史典籍,初为人妇的女子会褪去蜡黄,心里怎么会不明白原因。如今被大夫人点出来,如同晴天霹雳,她心慌意乱地低下了头,装作害羞模样。 人手充足的情况下,抓一个人的小尾巴太简单了,冯守时派人蹲了翟矫几天,就看见他去了赌场输得一塌糊涂,去了齐大重府上又被人赶了出来,事情是再明白不过的。 翟矫捂着腰趴在地上咒骂,突然肩膀被拍了拍,他不耐烦地回头,正对上一脸失望的冯守时。被拖到于总旗和李骜面前的时候,翟矫已被打得血肉模糊,他跪在地上用剩余的力气磕头,求他们饶自己一命,什么都告诉他们。 “翟矫,现在是你讨价还价的时候吗?不想活尽管拖延。”李骜身穿锦衣卫服饰站在于总旗旁边面无表情道。 对死亡的恐惧和上次去齐府要钱被赶出来的恨意一起上涌,他竹筒倒豆子般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说了出来,“齐大重这个王八蛋明面上推举大哥做总旗,其实他自己想做总旗,所以让我给大哥下春药,如果大哥对于小姐不轨肯定就做不成总旗了。” 于总旗一双眼平静如水,端着茶杯淡淡道:“齐大重就没想过李骜污了我女儿清名,我把女儿嫁给他,扶持他怎么办?” “那你就得罪了刘布政使!”翟矫跪在地上,口中流着血水,“听说刘三公子和齐大重的女儿齐宝儿打得火热,许诺要纳她做妾,你女儿嫁给李骜,他女儿正好做刘三公子的大老婆!” 茶杯突然被扔到翟矫脸上,他痛呼着趴了下去,茶水溅到了李骜的裙摆,他不动如山。 “王八蛋!狗杂种!明月楼龟公虔婆养出来的畜牲!”于总旗怒目圆睁显然气的不轻,齐大重跟了他多年,没想到怀了这种缺德的心思,若是单单算计李骜就罢了,他还敢算计自己和宝贝女儿。 “齐大重以后再说,这个吃里扒外的畜牲怎么处置了?”于总旗斜眼看着李骜,李骜低垂着眸光看向翟矫,翟矫知道说的是自己,抬起眼哀哀乞求。 李骜的眼神没有任何变化,他缓步走向翟矫,一双皂靴踏入混着血水的茶水里,蹲下身迎着翟矫求饶的目光问:“我以前有没有告诫过你们不要赌博?” 翟矫一把鼻涕一把泪,“大哥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李骜继续道:“赌博者断指。”他抽出腰刀,一直在屋内站着的冯守时唾弃翟矫背叛,但毕竟相处多年还是不忍心,“大哥!” 李骜头也不抬,“你要替他断指?” 一时间没了声响,李骜的刀很快,翟矫左手的中指很快断成两节,十指连心,痛入骨髓的声音在屋内响起,门口把守的人都不仅脊背发凉面有戚戚。 “这几天,我一直等着你和我坦白。”李骜看了眼面无人色的翟矫,眼中的失望一闪而过,他站起身收刀入鞘,“带他下去包扎。” 冯守时拖着翟矫往外走,血从断指汩汩流出,在地上留下长长的血印。 于总旗走到李骜面前捡起断指,迎着日光细细打量,“平日里你对部下很大方,下手时也不扭捏,赏罚分明,我很欣赏你这样的人。” 李骜低头,“标下治理不力,险些酿成大祸,请总旗惩罚。” “你也是受害者,该受罚的另有其人。”于总旗苍老的脸颊上漫出一种残忍的笑容,眼睛睨着李骜语重心长道:“你唯一的缺点就是下手太快了,用刀嘛就要钝刀子割肉慢慢切才有意思。臭小子,要想再向上升你还得学着点。” “是。”李骜恭恭敬敬道。 “只是那药是极烈的,你最后是怎么解决的?”于总旗眯着眼看向李骜,“没听说哪家女眷受辱了,还是说……你最后找了个和尚泻火?” 李骜两颊变红似乎不好意思,“我找了个空着的殿,用佛祖座下莲花宝座的沟壑……” “哎呦喂。”于总旗把断指一扔,两手捂住耳朵,“罪过罪过,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当天夜里,齐大重的独女齐宝儿失踪了。他求爷爷告奶奶,浣南全城戒严一天一夜也没找到人。 四月二十五,黄道吉日,宜嫁娶,忌动土。 八人抬的花轿从于府前拥后簇地去往刘府,身穿喜服的新郎骑在高头大马上喜气洋洋地走在前面。于总旗为嫁女儿可谓是倾其所有,花轿后面跟着抬着六十六抬的嫁妆箱子,每一个都把轿夫压得汗涔涔的,李骜送的白玉雕成的送子观音也在里面。 刘家准备了许多喜钱沿街抛洒,人群纷纷上前捡钱,李骜带着手下兄弟维持秩序,不让人冲散花轿队伍。 花轿过了天河街由刘家那边的人接管过去,李骜他们才松了一口气,坐在茶摊上喝茶,围观的人群或是散去,或是继续跟着花轿往刘家那边去。 冯守时匆匆赶来坐在李骜旁边,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凑到他耳边道:“都打听好了。”轻声在他耳边将陈铎和红颜幻音的事情说了。 李骜点了点头,给冯守时递了杯茶水,冯守时刚要接过,天河街前方突然有个人大声喊:“死人了!死人了!齐家死人了!” 茶摊上的众人互相看了一眼,有好事的站了起来往那边去,李骜心里有所预料,从怀里掏出一两银子扔到桌上,冯守时一口喝了茶水擦了擦嘴跟在李骜身后。 这个齐家果然就是齐大重家,李骜混在人群里跟着来到了齐家门口,只见齐大重怀里紧紧抱着什么东西,跪在地上疯狂地说着什么。 齐大重早年丧妻,怕女儿受后妻虐待,一直没有再娶,女儿齐宝儿人如其名是他的宝贝。 是他的唯一的宝贝。 他女儿死了,死无全尸,只剩下一颗头颅,送到了他家门口。 他应该撕心裂肺地哭泣,可是他哭不出来,只能喃喃地絮叨着什么。 李骜皱着眉看着这个曾经的对手,这个可恨又可怜的人,他第一次知道一个人真的能在一天之内头发全部变得花白。 这就是权力的斗争,从来只有你死我活,想要往上爬,就要狠下心踩着别人的尸骨和自己的良心清除掉所有试图阻挡自己的障碍。 齐家的管家终于做了决定,让人分开老爷和小姐的头,头被小厮从齐大重怀中抢出,人群中被这可怖的景象吓得爆发出阵阵喧哗。 齐大重被小厮捆住手脚,看着女儿的头离自己越来越远,终于发出了如同陷入绝境的野兽般的嘶吼。即使最铁石心肠的人听见这样绝望哀伤的声音也会潸然泪下。 李骜红着眼眶看着这一切,拉着冯守时离开了那里,脚步沉重。 冯守时眼中有泪,“齐大重确实不是个东西,可是报复怎么就到了他女儿身上。”不用说,谁干的这事,彼此都心知肚明。 “毕竟那位也只有一个女儿啊。”李骜捏紧腰间的刀柄,一双黑瞳底下是隐隐的疯狂,“落子无悔,棋差一招也只能认赌服输。” 都说落子无悔,可输家怎能无悔;都说认赌服输,可输的是名誉、是生命、是人生的一切,怎能甘心?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好似什么都没做,嘱咐冯守时,“这几天你趁着陈铎还没回来,天天去焕云戏楼点那个叫幻音的给你唱曲儿。”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三百两银票给冯守时。 冯守时迟疑着接下,“大哥,咱们本来给于小姐买成婚礼物就快花光积蓄了,现在还要去戏楼花钱,过几天咱们就要喝西北风了。” 李骜挑了挑眉,“让你做你就做,办砸了我饶不了你。” 冯守时只能应下。 刘家喜宴规模很大,浣南大户人家习惯办喜事的时候在后门给乞丐分些食物和银钱积福。短短几天,翟矫已经彻底沦为乞丐,跟着一群乞丐抢钱,一手抓着银钱一手抓着馒头大口大口地吃。 他已经好几天没进过赌场了,手里有了点钱,就跑着去赌场,刚进门就被赶了出来。 被推得倒在地上哎呦了两声,翟矫哭丧着脸道:“你们狗眼看人低,早前儿你们翟爷有权有势的时候你们不是这样!” 见为首的打手过来,生怕挨揍又换了一副模样,伸手拦着,“别打我!我不是还在你们那欠了钱吗,等我赢了钱还给你们!还给你们!” 那打手蹲在地上,蔑视地看着翟矫,“你欠的钱已经有人给你还了,翟矫,你小子好运气啊。” 一种激流从他的心脏上蔓延开来,他猥琐的表情退去,显得整个人十分呆滞,其实已经猜到了那个人,还是不甘心地问出了声,“是谁?” “是李军爷,哦,不对,现在应该叫李总旗。你真是好运,虽然被开除了军籍,但是李总旗已经和浣南所有赌场说了,谁再敢让你进去赌就是与他作对。”打手的话如同钢刀凌迟在这个还算有点良心的年轻人身上,他疼得厉害,开始疯狂地哭喊,旁人不明所以只以为他疯了。 那打手赶紧站起来,让下属们把他扔得远远儿的。 他们把他扔到了垃圾角,那个地方什么污糟的东西都有,闻一下都要吐。翟矫就在呕吐中疯狂地捶着自己,“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没有人回答他。 外人以为他因为好赌违反军纪才被开除军籍,只有他自己知道怎么回事。 两行清泪从他的眼眶滑落,洗去了脸上两颊的污秽,露出白皙的皮肤,黑与白交织在这个年轻人脸上。 第十八章幻音 三日回门,刘三公子被灌醉抬回房间之后,于婷当着父亲的面着实为自幼的手帕交齐宝儿哭了一场,于总旗抽着旱烟一言不发,等女儿哭得差不多了,才发问:“姑爷对你好不好?跟着去的丫鬟服侍得还舒心吗?” 于婷羞红了脸,点了点头,“爹,小月嫁人之后还回来吗?” 于总旗拿着旱烟杆在脚上敲了敲,“听她父母的意思是不回来了。” “真没想到小月和我一起长大,嫁了人之后见不到了。”于婷捏着帕子很是惆怅。 于总旗眯了眯眼,掏着烟斗道:“以后你就自己一个人生活了,不管什么人都不能全心全意地相信,遇见什么事都不要慌先动动脑子。” “爹的意思是我丈夫也不能全信?”于婷纳闷。 杀女人,于总旗是不愿意的,尤其是杀两个和自己女儿岁数相近的女人。可有些事不得不做,就像有些事不经历是不会明白的,他咧嘴笑了笑,每一条皱纹里都透着血腥气,“以后你会明白的。” 梦丽的伤寒彻底去了根,美玉找了个机会和她单独相处,把李骜的事情说给她听,梦丽听完之后面色惨白,这还是她出生后第一次这么无措,她颤抖着跪在美玉面前,双手握住美玉的手,想要传递一些温暖,才发现自己的手冰冷,她想要收回手,被美玉一把握住。 “小姐,真的要和这种人合作吗?” “梦丽,我已经无路可走了。”美玉已经坚定了信心,横竖都是一死,她须得试过才肯甘心。 “小姐……”梦丽忍不住抽泣起来,“是我没保护好小姐。如果……如果那天晚上是我就好了……” 美玉心疼地摸了摸梦丽的头发,“不要说这样的话了,再说了你还是个姑娘,他怎么会选你呢,他要选的是水过无痕的妇人,谁知道我是个出嫁很久依旧没圆房的女人。一切都是命,现在只看命运到底要把我推到哪里?” 想起和李骜的约定,美玉和孙露说自己嫁过来还从来没去绸缎铺子里看过,很想去看看。孙露很高兴美玉自己愿意出去走走,因此欣然同意,美玉这才知道陈家的绸缎铺光是浣南就开了好几家。第一次去的时候,孙露带她去的是最好最大的那家,美玉暗想李骜说的应该也是这家。 她接连去了好几天,都没有什么卖上党胭脂的经过,本来还算安定的心又开始紧张起来了,虽然李骜自报了姓名职位,但她是不可能主动去找他的。其实他毁约的话对他也没什么影响,美玉在二楼雅间抚摸着铺子送上来让她欣赏的绸缎,一时之间心烦意乱。这种总是等着别人好心救一救自己的感觉很难过,仿佛又回到了随时可能被休弃的踩空感。 焕云戏楼二楼雅间,扮相极美的幻音手捏莲花唱腔华美,一双明眸眼波流转十分妩媚,冯守时难得穿了件锦衣摇着把折扇,摇头换脑地眯着眼,好似正在品味着唱腔,其实一句也听不懂。 一曲终了,他很豪气地赏了十两银子,陈二少离了浣南之后,班主很久没遇见这么大手笔的老爷了。冯守时一说要单独相处,班主就让幻音好好伺候,自己揣着银子下去了。 冯守时嘿嘿一笑,站起来走到幻音旁边,也不管她浓厚妆容下的秀眉是否蹙起,伸手就拉住幻音柔嫩的小手,把幻音吓了一跳,张皇地抬头看他,冯守时虎背熊腰穿着锦衣也不像公子,看起来像是会调戏良家妇女的恶徒。 她下意识地抽回了手,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冯守时倒也不恼,他也是第一次摸女孩子的小手,要不是李骜给他下了任务,打死他也不敢,他耳根早就悄悄红了,但面黑看不出来。 “幻……幻音姑娘,我家里有点钱,现在正缺一个老婆,我看你不错,你觉得咋样?”李骜让他调戏幻音,务必把她吓住,但冯守时实在没经验,只能开门见山。 对幻音来说,这样的惊吓也够了,她浓墨重彩下的脸白了又白,“幻音谢谢冯大爷怜爱,但你应该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姑娘,我一个戏子不敢高攀。” 虽然是幻音自谦的话,但经过几天的相处,见她这样自贬,他一下心里就不舒服了,上前一步把幻音的手握住手心,几分真心几分实意,“幻音姑娘,我就是一个当兵的,有几个钱罢了,你和我之间说什么高攀不高攀的?” 幻音闻言一愣,从来没人和她说过这样的话,即使再喜欢她唱曲儿的人也会时刻提醒着他们之间的身份差距。可是她脑海中浮现出那个身穿白衣俊美若谪仙的身影,自从认识了他,她心里就再也容不下别人了。她抽回手,“冯大爷,我实话和你说吧,我心里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是不是那个姓陈的小白脸?”冯守时诈唬。 幻音脸红心热,耳朵一下就红了,声音坚定道:“陈二少是个好人,请你不要这么说他。” 无名无分就护上了,冯守时心里酸溜溜的,按照计划好的发怒,“在我心里他就是小白脸,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要不是家境好也只能卖屁股去。” 见他侮辱陈铎,幻音生气了,“你怎么这么说话?” “我还告诉你,你,我是要定了。你看看到时候我赎你的时候,陈老二和我争不争?”冯守时说完就冲出门外,假装气呼呼地走了,班主看在眼里,上楼来关好门,走到颓然坐在椅子上的幻音面前。 “怎么得罪了冯大爷?” “什么冯大爷!他就是个兵痞子!说话难听的很。”幻音委屈道。 “甭管他说多难听的话,我们要挣的是银子。”班主无奈地说,指了指戏楼窗户,一楼又被知府家的公子占了,眼看着这位越发嚣张,不仅用地方赌博不给钱,还纠结一群富家子弟招妓过来服侍。这个戏楼迟早让人家占去,到时候给不给补偿都说不定。 “他还说要娶我呢!”幻音存了几分试探继续控诉。 班主一笑让幻音的心沉入谷底,“这是好事啊,从良还不是好事吗?”见幻音表情不好,班主语重心长道:“我的大小姐,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想要嫁给陈二少。” 幻音没反驳,“我没那么大的野心,只要能在他身边服侍他,做妾就行。” “你呀别做你的白日梦了。”班主皱着眉道:“人家馄饨摊那位三年了都没当上小妾,人家还是正经人家出身呢,都进不了陈府,你个下九流的小戏子,陈家能让你进门吗?” 幻音闻言哭了起来,“那怎么办?我就喜欢二少爷。” “喜欢?他喜欢你能当饭吃,你喜欢他能当饭吃吗?”班主劝道:“我看那个冯大爷就不错,虽然长得凶了点,但是有钱还能娶你当正妻,趁着他现在热乎劲儿,你就答应了又如何?” “不。”幻音擦了擦眼泪,“我要等二少爷回来。” 班主怒骂了一声,“死心眼子。”下楼去了。 过了两天,冯守时依旧日日过来,幻音越发神思不属。这日休息时几个小姐妹叫了一个卖上党胭脂的卖货郎进了戏楼,货郎的上党胭脂颜色好看脂粉柔顺,几个女孩子叽叽喳喳地试了觉得不错。 那货郎见幻音坐在梳妆镜前发呆,拿了一盒胭脂献宝一样递到她面前,“我卖货郎最见不得漂亮姑娘为情所困,只要用了我的上党胭脂,人便会变得美艳无双,怎愁俘获不了情郎的心?” “什么为情所困!”幻音被说中心思,先是因被打扰不悦,很快又被胭脂吸引,接过胭脂打开摸了摸,确实品质极佳,心情好了一些,还是撅着嘴道:“你这胭脂若真这么神奇,浣南便没有失宠的妇人了。” “我这胭脂确实没这么厉害,只是能令女人加倍她们本来的魅力。”卖货郎神秘地笑着,从怀里掏出另一个小瓶,轻声蛊惑道:“但这个东西却能令所有男人为之倾倒。” 幻音盯着那个白玉瓶,心里一跳,本能地觉得它不是好东西,又被它深深吸引,她伸出手想要触碰,货郎却在她要碰到的一瞬间收回了怀里。 “这个小瓶可是很贵的,没有五百两货郎不卖,姑娘能拿得出来五百两吗?”货郎和善的面容骤然变得市侩,眼神似乎开始审视着幻音。 什么东西这么贵……幻音压抑住喉咙的尖叫,假意不在乎道:“真的有这么神奇?” 货郎浅浅一笑,眯着眼将小瓶送入幻音手心,“这东西只能单独在一个男人身上试,要是给两个男人用了,姑娘就会变成他们俩的妻子了。”货郎暧昧的语气让幻音面红心跳,她攥紧小瓶心里已经明白这是个什么东西了。 “太贵了,能不能便宜些。” “我这个可不是便宜货,就是定力再强的男人用了也受不住。” “若是假的如何?” “我卖货郎一直就在浣南,不好用的话姑娘想找我还不容易吗?” 过了一会儿,小姑娘们纷纷试用起新买的胭脂,幻音攥紧小瓷瓶,那是她花光所有积蓄买下来的。 前面有人在唤,“幻音姑娘,冯大爷找。” 幻音应声站起来,攥着小瓷瓶仿佛攥着未来,彻底不害怕了,露出一抹志在必得的笑容。 傍晚,冯守时回了宅子,脱掉衣服泡在水里,他可就这么一件贵衣服,每天回来都要好好洗干净晾好。 李骜在一旁擦剑,自他升了总旗之后,中卫所给他分了一个小宅子,再也不用睡不合身的土炕了。 “怪不得人人都喜欢钱和权。”经过这几天花钱如流水,冯守时发自内心地感叹道。 李骜勾了勾唇,没有说话。 “对了,大哥,家里是不是没钱了。”冯守时晾上衣服,坐到李骜旁边,看见他挂在剑柄上的翡翠鸳鸯锁,惊讶道:“大哥,这块翡翠你还没卖呢?” 不怪冯守时惊讶,从小到大,不管他们拿到什么奇珍异宝,最后都会被李骜换成金钱,打点上司照顾兄弟,这还是他第一次留下一个珠宝。 李骜没有回答,从怀里掏出五张银票递给冯守时。 “大哥,你从哪来的钱?背着我接货了?” “我让小果卖假春药给幻音,她付的钱。” “什么?”冯守时蹦了起来,“她挣点钱不容易,你还坑她。” 李骜擦剑的动作一顿,回头看向冯守时,直看得冯守时的耳朵黑里透着红。 第十九章算计 美玉这几天天天去绸缎店,怕人家怀疑她的动机,只能不停地问东问西,让她把陈家绸缎店的情况摸透了,陈家的绸缎以轻软绵细着称,不仅在浣南畅销,甚至远销京城。绸缎店还养着十多个绣女专供订做衣服,都是师从府内的几个师父,其中几个还是美玉的师姐。 美玉经过这些日子的恶补,刺绣的功夫回来了大半,但量体裁衣的手法是彻底忘的一干二净,正好李骜派的人也没来,她不愿意苦等就跟着绣女们学习做衣服。 梦丽看着气定神闲的美玉,想起二少爷归期将近,不禁心急如焚。在美玉看来,她和陈铎之间的关系虽然变暖,但和圆房差得远呢,虽然担着风险但是不会马上暴露。在梦丽看来,二人分别前二少的态度已经好得飞跃了,加上小别胜新婚,男人的心思难猜,谁知道回来之后会不会马上圆房。 “上党胭脂!上好的上党胭脂!”卖货郎担着货箱在陈家绸缎铺前慢慢走着,声音十分洪亮。 二楼一直候着的梦丽激灵一下,赶紧打开窗户冲着楼下道:“卖胭脂的,你进来,我家二少奶奶要看看。” 卖货郎嘴角一勾,应了一声,“这就来。”他担着货箱进了绸缎铺,铺子里的管事一愣,忙伸手欲轰,被匆忙从二楼下来的梦丽拦住,“是二少奶奶要看看胭脂。” “二少奶奶缺胭脂吗?”管事也知道宋家商铺以贩卖脂粉为主,一时好奇询问。 梦丽难得语塞,美玉从后面闻声而来,笑着说:“我不缺胭脂,就是听说上党产的胭脂很好,所以想见识见识。有问题吗,掌柜的?” 管事觉察到自己多事了赶紧摇头。美玉笑着让货郎把货箱拿到二楼,自己要好好看看。 三人上了二楼,梦丽惊觉自己后背全是冷汗,美玉关心地看着梦丽,“没事吧?” 梦丽摇头,下定决心以后不管遇见什么情况都要让自己脑子转起来,不要给自家小姐添乱。 货郎将货箱放在地上,将盛着胭脂的瓷盒一一拿出摆在桌子上,美玉拉着梦丽坐在他对面,“你也坐吧,给我们讲讲这些胭脂。” 货郎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筒递给美玉,想不到李骜真的信守诺言,美玉心里有些激动,接过小筒打开后抽出纸条。 “胭脂分影湿玻璃,色喷麝,色燃犀,一般红韵百般奇。”货郎说着这些套话。 美玉和梦丽盯着纸条上面写的时间地址,默默记好了,二人对视一眼,将纸条又还给了货郎。 货郎微笑着收回纸条,“我们上党胭脂用的材料都是刚长出的鲜花最娇嫩的一瓣。” 宋家就是做胭脂水粉的,她小的时候父亲就带她和兄长们一起做过,虽然不知道宋家贩卖的胭脂配方,但她知道即使是宋家也不可能只用鲜花最娇嫩的一瓣,那样太过奢靡浪费了,所以她认定货郎是随便说的没有相信。 “你的胭脂里放铅粉吗?” “当然不,铅粉于身体有害。”货郎义正言辞。 美玉随意挑了一盒胭脂,嗅了一下,递到梦丽鼻下,梦丽闻过后点了点头。 美玉笑着问:“你的胭脂多少钱一盒?” “五百铜板一盒。”如此便宜,美玉更加不信货郎刚才的言辞。 “那我全要了。”美玉说完,货郎愣在当场,今天只是奉命过来传递情报,没想到还能有意外之喜。 货郎在心里飞快计算,“一共五十三盒,您给二十五两就好。”他话刚说完,梦丽已从腰间钱袋里掏出了银两。 货郎接过装好,看见美玉摸了摸胭脂,惊异道:“你的胭脂质感很好。”居然不输宋家的胭脂。 “小本生意。”他低头一笑,见美玉想要试着往脸上抹,忙在桌上一看从中挑选一盒递过去,“您更适合这个颜色。” “那她呢?”美玉问,货郎又给梦丽挑了一个,递了过去,用过后揽镜自照确实效果很好,美玉没想到民间亦有此等奇才,若是宋家招揽过去肯定能有大用。可是他是李骜的人,事成之后,她和李骜不能再有一点交集,因此作罢。 美玉将胭脂分了大半给绣女们,将剩下的带回府中,自留了两盒其他的给丫鬟们分了。 五月初三,美玉带着梦丽来了木家酒楼用餐,她庆幸李骜约好的地方是酒楼,不然陈家赶车的小厮就不好糊弄。 她刚走进大堂还没说话,大堂的管事见她腰间挂的鸳鸯锁神情微变,忙将她和梦丽请到了后楼雅间,后楼静谧非常,除了他们三人没看见别人,梦丽有点紧张,美玉握了握她的手。 管事的推开门,那个身穿青袍足蹬皂靴的男人已坐在桌前等着了,看见他的第一眼,美玉深吸了一口气,阳光勾勒出他深邃的眉眼轮廓,一想到这个神采英拔的男子曾与她做过世上最亲密之事,刻意遗忘的一夜翻涌上来,她压制复杂的情绪,强自稳定心神拉着梦丽的手走了进去。 管事的将门关上,很轻微的一声却让美玉和梦丽两人的身体都是一颤。李骜偏过头看她们,见她们如惊弓之鸟一样,觉得有些好笑,勾着唇站起来,他身量很高站在两人前,美玉和梦丽得抬头看他。 他的目光只落在美玉身上,好多天过去了,她依旧容色美丽没有消瘦,一双杏眸水灵清透虽有防备却无创伤,失去所有女人最在意的贞洁,她竟然没有什么创伤,这个女人怎么这么与众不同?他还以为她会饱受折磨,着实担心愧疚了一阵子,但是再见到她心里是骗不了自己的高兴。 梦丽本来防备地盯着男人瞧,见男人在见到自家小姐的一瞬间笑了一下,凛冽的眉眼变得温柔起来,心里一跳,不由得看去自家小姐。 如同薄雾笼罩的柔情目光,从来没有男人用这种目光看过自己,他为什么要这么看自己?美玉惊觉心口发热,下意识避开了他的视线。 好奇怪的氛围,梦丽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小姐心里其实对这个男人一点恨都没有。美玉的目光碰到梦丽有些疑惑的目光,如同被针刺了一下,抬起眼眸直直看向李骜,“你叫我们来是不是已经规划好了。” 李骜如梦初醒般顿了一下,面不改色指了指桌子,“坐下谈?” 美玉拉着梦丽坐下,李骜坐到美玉对面,给她们一人倒了一杯茶水,二人在家里已经商量好来了之后什么都不吃,毕竟这个李骜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们还没什么把握。 李骜倒也不见怪,只自己慢慢喝了一口茶水。 “陈二少在焕云戏楼有一位红颜知己名叫幻音,夫人知不知道?” 美玉不知道,她只知道他喜欢的女人叫孟优昙。 见美玉摇头,李骜的笑淡了一下,插着手道:“他们之间倒没什么,只是幻音姑娘喜欢陈二少。” 美玉抬眸不明白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李骜见美玉没有吃醋嫉妒眼眸中只有疑惑,心里一时难辨滋味,继续道:“等陈二少回来了,想必还会去焕云楼叫幻音听曲儿。那个幻音姑娘在别人的刺激下已经买下了一瓶春药,想必就是用在陈二少身上的。” 看着美玉瞪大双眼,李骜笑道:“当然那瓶药是假的,只会让人浑身燥热,这瓶药才是真的。”他怀中掏出一个小瓶摊在手心。 瓷瓶白玉制成,放于白皙的掌心,不知玉更白还是手更白。 美玉失神地听着李骜继续道:“我会找人盯梢,等她下药那天,会在陈家外放烟火,你看见了就找个借口把陈二少叫回来,到时候他浑身似火烧,一定会喝水,你把药放到水中,他喝完之后一边欲火焚身一边晕倒过去。” 梦丽忍不住张口,“为什么?” “因为这瓶药里有春药有迷药,迷药的药效会慢春药一会儿。” 美玉回过神问:“你让那个叫幻音的姑娘做我的替罪羊?” “就像陈二少替我背黑锅一样。”李骜话音刚落,美玉的巴掌已经到了他脸上,他笑笑没说话。 美玉伸手去拿李骜手中的药瓶,在她快要触碰到药瓶的时候,李骜几乎是本能地收回了手,合拢的手掌暴露了他心底最真实的想法,他不愿意她这么做……他挑着眉惊骇地看着自己紧紧攥着的手。 几多筹谋,最后败于自己的心。 美玉伸出的手停滞在他刚刚伸手的上方,神情难掩错愕。 梦丽吃惊地看着他俩。 什么情爱,都是大富大贵人家的公子才能拥有的;什么女人,也是别人的老婆,本来以前、以后都和他没关系,那一夜是个错误,他现在在修正这个错误。他笑嘻嘻地伸出手张开,“我希望你不后悔。” 美玉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声音闷闷的,“我是不会后悔的。”她将药瓶捏起,没有触碰到他的一点肌肤。 她拉着梦丽起身要走,被李骜叫住,“等等。”她回头,李骜拿着一个小红瓶站在她面前,“这是准备的血。” 美玉面上发热,伸出手,李骜将瓶子放在她手心,没有碰她一点。 “就算中间出了什么纰漏,你也不要害怕,只要把东西收拾干净就好。如果一次不成还有下次,若是没成功,你就再来木家酒楼。”李骜声音沉稳,好似能给人无尽的安定感。 “多谢你。”美玉将两个小瓶子收好,抬眸看着他,“若是事成,以后我们就再也不用见面了吧。” “是。”李骜点头,脸上又带了混不吝的笑,“就当我们从来没认识过。” 美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拉着梦丽离开了。 李骜关好门,浑身无力地摊在桌子上,觉得自己和冯守时一样,之所以这样是因为见识过的女人太少了。 第二十章归来 五月初五,陈铎带着生丝从青州归来,陈锋带着人去码头接应,陈家四个女眷都下了厨房,老太太身子硬朗擀饺子皮连两个年轻的都比不上。 那边大夫人挽着袖子调馅儿,孙露切菜,美玉炒菜,丫头们烧火。 厨房一时热火朝天,大夫人本来安静难得多说几句,“美玉,阿铎最喜欢吃的饺子馅就是素八珍,知道是哪八珍吗?” 美玉边炒菜边蹙眉思索,“胡萝卜、木耳、香菇、芦笋、玉米……别的实在不知道了。” 孙露切完一份菜,笑着看着美玉,“别的不是不知道,是没偷看着!” “大嫂知道还说!”美玉也是笑着,往干煸兔丁里面撒上辣椒、芝麻、孜然,翻炒几下,飞快出锅。 “还有马蹄、鸡蛋丝、杏鲍菇。”大夫人边搅着馅边说:“等以后有功夫娘教你怎么做。” “好。”美玉将菜放到丫鬟端着的托盘里。 码头上,陈锋亲自检查完生丝,说了句“可。”陈铎才放下心来,二人一起看着船夫将箱子搬下,陈锋见弟弟出门一趟风华更胜,眉宇间已经有了沉稳的气质,心里很是满意。 陈铎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递给陈锋,“大哥,这是我在青州给你买的玉佩,你带着玩吧。” 陈锋接过来一看,见白玉上面雕刻着佛像,明白弟弟的意思,当下挂在腰间,“阿铎,出门一趟你是长大了。”顿了一下,“没忘记给美玉带点东西吧。” “怎么会?”陈铎指了指船夫们搬的最后面的大箱子,“带回来的东西,就属给她的最大了。” 陈锋忍不住一笑。 两人到了家,菜都已上桌,陈锋先进门,众人一看不见陈铎,纷纷问:“阿铎人呢?” 就连心情复杂的美玉都不由得向外张望,陈锋看了眼美玉,抱起一心想看见小叔的陈康,装模作样道:“哎呦,往日里我出去办事,你们可没这么翘首以盼啊?” “胡说!你哪次出去回来的时候,家里不是做好一桌子菜等你。”大夫人笑着埋怨。 孙露也笑:“多大的人了,还和弟弟争风吃醋。” 陈锋正笑着把陈康放到凳子上,那边换好衣服的陈铎姗姗来迟,他一一给长辈请安完,又摸了摸陈康的小脸蛋,最后坐在了美玉旁边。 他盯着满桌的菜,好似漫不经心地问:“病都好了吧。” “好了。”美玉盯着他看,这次他走了有一个多月,海上行船的时间占了大半,这人一点没有风餐露宿过的感觉,依旧是容光焕发毫无倦色。餐桌上大家问东问西,他一一笑着回应,美玉默默收回了视线。 真是奇怪,在她看不见他的时候,她满脑子想的都是自己的生死、自己的未来,当他坐到了她身边,她心里才生出一点愧疚,细细思索,这愧疚居然不是因为她背叛了他,而是因为她即将算计他。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个遵守三从四德的好女人,现在看来,好像不是。 美玉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碗里突然被放了一筷子芹菜,她懵懂抬头,对上陈铎处之泰然的眼神儿,“不喜欢吃芹菜?”他又伸出筷子,好像要夹走。 美玉下意识地一手移碗、一手挡住,反应过来自己在饭桌上做了多无礼的动作,两颊不禁绯红,悄悄放下了手,陈铎看着她的动作哑然而笑。 饭桌上其他人都笑着看着这对新婚燕尔的小夫妻。 用过饭,一行人移步到内厅说话,美玉发现陈铎确实很喜欢素八珍的水饺,足足吃了两碗。 陈铎趁机送上给各自买的礼物,老太太的嵌金麻将牌、大夫人的掺着和尚血的烫金佛经、孙露的精致华美头面,以及康儿的豪华版笔墨纸砚,看着康儿欣喜雀跃的模样,陈铎暗自发誓这辈子都不会告诉他,在青州的时候把他忘了,这套文房四宝是回来之后在浣南给他买的。 一时的雀跃过去,众人发觉陈铎没给美玉送礼物,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有知道真相的陈锋慢慢品着茶老神神在在。 在众人谴责的目光中,陈铎看向美玉,美玉心里难掩失落还是抿抿嘴,想要说些场面话。陈铎突然朝着美玉伸出手,美玉一愣,将手放在他的手心里。 他站起身,连带着美玉也站了起来,“礼物都送完了,我们夫妻回房看给美玉买的礼物了。” 他说“我们夫妻”,他叫了她的名字“美玉”,原来他也给她准备了礼物,他还来不及感动高兴。 就在大家的笑声中,他拉着她跑了出去,正午的天光灿烂,照在他回眸一笑的面容上光华夺目,美玉不由得跟着他笑了起来。这对年轻男女一路牵着手越过花枝、穿过回廊、吓到了来往的小厮丫鬟,终于回了二院。 他和她在二院门口停了下来,她喘着气看着二院的丫鬟们每个人眼中都带着笑意,绿娥看着她眼神儿惊喜万分,就连梦丽都忍不住眉眼俱笑。 到底是什么礼物?此时她的好奇心已达到顶峰。 他的笑就一直没停过,拉着她的手缓步走进内院,推开门后松开了她的手,她还来不及失落,就被他推进了屋子。 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床边焕然一新的梳妆台。 美玉盯着那个黄花梨梳妆台慢慢走了过去,精巧绝伦的雕工还在其次,最绝的是上面镶嵌的镜子与往日用的铜镜不同,清晰地像水里映出来的人,不,比水里映出的还清晰。美玉好奇地用手去摸,镜面光滑非常,她凑过去看,竟连皮肤上的绒毛也能看清。 陈铎不知何时已踱步到她身后,“喜欢吗?” 两世夫妻,这还是他第一次送给自己礼物,而且这么特别这么有趣。 “喜欢。”美玉感觉鼻子发酸,退了一小步,就见镜中清晰地照出陈铎含笑的容颜,如同镜中花水中月,如此之青春美好,只是镜中花难折,水中月难捞! “可是废了我好一番功夫。”陈铎本来想着送她一面水镜,谁知青州的梳妆台和镜子都是嵌在一起的,只能一起买了,因着房里的家具都是她在娘家带来打的成套的,为着和家具相配,他带着小童跑遍了青州城,最后才买到这个合心意的。 见美玉痴痴看着镜子不理自己,陈铎上前轻声道:“明镜配美人,光可鉴人的明镜才能配青春正好的美人。” 如同潮水汹涌而来的愧疚感将美玉淹没,她转身抱住陈铎,女孩子柔软的身躯紧紧贴在陈铎的身前,陈铎浑身僵硬,他的两只手抬着,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嗫嚅道:“你喜欢就好。” “对不起……”美玉声若蚊呐,松开了陈铎,一双杏眸已经红彤彤,她抬手擦了擦泪水。 “怎么哭了?”陈铎有些吃惊,想起自己刚才一连串的举动,确实会让她误会。但其实那不过是少年人难得花心思给人挑一个合适的礼物急着献宝的急迫……罢了,与情爱无关。 “真的……非常……喜欢。”美玉的声音闷闷的,陈铎看在眼中,因为美玉刚才的拥抱,还是没有上去多管闲事,怕再惹她误会。 “喜欢就好。”陈铎讪讪一笑,眼神游移,“我先找大哥去看看库存。” 美玉点头,陈铎离开后,梦丽和绿娥两个冲了进来,看到美玉的眼睛,都是替她感概万千。 趁着绿娥出去打水,梦丽悄声在美玉耳边问,“那咱们还做吗?” 美玉抽泣着擦着眼泪,“当然了。” 愧疚是愧疚,感动是感动,未来是未来,算计是免不了的。 陈铎和美玉又恢复到以前的日子,仿佛他回来那天两人牵手飞奔只是一场美好的梦境。 这一日,陈铎去了明澄园,叫了幻音过来唱曲儿。 他和幻音相交多年,幻音算是他捧起来的角儿,明澄园上下对幻音都很熟稔,所以她说要亲自献茶的时候,没人质疑她,就把茶水给了她。 她手忙脚乱地把那瓶春药倒在茶水里,晃了晃之后,才端着茶水款款朝着池边小亭子去。 陈铎摊在躺椅上纳闷:“他们怎么让你端茶?” “是我主动的。”幻音淡淡一笑,眼角眉梢都是哀愁,她把茶水放在石桌上,给陈铎倒了一杯,得亏常年练功的气韵,心里慌得不行,手上杯中茶水一点纹都没有。 陈铎端起就喝了一口,“说吧,出什么事了?” 幻音一碰到陈铎关切的目光,心酸上涌眼泪就下来了,跪在地上真心实意地哭了,“中卫所有个小旗叫冯守时,你不在这几天天天过来点我唱曲儿。” 陈铎扶起她,皱着眉问:“他对你不轨了?” “那倒是没有。”她擦着眼泪道:“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非说要娶我。” “你不愿意从良?”陈铎将她按在凳子上。 幻音眉头微蹙,“从良谁不愿意,可他长得忒丑了点儿。”这倒是实话,虽说幻音心里头有陈铎,但是冯守时但凡长得和陈铎一样俊,她半推半就地也就干了。 陈铎坐回凳子有些好笑,突然觉得腹中有些渴,将杯中水一饮而尽,幻音很有眼力见儿又给他续上一杯。 “你放心好了,既然你不愿意,我就去班主说。” “多谢二少爷。”幻音看着他将茶水一饮而尽,如同百爪挠心,起身站在台子边给他唱曲子。 “只疑身在武陵游,流水桃花隔岸羞,咫尺刘郎肠已断,为谁含笑倚墙……”那个“头”字还没出来,陈铎已将水杯推在地上,上好的瓷杯摔成几瓣,茶水溅了幻音一裙,她心惊肉跳险些给陈铎跪下求饶。 他似是感染了风寒浑身有些燥热,幻音唱的《墙头马上》本也很喜欢,可这几句词不知怎的,他竟然在脑海中将李千金和裴少俊换成了孟优昙和孟云的脸,下手便没了轻重。 见幻音吓了一跳的样子,陈铎有些内疚,让小童给她二十两赏钱,“今日先回去吧,我身体有些不适。” 知道是药效发作了,幻音犹疑着要不要上去,陈铎见她拿着银两还不走,不耐烦道:“还有事吗?”顿了一下,“班主那里我会说的。” 幻音赶紧摇头,“没事了。”跟在管家后面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回了戏班子看着手里的赏银才长叹一声,懊恼道:“没有那个胆子,非得干那个事,那可是五百两银子啊!”说完了忍不住捂住心口。 陈铎猜自己可能是在船上染上的风寒,今日才发病,犹豫着今晚要不直接住在明澄园好了,省得传染给美玉。 第二十一章算计 明澄园对面的望月楼三楼,李骜拿着千里镜看着亭中陈铎焦躁的样子,知道幻音已经成功下药,见幻音扭捏着离开了,不禁暗忖这人真是胆小,对身后吃得正开心的冯守时道:“事成了,让小果去放烟花。” 冯守时放下手中的鸡腿,下了楼在门口和货郎说了几句,货郎点头就扛着货箱往陈府那里去。 冯守时上了楼,见李骜还是拿着千里镜盯着对面看,“大哥,我真不明白,你到底要干什么?” “听我的就行了,你别管了。”那晚上的事他没有和任何人说,知道的人越多暴露的风险越大,他害怕无意间毁了美玉的声誉。 冯守时端着鸡腿站在李骜旁边,望月楼三楼包间不便宜的,天天去找幻音听曲不便宜,他让买的几瓶药也不便宜。 他只知道这些事和陈家的二少爷有关。 “大哥,陈家二少爷好看吗?” “好看。”李骜收起千里镜,坚毅的薄唇微抿,怎么看都有点苦涩,他看了眼冯守时,“吃饭吧。” 陈铎每次出去,梦丽必坐在窗边盯着外面看,只见白日焰火升空,黄绿的烟花绽放,很快销声匿迹,仿若一场白日美梦。她激动地站起来,走出房门,外面小丫鬟说:“怎么有人在白天放烟火?” 她快步走到美玉房间,唤了一声,“二少奶奶。” “我也看见了。”美玉抬起明眸满是坚定,她从妆奁里找出那个白色的小瓶倒入茶水中,“成败在此一举。” 那散剂入水即溶,消弭于无形,唤来绿娥,叮嘱她这水除了陈铎不要让任何人动,也不要和任何人说,绿娥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但无条件执行小姐的所有任务。 美玉和梦丽来到厨房,开始做素八珍的饺子,上次大夫人做完没几天,她就开始跟着学,这几天只要陈铎出门,她就在厨房练习,现在已经学得七七八八了。快到了吃午饭的时间,孙露照常来厨房看看,正巧碰见梦丽在一旁长吁短叹,赶紧问:“梦丽,怎么叹气?是不是弟妹有什么事?” 梦丽赶紧行礼,不好意思道:“二少奶奶没什么事,就是我心疼她。”说着眼眶有些发红。 孙露蹙眉,“这不还是弟妹有事吗?有什么不能和我说的?” 梦丽只能擦擦泪,“大少奶奶也知道本来二少爷对我家二少奶奶就一般,这次从青州回来还送了礼物,以为能变亲热呢,谁知道又三天两头的不见人,二少奶奶天天在厨房里做素八珍的饺子,都没人能尝尝。” “原来是这么回事。”孙露松了眉头,笑着说:“弟妹今天又做了?” “馅都做好了。”梦丽委屈巴巴地说。 孙露想了想,“这样好了,你让弟妹先做着,我这就让人叫二少爷回来,今天肯定让他吃上弟妹包的饺子。” 等的就是这句话,梦丽喜出望外,拍着手道:“太好了,多谢大少奶奶,这样我家二少奶奶的心意也不算白费。” 孙露巡视完厨房,又安慰了美玉几句,很快就派人去叫陈铎回家,为防他起逆反的心思,没有告诉他到底是为什么。 陈铎浑身燥热躺在床上,已经派人去叫大夫了,孙露派来的小厮比大夫先到了,听见大嫂没有缘由只说让他回家,他没有半分推辞骑马回了家。 到了家先喝了两杯茶,忍着焦躁给长辈请了安,忙问孙露什么事,孙露无奈笑道:“没事就不能叫你回来吃个团圆饭,才刚回几天,奶奶和母亲都想着你呢。” 陈铎颇为无奈,众人一起上桌吃饭,美玉给陈铎盛了一碗饺子,陈铎怕风寒感染了众人,只匆匆吃了几口就想走,他自是嘴刁,“这是哪个厨子做的,不如母亲做的好吃。”说着就放下筷子。 孙露瞪了他一眼,没想到弄巧成拙。 美玉淡淡一笑,笑得有些歉疚,“是我做的,做的不如母亲好,我再慢慢学。” “已经很好了,难得的是你有这片心意。”大夫人笑着圆场。 陈铎默默拾起了放下的筷子,强忍着不适将碗中饺子都吃光,漱过口道:“你们慢慢吃,我先回房了。” 回了房,他先端起茶壶喝了两杯茶水,燥意越发旺盛,他发现自己只要喝水,丹田内的火就会越强烈,可是不喝水又口渴,几乎是恶性循环。他口干舌燥喘着粗气,下意识摘掉腰带,看着在屋子里的绿娥,“出去!” 绿娥赶紧出去关好门。 等他脱掉外衫只穿中单的时候,终于后知后觉地醒悟自己不是感染了风寒,而是不知道中了什么药,他几乎扑倒在美玉的床上,靛蓝的褥子浅粉的被子,丝滑的被面上面绣着鸳鸯戏水,他伸手将它拽过来,想用它的凉缓解自己的燥。 被子上隐约有一股清冽的梅香,钻入他的鼻窍直窜头皮,仿佛能带他远离燥意,事与愿违,没有带给他丝毫清明,反而如火烧身,下身越发燥热胀痛,他却如同上瘾一样将头埋在被子上深深吸着被子上的梅香,饮鸩止渴。 借口回去照顾陈铎的美玉一推开门,只见听见开门声的陈铎从被子中抬头回眸看来。 束好的发凌乱地披散在白色中衣上,面如冠玉的容颜沾染了绯色,眼角染上猩红,如同绝世美玉里面有一条红丝,美得冶艳,美得惊心动魄。美玉心跳快了一拍,关好门慢慢踱步到他身边,伸手试探地探他的额头,“二少爷,你还好吗?” 她冰凉的手指触到了陈铎的额头,被他额头上的热吓了一跳想起了那夜某人滚烫的身躯,下意识收回手就被陈铎拉住手,她吃惊地看着他握住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脸颊上,看来他的意识已经不清醒了。 好凉爽。他舒服地闭了闭眼,随即嗅到了丝丝缕缕的梅香,他向前仰头梅香越发浓郁,他想要更多,伸出手将散发香气的源头揽在怀中,反身压在身下,如同对待被子一样疯狂埋头嗅了起来。 他在她的胸前又吸又吻,惹得她面红耳赤本能地想要推开,一双手放在了他的脸上,捧起他的脸,他的一双明眸湿润懵懂,风流洒脱的少年何时如此脆弱惹怜过。 美玉的心一时间又酸又软,若是细细咂摸还有难以言说的苦涩。不管如何,他都是她今生的归宿,她抬头想要吻上去,陈铎仿佛失重一样从她手上滑落,砸到了她肩膀上,她眉头一蹙,想起李骜说过药里还有迷药,发作会比春药慢一阵。 她费劲儿地把陈铎推开,起身走到桌子上端起他喝过的茶杯和水壶,走到窗边轻轻敲了两下,外面传来梦丽的声音,“我在。”赶紧打开窗户,因午睡的时候不需要丫鬟们来内院伺候,院内空无一人。 地上放着两个茶壶,一个是空的,一个盛满了茶水,梦丽先接过美玉手中的茶壶,将里面的水连带着茶叶都倒入空壶里,又倒茶水进去快速涮了一下倒出,将干净的茶水倒入,水位和之前的一样,递给美玉。 再把陈铎用过的茶杯快速用茶水冲洗一下,递给美玉,梦丽已经训练过自己多次,所以有条不紊飞快完成。 做完这一切,美玉关好窗户,梦丽提着两个茶壶离开了。 美玉将茶壶和杯子放回原地。 接下来,就要看她的了,这几天她已经恶补了春宫,知道女人主动应该怎么做。 她走向他,步伐沉重。走出了这步就不能回头了……可人生哪步又能回头呢?她步伐变得轻快走向他。 美玉站在床边看着躺在床上的男人,他呼吸急促而稳定,虽然睡过去了,但眉毛还蹙在一起。 幸好他已脱了外袍,她想要脱掉他的中衣,发现他太沉了没办法翻动,只能将视线落到他的裤子上,她就这样站在地上盯着他的裤子默默看了一会儿。 白皙干净的绸裤十分偎贴,胯下鼓起一团,她已经知道那是什么了。不知怎的,她突然想起了那个穿着粗布裤子的男人,还有他混不吝的笑容,她飞速摇了摇头,磨蹭的动作突然加快,她的手解开了他的裤带,却没有脱下,而是手忙脚乱地走到妆奁,从那里拿出那个小瓶,打开后撒在被子上,她伸手蹭了蹭,将那抹假的处子血晕开。 将小瓶放回妆奁,她稳了稳心神,转过身站在床边脱了他的裤子,那胯下昂扬的巨物弹出的一瞬,她的心也跟着跳了一下,忍不住面上绯红低下了头。 可她必须要做下去,她给自己鼓着气,一鼓作气把他的裤子拽了下去,露出一双修长笔直的腿。她扔掉裤子,拉好了床帐,在一片灰暗中一件件地脱自己的衣服,最后只剩下一件肚兜上了床。 她回忆着春宫图里的画面,看向陈铎的胯下巨物,它昂首挺立蓄势待发,他的阳器勃起时呈青红色,看起来比李骜的颜色浅……美玉捂了捂耳朵,好似是别人在她耳边强行告诉她李骜的事。 她发现陈铎阳器像蘑菇的顶端开始流出一点水液,好奇地伸手摸了上去,才发现原来阳器顶端有一个小眼儿,想必这就是春宫上说的马眼,男子的精华由此流出,与女子之精华于女子胞中相结合,从此孕育胎儿。 陈铎的呼吸随着她的触摸变得急促了些,美玉想起春宫图中说女子动情流出些淫液,才好两相结合。男子亲吻抚摸可使女子动情,可眼下不可能,她反其道而行之,俯下身吻住陈铎。 唇对唇后,美玉只觉得陈铎的唇很软,下身好像没什么湿意,眼眶却湿润起来了。她知道过往的记忆又要作祟了,赶紧强忍住泪意,整个人伏在陈铎身上,臀瓣碰到炙热的阳器,美玉感觉下身好像有点感觉,略加思索之后,她轻柔地将陈铎的阳器掰到紧贴小腹,然后跨坐了上去。 第二十二章圆房(h) 在昏暗的床围间,美玉跪坐在陈铎的跨上,她的阴阜正对着他的阳器,她慢慢坐了下去,让阴阜与阳器紧紧相贴。他的身体很热,他的阳器更是炙热坚硬,几乎是硌在美玉的柔软下。 美玉深深吸了一口气,面对睡过去的陈铎,即使处于主动位置,没有野兽狩猎的气定神闲,感觉自己就像林中某种惊慌失措的小兽不知所措。 她强忍着羞耻,僵硬地前后挪动着身体,让小穴能和阳器贴在一起摩擦,感觉自己在向前移动时,小穴的穴口好像被阳器蹭开了,阴唇蹭着棒身前后移动,美玉的心跳飞快,突然伏倒在陈铎的胸膛,隔着中衣听着他的心跳,只觉得震耳欲聋。 她继续移动身体,渐渐体会到一点滋味,学会了上身不动,扭动着腰肢让小穴摩擦,粗长的阳器坚硬如铁,很快将柔软的小穴摩擦出了淫水,下体的酥麻让她竟停不下来,动作越来越快,口中忍不住有些呻吟,赶紧用手捂住。 直到身下水淋淋的,美玉才按捺着停了下来,半蹲着将依旧沾满水液昂扬的阳器扶起,对准花穴一不做二不休地坐了下去。 阳器坚硬,花穴湿润,龟头连带着小半肉棒很顺畅地进了去,她虽然不是初次,但是和初次差不多,小穴太过紧窄,一时间肉棒不上不下地卡在了那里,痛楚让美玉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可怎么办……美玉欲哭无泪,面红耳赤地想着上次李骜的一些动作,将肚兜摘了,用手去摸自己的两乳,却没什么太大的感觉,她看了看陈铎放在床上的手,踌躇着拿起放在自己的乳上。 他的掌心刚刚碰到她的乳,她就忍不住浑身一颤,酥了大半身子,小穴又流出些许水液,淋在挺立的肉棒上,她扶着肉棒慢慢向下坐去,这下没控制好身体,直接整个没入身体。 “啊……”她尖叫过后赶紧捂住嘴,那种异物入侵的感觉十分强烈,她看着面色潮红双目紧闭的陈铎,泪水不能自已地从眼眶流出。 她终于和他圆房了……在他们成亲十二年后…… 十二年…… 喜爱的、难过的、悲悯的、怨愤的、愧疚的心里的话已经说不出口,只能化作眼泪流出,最后终于嚎啕大哭起来。 屋外上值的婢女们听见后都面面相觑,绿娥惊恐地看向梦丽,梦丽拉住了绿娥摇了摇头。 不多时,哭声渐渐停了。 美玉抽泣着跨坐在他的身上,体内含着他的肉棒,强忍着那种异物感,慢慢地前后动了起来,粉色的蚌被青红的肉棒撑到了极致,随着她缓慢的动作吞吐着肉棒,每一次囊袋都和阴唇贴一下又分开,这样的摩擦感更为刺激酸爽,美玉感觉脸上仿佛着了火轻声呻吟着。 就在小穴慢慢吐出肉棒的时候,一双大手突然碰到了她的臀肉,意识到那是谁的手,那一刻她后背汗毛直竖,几乎惊声尖叫,她小穴紧紧缩紧,惊慌地看陈铎,却见他没有睁开眼,只是被她夹得闷哼了一声。 他喘着粗气双手用力按着她的臀,阴阜打在囊袋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她紧紧盯着他的面容,确定他没有醒来,他的双手捧住她的翘臀控制着她的节奏,甚至他的胯会不自觉地向上顶,配合着自己双手的节奏。 不知道男人是不是在做这件事上天赋异禀,即使陈铎在睡着的时候的本能还是能带给美玉快乐。她只能双手撑在他的小腹上,腹部的肌肉肌理分明,她这才发觉他好像是个习武之人。 悲哀涌上心头,上辈子连他的身体,她这个做妻子的都无缘得见。一起涌上心头的还有愤恨,她低头在那里咬了一口,咬完之后听见他吸气的声音,又开始暗自后怕。 青筋暴起的肉棒每一次与穴肉摩擦都带来阵阵酥麻,美玉渐渐沉浸在欲望的浪潮中,没有闲心再去想过往的种种,没多久她就浑身酥软摊在陈铎的身上,任由他施展。 她的头躺在他的胸膛,压抑着声声呻吟,突然听见“嗯……”的一声,她吓得头皮发麻,抬头去看陈铎不知何时微睁了眼睛,她的心差点跳出来,几乎不用酝酿,泪意就出来了,就在她要将早就想好的措辞说出口的时候,陈铎突然将她翻了个身压在她身上。 她两只手死死地抓住床褥,看着陈铎,他药劲儿没过眼神儿迷茫,一切都是凭着本能,他低头不住地吻美玉的脸和脖颈,如同刚才嗅着她的体香一般,双手扶着美玉的纤腰,身下的肉棒重重往前一顶,龟头直往宫口碾过,美玉的泪被撞了出来,声音娇软,“疼。” 陈铎似乎听不清美玉的话,只是想要发泄欲火,不断操着那根沾满淫水的狰狞肉棒在满是淫水的粉嫩细缝中来回抽插。在他最后几乎将囊袋都撞进小穴的的灭顶的快感里,美玉伸出玉臂勾住他的脖子,为了忍住尖叫呻吟,咬在了他的脖子上。 “哼……”剧痛让陈铎清醒了一瞬,但也只是一瞬,让他只能记得当时天地为之一寂的快感。 从快感中回神,美玉感觉他已经将精液射出,下面变得很胀,白日宣淫名声不好,既然已经完成了任务,她伸手推了推陈铎的肩膀,却被他用一只手死死按住。 他沙哑的声音响起,“别动……”美玉立刻不敢动了。 混沌之中,陈铎只知道自己的脊椎爽得发麻,还想重复刚才的舒爽,因此按住美玉不安定的双手,胯下的肉棒在满是黏液的小穴动了动,很快又硬了起来,他一边抚摸着美玉如同绸缎般丝滑的肌肤,一边挺动胯下巨物在销魂处进进出出。 美玉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了,但肯定过了丫鬟们上值的时间,想到她们可能已经猜到他们在屋内干什么,她就一阵阵羞耻,耳廓红得几乎滴血。 他的手放到了她的浑圆乳房,如同孩童刚刚得到新奇的玩具,惯常习武起茧子的大拇指摩挲着乳头,很快乳头就在这样的刺激下硬了起来,美玉觉得麻酥酥的感觉传遍了全身,忍不住挺了挺胸,他虽神志不清,但是睁着眼睛,看起来仿佛能看清自己一样,美玉窘迫地闭上了眼睛。 “梅花……”他叹喂着低下了头,在她胸前嗅着梅香,他灼热的呼吸撒在她的胸前,激起她无数情肠。 他的下面也没停着,粗壮的肉棒不停地穿过穴肉层层褶皱直抵花心,水液被他从花穴带出,又被他再次捅入。 美玉被他操弄得浑身泛起粉红,一双杏眸水光潋滟,眼角也情欲染上了红晕,她百般忍耐快感带来的呻吟,生怕外面的丫鬟们听见。 最后在陈铎越来越快的冲刺速度中按捺不住了,带着哭泣道:“求你……亲亲我……”每一个字都带着颤音儿,显然是极力忍耐着才说出口的。 陈铎脑子一片混沌,很久才醒悟过来,低下头去吻美玉,虽只是嘴对嘴亲着,堵住了美玉呻吟的声音。 在最后一次冲锋结束后,陈铎瘫在美玉身上,二人呼吸相闻,汗液相交,高潮失神过后,陈铎沉沉睡去,美玉也累的不行,还是给二人盖好被子才睡了过去。 孙露傍晚来看过一次,从丫鬟们那里听见一些似是而非的话马上就明白过来,她喜上眉梢去给大夫人道喜,大夫人虽然有些守旧,还是为两个孩子能成为真正的夫妻而高兴。 晚上吃饭时只骗老太太说夫妻俩出去吃了。 二人这一睡,就睡到了天亮,还不知道阖府上下都知道二少爷和二少奶奶圆房了。 美玉率先醒来,她看了看在一旁熟睡的陈铎,心情十分复杂,但按照计划不应该是她先醒,于是她闭上眼假寐。 过了一会儿,陈铎醒了过来。 在昏暗中,他睁开眼最先看见的就是身旁躺着的女人,在震惊还没过去的时候,他看清了那个女人是美玉,在心底悄然松了一口气。然后他瞪大了双眼,一个猛子坐了起来,确认了他身边确实有个女人!而且是美玉!而且他瞠目结舌地发现自己赤裸着身体,揭开被子一看,下身也赤裸着,他一下子又把被子盖了回去。 陈铎已经说不清自己这一刻的感觉,说天塌地陷太过严重,说失望懊恼又不是假的。他趁着美玉还没醒下地穿起了衣服,他每天都要换洗过的衣服,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了,穿自己的衣服时,不小心捡起什么,他定睛一看是绣着莲花的粉色肚兜。 他举着肚兜僵持着看了一会儿,又默默地给美玉放到床上。 他的大脑开始疯狂转动,回想着自己失去记忆前的一切。 毫不夸张的说,他现在怀疑一切,他在明澄园喝过水,但是只是身体焦躁;回了家,在内厅喝水之后,焦躁便严重了;回了房喝过水之后,才开始下体燥热,后来彻底没了意识。 他现在怀疑幻音、美玉、孙露,甚至怀疑奶奶和母亲。但是转念一想,母亲常年礼佛做不出来这种事,奶奶虽然老不正经了,但是她不知道自己还没圆过房。 他想起昨天幻音被吓过后扭捏的样子,还有孙露本来无事非要叫自己回来,以及最后获益最多的美玉。 陈铎转过身拉开床帐,天光早就大亮了,照在美玉恬静的睡颜上,他拧着眉头看着她。 美玉假寐中听见他悉悉索索地穿衣服,动作好似很粗重,看起来心情不好,又感受到他的目光,决定就在现在醒来。她假装如梦初醒地睁开眼,看清眼前人是陈铎之后,先是懵懂了一下,然后突然起身抱住了被子,锁在床头里眼神都是委屈和防备。 这一套小连招也是她和梦丽排练了很久的。 陈铎几乎被美玉骗过去了,但马上眯了眯眼睛,想起之前她面不改色地拿别人绣的腰带糊弄人的样子,这个女人是惯会撒谎的,然后他听见了美玉的抽泣声,觉得自己逼视有些过分移开了视线,又看见粉色鸳鸯被上那一抹刺目的红。 他面红耳热地放下了床帐,拎起茶壶一言不发地出了门。 美玉在床帐里悄悄地哭了一小会儿,见外面没声了,正要打开床帐,梦丽的声音传来,“二少奶奶?” “梦丽,我在这呢!”美玉答道。 梦丽和绿娥关好门,打开了床帐,美玉对着她俩破涕为笑,从此算是苦尽甘来。 第二十三章报复 陈铎就这样披散着头发提着水壶到了小童的住处,在小童惊愕的目光中,把壶放到他怀里,“去医馆给我查查,里面有没有下什么药。” 他低头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披头撒发不成样子,拿起桌子上的木梳给自己梳头,梳着梳着突然将木梳掰断,温润的眉眼此刻全是冷寒,“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人敢算计我。” 小童咽了下口水先放下水壶,帮陈铎把头发束好。 他坐在铜镜前,才看见自己脖子被咬了一口,有些肿意泛着疼。 班主听说陈铎来了忙出来接待,平日里他去戏楼都是闲庭信步,这次却是骑马而来,下人将马带走,班主上前来伸出双手想要接过马鞭,陈铎淡淡道:“不必了。” 班主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让人请幻音过来。幻音听见陈铎来了,瑟缩了一下,打定主意装作不知情,稳了稳心神上了二楼包厢,见陈铎仰坐在椅子上,手上还玩着马鞭。 “二少爷,今天听什么曲?”她勉力一笑,不知道和以前是不是相同。 “你昨天给我下的什么药?从哪买的?”陈铎目光似电,声音冷如冰。 “我……”幻音慌乱了一下,“不是我下的,我什么都不知道。”说完后,马上后悔,刚才应该说二少爷说什么我听不懂。 “幻音,凭我陈家的财力,你觉得能买多少个你?”陈铎站起身,背对着幻音,拽了拽马鞭,伸手一鞭将桌子上的茶壶抽得四分五裂,“我不希望这个鞭子抽到你身上。” 幻音本来就胆小,被骇得浑身一颤,跪在地上哭着道:“二少爷,我真的是鬼迷心窍了,但是我给你下药之后也没对你做什么,你就饶了我吧。” 陈铎闭了闭眼睛,冷喝了一声,“来人。” 在外面听得心惊肉跳的班主赶紧推门而入,看着哭得厉害的幻音,没想到这孩子这么拎不清,低声下气道:“二少爷,是我焕云戏楼的人做了错事,您看怎么处置?” “先把她关到柴房。”陈铎回过头,看着幻音的表情好似陌生人。 幻音闻言一愣,虽说出身贫家,但从小到大没有被关进过柴房,她想过陈铎会再也不来见自己,却没有想过还有皮肉之苦等着自己。 “二少爷!班主!”班主上来拖她,她醒悟过来,赶紧抓着班主的胳膊,“班主,你和二少爷求求情!”她又哭又闹,班主只能甩了她一个巴掌,把幻音打得又是一愣,泪水扑簌簌地落下。她虽是个戏子,但天资很好练功刻苦,认识陈铎后很快被捧红,根本没受过这种屈辱。 她抬头看向陈铎,班主打完之后面上尚有一丝心疼,陈铎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她就这样死死盯着陈铎的脸被班主拖走了。 陈铎独自坐在椅子上,终于露出一张覆满烦躁的脸,大哥说过做生意最忌讳识人不明,他现在是犯了大忌了。看着桌子上被打碎的的茶壶,在桌上积成一摊水,正缓缓向桌下流着。 覆水难收。 他自己也知道和优昙已经不可能了,而且他不能和美玉和离,但还从没想过和她有什么开始,更不可能是这种开始。 不是美玉做的,昨天她一个姑娘家被他强迫,一定吓坏了,今天起来他又没说什么温存的话,这么想着,心里烦躁过去,泛起丝丝缕缕愧疚。 这时候小童过来找他,“主子,医馆的说是上好的碧螺春。” 想起自己还怀疑美玉,心里更是重重一沉,他真不愿意这时候回家,但有些事不得不面对,对小童道:“我们回家。” 李骜从宿醉中醒来之后头痛欲裂,发现自己已经在家里了,一开口说话嗓子都哑了,“守时……” “大哥!你醒了?”冯守时从厨房端了碗粥出来,“你昨天吐了,饿坏了吧。” “我昨天喝了这么多?”李骜喝酒就没吐过,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 “你昨天好像很痛苦一样,拉着我喝了足足五坛酒。”冯守时把粥放在桌子上,过来要扶李骜,李骜摇头,“不用。”说着自己起来了,坐到了桌子旁,拿起筷子,发现自己浑身酸痛。 人家夫妻两个圆房,他在这喝这么多酒,皱着眉骂了自己一句,“病得不轻。”喝了一口清粥,问:“今天有人去木家酒楼找人吗?” “没有。”冯守时答。 看来事成了,从此以后大家都撩开手,各自清静,他端起粥一饮而尽,被烫得说不出话,栽倒在桌子上。 陈铎回了陈府,路上每个人看着他都是喜气洋洋的,一种无力感悄然而生,看来对他而言的一个错误,在大家眼里是他做了正确的事。 那美玉,会怎么想? 美玉这一天可是充实满满,起床后沐浴更衣,孙露听说陈铎冲出了府,忙来看她,见他们确实圆房了,而且不是美玉用的药,就让丫鬟把粉被上的处子血剪了放在锦盒里,说是要给大夫人看。 美玉在一旁看着,这是她前世嫁过来以后梦寐以求的一幕,她一直渴望着陈铎以这种方式认可自己,能让自己真正融入陈家。现在看着丫鬟们郑重其事地剪着那块布料,她却不知道那上面到底是什么血,可能是人血、猪血、狗血……加进了一点让血液不凝固的东西,这就是她贞洁的证明,是她真正融入陈家的通行证。 荒诞且可笑。她觉得自己不该有这种想法,但压不住翘起的嘴角,忙用手捂住脸装作害羞的样子。 孙露携着美玉的手去给大夫人请安,大夫人赏鉴过那个锦盒里的东西,让人给了美玉一个锦盒,锦盒里放着一对水色极好的玉镯。美玉赶紧道谢,回去的路上想起前世,这对玉镯最后还是让她以别的由头送给了自己,陈家的女人一直对自己是极好的,可自己却欺骗了她们,心里有了点愧疚。 回了房,坐在贵妃塌上发呆,绿娥和梦丽拿着绣品在旁边边绣边说话。 两人都因为他们圆房了而高兴,梦丽的高兴里还有种不必再担惊受怕的轻松。美玉想,等陈铎查清是幻音下药后应该会回来,到时候自己以什么姿态面对他呢?是泫然欲泣一副被欺负了的样子,还是眉目含情暗自娇羞? 听了美玉的话,绿娥纳闷道:“二少奶奶,既然你已经和二少爷成了真夫妻,你就凭着本心对他呗,想这么多不累吗?” 美玉闻言一怔,绿娥接着说:“你在咱们宋家的时候从来不这样,自从嫁过来之后你变了好多。”说着声音越来越低。 梦丽弹了绿娥一个脑蹦,“在婆家和娘家能一样吗?你以为人家长辈会像咱家太太一样怎么都疼二少奶奶。还有二少爷,本来对少奶奶不好,现在才好起来,要是不想着怎么讨他欢心,以后可怎么办啊。” 绿娥被梦丽说服,低头道:“对不起,二少奶奶,我刚才说错了话。” 美玉却由这话陷入了更深的思考,嫁过来之后,她确实一直在讨好陈家人,下意识做最好的姿态。以前她未出阁的时候,确实不用讨好任何人,家里每个人都是她的至亲之人,对她一直十分宠爱,几乎是有求必应。从宋家嫁入陈家,周围是陌生的人、陌生的环境,她一心想得到丈夫的认可,得到陈家人的认可,所以琢磨着如何取悦别人、取悦丈夫。 前世被休回家十年,她悲哀地发现一个事实,夫家人的认可就是娘家人的认可,成不了陈家的好儿媳,就不再是宋家的好女儿。明明她和他们都姓宋,嫁人前她是宋家人,但是嫁人之后,她仿佛一座桥,连接起了宋陈两家,但她既不属于陈家,也不属于宋家。她竟是个无家之人? “唉……”美玉深深地叹了口气,倚在绿娥的肩膀,“其实我也不喜欢听你们叫我二少奶奶。” 本来她们是她的丫头们,叫她二少奶奶,仿佛陈家才是她们的主顾。 “小姐。”绿娥搂了搂美玉有点后悔、有点心疼,梦丽也拉起美玉的手,柔声道:“小姐。” “绿娥、梦丽,多亏了一直有你们在我身边,我才……”美玉话还未说完,小丫鬟已经在门口道:“二少奶奶,二少爷回来了,正往这边来呢。” 叁个人刚起身,陈铎已到了门口,他见叁人眼眶都泛着红,怔了一下。 “你俩先下去,我和少奶奶有话说。”陈铎说完,往日她们俩已经下去了,但这回梦丽和绿娥看向美玉,见美玉点了点头,两人才拉手下去。 屋内就剩下他俩,陈铎率先打破静寂,“对不起,美玉,昨天晚上我被人下了药,对你做了不好的事,没有弄伤你吧。” 美玉抬眸,见陈铎的眼中满是歉疚,心上酸涩,既没有装哭博可怜,也没有扮笑假娇羞,她拉过陈铎的手,真心实意道:“夫妻敦伦,本是天理,其实我也不愿意独守空房。” 美玉的手细嫩柔软,在触碰到的一瞬间,脑海中仿佛闪过昨夜荒唐的片段,陈铎眼神游移,脸颊泛红,终究没有放开。 “你说的有人给你下药,是谁做的?”美玉又加了句,“对你的身体有害吗?”后面这句是明知故问。 “没什么事。”陈铎略略叹了口气,“是我认识多年的一个戏子,名叫幻音。” “你很生气?”美玉问。 “是。”陈铎拉着美玉的手在榻上坐下,“没想到我识人不明,结交了这么一个朋友。” “我想,她是因为喜欢你,所以……”美玉下意识帮幻音说话。 “这样的喜欢,我担待不起。”陈铎余怒未消,看见美玉垂眸,下意识放轻了语气,男女之间有了鱼水之欢,即使不愿承认,有些东西就是不一样了。 “那你打算怎么处置她?”美玉心里觉得幻音是替自己受过,赶紧打听。 “现在已关在柴房,可能会让班主卖出去吧。”陈铎声音清冷如同冰水一般,凉了美玉大半的心,多年的红颜知己就这么无情,她看着这个如玉一般的侧颜,只觉得人如玉美,心也如玉冷。 她怎么能忘记,前世他对自己就是这么无情。她从陈铎手中把手抽出,喃喃道:“是吗?”她不能再多帮幻音说话了,毕竟在他看来,她是糊里糊涂最后获益的正妻,幻音是想用不干净的手段要上位的狐狸精,好话说多了就惹人猜忌了。 陈铎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手,又看向美玉,美玉抬眸对上陈铎的视线。 两个人同时想,以后怎么办呢? 第二十四章异梦 陈铎既已和美玉圆房,便没有再去睡贵妃榻。夜深人静,床帐隔出一个小世界,夫妻二人并肩躺在床上,都僵直着身体不敢乱动。 淡雅的梅香在鼻端缭绕,陈铎不想背过身让美玉以为自己在排斥她,只能闭上眼,这些日子压抑自己不去想优昙,思念竟然被圆房这件事划破了出口,他想起了和优昙分别时她的笑容,也开始愿意想想优昙说的喜欢的人是谁,是谁呢?她的生活里朋友很少,异性朋友更是少之又少。 美玉盯着床顶的帐子发呆,她从来没去过柴房,但是猜想里面应该堆满木柴挂满蛛网,总之不是人住的地方。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睡在那里,如果外面上了锁,里面再有昆虫和老鼠,她该多害怕。多年相交,陈铎连个改过的机会都不给她吗?陈铎前世也没给过自己,他是这样的人,一旦触犯到他的底线,他会毫不容情。 卖菜的李老叁、开茶楼的孙老板、买油饼的邻居老赵……不可能,陈铎苦笑,这些人都不可能,最可恶的是关于她喜欢的人,优昙从未给自己透漏过只言片语。 从戏院赎一个人出来需要多少钱?五百两?一千两?美玉对此一点都不了解,她打算明天拿着两千两去木家茶楼找李骜,让他帮忙把幻音赎出来,给她一个自由。 陈铎脑海中福至心灵般闪过一个驼背的身影,他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摇了摇头,那是她的父亲啊,根本不可能,他怎么能这么想优昙。 美玉想着李骜看着神通广大的,应该能顺利把人救出来,打个哈欠沉沉睡去。陈铎在美玉平稳的呼吸声中也睡了过去。 次日清晨,陈铎先醒了过来,发现他俩最后居然面对面睡着,一睁开眼就是美玉温柔恬静的睡颜,她的脸很小埋在了头发里,睡时洗尽铅华,皮肤依旧白皙透亮,眉不画而翠,眼睛闭着弧度也好看,密如羽扇的睫毛原来这么长……就在他细细端详她的时候,她突然转动了一下身子,好似被什么压住一样皱了皱眉,睁开了眼睛。 他后知后觉是自己的腿搭在她的腿上,突然脸上一红,赶紧把腿挪开。 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下,同时噗嗤一笑,起床穿衣,叫人伺候洗漱。 饭后陈铎和陈锋出门办事,美玉找了个借口出门,去了木家酒楼,老板见到她便把她安排到了后院的房间里,本来以为得等李骜好一会儿才能到,和老板说完不多时,他就赶到了。 他个子高挑,身穿黑色披风,看起来威风凛凛。只是眼下一片青,看起来像是生了重病,他坐到美玉对面,眼睛也不看她,看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 “有事吗?” 美玉从怀里取出二千两银票放到桌子上,“请你帮忙把幻音姑娘从戏楼里赎出来。” 李骜挑起一边的眉毛终于看向美玉,“多管闲事?” “就算我多管闲事,请你帮我这个忙,或者我掏钱雇佣你做也可以。”美玉说得坚定。 听见掏钱雇佣,李骜眉头紧锁,看了眼桌子上的银票,“两千两多了。” “剩下的你就给幻音姑娘做日后生活之用吧。”美玉眼睛都不眨一下。 李骜想了想,还是道:“你动钱,陈二少发现不了吗?” “这是我的嫁妆,与陈家无关,你放心。” “咳咳……”李骜突然咳嗽起来,苍白的脸涨得发红,美玉怔了一下,下意识伸手给他倒了杯茶,放到了他面前。 “多谢。”李骜饮了茶,面色好一些,“多说一句,以后最好少喝酒,少喝热粥,我就是喝酒加热粥弄成了现在这样。” 美玉斟酌一下,“喝酒伤身,你多保重。” 这算关心吗?李骜哂笑一下,“你们成功圆房了?” 美玉“嗯”了一声,移开视线不去看他。 “别误会,我只是确保我答应你的都做到了。”李骜笑着收起了银票,“放心吧,事情我会办好的,只是以后咱们就桥归桥路归路吧。” 意思是再也没瓜葛了,他应该也很烦恼自己一而再地找他帮忙。美玉很同意,点了点头,站起身准备带着梦丽离开。 “他对你好吗?”美玉走到了门口,身后的人突然发问。 美玉没有回头,“很好。”说完就开门离开了。 李骜捏着银票,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咳了两声。 冯守时又穿上了他的锦衣,摇着折扇点名要幻音唱曲儿,班主点头哈腰地说:“幻音出了点小错,要不,给您推荐个别人。” 冯守时登时不悦,“来你们这儿这么多次,你见我找过别人吗?我刚才听别人说,你把幻音关在柴房了?” 班主以为是戏班里哪个小厮嘴大说出去的,无奈道:“是她得罪了人,我也没办法。” “什么人势力这么大?” “就是陈家的二少爷,做了错事得罪了人家,现在还没发落呢。” 冯守时捏着瓜子眼睛转了转,“这么着吧,既然还没发落,你把幻音卖给我吧。” “这……”班主搓了搓手。 “一千两,不讲价。”冯守时说完,班主咽了咽口水,“可是陈二少还没发落。” “等他泻完火发落完,那人得磋磨成什么样,到时候只怕你想卖都卖不出去。”冯守时冷哼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张一千两的银票,班主虚虚笑着将银票收下,冯守时脸上的横肉一抖一抖的,盯着班主道:“开戏楼这么多年,也该练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了,我不想陈二少知道是我买走了幻音,知道吗?” 班主连连点头,马上回房拿了幻音的身契,派人把幻音放了出来。 幻音背着个包裹跟在冯守时身后,以为自己在做梦,直到走到了码头边,才如梦初醒般看向冯守时。 她鼓起勇气开口,“冯大爷,你家不是就在浣南吗?” “我家是在浣南。”冯守时看着面色苍白的幻音,心想这脸色和李骜的病态有得一拼了,“幻音姑娘,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是嫁给我,二是我放你走,离开浣南。” “你愿意放我走?”幻音吃惊道。 看来她根本没考虑第一个选项,冯守时有点伤心,还是点了点头,“你走的话,我会给你傍身的银两。” “我……”幻音迟疑了一下,“冯大爷,对不起,不是你人不好,我还是更喜欢白嫩些的男人。” 冯守时叹了口气,从怀里拿出一千两银票,递给幻音。 幻音看见银票的面额吃惊地看向冯守时,冯守时点了点头,“都是你的了。” 她赶紧跪下给冯守时磕头,冯守时赶紧避开,把人扶起来,又将她的身契并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和一些碎银给了她,“你走吧,从今以后,你自由了。” 幻音红着眼眶看着冯守时,欲言又止。 “别说了,我都明白,你走吧。”冯守时将人送到船上,他知道她被那张大面额的银票的付出感动了,但是那又不是他给她的,怎能认下这样的恩情,骗人家做自己的妻子呢?说下的谎言迟早是会被揭穿的。 船渐渐行远,冯守时收回视线,擦了擦眼泪。转头看见穿着黑披风的李骜,忍不住心里委屈,倚在李骜肩膀上痛哭了一阵,壮汉哭泣可是一大奇观,周围人不禁悄悄看来,被李骜用眼神一扫,登时不敢多看了。 “有这么难过?”李骜倒也吃惊。 “她是我第一个真心喜欢的女人。”冯守时抽咽道,这话倒是惹起了李骜一点情绪,他叹了口气,也不知在安慰谁,“她只是你遇见的第一个姑娘,以后你会遇见更好的,大哥保证给你娶个好媳妇。” “真的吗?”冯守时擦了擦泪。 “真的。”李骜保证,黑皮壮汉破涕为笑。 次日陈铎气消了,让小厮去戏院放幻音出来,才得知班主已经把人卖了。 他骑马赶往焕云戏楼,发现牌匾被摘了,班主正指挥人往外面搬东西,他下马把马交给小厮,快步上前,班主看见陈铎,惯性地换上谄媚的嘴脸。 “幻音呢?”陈铎蹙着眉。 “已经被人买走了。”班主苦笑,仿佛是被人所迫。 陈铎没想到班主真的会这么做,“什么人买的?” “我不知道他姓甚名谁,只是说外地来的客商。”班主微弓着腰,眼睛觑着周围的人抬着戏班的东西出来。 一个孤女,被人买去,好的话做小妾,不好的沦为娼妓也是有的,陈铎的心重重一沉,“她跟了你这么多年,你也是好狠的心。” 听了这话,一向弯腰的班主直了直腰,脸上依旧谄媚,说的话却意有所指,“小的以为把幻音卖了,您二少爷眼不见心不烦呢。” 陈铎闻言冷笑一声,骑上马走了,路上对牵马的小厮道:“给我派人去查,买走幻音的人是什么音容相貌,往哪边走了,在浣南还是外地。” 他自去明澄园等着,池边亭台,杨柳依依,微风徐徐,人却已经不在了。 说不厌恶幻音用这么下作的手段是假的,但若说他希望她沦落风尘下场凄惨,也没有厌恶她到这种程度。 一个时辰后,查探的小厮回来了,“买走幻音姑娘的人是中卫所的小旗冯守时。” 班主竟然敢骗他,陈铎蹙眉,“现在人在哪呢?” “昨日已被他在码头送走了。”小厮顿了一下,“昨天很多人看见他把人送走之后,在码头上哭了。” 陈铎从摇椅上直起身看着小厮,幻音的赎身钱应该不低,一个管十个人的小旗不仅拿得出来,买下来之后还把人送走了,天底下竟然有这么痴情的人? 第二十五章及笄 在陈铎追查幻音的下落时,美玉和孙露去了梅家给梅海光举办的及笄礼,梅家毕竟是浣南有头有脸的人家,即使是不受宠的女儿,及笄礼依旧热闹非凡。 美玉看出这个嫡母对梅海光并不好,恐怕孙露精心挑选的礼最后也到不了海光手里,她又选了一副很配海光的首饰,先送到了海光的闺房。 众人都簇拥在堂里看海光的及笄礼,知府也送来了束发的玉钗,美玉本来在后面看着,看见嫡母把玉钗插入海光新束起的发髻里,想想知府的岁数,即使知道海光未来的成就,现在依旧感到一阵窒息。 她想要透透气,拉着绿娥的手向外走去,迎头撞上知府派来守卫梅府的李骜。 李骜身穿飞鱼服长身玉立,头上戴着皂帽,他的手放在腰刀上有种大开大合的气势,眼下依旧有一些青,一双凤眸沉静如水,整个人显得阴郁。他身后跟着几个同样穿飞鱼服的男人,就在美玉愣神的一刹,他已经面无表情地带着人从她身边越过。 仿若不识。 美玉停了脚步,听见后面的人道:“真没想到大哥当了总旗还是要给知府看家护院。” “冯守时,你能说点好听的话吗?”他的声音听起来毫无波澜。 原来他已经升任了总旗,美玉想,他们两个相逢不识,这样就很好。 几乎足不出府的绿娥都知道知府如无上令是不能调动卫所之兵的,见美玉停住脚步,以为她好奇刚才听到的话,轻声道:“没想到咱们这个新知府这般滥权,卫所之兵倒成了他的私兵了。” 美玉嘘了一下,两人继续朝外面走去。 来了后门,只见一串长棚在后门口搭起,梅家的小厮在棚里正给无家可归的乞丐们施粥,二人走到街角无人处看着那处,早听说浣南富人习惯有重大宴庆的时候在后门处给乞丐施粥以増福祉,但一直没见过。 她和陈铎成婚的时候,陈家也是在后门搭了长棚施粥,听说当时孙露亲自来长棚里送粥送药,以后陈家再有大事如此,少不得她要上手帮孙露,因此在一旁看了起来。 绿娥见四处无人,悄声在美玉耳边道:“不知道废太子会不会在这群乞丐里?” 美玉震惊地看向绿娥,“废太子在皇陵守陵,怎么会在这里。” 街角拐角侧面倚在阴影里一个孤零零的乞丐抠着脚,提起耳朵听着她们说话。 “小姐,我听知府夫人身边的丫鬟桃花说的,这次贵妃娘娘派出大太监下来,选拔皇商是其次,主要是因为废太子从皇陵跑了,可能就在我们冀州。” 美玉心紧肉跳地拽住绿娥的手腕,“你是说他是来抓人的?” 绿娥点了点头,美玉前世一门心思都在陈铎心上,对外面发生了什么知之甚少,有些事这就串起来了,为什么海光本来应该给知府做小妾,后面却成了新皇的皇后,因为废太子这时候从皇陵逃走来到了冀州,很有可能就在浣南。 他们就是在这里相遇的吧。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居然没有和我说。”美玉瞪着杏眼嗔怪地看向绿娥。 绿娥被她看得摸了摸鼻子,“小姐,就是上次我们去杨家做客,你们吃饭的时候,我们在一旁说闲话。桃花说完之后也后悔了,让我别和别人说。小姐,你能不和别人说吗?” “不保准。”美玉无法做什么承诺,因为她已经有了预感,日后这个秘密极有可能会在浣南翻起风浪,她必须让陈家人知晓,才可能规避风险,不过前世陈家好像并没有因为这件事发生什么,她略略安心。 一旁偷听的乞丐听到主仆的谈话,忍不住勾了勾唇角,这种事又不是什么过家家,说完了还希望大家能保守秘密吗? 绿娥还没意识到政治的险恶,只是觉得答应人家保守秘密没做到,觉得若是没有废太子出逃这回事就好了,撅嘴道:“当年皇后谋反,皇上仁慈没有杀废太子,只是让他看守皇陵,没想到他不知好歹,居然从皇陵逃走,因为他逃走,不知道又要牵连多少人。” 乞丐勾起的嘴角落了下去,疯狂地抠起了脚。 十年前皇后谋反牵连娘家九族被诛,她所出的太子贺兰褚被废,被圈禁在皇陵十年,名义是守陵,其实没有半点自由。 十年。 “十年。”美玉喃喃自语,想起前世被休回宋家的日子简直感同身受,“也许他是仁慈的君主,却不是仁慈的父亲,与其让他在时刻生活在死亡的恐慌中,不如赐他一死。” 乞丐浑身一震,抬起头。 “但是幸好他没有被赐死,十年来,所有人都以为当年那个猎场射虎救父的少年肯定被磋磨得没有半点心气儿,没想到他还有勇气逃出来,而且有能力逃出来。”美玉的双眸望向湛蓝的天空,曾经自己困于囹圄不得善终,可是有人在相似的困境中从来没有放弃过希望,让她心里酸涩又不禁沾上了向往,“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他有多了不起。” 乞丐瞪大眼睛,两个眼珠微微颤动。 “听小姐一说,突然觉得他确实很厉害,可是他逃出来又能怎么样呢?”绿娥不知为何,看见小姐望着天空的面容,心里就涌起了悲伤,“他在外面难道还有愿意帮他的故人吗?” 美玉回眸对着绿娥一笑,“金麟岂是池中物……” 金麟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乞丐不抠脚了,过了一会儿没了声,他悄悄探头观望,见人已经走了。他飞快跑到拿完吃的在墙边吃的人堆里,推搡着一个年轻的左手中间缺了一根手指的乞丐,“刚才在街角的女人你认识吗?” 翟矫吃了两口馒头,回想了一下,发现没什么印象,随意道:“可能是梅家的亲眷吧……” “梅家的。”乞丐若有所思,这时候旁边已经吃完了饭懒洋洋晒着太阳的老乞丐道:“什么梅家的,现在梅家人都在前面接待客人呢,这位应该是陈家二少新娶的老婆。” “原来已经嫁人了。”乞丐声音低了下去,老乞丐听见后嗤笑了一下,“就是没嫁人,你也够不上人家,她娘家宋家可是清河富户。” 乞丐不以为杵,笑着看向老乞丐,“老先生怎么什么都知道。” “要饭不知道这些,怎么知道谁家的饭好要,谁家的不好要。”老乞丐突然捉住乞丐的手腕,目光似电,劲大如牛,“就像做大事,要是识人不明,就不知道谁能用,谁不能用。” 乞丐闻言大骇。 美玉回到前院,及笄礼已经结束,众人去了茶厅说话,美玉过去坐在孙露给她留的座位上,听着众人对梅家的或真或假的恭维,心里乏味得紧,幸好很快就开席了,吃完席,美玉本想和孙露一起回家,却被海光的丫鬟叫住。 “我家小姐见了二少奶奶送的首饰特别喜欢,想要邀请二少奶奶去房里当面道谢。” 美玉让孙露不必等自己先回去,自己和绿娥去了海光的闺房。 有些日子不见,海光仿佛脱胎换骨了,一下子出落成窈窕少女,倾城之色更盛。 “宋姐姐,我们好久没见了。”海光见美玉来了,忙上来拉住她的手,拉着她坐到桌子前。 “海光及笄了,变漂亮了。”美玉打趣儿道,海光给美玉倒茶,涩涩一笑,“说实话我真不想及笄,姐姐想必也知道原因。姐姐,我真的能如你所说,日后有好日子吗?” “当然了。”美玉闻言握住海光的手,海光一扫颓色笑着道:“姐姐送的两个镯子真好看,我很喜欢,谢谢姐姐。” “你喜欢就好。”美玉眉眼温柔,十分怜惜地看着海光。 海光有些羞涩地低下头,“姐姐,我用道谢叫你来,只是一个托词。我是有事相求。” 美玉闻言一怔,虽然她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能帮助海光,但即使海光未来不是皇后,她还是愿意帮她,她笑着看着海光,“请说。” 海光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她起身将妆奁里的银票取出,放在美玉面前,目光恳切,“姐姐,我不知道你有什么铺子,我只有两千两银子,不知道能不能入股?” 美玉脸上飞红,她只有二十万两真金白银的嫁妆,还有五万两左右的古玩家具,名下并无铺子。 海光看出美玉的窘迫,斟酌问道:“难道姐姐名下并无铺子?” 美玉点了点头。 没想到清河县有名的富户宋家,也没有给女儿准备铺子做嫁妆,海光想了想,突然眼神一亮,“那姐姐有意自己开一个铺子吗?我愿意和姐姐合伙。” 铺子?美玉想自己之前怎么没想到呢?若是她有了自己的铺子,就不用坐吃山空,日后不管前路如何,总有个依傍。美玉看着海光,“我倒是想开,只是没什么经验。” “姐姐娘家不是做胭脂的吗?不如我们卖胭脂好了。”海光兴致勃勃。 美玉的脑海中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替李骜办事的那个货郎,他的胭脂做的实在很好,若是能招揽他……美玉已经开始设想了,她拉住海光的手,“不如我先开着试试,若是真能做起来,你再入股。” 海光知道美玉是怕自己的钱打了水漂,但她从来不是那种瞻前顾后的人,她觉得美玉是可以的,就果断道:“我不要这样,我要和姐姐诶共同进退。” 两个人就说起了胭脂和商铺怎么开,虽然都没什么经验,但说得兴高采烈,绿娥和海光的大丫鬟向葵相视一笑,颇有些无奈。 傍晚,陈家摆饭,陈铎看着自己身边空空的座位,难得蹙起眉,“美玉人呢?” 孙露一愣,“她今天去梅家看及笄礼,没和你说吗?” “说了,但是现在她人呢?”其实没说,陈铎看向孙露。 “她和梅家的小姐有事说,所以让我先回来了。”孙露见陈铎一副被拐了老婆的样子心里颇有些好笑。 “大嫂正午就回来了,她到了晚上还没回来。”陈铎匆匆吃罢饭,行礼后起身要走,看着他着急的样子,老太太笑道:“这孩子开窍了,开始知道找媳妇了。”大夫人和孙露相视一笑。 美玉从梅府出来,就看见挂着陈家灯笼的马车停在街边,她以为是孙露派人来接,拉着绿娥的手来到马车边。上了车揭开车帘愣在原地,只见陈铎端坐在车内,抬眸朝她看来,见到美玉兴奋还未褪去的脸,眼眸中浮现出笑意,“二少奶奶,终于谈完了?” 美玉的心突地一跳,脸渐渐红了,不知道是因为谈了太久耽误陈铎来接的心虚,还是因为那句带着调侃的“二少奶奶”。 陈铎朝美玉伸出手,美玉不好意思地把手放在上面,被他拉进了车厢里,绿娥也紧跟其后自行进了去。 第二十六章约定 夜深人静的街道上唯能能听见马蹄和车轮声,美玉掀开车窗帘子悄悄一看,见街上已无摊子路人,知道已经很晚了,看向陈铎的眼神儿不由得带上了点心虚,“对不起,我和梅小姐谈得太忘情了,累你过来接我。” “浣南近日盗匪猖獗,要不然我不会来。”陈铎看似随意道。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别扭?美玉撇了撇嘴角,看了看绿娥,想起废太子的事,“我有件事和你说。” “什么事?”陈铎以为她要说和梅家小姐的事。 美玉俯身向前,朝陈铎招手,陈铎附耳过去,只听美玉悄声道:“绿娥从知府夫人的丫鬟那里得知,废太子好像从皇陵逃出了。” 陈铎朝美玉一方偏了下头,淡雅凛冽的梅香扑鼻而来,她耳垂上的珊瑚耳坠,随着她的动作微微颤动,红得有些晃眼,他喉结微动,向后一仰退到刚才的位置。 见陈铎面不改色,美玉略有些诧异,他竟然不好奇,“听说,可能,就在我们浣南。” 她瞪大眼睛试探自己的态度的样子,好像一只探头探脑的小狐狸,十分可爱,陈铎嘴角一翘,“整个浣南上下都知道了,只有你以为我不知道。” “啊?”美玉和绿娥齐齐出声。 “此事恐怕早已天下皆知了。”马车拐弯,绿娥扶住了车壁,美玉向前栽了一下,陈铎赶紧伸手扶住,“小心。” 他眼中黑瞳蕴着笑,仿若有融融暖意,煞是好看,美玉想到自己居然把举世皆知的事当成秘密和他说,觉得自己傻透了。 陈铎将美玉扶好坐稳,美玉脸上发烫,“家里没人和我说,你也没和我说过,我以为你们都不知道。” 陈铎居然从她的话中听出几分嗔怪,一双清静淡远的眸子定定地看着美玉,“你今日要来梅府观礼也没有和我说。” 这算是他们互相有欠?美玉抬眸看着陈铎。 绿娥在一旁看着他俩,感觉他们圆房之后,两个人之间的氛围有所不同,每次两个人对视的时候眼睛里好像多了很多东西。 “以前你也从来没问过我。”美玉收回视线低下了头。 “我希望以后你能主动和我说。”陈铎目不别视。 他确实在关心自己,美玉抬起头,壁灯下的杏眸清透明亮,声音柔了下来,“那你呢?” 陈铎想,既然已经圆房,责任使然,她有事应该告诉他,公平起见,他也应该如此,“以后有什么事情,我会提前和你说。” “那我也会。”美玉随之承诺道。 绿娥正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马车停了。 二人一起进府,守在大门的大房丫鬟见了,去给孙露报信。 美玉见孙露也在等自己回来有些愧疚,“今日谈事情真的太尽兴了,没想到让大嫂等了好久,明日我一定挑个好首饰去赔礼道歉。” “我也等了你很久。”陈铎提着灯笼走在美玉身畔,挑着眉问道:“怎么只见你道歉,不见你赔礼呢?” 美玉看向他,想起揭开车帘见到他的那一刻,这个人坐在那里不知等了自己多久,却没有派人进梅府找自己,真心实意问道:“你想要什么礼?” “我要的礼就是,你和梅小姐今天在府上谈什么了,说了这么久?”陈铎微笑着看向美玉。 一开始自然是谈若是开胭脂铺子至少需要多少钱,陈家会不会同意,开之前去哪里买铺子,做什么胭脂,雇什么伙计,最后说着说着,说起了彼此之前用的什么胭脂最好,最喜欢哪种颜色的胭脂,最喜欢哪种颜色的衣服……最喜欢哪出戏,哪个书生写的话本子,梦中情人是什么样的……说到最后,已是乱七八糟的什么都说,好像怎么说都说不尽兴。 既然陈铎问了,美玉正好问一问他的意见,“我和她想要合伙开间胭脂铺子,你觉得可行吗?” 陈铎没想到美玉有此想法,想到家里大嫂执掌中馈,她在家待着也只能是绣花,不如出去开个铺子有点事做,“开铺子很好,只是和梅家人合伙。” “梅小姐和梅家人不一样,她是个好姑娘。”美玉知道梅家和陈家一直不怎么对付,见陈铎不喜欢梅家人,赶紧为她解释。 “你才认识她多久,怎么就知道她是个好人?”陈铎问。 “虽说是第二面,但一见如故。”美玉认真地看向陈铎,眼中有几分渴求,拽着陈铎的衣袖,“你信我吧。” 陈铎的嘴角微微翘起,“没说不信你,万事小心。” 这就是支持了,美玉很是高兴,手从衣袖上滑落,在陈铎略感失落时,握住了他的手,见陈铎面露讶异,她粲然一笑,陈铎的嘴角勾起,二人就这么牵手回了二院。 只见小童不顾更深露重在院中等他,一看见陈铎,小童的眼珠就溜溜转,一看就是有事,陈铎对美玉道:“我还有事,你先回房休息吧。” 美玉笑笑,带着绿娥回了房。 陈铎和小童进了小书房,小童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陈铎,“优昙姐姐给你写信来了。” 听见“优昙”二字,一股苦涩从心间蔓延开来,陈铎接过信,走到书桌后坐好,就着烛火看着信封上优昙的字,许久才将信封拆开,展开信纸读了起来。 信上告诉了陈铎优昙现在的地址,让他有什么事写信过去,顺便让他偶尔去馄饨摊那边转转,别让人把位置占了。最后祝他和家人幸福平安。 知道襄王有梦神女无心,他应该感伤;知道木已成舟难以挽回,他应该痛苦。可是看见优昙诙谐的文笔,还是忍不住笑了一下,在过去的叁年里,她带给了他很多欢乐。只要能看见她,再难过的事情也能过去,但现在他只能自己过了。 他让小童研墨,提笔沾了沾墨汁,悬笔于纸上,看着来信上“孟优昙敬上”几个娟秀的字,失了神,墨汁沾得多了,滴在了纸上,晕染一片,如同心神。 天青街初见那天晨光熹微,他和小童从外面跑马而归,随便找了个小摊子吃饭,正巧坐在了优昙的馄饨摊上。几个兵痞见他穿得富贵,上来勒索钱财,有一个人甚至还动手动脚的,他不厌其烦正要搬出陈家世交千户王翎的名头震慑,优昙已经拿着大勺子过来了。 她虽然面容姣好但言辞泼辣厉害,几句话就把兵痞说得面红耳赤,把在场的人看得都是一愣,兵痞撂下狠话走了后,她也没和陈铎说话,自去煮馄饨了。 陈铎浑身不自在,付了钱就带着小童离开了,他怕兵痞日后再来报复,中午又带着小童去了馄饨摊对面的酒楼,那兵痞果然纠结了一堆人气势汹汹地来了,他站起身正要下楼,却见优昙一副什么都不怕的样子,走到兵头前面,两个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几句话过后,兵头让人把武器放下,又说了几句话,兵头带着人浩浩荡荡地走了。 优昙自去煮她的馄饨了。 那时候他以为她应该有个很泼辣的名字,比如大胆儿、虎妞之类的。 后来认识了才知道,她姓孟,名优昙。取自优昙婆罗,叁千年一盛开,花容绝美,见之吉祥。给她起名的父亲定然很爱她,给她取了一个绝世珍宝的名字,希望世人都敬她爱她。 如同他。 他放下笔,将沾染上墨汁的信纸团成一团,扔到了门口,如果情意也像信纸一样能轻易蹂躏扔掉就好了,事到临头,才知道割舍不易。 陈铎揉了揉太阳穴,小童在一旁默默陪着他。 不知多了多久,他喃喃问道:“少奶奶睡了吗?” 小童打开门一看,回来告诉他,“房里还亮着灯呢。” 知道美玉还在等自己,陈铎站起身有些疲惫地往外走。 美玉已经洗漱好换好了寝衣,坐在贵妃榻上翘首以盼。绿娥累了一天已经回房睡了,梦丽打着哈欠陪着她。 丫鬟的行礼声传来,美玉一下子从榻上跳起,陈铎刚要开门,门就被美玉从里面打开了,他俩一个身披夜露面色阴郁,一个背着烛光笑容满面。 烛火也暖,笑容也暖,让他眉梢的倦怠冷淡柔了下来,“这么晚还没睡?” 有一就有二,美玉十分顺畅地牵着他的手进了屋,梦丽关好门离开了。美玉面上有些红,“我今天在梅家喝了太多茶了,有点兴奋得睡不着。”顿了一下,没有看陈铎,“还有,我在等你。” 陈铎的心柔了一下,很快又硬了起来,他松开美玉的手,背过身去,“等我做什么?” “我没开过铺子,没什么经验,你能教教我都需要做什么吗?”美玉绕过陈铎,走到他面前,抬眸看着他。 杏眸里因期待而迸发的光芒让人不忍心拒绝,陈铎低着头看着美玉,“那你呢?你能帮我做什么?” 他今天逗了她好几次,她以为他还在逗自己,做了一个抱拳礼,眉开眼笑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陈铎的头更低了下来,隐隐带了些压迫感,“真的吗?” 美玉毫无所觉,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真的。”话音刚落,她就被陈铎拥入怀中,前世今生,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抱她,美玉娇俏的面容一瞬间有些恍惚。 他的怀抱好温暖好结实,美玉忍不住抬起手,想要放在他的后背上,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如同汹涌海水上平静的海面,“我现在很难过,你安慰我。” 美玉从恍惚中清醒,她伸手推开陈铎,在陈铎隐含泪光的目光中,牵起了他的手,将他往床边拉,陈铎脚下如同被钉了钉子,一动不动。 “干什么?不是你叫我安慰你吗?”美玉看他尴尬的表情,又看了看床,噗嗤一笑,“你别误会,我可没有那个心思。” 陈铎便动了,被她拽到了床前,她离他很近,低头去解他的腰带,鼻畔的梅香若隐若现,陈铎一下子握住她的手,泪光吓得消失,两颊发烫得厉害,诚恳地说,“美玉,对不起,我今天实在是提不起兴致。” 美玉闻言脸颊也烫了起来,自下而上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别提多憋屈了,恼羞命令道:“松手。” 陈铎只好松手,闭了闭眼颇为无奈,等躺在床上,美玉就会知道男人没那个意思,是什么都做不了的。 美玉快速地解了腰带,又帮陈铎脱了外衫中衣,只剩下寝衣。她推了推他,让他先去洗漱,自己去梳妆台拿了梳子。 第二十七章安慰 她偷偷往镜中瞟了一眼,水镜中照着一个面色羞红的姑娘,美玉忍不住摸了摸脸,炙热得连手心都觉得烫。 陈铎洗漱完,见美玉拿着梳子坐在床边,朝自己招手。 她拍了拍自己大腿,“躺在这。” 陈铎沉吟了一下,在美玉隐含威胁的目光中躺了下去。 玉簪拔掉,乌发散开,美玉执着木梳轻柔地通着陈铎的头发,木梳光滑的细齿从头皮梳过,先是带来一些酥痒,很快便舒服起来,陈铎享受地闭上了眼睛。 他俊美无俦的面容在昏黄烛火下竟有几分脆弱,让美玉想起一句诗词,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不由得心生怜惜,手上动作越发温柔。 这个男人出去闯荡,也不和家里人喊苦喊累,不是那种吃不得苦的富家公子,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他才会这么难过呢?她隐隐猜到应该是和他的心上人孟优昙有关。 “你为什么难过?”她不愿意瞎猜,直接开口问。 “美玉,你有过喜欢的人吗?”陈铎开口后睁开眼,自己也惊了一下,自己在问什么。 果然是和喜欢的人有关,美玉的心好似被未成熟的蒺藜上的软刺刺了一下,有点微微的疼,可以忽略不计。她手上动作不停,认真回想了一下,若说喜欢的人确实没有,只是曾经仰慕过还是当朝太子的贺兰褚,那个于猎场上射杀猛虎救父的少年英雄,在话本子里做过千百次的主角。 与其说是喜欢仰慕,不如说是借着这个虚影儿,幻想着有一个气宇轩昂的俊美少年郎,于危难之际冲入万人敌阵,只为救她于水火之中,聊以慰藉一些少女怀春的情怀。 “没有。”美玉感觉膝上的陈铎松了口气,庆幸自己已经打定主意,有也不会说,有的话还能是谁?她脑海中突然出现一个冷漠坚毅的面容,赶紧摇了摇头,手上动作就不保准,重了一点,陈铎疼得微微蹙眉。 美玉赶紧停了动作,朝着那处吹了吹气,柔声道:“还疼吗?” 陈铎忍不住一笑,暗忖美玉当了母亲,肯定是个温柔的好母亲,然后笑容僵硬,他为什么要想这些……美玉说她没有喜欢的人,他松了口气勾了勾唇,至少这样她不会和自己一样,然后嘴角再次僵硬了,也就是说她也不喜欢自己。 他们在成婚之前从未见过,这是很正常的,但是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看着陈铎脸上变化莫测的表情,美玉后知后觉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自己应该说的是……她拍了拍脑门,“哎呀,因为喜欢夫君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我就把夫君忘了,我倒是很喜欢夫君。” 这话几分真几分假呢?陈铎懒得理会,抬起手臂挡住了脸上笑意,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喜欢自己。 美玉做作得耳朵红得充血,本来想要问陈铎难过的原因,怎么说着说着扯到这些事上了,所以她只能再起头,“夫君难过是跟喜欢的人有关吗?” 息息相关,但陈铎不愿意说出来让美玉伤心,他避而不答,拉住美玉的手搭在额头上,袖口透出些许梅香,“别想了,我现在不难过了,你是如何想到这样安慰人的?” “以前我一难过,我娘就把我揽在膝头,给我梳头,一边梳一边安慰我。”美玉说着,突然想起了母亲温柔的双手,想到前世母亲去世前的样子,想到今生重生一回还没有回去看过母亲,她便心头一酸泪盈于睫。 一滴泪掉在陈铎的手背,他如同被烫了一样惊起,只见美玉的杏眸中蕴着泪水,他知道她是想家了。 按理来说,新婚叁个月应该启程回娘家探望一下的,正好他要出门耽误了,后面连补救的措施也没想,此时此刻,他清醒地意识到自己不是个好丈夫。 他伸手为美玉擦去泪水,柔声道:“别哭了,明天我和大哥说一声,回家去看望岳母大人和亲人们。” “真的吗?”美玉眼睛一亮,拉住陈铎的手,不敢相信地问。前世的他婚后可是没有陪她回过一次娘家。 “真的。”陈铎把美玉按在自己的膝头,拿过木梳,学着美玉刚才的样子给美玉通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美玉就在这样轻柔的安抚中睡了过去。 次日一早,美玉醒来,只觉得浑身神清气爽,旁边的被子下面已经冷了,她正怅然若失的时候,梦丽在门外敲门,“小姐,小姐!你醒了吗?” “梦丽,进来!”美玉慢悠悠下了床,梦丽将水盆放在架子上,兴冲冲道:“小姐快点洗漱,二少爷在外面练剑呢!” “什么?”美玉来不及洗漱,匆匆穿上衣服,跟着梦丽出了门,只见院中丫鬟们叁两聚在一处看着一处。 院中空地处一个身着白衣长身玉立的男人执剑而武,美玉不懂剑术,也看得出陈铎腾挪转体间身手矫健,剑势险危如电之速,让人眼花缭乱,武功必定不俗。 正如话本中于千军万马中取敌人首级的少年英豪,是她不曾见过、也不曾设想的。 陈铎见美玉倚门而观,想到这是她第一次看自己练剑,突然起了心思卖弄,自院内芍药花丛中划下一朵,叁步并做两步地用剑递到了美玉面前,丫鬟们见二少奶奶已醒,就不忍着了,发出阵阵欢呼。 美玉只见陈铎脚步牢固,剑锋稳健,白皙如玉的面容上布满汗珠,就这样闯入自己的眼中,忍不住嘴角勾起。 粉嫩的芍药花在闪着寒芒的剑锋上开得正艳,美玉盯着陈铎明亮的双眸,心如鹿撞,脸上羞赧,刚要伸手去拿,陈铎已先拿了下来,递给了梦丽,“给少奶奶簪发用吧。” 梦丽接过来,笑着应道:“是,二少爷。” 陈铎收剑倚背就要转身离开,被美玉叫住,“等等,满头大汗地去哪啊?”他回过头,美玉走上前一步,拉住他的手,将他拉进了屋里。 看见这一幕,外面的丫鬟们笑嘻嘻地推搡着彼此。 陈铎将剑放在桌上,美玉从妆奁处取出绣帕,走到陈铎面前,伸手给他擦汗,自小陈铎学武一向刻苦,从来没让被人擦过汗,就连亲生母亲都没有,因此美玉手过来的时候,他下意识地伸手拦住,“我自己来吧。” 美玉拦住他拦截的手,拿着帕子柔声道:“我来,这是做妻子应该做的。” 她眼角眉梢都是春意,看得他心头发热,练剑时未曾失衡的心跳,因她的眼中不自知的情意跳得快了起来。 她的手隔着帕子按在他炙热的皮肤上,看着他紧紧盯着自己的眼眸,汗珠浸湿了帕子,也烫到了她的心,她擦汗的动作慢了下来,第一次体会到含羞带怯是什么感情,她的手向下滑,被陈铎伸手按在了他的脸上。 陈铎握住她的手,与她对视。 梦丽捧着芍药花,在一旁看得面红耳赤,这才刚圆房几天,就这么……没眼看了……她看了看天色,觉得不打扰不行了,上前道:“请二少爷、二少奶奶洗漱吧。” 美玉率先反应过来收回了手,陈铎正好留住了美玉的手帕,赶紧擦了擦额头的汗,两个人避开视线,不敢看对方。 美玉洗漱过后,坐到梳妆台前任由梦丽梳头,最后挽了一个适合戴花的偏髻,梦丽捧起花走向一旁坐着饮茶的陈铎,“劳烦二少爷给少奶奶簪花。” 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居然心动了,陈铎正心神还未定,连拒绝都有气无力,“我……不会。” “二少爷只要戴在少奶奶头上就好了。”梦丽笑着说。 陈铎见美玉悄悄往这边侧头了,不忍伤她的心,从梦丽手中取过芍药花,走到美玉身后,陈铎柔声询问,“簪在哪?” 美玉看着镜中陈铎的脸,含笑指了指发髻一个位置,陈铎认真将花簪在偏髻,明镜中花面交映、人影成双。 陈铎突然想起以前大哥大嫂新婚的一段时间,大哥总是等大嫂梳妆迟来见自己,自己不懂为何他要等大嫂,听他说要给大嫂画眉,不由得嗤笑,认为好男儿志在四方,岂能困于情场爱巢,故意嘲讽大哥,“我凭生最瞧不起的就是给妻子画眉的张敞。” 大哥不以为忤,哈哈大笑,反而嘲讽他,“此间乐,毛头小子是不懂的。” 如今个中滋味,倒是有些懂了。 二人相携去了饭厅,在座的几个人见了,无一不是笑着,大哥大嫂更是打趣地看向二人。 美玉被打量得脸颊微红,陈铎无奈地扫了桌上人一圈儿,“别看了,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老太太就喜欢看小夫妻的别扭劲儿,不由得噗嗤一笑。 桌上一时间其乐融融。 饭后,陈铎跟着陈锋去了书房,难得他主动提出要和美玉回娘家探亲,陈锋自然应允。 美玉带了一只玉钗去看孙露,对昨晚上晚归道歉,孙露拉住美玉的手坐在贵妃榻上,“都已经这么熟了,还和大嫂这么客气。”说着,想起昨晚上,“你没看见阿铎在桌子上没看见你,脸一下子成什么样子了。一个劲儿追问我,你人去哪了。” 美玉心里不自觉涌起阵阵甜意,原来这就是被丈夫在乎的滋味。 两个人正说着,陈锋带着陈铎进了屋,美玉向陈锋行礼,下了贵妃榻,陈铎给孙露行礼,坐到了一边的椅子上,美玉挨着他坐好。 陈锋笑着坐到了贵妃榻上,“阿铎刚说前阵子因为去青州耽误了,现在该带美玉回娘家了。” “那感情好啊。”孙露见陈铎彻底开窍,不由得冲着美玉挤了挤眼,美玉不好意思地一笑。 “大概几天能把东西准备好?”陈锋问的是美玉他们带回娘家的礼物。 “我估摸着怎么也得叁天。”孙露答,上上下下打点好也需要点时间。 陈铎拉着美玉站起,“多劳大嫂费心了。” 孙露捏着帕子挥了挥,“你两个好好的就好。” 陈铎坦荡地对着美玉一笑,美玉怔了一下,也回之一笑。 小童将信交给陈家去青州货船的管事的,得到管事的保准的回答,返回去买了根糖葫芦。想起昨夜陈铎已经回房,他想在书房睡一晚,却见陈铎又推门而入,让他接着睡,自己一人坐在桌后,小童还是孩子,困得厉害,很快就睡着了。 天光微亮,他迷迷蒙蒙地睁开眼,陈铎竟是在桌前枯坐了一夜。 给优昙姐姐的信,就这么写好了。 情之一字,碰之让人忍不住眉开眼笑,割舍又让人忍不住呲牙咧嘴。 他舔着冰糖葫芦外的糖衣,发誓自己长大了绝对不要碰这个折磨人的东西。 第二十八章 美玉和陈铎回了二院,他有些犯困,想要去小书房补觉,被美玉拉住手,“你昨天说要帮我参谋铺子的。” 见美玉兴致很高,陈铎忍着困跟她回了房间,二人坐于桌旁,梦丽给他俩换了茶水,关好门离开了。 美玉踌躇着不知道先问哪个问题好,陈铎的手支在桌上撑着下巴,微笑看着她,“想学东西的话,先给师父倒杯茶吧。” 美玉从善如流,给陈铎和自己都倒好了茶水,陈铎品了下茶,点点的涩意自舌尖蔓延,让他清醒了些,“昨天不是说想开胭脂铺子吗?” “是。”美玉看向陈铎,“你觉得可行吗?” “你娘家不就是开胭脂铺子的?你有什么秘方吗?”陈铎问。 美玉讪讪摇头,随即想到了什么,“不过我上次从街边小贩那里卖了几盒胭脂,觉得成色不错,我想要是能和他合作也不错。” “拿来给我看看。”陈铎发话,美玉连忙起身,走到梳妆台前,陈铎又道:“你平时用的都是从宋家拿来的吧,也拿一盒同样颜色的过来。” 美玉在妆奁翻了一下,拿了两盒胭脂过来,一盒货郎卖的,一盒宋家拿来的,她打开后放在陈铎面前。 陈铎见两盒胭脂大小相等,只是装东西的器皿已显示出贵贱有别,粗瓷和白玉瓷一下子就能看出哪个是货郎的,哪个是宋家的。他伸手先抠了一下白玉瓷里的胭脂,在右手食指指腹慢慢碾匀,颜色鲜艳均匀,触肤细腻,他只是在书上见过胭脂的制法,但以己度人,于女子而言,这样的胭脂确实十分上等。 他又伸手抠了一点粗瓷里的胭脂,在左手食指指腹慢慢碾匀,出乎他意料的是,粗瓷的胭脂质感并不亚于白玉瓷里的胭脂,他两只手放在一起对比,甚至连颜色都毫不逊色。 “这两盒胭脂的价格是多少?”陈铎挨个手闻,左手的胭脂没什么异味,也没什么香味,右手的胭脂有股淡淡的梅香,他在嗅到的一瞬间愣了一下,随后若无其事地放下了手。 “货郎卖的胭脂一盒五百文钱。”美玉的目光移到自家的胭脂上,“这都是我大哥给我定做的,我也不知道多少钱,但是我听说过我家的胭脂最便宜的一盒也要五两银子。” 宋家给美玉做的胭脂肯定不止五两银子,不止十倍的差价,但是质感却差不多。五百文对平民百姓来说不是小钱,没有名家噱头对大户人家来说又看不上,货郎的胭脂应该主要卖给青楼戏院的姑娘们。 陈铎一边思索,一边道:“你很喜欢梅花?” 美玉点头,“是啊,梅花香自苦寒来,你不觉得它很厉害吗?” “确实厉害。”陈铎微笑起身,走到水盆边净手,“我认为如果能找到这个货郎,你开铺子的想法基本可行。” “真的?”美玉欢心雀跃走到陈铎身旁,见他洗完手,忙递给他布巾。 陈铎接过布巾擦了擦手,“你知道货郎叫什么吗?” 美玉的笑下去了,绞尽脑汁地想,“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只是记得他说自己卖的是上党胭脂,你回来的前几天在陈家绸缎铺卖给了我五十叁盒胭脂。” 陈铎哑然失笑,“他没把货箱送你?” “他的货箱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我要货箱做什么。”美玉认真回想了一下。 陈铎嘴角翘得厉害,把布巾往架子上一搭,“你放心吧,人我会给你找到的。” “既然想用此人,你是不能做百姓的生意了,争取能让他把胭脂做得更好些,抓住城中贵眷们的心。”陈铎坐回座子,美玉紧跟其后坐在一旁,菱花窗外的阳光照在她专注盯着自己的脸上,陈铎觉得此茶回甘得有些慢。 “浣南城内做生意热闹的共有四条街,天青、天庆、天佑、天福,陈家的铺子多开在天福,你要是想有个照应可以定在那里,若是想单打独斗,就去另外叁条街看看。”陈铎慢慢道。 美玉斟酌了一下,“若是想要从天福街买下一个铺子需要多少钱?” “不偏不正的大概二十万两,偏一些的也要十万两左右。”陈铎端起茶杯。 美玉瞪大眼睛,“多少钱?怎么这么贵?”二十万两,那是她所有家当。 “没听说过,天福一条街,金银满地堆吗?”陈铎品了一口茶,看着美玉失落的神情,有些好笑,“做生意也不是一上来就要先买铺子,可以先从别人那里租铺子用,等赚了钱再盘自己的铺子就好。” 美玉看了看周围,十分好奇地凑近陈铎,悄声问:“你说陈家在那里有很多铺子,有多少铺子啊?” 陈铎放下茶杯,学着她的样子,凑近她悄声道:“听说过陈半街吗?” 美玉向后一仰,大为震撼和敬畏,原来天福半条街都是陈家的。 陈铎失笑,这人嫁过来前也没怎么了解过陈家啊。其实他要插手帮忙很容易,但大包大揽对美玉有什么益处,连自己摸索的乐趣都没了,“有专门从中斡旋的牙人,你想找铺子,可以找他们,只要付出适当的佣金,很好用。” “太好了。”美玉又高兴起来,陈铎接着道:“至于管事和伙计,你愿意自己找就自己找,不愿意就从陈家调。” 美玉想到梦丽和绿娥,忙问:“女人能做管事吗?” 陈铎没见过女管事,但是想起撑起馄饨摊的优昙,平明百姓中像她这样抛头露面养家糊口的女人不在少数,难道商户人家还要因循守旧吗?“有何不可呢?尤其是你做胭脂生意,也许一个女管事会比男管事更有好处。” “真好。”想起前世没有依靠的自己,依靠不了自己的梦丽和绿娥,求人不如求己,她不想她们永远只做丫鬟,如果日后真的能有一技之长,可以依靠自己过活,那是极好极好的。 陈铎自小书房中醒来,已到了正午,送信回来的小童坐在书桌后默默看书。 “主子,你醒了?” “少奶奶呢?”陈铎伸了个懒腰。 “她带着梦丽姐姐和绿娥姐姐去看什么铺子了。”小童放下书,走到陈铎面前。 陈铎揉了揉小童的发,“咱们去天青街,帮你优昙姐姐看看摊子有没有人占。” 李骜嚼着薄荷倚在墙边,看着下属拿着画像一个个核对过往路人,其中一个把刚刚过去又回来的人核对了一下,李骜看得直蹙眉,到底是谁想的这么蠢的搜查办法,简直浪费人力,影响百姓心情,可惜他身处人下,只能听命照做。 冯守时抱着李骜的腰刀站在李骜旁边,看着坐在茶摊闲坐的一个锦衣卫,撇了撇嘴角,“安排咱们查天青街这个人多地方,本来咱们能用的人就少,还把这个二世祖安排过来了。” 这个二世祖高敬是李骜现在顶头上司百户高峥的大儿子,他觉得天青街查到要犯的概率大,就把高敬从别的地方安插了过来,想要收割功劳。 李骜懒得和他计较,只有蠢人才会在这时候往外蹦,能查到废太子的党羽都怪了,更别说废太子了。 高敬坐在茶摊上,本来他要在家里搂着第七房姨太太睡觉,反正最后找到人功劳也是他的,爹非得让他过来走个过场,他满腹躁郁地晃着茶盏里茶水,这什么破摊子也配他下嘴。 迎面走来两个娇俏少女,他吹了一个口哨,把两个少女吓了一跳,连忙相携离去,他放声大笑。 冯守时咬牙切齿,“大哥,咱们不管他?” 李骜眯了眯眼,“犯不上。”说完在太阳底下闭目养神。 陈铎带着小童来了天青街,见馄饨摊没被人占,便上了馄饨摊对面的酒楼,驾轻就熟地坐到了窗边。 小童看着楼下的锦衣卫,“最近好多锦衣卫查街,主子,你说他们真的能找到废太子吗?” 废太子又不是蠢人,怎么会被蠢人找到。陈铎品了口茶,“记住,这些事,与我陈家无关。” 小童坐好,乖巧道:“知道了。” 美玉带着梦丽、绿娥,跟在牙人后面,来到了天青街,她们已经看了好几家的铺子了,美玉越看心里越有数,越想多看看铺子,因为美玉给的赏金多,牙人倒也很乐意带着美玉四处看。 她们一行人见前方有锦衣卫查人,就停住了脚步,想要往回走,高敬看见梦丽眼前一亮,大喊一声,“姑娘,等会儿!锦衣卫查人!”说着,他站起身拉了拉腰带,在同僚惊愕的目光中走向梦丽。 一行人闻言一愣,倒是没想太多,乖乖站在原地等人查看,谁知那人过来后不核对画像,反而是目光下流地打量起了梦丽的脸,美玉和绿娥都是眉头一皱,牙人见的多了,知道这小姑娘长得漂亮,召来了好色的兵痞子,心叫不好。 正在美玉想要把梦丽往后拉的时候,高敬突然伸手摸了一把梦丽的脸蛋,梦丽脸上涨红,没想到他会这么做,意识到自己被调戏之后,心里十分屈辱,下意识地打了他一巴掌。 高敬也是一愣,自己还没说什么风流话,长这么大还从来没人打过自己,瞬间恼羞成怒,回了梦丽一巴掌,力道之大差点把梦丽打倒。 “梦丽!”绿娥和美玉同时叫起,看着梦丽快要倒下的身影,美玉心中的火一下子燎了原,那是梦丽!见绿娥已经扶住梦丽,美玉瞬间冲了上去,一手抓住高敬的头发,一手狠狠朝他脸上抓去。 陈铎听见了“梦丽”的叫声,来不及和小童对视,已经站起身从窗户向外望去。 两道女人的尖叫声十分刺耳,李骜睁开眼,突然觉得刚才其中一人的声音十分耳熟,想起那个人的身影,心跳乱了一拍,向纷乱处望去。 只见身穿鹅黄色襦裙的女子发狠揪住身穿飞鱼服男子的头发,还不停用手去抓他的脸,那男子疼得哇哇直叫,反应不过来应该反击,只一个劲儿地拽女子的手,想要让她停下。 陈铎和李骜同时瞪大了眼睛。 陈铎见那男子身穿飞鱼服高出美玉一头,若是反击肯定有美玉受的,率先反应过来,从二楼窗户一跃而下。 李骜眉头紧锁,伸手从冯守时怀中取出腰刀,头也不回地奔向那里。 高敬面皮被抓得十分疼,见女人不停下手,醒悟过来应该伸手回击,他松开抓着女子手腕的手,将手攥成拳朝着美玉的头打了下去。 就在拳头打在美玉的头上时,一只手死死地抓住了他手腕。 第二十九章对峙 好像有劲风袭来,美玉停了手愣在原地,背后的衣领被人揪住,她仓促回眸,正对上一双惊怒交加的眸子。 陈铎一手将人揪过去,一手握住狂徒的手腕,一想到此人竟然敢对美玉下手,他便火冒叁丈,手上一用力,将他的手腕生生掰断。 李骜赶到地方的时候,正赶上陈铎把疼得撕心裂肺喊叫的高敬一脚踹翻在地。 他看也不看高敬,只是朝着美玉看去,见她虽然头发略乱,但是毫发无损,心便安定下来。 陈铎见他身穿飞鱼服,器宇不凡,以为他是狂徒的头儿,见他往美玉那里看去,以为他是要替下属报复,挡在了美玉面前,遮住了李骜的视线。 李骜见挡在身前的男人同自己差不多高,上好的白衣勾勒出他的宽肩窄腰,如玉的面容在利落的身手下显得风流倜傥,有了几分欣赏之情,再想他出生便坐拥万贯家财,夜晚陪伴身畔的妻子是宋美玉,那点欣赏瞬间化作乌有,心便如同掉进醋缸,又酸又皱。他扯了扯嘴角,告诉自己这么酸是因为自己太穷。 身穿白衣的男人挡在自己面前,不曾后退一步,美玉心上涌上一阵安心。 她走到扶着梦丽的绿娥身边,心疼地看着梦丽,“梦丽,是不是很疼?” 梦丽的脸已经红肿,她忍痛摇头,后悔刚才自己莽撞了。 美玉怎么看不出她的想法,握住她的手安慰道:“不要自责,你什么错都没有。” 本来检查的锦衣卫见李骜上前,以为他要替高敬说话,一堆人便面露凶意气势汹汹地朝着李骜身后走去。 陈铎见来者不善,只是攥紧手中折扇,面不改色。 绿娥含泪看着美玉和梦丽,突然看见前面来了一堆锦衣卫,吓了一跳,“小姐!” 美玉偏头一看,见其势汹汹,心里唬了一跳。 陈铎微微侧头,沉声道:“别怕。”美玉看着陈铎蓄势待发的背影,她的心居然突然就不害怕了。 冯守时一班锦衣卫走到了李骜身后,李骜伸手拦住他们,伸手抱拳,“在下中卫所总旗李骜,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陈铎回之一礼,“在下浣南陈氏,陈铎。” 那边小童也下了楼,看见形势不对,赶紧往陈家跑,去搬救兵。 “原来是陈二少爷。”李骜收回手,“不知你为何要对我的下属动手?” 陈铎见李骜不是蛮横之人,据实以告,“此人对我夫人无礼。” “原来如此。”李骜刚开口说完,冯守时已经开口道:“胡说!我刚才明明看见你夫人对高敬无礼才对,又抓又挠的。”他还对陈铎逼走幻音的事耿耿于怀。 李骜闭了闭眼,他本来想息事宁人,冯守时这个蠢蛋,非要搅局。 锦衣卫们自然帮场子,此起彼伏的“没错!”声。 虽然没看见刚才的场景,根据美玉的叫声能猜出大概,陈铎声音清冷,“我夫人不是不知礼数之人,刚才此人对我夫人的丫鬟不轨,我夫人才挺身而出。” “叫你夫人出来对质!”冯守时叫唤道,李骜看了他一眼。 陈铎眉头一皱,手上折扇扇骨被捏的碎了一块,挺身向前一步。 有人自他身后绕出,握住了他的手,他侧头去看,只见美玉走到他身边对着他笑得温婉,她的手柔软细弱,是拿绣花针的手,此刻却有无限力量,让他愣在原地。 “美玉。”他的声音温柔而不敢相信,陈铎用眼神示意她回到他身后,美玉迎着他的目光坚定地摇了摇头。让他一个人挡在前头,没有这个道理。 美玉,叫得真亲热。李骜低了低眸子,酸溜溜地想,即使在心里,他也只敢连名带姓地叫她。 “我同你们……对质就是了。”美玉转过头,看向锦衣卫们,视线落在李骜的面容上让她一愣,她刚才全部视线都在陈铎身上,根本没注意到李骜也在。她的丈夫和她的第一个男人站在一起的场面,让她心跳加快不少,耳朵似有鼓声大振,根本不敢直视李骜。 又想到他竟是这恶徒的上司,心上是说不清辩不明的滋味,她以为以前他是被奸人所害,他应该是个知恩图报、手腕高超的顶天立地的男人,却原来…… 李骜看着面前的女人一看见自己,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眼神闪烁一副不愿相见的样子,心头又苦又涩,随即觉得自己无聊,已经说过恩怨两清,何必做此姿态,佯装不在意道:“陈二夫人,请你把刚才的事说清楚。” 美玉便语言简洁地把刚才的经过说了一遍,她的目光在别的锦衣卫身上掠过,“刚才你们离得不远,应该看见事发经过了才对。” 锦衣卫们不去看她。 “你的丫鬟不能作证,可有其他目击者?”李骜胸口好似憋着一口气,淡淡发问。 美玉点头,没有多看李骜一眼,“有牙人作证。” 那牙人瑟缩着上前,一个是兵痞子,一个是富豪大户,真是两边都不敢得罪,最后脑子一转,若是帮了美玉她们,一来是能得庇护钱财,二来也算是维护公理了,帮了兵痞子们,能得到什么? “确实如这位夫人所说。”牙人刚说完,冯守时就要开口,被李骜摆手打断,“够了,此事到此为止。”他现在只想快点解决这件事,快点离开这里。 “把人抬走吧。”李骜摆手,几个人上去抬起高敬,他满头大汗说不出话来。 等人走远了,陈铎才揽住美玉转过身,打量了一眼梦丽的脸,蹙眉道:“先去医馆吧。”看到小童半天没过来,知道这孩子机灵肯定回去找人去了。 李骜走在最后,趁着从街角拐弯的时候,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茫茫人海早已辨不清身影了。 到了医馆,让大夫给梦丽看脸,陈铎给了牙人些银子,嘱咐他先回家报信儿,此间已经无事了。 绿娥在大夫的教导下给梦丽涂药,美玉走到陈铎旁边,小心翼翼地看他的表情,“对不起,我给你添麻烦了。” 陈铎挑眉看了她一眼,“没有错的人何必道歉。” 美玉心里一暖,伸手拿过他手上的折扇,扇骨已被捏断,可知他当时的心气儿有多旺,手劲儿有多大,美玉的拇指摩挲着断骨处,一股难言的情绪涌上心头,她想今生今世这个人居然也会回护自己了。 美玉莹白的手指摩挲着黑湘妃竹扇骨,带着几分柔情和珍惜,想着她刚才就是挺身而出,用这手握住自己的手,陈铎的心微微怦然。 他探手想要拿回扇子,恰巧看见美玉手腕有些青紫,他迈步上前将美玉的手腕捧在手心,手腕上被那人攥得烙上了的青紫的手印,他怒火又燃,恨自己刚才没把他另一只手也捏断。 看着陈铎凝重的表情,美玉目光莹润脸上带着笑,声音都是轻盈的,“不疼,一点都不疼。” 陈铎深吸了一口气,没有说话,拉着美玉进了医馆,让大夫给美玉弄些药膏。 他坐在小几边亲自给美玉上药,冰凉药膏涂抹轻柔地涂抹在美玉的手腕上,美玉瑟缩了一下,怕陈铎误会,赶紧道:“不是因为疼,因为太凉了。” 陈铎看了美玉一眼,没有说话,只是手上动作越发轻柔。 他上药的时候,神情专注而认真,美玉默默地盯着他看。 上完药后,陈铎用纱布包好美玉的两个手腕,突然开口,“对不起,明明最近浣南很乱,我还让你就这么出门。” 美玉闻言心里一沉,“你的意思是以后不让我出门了?” “当然不是。”陈铎将药膏整理好,看着美玉的眼神儿带了一点怜惜,“以后出门要带几个侍卫,要不然我不放心。” 为着这句话,为着这个眼神儿,美玉的心又轻轻地浮了起来,她红着脸点了点头。 李骜带人将高敬抬回高家,又派人去请了大夫,只听家中女眷们鬼哭狼嚎地一波波涌上来,高峥从卫所匆匆赶回,见自己寄予厚望的长子,不仅脸被划花了,右手的手骨都被捏断了。 听闻大夫说治不回来,知道长子已经是废人一个了,心中一时悲不自胜,一时怒不可遏,发誓要为高敬讨回公道。 听了事情经过,高敬的母亲和妻妾们在一旁大声咒骂梦丽,又一起咒骂起了美玉。冯守时正祈祷火别烧到他们身上,偏头一看,只见李骜眸中覆满戾气,他正一愣,高峥已经指着李骜道:“你给我过来。” 冯守时心中一沉,只见李骜刚走过去,便被高峥泄愤地打了一拳,“我把儿子交给你,你就是这么照顾他的。” 在一旁围观的下属们,看见平素待他们极好的李骜受辱,已是义愤填膺,冯守时咬牙暗中给他们做手势,让他们冷静。 这一拳用了十足的力气,打在李骜的胸口,他半跪在地上,脊背如同弓弦一样绷起,忍住口中上涌的血腥气,“都是我办事不力,辜负了大人的信任,小的愿效犬马之劳,帮大人给公子复仇。” 这话说的漂亮,高峥正需要有人当刀子,压抑了怒气,换了副嘴脸,将李骜扶起,“我刚才也是一时气急,没把李总旗打疼吧。” “大人教训属下是应该的。”李骜笑着,五分谄媚,五分孺慕。 “敬儿的手废了,以后还要你多多帮衬。”高峥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陈铎一行人刚回家,他就被陈锋叫到了书房。陈锋坐在书桌后,陈铎如同幼时一样,站在书桌前被问话。 “把习武之人的手骨生生捏碎,你不觉得太过了吗?”陈锋自有自己的消息网,小童刚回家报信没多久,就有人上门告知事情经过。 “若是被欺负的是大嫂,大哥只怕做的比我还过。”面对陈锋的责问,陈铎丝毫不惧怕。 陈锋被问的哑口无言,许久才说出一句,“你大嫂安安稳稳地待在家里,你知道最近外面很乱,还让弟妹出门。” 陈铎微微蹙眉,依旧坦坦荡荡,“刑法不能加无罪,邪枉不能胜正人。”意思陈锋把罪过强加在好人身上。 小时候的陈铎非要学武的倔强神情,在陈锋脑海中浮现,与此时重迭。他被陈铎气笑了,“你给我说这些大道理,我可以听。那个儿子断了手的高百户会听吗?” “这些大道理,我只和大哥说。”陈铎神情一松,听见是个百户的儿子,知道事情有些棘手,气焰也下去了。 “可惜在这弱肉强食的世道,圣人之言毫无用处。”陈锋淡淡道,“那罪有应得之人才不管自己是否有罪。” “大哥觉得该如何解决?”陈铎除了登门道歉,愿意做出任何补偿。 “阿铎,今天大哥再教你一次,除恶务尽,斩草要除根。”正午炽热的阳光照在陈锋锐利的面容上,显得有些狠辣。 陈铎定定望着他。 第三十章抄家 陈铎从书房出来后,找到报信的牙人,又给了他一大笔赏钱,看着他战战兢兢的样子,沉声道:“你放宽心,此事不会波及到你。”牙人闻言表情终于松懈下来,千恩万谢地离开了陈家。 回了二院,见美玉不在屋内,跟着小丫鬟到了梦丽房门外,听见美玉在屋内安慰梦丽,“自古无辜者不受罚,你什么都没有做错,为什么要这么自责?” “如果我当时没有打出那一巴掌就好了,我当时好好说话的话,也许就不会出这种事了。”梦丽的声音低低的。 陈铎缓缓吐出一口气,敲了敲门,“是我。” 屋内静寂一刹,美玉过来把门打开,陈铎看着眉宇间有些愁绪的美玉,声音和缓,“我可以进吗?” 美玉看向绿娥,见她点头,才让陈铎进来。陈铎信步进入房间,并没有左顾右盼,只是看着坐在床上的梦丽,“那个高敬是有名的浪荡子,你以为自己好好说,就能幸免?何必自寻烦恼,把无妄之灾的源头揽到自己身上,真正的源头是天生高敬这种人。至于后果,你什么都不用怕,一个兵痞而已,我陈家也没什么好怕的。”这话是说给梦丽的,也是说给美玉的。 梦丽主要是怕给美玉和陈家惹麻烦,让陈家对美玉有不好的看法,如今见陈铎也这么说,心放下了大半,低下了头。 月光照在小院儿里,李骜坐在石凳上赤裸着上身,胸膛肌肉上留下了青色的拳印,冯守时边给他上药,边骂骂咧咧道:“这个黑了心肝的东西,咱们当上总旗之后,也孝敬给他不少东西,说下手就下手。” 李骜闭着眼忍痛,没有说话。 冯守时道:“大哥,咱们真的要帮高峥吗?” 李骜嘴上是这么说的,做的时候来回推搪,不是糊弄不过去。但是……高峥会怎么对付陈家?会怎么对付宋……美玉? “守时,高峥私吞军粮和兵饷的账本是不是在箱子里?”李骜睁开眼看向冯守时。 冯守时抬眸十分讶异,“你不是说最近都不是时候吗?”顿了一下,“我们不帮高峥,但是也犯不上帮陈家吧。”想到幻音、想到监视明澄园、想到让小果去放烟花……“大哥,你和陈家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看着疑惑皱眉的冯守时,李骜咳了两声,“把账本找出来。” 次日一早用过饭,陈铎和小童嘱咐,“让人去浣南各个妓院戏院找卖上党胭脂的小贩。”随后跟着陈锋带着重礼去了掌管浣南所有卫所的镇抚使许源家。 听见下人禀报了来人,许源亲自将陈锋、陈铎迎入门,“许大哥,这是舍弟陈铎。” “原来这就是阿铎。”许源上下打量了一下陈铎,捋着胡须笑眯眯道:“真是英雄少年武功高强,听说光是用手,就把贼人的手腕捏碎了。” “贼人”这个称呼真是有意思,陈锋哈哈大笑,“若非护佑女眷,舍弟下不了这么重的手。”说着,让人把大箱子抬上大堂。 陈铎只是在一旁恭敬笑着,不知何时大哥的关系网铺得越来越大了,心里对大哥越发敬畏。 大箱子打开,缀满珍珠的珊瑚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即使见多识广的许源见了都不禁眼神一亮,“这礼,太重了吧。” “礼重,人不怪嘛。”陈锋笑道,许源挥了挥手,下人们将箱子合上抬了下去。 许源坐在上首,伸手让陈锋坐在他对面,陈铎坐在了陈锋下首,下人们很快上了茶。 许源品着茶道:“这事不好办。” “这话别人说我信。”陈锋目光幽微,看着许源,“许大哥说,我不信。” 许源放下茶盏,“若是两家和解自然好办,若是别的,端看老弟的意思。” “让高家离开冀州。”陈锋淡淡道。 “走着还是抬着?”许源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抬眸看着陈锋的表情。 平日里因为温和显得平易近人的眉眼瞬间锐利起来,陈锋拾起茶杯,嘴角还缀着笑,“端看许大哥的本事。” 那就是要抬着。 许源点了点头,“明白了。” 三两句话就将一家人的去处敲定了,陈铎觉得入口的茶有点苦涩,却又马上回甘。 “老爷,中卫所的孟千户求见。”下人上前通报。 中卫所正是高峥任职的地方,这个孟千户是中卫所的头,正是高峥的顶头上司,此次来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高峥的事。 陈锋和许源对视一眼,就要起身告辞,被许源拦住,“老弟,你又不是外人,且安坐吧。” 许源挥手,让下人把人带进来,孟千户进了门,见到陈家兄弟都在,愣了一下,随即向许源行礼。陈锋和陈铎也起身向孟千户行礼,孟千户回完礼被让到许源下首坐下。 “老孟,你有什么事?”许源看着孟千户,眼里的笑意已无。 孟千户见他也不让陈锋等人回避,便从怀中掏出账本递给许源,“大人,这些都是百户高峥这几年来侵吞兵饷的罪证。” “哦?”许源一听不是给高峥说话的,来了兴致,接过账本一翻,果真如孟千户所说,本来还想罗织罪名,这回连这步都省了,珊瑚珍珠太好赚了些,十分高兴道:“怎么发现的?” “是属下失察了。”孟千户是个比较正直的人,没有揽功实话实说,“实不相瞒,是高峥的下属,新上任的总旗李骜发现的,他将账本给属下时说,本来不愿举报上官,但是为了那些为国家奋战的将士们考虑……” “行了!行了!”话还没说完,就被许源挥手打断,虽然此事对他有利让他高兴,但是谁还没侵吞过士兵的饷银,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听了刺耳。 李骜,陈铎看着孟千户在嘴中默念,脑海中回想出昨天身材高挑面容阴郁的男子,原来那个高敬是他上司的儿子,高敬昨天在地上疼得打滚,他都没怎么理会。他为何非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告发上司呢?是因为没看好上司的儿子,怕被穿小鞋,所以一不做二不休?他也是鲁莽了,如果今天不是他大哥过来,只怕他这账本不仅要石沉大海,就连自身都难保。 不管怎样,他们倒是意外合作了一回。但在这个官官相护的世道,李骜背刺上司的事传出去,以后怕是不好混了。 美玉这回出门除了绿娥,还带上了侍卫,她不想多逛了,在昨天看过的铺子里选中一个。那铺子以前也是卖胭脂,一个月后掌柜的要举家搬走,因此愿意租给美玉。上次会面时,海光就说她出来不易,万事就由美玉做主,因此她自行定下这个铺子,签了合同。 铺子是天庆街还算好的铺面,一年租金二千两,美玉先租了一年。 她拿着契约兴冲冲地回家给梦丽看,又把绿娥和梦丽拉在一起,认真问她们谁愿意出去做掌柜。 绿娥连忙摇头,“我就跟着小姐,哪也不去。” 梦丽犹豫了,她还记得美玉和李骜那回事呢,虽然现在风平浪静,但若是有一天东窗事发,宋家和陈家都不能回了,她能有一个一技之长照应小姐也好。 她眼中的光芒让人忍不住忽略她涂过药后微微肿胀的脸,“小姐,我想去。” “好姑娘,有志气。”美玉拉了拉梦丽的手。 “那我呢?”绿娥撅嘴。 美玉想了想道:“好姑娘,够忠诚。” 但是那样的话,她们三个人就要分开了,一时间都有些伤感。 绿娥看了看美玉,又看了看梦丽,“哦”了一声,“小姐的意思就是梦丽不忠心,我没志气了!” “死丫头!我是那个意思吗?”美玉不依道,站起来去拽绿娥的脸蛋,绿娥左躲右闪,还时不时冲着美玉做鬼脸。 梦丽看着她俩忍不住一笑,扯得脸上丝丝地疼。 下午抄家进监的命令就下来了,孟千户宣读命令,李骜亲自带队执行。 高峥如遭雷击,想要反抗,被早就心怀怨愤的锦衣卫们按在了地上,他口中大叫着:“我不服!我要上告!”话音刚落,就被走上前的李骜卸掉了下巴,塞进了一团不知道是什么的布。 “许大人说了,祸不及妻女,因此家中女眷若有想和离者,可以自行离开。”孟千户刚说完,本来还哭做一团的女人们纷纷站起来,争着要和高敬写和离书。 已经包扎好的高敬瘫在地上大声咒骂,被路过的一个小妾狠狠地踩了一下断腕,杀猪般的叫声在院子里响彻,李骜无奈,只得上前再把高敬的嘴堵了。 其中一个小妾路过他的时候,还给他抛了个媚眼,吓了他一跳。 最后一个写和离书的是高敬的发妻,因为是门当户对的小姐,所以在高敬眼中性格沉闷,几乎就没有过宠爱。此刻她的父亲得了信赶过来了,站在门外看见她要自请下堂,冷哼着跺了一下脚。发妻本来要按手印的手一下子就停下了,她明白父亲的意思,好女人应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这位夫人,若是不按手印,和离书不作数。”孟千户提醒道。不作数,她就得和他们一起进监狱,一起被流放、被杀头。 院外刺骨的目光传来,她的手指离和离书越发远,突然被一个人捏住,她怔愣地看向来人,李骜面无表情地将她的手按在朱砂印泥里,重重碾了一下,又重重按在和离书下角。 按完后,手被松开,她慢慢地抬起手,见印着她指纹的红印烙在和离书上,那一刻仿佛有飓风在她的世界刮过。 她抬头看着李骜,李骜不看她,看着孟千户,“孟大人,我记得大周律法,初嫁从父,再嫁随己,对不?” 孟千户点头,捋着胡须看着李骜道:“没错,济民堂现在缺照顾孩子的妇人,即使沿街讨饭也比流放千里好。”说完,他看向妇人,“从今往后,你与高家无关了,你可以走了。” 妇人红了眼眶,对孟千户和李骜行了一礼,缓步离去。 妇人的父亲见妇人出来吹胡子瞪眼,李骜冰冷的眼神飘过去,他瞬间无声,拉着妇人走了。 最后进了监狱的竟只有高家父子二人,可见他们平日有多失人心。 第三十一章吻 qixin gto u.co m 下午,美玉正在屋内刺绣,小童过来请美玉去前院见客,她过去一看,只见堂上坐的人正是上次卖给她上党胭脂的人,那人见了她站起身讪讪地点了点头,她也点了头以作回应。 美玉兴奋地走到陈铎旁边,悄声道:“你真的找到了。” 用点心是很好找的,陈铎笑着看美玉,“人我已经找到了,剩下的你来谈吧。” 美玉见陈铎要走,赶紧拉住他的衣袖,“等等,你能在旁边陪着我吗?” “行。”陈铎坐在一旁,伸手让美玉坐在上首,美玉还没坐过这种位置,有些忐忑地坐下,看向货郎,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先生,你还记得我吗?” 货郎点头不敢抬头,“陈二少奶奶。”小果今日正去青楼送胭脂,正巧撞上来找卖上党胭脂货郎的人,青楼的姑娘们以为是好事,就把他推出来了。 他是混惯了街市的人,什么都听过,什么都见过,扒灰偷汉都是小儿科,大哥和陈家二少奶奶又是传纸条又是私会的,他一眼就看出来他俩肯定有关系,所以一听是陈家二少爷找自己,以为是事发了,差点吓得浑身瘫软。他想去找李骜,却被陈家侍卫不容拒绝地带了过来。 谁知陈家二少爷没说什么,二少奶奶还被叫出来了,看起来一点都不害怕,他只能先张望张望。 “还不知道您的姓名。”美玉看着货郎。 “我大名叫果立恒,他们都叫我小果。”货郎有点不好意思。 “果先生,我上次在你那里买的胭脂,大家用了都觉得很好。现在我想开个胭脂铺子,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过来做师傅。”美玉直截了当。 货郎眼神闪烁,去铺子里制胭脂,他当然愿意。但是他这些年走街串巷不单是为了卖胭脂,还有帮李骜搜集情报和办事,搓了搓手道:“我现在做不了主,我得回家问问我哥哥。” 后面声音小了点,美玉一下子就知道他的哥哥说的是李骜,美玉下意识看向陈铎,陈铎接收到美玉的眼神,以为她在求助,便开口道:“薪水好商量,若是日后胭脂受欢迎,给你股份也是可以商量的。”要看更多好书请到:q ixin gz hi.c o m 货郎十分心动,但还是说要回家和哥哥商量。 “那好吧。”美玉只能送客。 看着有点气馁的美玉,陈铎站在她旁边安慰道:“我见这个果先生十分心动,他哥哥若是聪明,自然也不会拦着。” 美玉看着陈铎心想,他自然是很聪明的,都能把你算计得明明白白。但是他太聪明了,不知道上次说过恩怨两清,还愿不愿意让自己的手下和自己扯上关系。 陈铎低头看向美玉,吓了美玉一跳,她和他面对面,陈铎靠得很近,彼此呼吸相闻。美玉不知道他为何突然靠得这么近,有些脸红地看着他,“怎么了?” “你刚才想什么呢?眼睛一转一转的。”陈铎眯了眯眼笑看着美玉,“特别像一只做了坏事的小狐狸。” 有种做坏事被抓包的感觉,美玉的心怦怦直跳,声音也弱了下去,“我没有。” 陈铎见美玉脸颊绯红、杏眸水润,怯生生地看着自己,活像自己欺负了她一样,偏过头笑了一下,施施然收回身。 看着陈铎的笑,美玉知道他又在逗自己了,这人怎么老是这样。她有点不服气向前迈了一步,陈铎转回来的时候,正好对上她俏生生的小脸。 他低着头看着她,她的杏眸中映着自己,一股暖流骤然冲刷了心房,美玉突然狡黠一笑,踮起脚探头吻在他的下巴上,他脑中轰然,脸一下子就红透了。 美玉觉得有趣,将手放在他的胸口,其实什么都没摸到,还是笑吟吟地说:“你的心跳得好快,现在像个被调戏的大姑娘。”她刚说完,想起了梦丽,觉得这个比喻不好,收了笑正要向后退去。 陈铎突然伸手揽住她的腰,双手收紧,将她揽到自己胸前。见他低头看着自己,一双眸子温柔又专注,隐隐含着挑衅,那挑衅好像挑在了她的心坎上,一颗心瞬间七上八下的,脸上红了一片,他的头越来越低,唇也离得越来越近,美玉觉得他就快要吻上自己了,忍不住闭上眼睛仰起了头。 要来前院谈事情的陈锋推帘而入,正巧撞见陈铎的唇要碰上美玉的唇,忍不住出了声,“哎呦喂。” 陈铎和美玉齐齐向他看去,陈锋赶紧捂住嘴巴转身离去,美玉在心里疯狂地惊声尖叫,感觉脸上快要冒热气了,赶紧推开陈铎,在一旁疯狂用手扇风。 陈铎哑然失笑,“怕什么,我们本来就是夫妻。” 美玉摸了摸脸,说不出话。 陈锋琢磨着这俩人应该完事了,回转过来,只见陈铎再次不容拒绝地将美玉拥入怀中,吻了下去。 他默默地放下帘子,默默地离开了这里,顺便吩咐下人们先别过去。 回了书房,也只能是笑骂一声,“年轻人到底是……”比他强,成婚后,他从来没在卧室外面吻过孙露,成婚前不算。 陈铎的唇和他的身体不同,十分柔软,即使只是触碰,也让美玉心生欢喜,心里好像涌起了很多的甜。她搂住他的脖子,已不满足唇与唇贴在一起研磨,她伸出了舌头,探入他的唇,他似是一惊,被她莽撞地撬开了牙关,两个人其实都没有多少经验,就这样生涩地缠绵。 吻了一会儿,美玉的手拽开了陈铎的腰带,陈铎突然看见美玉身后的座子,理智暂时回笼,将吻得开心的美玉轻轻推开,气喘吁吁地柔声道:“美玉,这里不可以,要不我们回房吧。” 美玉眼神迷离地看着两颊潮红一副动情模样的陈铎,她手还紧紧握着他的腰带,眼神一下子清明了,她刚才做了什么?!她将腰带往陈铎的手心一塞,捂着脸跑了。 陈铎看着落荒而逃的美玉,抬手一闻,是浓郁的梅香,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等他回了房,美玉又开始刺绣了,他坐在一旁看书。绿娥过来送茶水,觉得两个人怪怪的,平时若是无事,两个人也会说点闲话,现在一句话不说是干什么。而且小姐一抬头看见二少爷,脸上就红了,二少爷虽然在看书,但是眼神儿却老往小姐那飘,真是弄不明白。 绿娥摇了摇头,端着水壶下去了。 傍晚,孟千户告诉李骜,他的新任上司明天就会到,是从别的卫所调过来的百户,听说脾气很一般,让他多多忍让。 他点头称是,拉着冯守时去喝酒,冯守时有点萎靡,“大哥,你之前说过让高峥先占着位置,等你攒够了资本,才会把他踹开,现在为什么提前了,新的百户来了,咱们还能有机会吗?” 李骜看着冯守时,这个从小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兄弟,他为了和自己帮师父报仇,这些年一直没过过什么好日子,而他却为了一个女人把上升的机会提前断送了。他十分内疚,“对不起,守时,这次是我私心。” “大哥,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冯守时追问。 可他不能说,他只是端起一碗酒一饮而尽,想想自己,真是何必?人家未必知道,知道了也未必领情。 “守时,我以后不会了。”李骜抬头看向街边的渐渐变黑的天空,眼中是说不尽的落寞,语气坚定道。 从小到大,冯守时最见不得李骜伤心,因为师父说过,李骜这人骨头硬,疼也不哭,痛也不哭,最后眼泪都化作刀子扎向五脏六腑,早晚是个短命的货。他不想李骜短命,端起酒碗对着李骜,“大哥,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真的。” “好兄弟。”李骜倒了酒,和冯守时碰了碰碗,眼神儿瞬间变得狠厉,“我已下定决心,绝不会再这样了。”从此以后,她宋美玉的事与他毫无干系。 二人将碗中酒一饮而尽,街角的货郎小果看见他俩,兴冲冲地背着货箱过来了,“大哥,二哥,你们都在啊。” 冯守时拉着小果坐下,“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李骜给小果倒好酒,也给自己倒了一碗,端起碗饮着酒看向小果,小果有些羞涩又有些兴奋道:“陈家二少奶奶想请我去做胭脂铺的师傅……”话还没说完,李骜一口酒已经喷了出去。 幸好冯守时躲得快,没被溅上,李骜伸出手臂用袖口擦了擦嘴,这个宋美玉为什么步步紧逼、穷追不舍、随踵而至……她难道没意识到自己和小果的关系吗? 小果看着失态的大哥,小心翼翼问:“大哥,我能去吗?” 李骜已下定决心不再和宋美玉有任何关系了。 只要现在拒绝,他就可以得偿所愿,以后和她宋美玉就不会有任何关系。 他闭了闭眼,声音闷得吓人,“你去吧。” 小果欢呼,冯守时觉得心里怪怪的,李骜仰着头望天,痛心切齿。 到了晚饭的点,美玉有点不想去,陈铎看向她,“怎么了?胃不舒服?” 美玉低垂眉眼,不好意思道:“我这几天都不想看见大哥。” “就因为刚才那事?”陈铎走到美玉旁边坐下,“那怎么了,我们是夫妻。” “可是……”美玉抬眸看向丝毫不受影响的他,娇嗔道:“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脸皮这么厚。” 陈铎勾起唇角,“我也没发现你脸皮怎么这么薄。”他看向美玉,“不吃饭可不行,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就不会怕他了。” 美玉好奇地问:“什么事?” “大哥和大嫂在成婚前……”他看了眼翘起耳朵的绿娥,凑到美玉耳边轻声说了起来。 美玉听完瞪大眼睛,“真的?你说的是真的吗?” “亲眼所见。”陈铎点头,“现在还羞耻吗?” 美玉摇头,“毕竟我们只是他看见了,他可是……”刚要说,看见偷偷瞟过来的绿娥,连忙捂住嘴。 听八卦听一半真的很难受,绿娥有些幽怨地看向美玉,她现在和二少爷一起说这些了,还不给自己听了。 陈铎道:“我可只告诉你一个人了,你不许和别人说。” 美玉连忙点头。 绿娥撅嘴,这不就是点名道姓了吗。 陈铎起身,朝着美玉伸出手,“二少奶奶,现在能赏脸一起用餐了吗?” 美玉笑着起身,将手递了过去,“走吧,二少爷。” 第三十二章交汇 次日小果很早就去了陈家门口等着,守门的人见他昨日来过,就让他进来等,估摸着主子们都起床了,让人进去通报。 美玉听见他来了,很是高兴,很快梳洗完毕,拿着昨晚在陈铎指点下写好的契书,在前院接待了小果。 “每个月三十两,这太多了!”小果看着契书上的字咋舌道,他半年都挣不了这么多,而且这只是薪水,原材料什么的都是美玉供给。 “你的技术很好,这是你应得的。你签了这个契约,就是我铺子里的师傅了,薪水每月初发,这是这个月的,接了薪水,这个月你就不能再去卖胭脂了。”美玉让一旁的绿娥将三十两银子放到小果旁边桌上。 小果点头,签了契书。 “因为铺子下个月才开,这几天我不在陈家,你可以琢磨琢磨开了之后,你要做什么胭脂。你需要什么器皿材料都写在纸上,来府上找二院梦丽处置就好。”美玉嘱咐完,见小果点头记下,想到未来的光景,忍不住笑了。 和小果说完了,美玉回到了二院,叫来梦丽,告诉她这几天她和陈铎回宋家,要送梦丽去绸缎铺学学做生意,又把小果的事和她说了,叫小果有什么要的,就让梦丽从自己的私库里取钱采买。 今晨美玉一直忙铺子的事,没有去吃早饭,陈铎坐在席上,被老太太问了,他也没瞒着据实以告。 老太太态度开明,告诉他们,“没准美玉真有经商的天赋呢,不说她父亲,单说她母亲,丈夫去世之后,孩子又小,商铺的事都是她一肩挑起的,后来孩子岁数大了,才放手去享福了。” 大夫人也道:“宋家妹妹是个刚强性子,不仅生意做的好,就连孩子们教育得也好。” 陈铎倒是闻所未闻,看向陈锋,陈锋点头道:“弟妹类母。” 上午,陈铎跟着陈锋去看从青州运回的生丝织出的丝绸,较之以前的更加柔滑细腻,色泽也更加亮丽。 陈锋摸着新丝绸,志得意满道:“阿铎,如何?有了这批丝绸,我不信我陈家做不了皇商。” 陈铎想着美玉平时喜欢穿鹅黄的颜色,这种料子穿起来一定十分舒适,过了一会儿,他才对着大哥点了点头。 美玉跟着孙露去看礼单,折迭了好几页的礼单,密密麻麻地写着给宋家人的礼物,美玉看得心惊,“大嫂,这些礼物太多太贵重了。” “没什么,都是奶奶和母亲的意思。”孙露笑着将单子递给美玉,“车已经装好了,明天跟在你们身后走。” 美玉只得接下道谢。 晚上一家人吃过团圆饭,美玉和陈铎早早回房洗漱休息。 床帐内静谧昏暗,陈铎闭着眼问:“铺子名字想好了吗?” 美玉摇了摇头,回头见陈铎闭着眼,道:“还没想好。”然后开始兴奋地想名字,“胭脂鲜艳何相类,花之颜色人之泪,要不然叫花颜阁;颜色染芙蓉,要不叫芙蓉阁或者芙蓉面,或者粉朱楼,你觉得哪个好听?” 她兴冲冲地说完,一回头见陈铎已经睡着了,他今天似乎累极了,睡得格外快,听见她的说话声音停了,他无意识咽了咽口水,将头向她这里伸过来,倚在她肩膀旁,伸手搂住她的腰,呼吸又平稳了起来。 美玉也侧过身,看着他的睡容,躁动的心突然奇异地静了下来,她将头贴在他的头边,闭上眼沉沉睡去。 这一夜,陈铎的梦里是漫山遍野开得灿烂的梅花。 浣南知府府邸,堂内灯火通明、婢从如流,堂上舞女们轻歌曼舞、飘然若仙。 大太监王焕在知府王长守的陪同下赏着歌舞饮着美酒。 一曲毕,舞女们下去更衣,王焕拍了拍手,眼神迷醉地盯着前方,“王大人,我听说昨天有一个姓高的百户下了狱,是不是有这么回事?” 年过半百的知府大人点头哈腰,“确实有此事。” “听说是一个叫李骜的总旗,将他举报了。”王焕的声音不阴不阳听不出喜怒。 王长守揣度了一下,觉得位高权重之人应该最讨厌下属背刺,故而装作激愤道:“没想到此人如此厚颜无耻,居然背叛长官,不知公公是不是想教训一下?” 王焕将眼神放在王长守身上,真不知道这个人是怎么上来的,“我倒觉得他不惧权势,很有意思,不如王大人安排我见他一面如何?” “是,是。其实我也觉得他很有勇气。”王长守从善如流地改口,端起酒壶给王焕斟酒。 受了一天冷嘲热讽的李骜在院中劈柴,冯守时在一旁喝酒,李骜劈完柴走到冯守时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昨天喝的就不少,今天少喝点。” “大哥,凭什么?以为升了总旗,我们就能受人尊重,结果还是……”冯守时颓然倒在桌子上。 这很正常,没有人会喜欢偷着收集上官罪证的下属,尤其是浣南这个一片浑浊的地方,李骜摸了摸冯守时的脑袋,将喝醉的他扛起,走进屋子里。 阳光大盛,陈家亲眷将陈铎和美玉送出门。 陈铎穿着玉白的袍子长身玉立,腰带勾勒出窄腰,剑袖利索地挽在腕上,他腰间系着鸳鸯锁,眉宇间是股周正之气。 美玉身着鹅黄色绣花襦裙,削肩细腰笑得温婉,腰间的鸳鸯锁缀在流苏里,随着行走轻轻晃动。 二人并肩而立,陈铎恰高美玉一头,正是青春年少之际,看在眼里便觉得赏心悦目。 送他们走了后,老太太拉着大夫人的手,“这俩孩子长得倒是蛮相配的。” 老太太是爱看脸的,大夫人无奈一笑。 陈铎送美玉上了马车,自己骑上了马,挥鞭启步,一行人就往前走。 出城的路上恰好撞见李骜和冯守时骑在马上赶往知府府邸,李骜打老远就看见了陈铎和马车,料想里面坐的就是美玉,打定主意装作没看见。两路人擦肩时,陈铎却叫住李骜,抱拳道,“李兄,李兄别来无恙。” 李骜只得停马,无奈又不耐烦,“挺好,你也好。” 陈铎倒是对他的态度无所谓,笑着说:“前两天的事多谢李兄仗义相助,若是日后有什么困难尽可以来陈府找我。” 李骜闻言一愣,见马车始终不动,抱了抱拳,就带着冯守时离开了。 李骜边骑马边想陈家在浣南是什么地位,怎么可能不未雨绸缪,他一个小小的总旗,真是多此一举。 冯守时见李骜面色不好,也不多话,耐心地跟在他身后。 听见谈话声断,马蹄声响起,美玉才拉开了车帘,“刚才那个人是上次的李总旗吗?” 陈铎边骑马边回眸,“是他。” “高家的事,他也帮忙了吗?”美玉忍不住问。 “是,若非他送上罪证,这件事也不会这么快结束。”陈铎看着美玉道。 这个人虽然与恶徒一起,但却并不与那种人为伍。美玉嘴角翘了翘,他应该是个好人。只不过他位卑,状告高位之人,对他有什么好处?是为了升职,还是为了……帮自己?她忍不住探头,却见早没了人影,只得收回视线。 车马一路前行,出了城门,侍卫小厮带了不少,来到开阔地,越发显得浩浩荡荡,城门外茶摊上,两个带着枷的犯人蹲在路边,其中一个看见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李骜,带着哭腔想要站起来道:“爹,就是这个人!就是他捏断了我的手。” 喝茶的衙役见他不老实,踹了高敬一脚,“闭嘴,烦不烦人?” 高峥压抑着心头怒气,扶起被踹倒的儿子,看着车马成群的一行人,咬紧牙关记住那个白衣的身影,那个害他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 美玉没出过远门,前世今生走过最远的路就是从清河嫁到浣南,又从浣南被送回清河,但无论是嫁还是休,她或是盖着盖头,或是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根本没有看过外面的景致。 路上,她一直掀着车帘欣赏外面的风景,陈铎看着她兴致勃勃的样子,心情也变得明媚起来,怕她一直探头脖子僵硬,问她,“要不要骑马?” 美玉眼神先是一亮,又暗了下去,“我不会骑马。” “你想骑吗?”陈铎问。 美玉点了点头,陈铎让马车停下来,下马扶美玉下马车,将美玉抚上马坐好,幸好美玉的襦裙放量够大,要不然裙摆都遮不住腿,陈铎利落地坐到美玉身后,将她圈在自己怀中。 “别害怕。”陈铎轻声道,算是给新手的安慰。 “我才不害怕呢。”美玉说完,笑嘻嘻地回头看他,“因为你坐在我的身后。” 她的眉眼间全是信任,陈铎挑了挑眉,嘴角的笑意加深了。 他放松缰绳,马慢慢地前行,美玉贪恋地望着广阔的天地,只觉心中漫过清风一般。 陈铎加了速,迎面有风吹来,美玉的头抵在陈铎的下颌处,她的手放在陈铎的手上,“快点!再快点!”于是马越来越快,渐渐超过了队伍,美玉被风吹得落泪都不舍得闭眼。 过了一会儿,终于慢了下来,她的后背紧紧贴在陈铎的胸膛,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见美玉抬手擦眼睛,陈铎掰过美玉的下颌,看见她流了泪,脸色一变,“怎么被风吹得哭了都不和我说,我好慢点骑。” 美玉一边擦着泪,一边笑着说:“外面的景致真好啊!好想幕天席地过一辈子!” 这种玩笑之语却意外触动了陈铎的心弦,曾几何时,他也有这样的愿望。 他从怀中取出帕子,轻柔地给美玉拭去泪水,“好没见识的少奶奶,看来以后得多带你出来玩了。” “真的吗?” “真的。真的。真的。” 他们二人又骑着马返回了队伍时,侍卫头子正要去找他们俩。陈铎将美玉放下马,送回马车。 美玉进了车厢,小童和绿娥正在玩翻花绳,“小姐,骑马好玩吗?” “好玩。”美玉笑着加入了他们。 第三十三章赏识 知府府邸内亭台楼阁建筑华美,画梁雕栋别有古韵,李骜让冯守时守在门口,自己跟在引路的管家身后没有多看。 到了临近水池的亭子里,管家道:“禀告王公公,人带来了。” 没想到想见自己的大人物就是从京城来的公公王焕,李骜驾轻就熟地跪在地上行礼,“李骜拜见公公。” 王焕年轻未去势时候也是一员武将,见李骜身板挺拔,即使跪地行礼时也有股韵道,比浣南其他的武将强多了,心里先喜欢了几分,“你起吧。” 李骜站起身,即使低垂着眉眼,也是气宇不凡,王焕仿佛看见了年轻时候的自己,又是喜欢又是伤感,“我听说你把自己的上司举报了,这是为什么啊?” 答案早已在脑中演练了千百遍以防有人问自己,“回公公的话,小人本不敢举报上司,只因他贪污太过,竟连因公殉职的士兵的抚恤金也不放过。小人实在看不下去,所以不得不这么做。” “这么说你倒是公忠体国了。”王焕瞟着李骜,这账本早就得了,为何非要现在才上交。王焕猜测不过是因为收了陈家的好处罢,他这副义正言辞说鬼话的样子倒也和自己年轻时比较像。 “小人不敢说公忠体国,只是尚有些良心。”李骜低着头道。 “哈哈哈,好小子,我倒是越看你越喜欢。”王焕眉开眼笑,李骜辨不清他话里的意思,后背绷得紧紧的。 “我看你不仅有些良心,还有些野心吧。”王焕摩挲手上的玉扳指,“你可愿意替我办事?” 李骜眼神闪烁,跪在地上,“但凭公公吩咐。” “你们浣南的官兵忒不中用了些。”王焕站起来,走到池边,背对着李骜,“其实我的线人早就说过那人就在浣南,只是让他们找,却遍寻不得。” “那人”是谁,简直是不言而喻。李骜咽了咽口水,没有开口说话。 王焕回过头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李骜,“若是你有办法能帮我把人找出,荣华富贵唾手可得也。” 当年皇后谋反,李骜的师父也被卷入其中,李骜这些年也费尽心思地打听过些内部消息。 皇后谋反,几分真假?有多少是今日高堂之上的人推波助澜?不管如何说,废太子现在可是朝野上下掌权人的心腹大患。若是真能抓住他或是他的同党,怎能不一步登天?比他在底层苦熬多年的好。 “小人愿助公公成事。”他叩头做臣服状,王焕踱步走到他面前,将他扶起。 李骜这才发现这个公公几乎和自己一边高,身材高大面白无须,他不敢多看,垂下了眼。 “你若有什么好想法,不妨和我说说。”王焕道。 “小人认为现在城中如此查探几乎是无用功。不如,许以重金鼓励城中百姓举报可疑之人,也许会有些线索。”李骜恭敬道。 “筛选线索也是蛮费力的,不过确实比这么大海捞针强。”王焕肯定了李骜的想法。 李骜踌躇了一下,“但是小人有一问,废太子真的在城中吗?” “我很确定,他就在浣南城内。”王焕的眼中精光一闪。 “小人明白了。”李骜拱手就要告退。 “小子,你就以你的小小总旗身份去查?”王焕坐回凳子上,他一伸手,旁边的小太监从怀中取出一块金牌,走到李骜面前,李骜接过一看,上面刻着皇命两个大字,下面刻着嘉宁二十年,他赶紧捧着金牌跪下。 “这是嘉宁二十年皇上赏我的,现在先给你用,方便你便宜行事。自今日起,浣南城上下卫所的士兵都归你差遣,若是士兵不够用,就找知府要些衙役。”王焕气定神闲地看着头上冒汗的李骜,“你的职位也太低了些,先当个从六品的试百户吧,等立了功再升不迟。” “小人多谢公公提拔,必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李骜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去吧。”王焕挥了挥手,李骜恭敬地后退离开。 李骜走后,小太监给王焕上茶,“他不过是个小小总旗,公公也未免太抬举他了些。” “哼。你懂什么?”王焕接过茶水,环顾四周,声音阴冷,“这浣南城内一滩浑水,总是有人和我作对,给我搅局。废太子死灰复燃,只怕这火就是在浣南点起来的。” 因此浣南的人不能尽信,尤其是那些位高权重手上有人的人,说不定谁就是废太子的同党。 一个有些能力,上面没人,没有拉帮结派,还因背刺上司开罪于同僚的人,一匹孤狼,也是他的一把好刀,一个破局的关键。 李骜回了卫所,升官的命令随后就到,他的新上司冷嘲热讽,却在李骜拿出金牌的时候噤了声。 李骜不想拿着金牌当令箭,得罪了别人,所以还是从所内开了资金,召集自己的兄弟让他们去各处贴告示,鼓励大家相互揭发,若是有确凿的线索,赏银十金;为免有人见钱眼开胡乱攀咬,凡是与此事无关者,罚杖十下。 天黑之后,李骜的手下们才把告示贴完,见他们累的样子,李骜用私房钱请他们喝酒。这些日子冯守时终于是因为高兴事喝一次酒了。 “这就叫时来运转!”冯守时举着酒盏和别人干起了杯。 李骜笑着看着他,心里也不确定此法能否有用,离开这热闹喧哗处,往僻静处走去……竟然有人在撕告示,他马上反应过来,跑了过去按住那人,却是个十多岁的孩子,被他吓了一跳,倚在墙上瑟瑟发抖。 “谁让你撕的?”李骜的手紧紧抓住孩子的肩膀,孩子在他的逼视下差点哭出来,“是……是一个乞丐,给了我十文钱,让我把这一片的告示撕掉。” 乞丐?给钱?撕告示?李骜蹙着眉,语气却轻柔下来,“你还记得他的脸吗?” 孩子回想了一下,“看不清,脸很脏,就是乞丐。” 李骜松了手,“不要再撕了。”孩子抽泣着点头,李骜放他离开后,走回喝酒的兄弟们那里,“先别喝了!听我说!” 众人马上放下酒盏,看向李骜,李骜道:“今晚大家是睡不成了,去各处告示处巡视,若是看见有人撕告示或是什么可疑的人,先抓起来,明日审讯。” 众人马上起身,拿起武器,自发如刚才贴告示时一样组队,李骜面容坚毅,“实在对不起各位兄弟,等事情完成之后,必定请大家喝顿好酒。” 欢呼声过后,众人四散而去,冯守时走到李骜旁边,只见李骜沉默着思索着什么,贼,这么快就自己跳出来了?还有乞丐,他之前怎么没想过废太子可能混入乞丐中呢? 那个师父说过的灿烂如日华、洁净厌尘垢的太子殿下,会为了活命扮成乞丐吗? 陈家的车马终于到了清河县宋府门口,宋家人早就得了信,门一直开着等着大小姐和姑爷回家。 美玉的大哥宋君纬、大嫂成胜眉亲自出来相迎,陈铎下了马来接美玉下车,见美玉面色有些不好,还以为她是舟车劳顿,便用了力气没让美玉费力就下了马车,下了马车后也是扶着她,让她借力。绿娥先下了车,将小童抱下车。 宋君纬和成胜眉见小夫妻相携而来,对视一眼笑了出来。 美玉抬眸看着台阶上眉眼含笑看着自己的兄嫂,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前世他们也是站在同样的地方迎接自己回家,只不过当时他们眉眼中俱是寒意。 陈铎见美玉不先开口,就率先点头致意道:“陈铎拜见大哥,大嫂!” 宋君纬也以为美玉是因为很少出远门,所以坐车不适,没将美玉的沉默放在心上,热切地拱手道:“妹婿快快请进!” 成胜眉过来揽住美玉的胳膊,热情道:“妹妹好久没回来,家里人都盼着你们呢。” 一行人进了府,下人们自有管家安排住处。 宋府的一亭一路、一草一木都是那么熟悉,美玉听着陈铎和宋君纬的交谈,好似进入了虚无缥缈的幻境,她从来没有重生过,只是一抹死去的幽魂,因自杀不得轮回,所以徘徊在这世间,而周围的一切都是幻想出来的。 陈铎察觉到美玉的手有些凉,看了看她,柔声道:“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先去休息一下。” 美玉感觉他用力握了握自己的手,才醒悟自己就是活在现实里,她看着陈铎,脑子里却突然想到了李骜,是了,前世她根本不认识李骜,再次确认她就是重生了。她缓缓吐出一口气,“不了,我想见娘,我想她了。” 因为他们回来的有些晚,宋君纬直接带他们去了饭厅,美玉的母亲刘皓娘、二哥宋君盛和二嫂赵琼都在那等着呢。 幻想过多少次久别重逢,幻想过多少次扑入母亲怀中痛哭,可当美玉真的见了母亲,只是忍着泪水款款朝着她行了礼。她不想让母亲觉得自己受了多少委屈,为自己担忧难过。 刘皓娘四十出头,比陈家大夫人岁数还小些,精神头儿却不如大夫人,看见女儿回来了,眼角的细纹舒展开来,朝着美玉伸出手,“美玉,过来,让娘好好看看你。”这个小女儿从出生开始,第一次离开她,还是这么长时间。 美玉走到母亲身边,拉住母亲的手,含着泪水看着她。 刘皓娘见美玉和出嫁前没什么太大差别,又见女婿一表人才,刚才一直扶着美玉,放下了心,笑着拍了拍美玉的手。 二哥宋君盛不乐意了,“小妹,你一回来就看娘了。都不和二哥说话。” 二嫂赵琼瞥了他一眼,“多大人了,还争风吃醋的。” 美玉站起来行礼,“二哥,二嫂。” 宋君盛见美玉这么有礼,微微一愣,眼神黯淡下去,不再说话了。 未出阁前的美玉龙精虎猛,出阁后的她变了,变得和他们生疏了。 倒是赵琼笑着问:“路上还顺利吧?” “挺顺利的。”美玉被刘皓娘拉在身边坐下。 刘皓娘又朝着陈铎伸手,“好孩子,你也过来,让我看看。”陈铎乖顺地过来,刘皓娘拉着他的手好一顿看,“成婚那日,我没怎么看你,生得真俊。” 听了这话,宋君纬面上有些不悦,倒是没说什么。 菜肴开始上桌,众人依次坐下,刘皓娘让陈铎挨着美玉坐,美玉知道他爱吃什么,方便照顾他这位娇客。 “听说浣南最近不太平。”宋君纬问。 “确实,主要是有传言废太子在浣南城内。”陈铎答。 “你们出行一定要主意安全。”宋君纬看向美玉,“尤其是美玉,没什么事最好别让她出去,她以前在闺阁里也不爱出门的。” 陈铎闻言一愣,想起美玉骑在马上被风吹出泪依旧笑着的模样,顿了一下道:“陈家侍卫多,倒是不妨事。” 宋君纬不好强逼,便没有说话。 成胜眉给美玉夹了一筷子菜,“美玉,看看这一桌子,都是特意为你们选的菜,都是你爱吃的。” 赵琼道:“不知道姑爷喜欢吃什么,专门嘱咐厨房给你做些清河特色菜。” “多谢大嫂、二嫂,有劳费心。”陈铎笑着回应。 美玉只觉得有些头晕,无意识地扶住头,桌上人都看向美玉,“美玉,怎么了?” “我没事。”美玉对着母亲勉力一笑。 “是不是怀孕了?”成胜眉突然道。 “算算日子,是有可能的。”赵琼接腔。 美玉的头晕得更厉害了,陈铎赶紧扶住她,“娘,她前些日子身体挺康健的,可能是今天舟车劳顿累着了,您别担心。我先扶她回房休息。” 刘皓娘点头,绿娥帮忙扶起美玉,往旧时闺阁里去。 第三十四章梦 美玉被陈铎扶回房间,绿娥服侍她脱去外衣躺在床上,被成胜眉派人叫走了。陈铎坐在床边看着,察觉她嘴唇有些干,想要起身给她拿点水,被她抓住了手腕。 “别走。”美玉眉宇间有股郁郁之气,“我一个人躺在这有点害怕。” 陈铎便坐回床上,心里觉得奇怪,回了自己住了十多年的家,怎么会觉得害怕呢? “美玉,你在害怕什么?”陈铎温声询问。 十年,她只是怕那十年的旧梦,前世的她就是在这里的房梁上吊自尽的。 她说不出口,只能脆弱地请求,“请你别走。” “好,我不走。”陈铎握着美玉的手,守在她旁边,过了一会儿,美玉睡了过去。绿娥带着成胜眉请的大夫过来了,大夫要给美玉号脉,陈铎刚想松开美玉的手,被她紧紧握住,只得在旁边握着她的手,让大夫号脉。 大夫询问绿娥她这几日的饮食等,最后也只说是舟车劳顿导致的,连宁神的汤药也不必开,好好休息就是了。 陈铎让绿娥先下去休息。美玉躺在床上靠外,自己的右手又被美玉的右手握住,动了一下怕美玉醒过来,就这么僵持着身体,睡了过去。 美玉梦到了年少时,母亲忙于店铺的生意,大哥忙着做学问、学做生意,只有二哥偶尔有时间陪自己玩。 她见邻家的小女孩有兄长给做的风筝眼馋得不行,痴缠着大哥讨要,大哥百忙之中给自己做好了风筝,本来是要等踏青时候去外面放的,她没有听话偷着在园子里放,最后挂在了树上,不敢叫丫鬟帮忙取,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二哥撞见了她的窘迫样子,还没长到现在这么高的二哥驮起小小的自己,美玉有些害怕,不敢伸手够风筝。 二哥在下面喊,“妹妹别怕,哥哥会护着你的,不会让你掉下来的。” 于是,她就有了勇气去够,风筝成功被够了下来,却被划破了,大哥还是知道了,但他没有责备自己和二哥,只是告诉他俩以后不要做这么危险的事了。第二天,她和二哥的桌子上出现了一个新风筝,她的是她最喜欢的燕子,二哥的是他最喜欢的老鹰。 她对二哥说:“我们都有风筝了,大哥还没有。” 二哥说:“大哥想要会自己买的。” 她说:“我们想要也可以买,大哥做的是不一样的。”于是两个孩子按照书上教的,琢磨了半天,终于做出一个不知道能不能放飞的老虎风筝,因为大哥是属虎的。 大哥收到风筝那天很开心,他摸着弟弟和妹妹的头,很感动地说,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他会永远保护他俩。 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大哥越来越不开心了,看着他俩的眼神很有深意,但她太小了,还看不懂,那个眼神叫做猜疑。 画面从童年转去,大哥眉头紧锁看着她,“好女人就该从一而终,我们宋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一个被休之女。” 二哥叹气,“你怎么起了害人的心思,怪不得人家不喜欢你。” 说什么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会永远保护自己。 “骗子。”她从梦中惊醒,坐起身却见陈铎以手支颌守在床边。 她静静地盯了他一会儿,他对自己越来越好了,如果前世他也对自己这么好该有多好。她闭上眼,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那样她就是那个永远受哥哥宠爱的宋家大小姐了。 她擦了擦泪,推了推陈铎,陈铎醒来,见美玉醒了,又见窗外天依然黑着,松了松肩膀,“怎么醒了?” 美玉看着他道:“你上来睡觉吧。” 陈铎起身脱了外衣,摘掉床帐,单膝上床,美玉去里面,等陈铎躺下将被子给他盖好。 “你似乎忧心忡忡。”陈铎转过身看着美玉,美玉在他旁边躺下,“什么事都没有,我只是太累了。” 陈铎拍了拍美玉的背,“睡吧,明天醒来就好了。” 陈铎见美玉闭上了眼,才闭上眼睡去。 看着聚拢在告示前面的百姓,李骜给了冯守时二十两银子,让他带着看了一夜的下属们去吃顿饭,让他们今日回家好好休息。 他自己赶往了知府府邸面见王焕,说了废太子可能躲藏在乞丐里。 王焕便让他放手去查,李骜得令走后,他对小太监说:“这个李骜,比我年轻时更加谨慎。” 李骜回去就用金牌调集中卫所所有士兵,因城内排查过多次,废太子的体貌特征众人早都铭记于心了。让人将城中所有乞丐都聚集到中卫所的校场,买来十几个大木桶灌满温水,让他们挨个进去洗浴,赤裸着身体让人核对样貌体征。 不查不知道,一查才发现浣南城内的乞丐数量众多,全部查完要天黑了,李骜又让人多买了十几个大木桶,只为能加快速度。 美玉和陈铎早晨起的很早,美玉洗漱完坐在梳妆台前让绿娥梳头发,陈铎则四处打量着美玉的闺房,想着她过去十多年都是在这里度过的,心里有种很奇妙的感觉。 他看见墙上挂着风筝和古筝,料想美玉应该是会弹筝的,但是她在陈家从来没有弹过。 二人都梳洗完毕,一起去了前厅,宋家人已在桌边等他们,相互行礼之后按照昨天的位置坐好。 “妹妹,妹夫之前没怎么来过清河吧,吃过饭你带妹夫在清河县逛逛。”宋君纬发了话。 美玉看着微笑的母亲,心里一心只想和母亲亲近,开口道:“大哥昨日不是说我不喜欢出门吗?怎么今日又让我作陪了。”这话一说出口,桌上的人都看向她,因她语气实在说不上好。 美玉也怔了一下,前世今生,她都没有这么和大哥说过话。 “你看你,我的意思是,你陪着妹夫尽尽东道主的责任。”宋君纬讪讪一笑,看起来也很是讶异。 陈铎开口道:“多谢大哥美意,我们今日就在家中多陪陪亲人好了。” 事情就这么被轻轻揭过了。 饭毕,宋君纬和宋君盛带着陈铎去了店里看看,宋家女眷一起去了刘皓娘的屋子里说话。 美玉把孙露准备的礼单拿出来递给大嫂成胜眉,成胜眉接过一看,“陈家出手真是大方,不用问,也知道是很看中妹妹的。” 赵琼也接过单子一看,忍不住咋舌。 美玉让绿娥将自己给新出生的小侄儿准备的金锁送给成胜眉。 有大嫂和二嫂一起说话,屋内显得十分热闹,过了一会儿,成胜眉拉着赵琼以整理礼物为名告退了,留给这对母女一些说体己话的空间,多么体贴。 出了门,赵琼道:“大嫂有没有发现美玉好像变了。” “嫁了人总是要变的。”成胜眉心里想着如何回礼。 “她以前是很爱和我们说体己话的,现在我们说什么问什么,她也只是虚虚地回应。” “人嘛,总是这样的,更何况她现在是陈家妇,不是宋家女了。” 屋内,美玉扑到刘皓娘怀中,紧紧搂住母亲的身体,“娘,我好想你。” 母亲瘦弱温暖的怀抱是她永远的港湾。 她的泪不受控地肆无忌惮地流了出来。 刘皓娘心疼地一边搂住美玉,一边伸手抚摸着她的后脑勺,“我们美玉怎么了这是?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美玉在刘皓娘怀里摇头,“娘,你知道吗?我真的不想离开你。” 刘皓娘可以用老一套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说说美玉,但她说不出口,私心里,她也舍不得美玉,美玉是她的心头肉,“那娘就搂着你,你在家待多少天,娘就抱着你多少天,行不?” 宠溺的语气让美玉破涕为笑,她从母亲的怀中探出头,擦了擦眼泪,“那咱们不吃饭不睡觉了?” 刘皓娘站起身拿出帕子细细地给美玉擦净眼泪,又拿出润肤膏给美玉涂好,当母亲温暖干燥的手在她的脸颊上拂过时,她感觉精神上也得到了抚慰。 宋家的胭脂生意已经很成规格了,甚至明妍阁的规模已成了清河县有名的建筑物。 即使陈铎算见多识广,进了明妍阁也不禁感叹,富丽堂皇如坠仙境,若是爱美的女子进入,肯定也会流连忘返。 宋君纬在前面引路,“妹夫,美玉的胭脂还够用吗?” “够的。”陈铎跟在后面。 “这孩子打小就喜欢梅花。”宋君纬笑着说,顿了一下又道:“我妹妹平时不是那样,今日在饭桌上的事请你海涵。” 陈铎闻言一怔,几句话而已,这有什么需要海涵的。他想起自己和大哥陈锋,有时候意见不合,在饭桌上大战叁百回合也是有的。除非陈锋要体罚陈铎,不然家里的长辈管都不管。 他还是从善如流,“大哥多虑了。” 叁人去了二楼雅间,见屋内备有大小的试妆镜,且都是一水儿的水镜。 陈铎看见又愣了一下,宋君盛看在眼里,介绍道:“这是前年大哥去青州采买的,现在官宦人家的小姐们都喜欢这样清晰明亮的镜子。” 宋家的陪送的家具都是顶级的,可见很疼爱妹妹,为何不把嫁妆里的铜镜换成水镜呢。 陈铎没有问出口,叁人坐在小几旁,门外有俏丽的丫鬟上茶。 “来买胭脂的多是女人,所以服侍的多是丫鬟,要不然她们自己心里也不舒服。”宋君盛道。 陈铎品了一口香茗,觉得这个可以借鉴学习。 第三十五章爱 校场上燃起了篝火,最后一个乞丐赤裸着身体出来被核验过后,李骜终于了确认这里没有废太子。 一种深深的挫败感涌上心头。 他只能寄希望于明日是否有人提供线索。 如果最后什么都没查到,他这样大张旗鼓地做事,肯定得罪了当初提出一个个查人的人,真不知道他这个试百户还能做多久。 宋君纬在醉仙楼请陈铎吃的午饭,等他们回宋家时,天色已晚,一起用过晚餐,美玉又去了刘皓娘的屋子,缠着母亲,想要晚上和母亲一起睡。 “你丈夫刚来两天,你怎么能抛下他一个人呢。”刘皓娘爱怜地看着美玉,“再说娘这么多年习惯一个人睡了,你在这睡也不安生。” “知道了。”美玉蹭了蹭母亲的肩膀,最后还是回了闺房。 陈铎早已回了房,在床边看着绿娥在床顶挂驱蚊香炉,“绿娥,这是什么?” “是驱蚊香炉,我家小姐从小就招蚊子,所以一快到夏天,就要在床帐里挂这个。”绿娥手脚利落,很快就挂好了。 “原来如此。”陈铎一回眸见美玉回来了,脸上便带了笑,“你回来了。” “嗯。”美玉微笑道:“今天和哥哥他们出去,玩得开心吗?” “开心,我们去了明妍阁,中午是在醉仙楼吃的饭。明妍阁金碧辉煌名不虚传,醉仙楼有一道蜜炙黄雀十分好吃,你喜欢吗?”陈铎笑着问。 美玉语塞了一下,她从来没去过明妍阁,也没吃过醉仙楼的蜜炙黄雀。 陈铎看出来美玉有些窘迫,拉起美玉的手,“下次我们一起去吃吧。” “好。”美玉点头。 二人洗漱完躺在床上,香炉里散发出淡淡的驱蚊香,美玉蹙了蹙眉用被子蒙住口鼻,陈铎看在眼中,“你不喜欢这个香味?” 美玉探出头,“每次熏起来,刚开始的几天总是刺鼻,过两天就适应了。你第一次闻,没觉得不舒服吗?”她说完,又埋进被子里。 “是梅花的味道,我很喜欢。”陈铎现在对梅花很有好感。 次日清晨,李骜在中卫所被吵醒,“报告百户,西城门守城的士兵看见一个乞丐要出城,现在已经拦住了。” 乞丐出城?李骜蹙眉,城内无灾无难,一个乞丐出城干什么? “把他带过来。”李骜下令,不多时,乞丐就被抓到了中卫所。 因为昨日全城乞丐沐浴,所以他只是头发凌乱,面皮倒还看得过去。 他叁十多岁的样子,站在李骜面前,微弓着身子,害怕得有些颤抖,看起来就像一个平平无奇的小人物。 “你叫什么名字?”李骜打量着他。 “小人叫陈五。”乞丐乖乖回话。 “你出城干什么?” “小人的朋友偶感风寒,小人买不起药,只能出城去后山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采点麻黄什么的。” “你的朋友在哪呢?” “城南的破庙里。” 这理由还算正当,李骜给了冯守时一个眼神,冯守时便下去查探。 李骜见他嘴唇干裂,刚想让人送些茶水上来,王焕已经派了小太监过来询问。 李骜恭敬地把刚才的事说了,小太监绕着陈五看了一圈,突然桀桀怪笑,“李百户还是太年轻了,手段少了些,既然有嫌疑,直接用刑就好了,何必和他多说呢。” 陈五闻言赶紧跪下,慌不择言道:“小人不知做了什么?小人什么都没做啊。” 小太监拍了拍巴掌,“来人,把他带到狱里。”马上有人上来堵住陈五的嘴,将他拖了下去,小太监走到李骜面前侧目而视,“咱家今日给李百户好好上一课,以后百户去了京城,这些手段都用的上。” 见李骜愣在原地,小太监又补了一句,“这……都是王公公的意思。” 他只得跟在小太监身后,一起去了监狱。 来了昏暗狱中,陈五已经被赤裸地吊在刑架上,前面的桌子上摆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下人上前去打开,只见琳琅满目的刑具在桌上铺开。 小太监细白的手在刑具中来回轻抚,最后挑了一个长满钢针的铁刷。他拿着铁刷走到陈五面前,陈五的嘴被堵住,头上开始冒汗,疯狂地摇头。 李骜蹙着眉没有出声,幸好冯守时来回很快,气喘吁吁地跑到监狱,“大哥!确有此事!他说的是真的!” 李骜松了眉,正要开口,小太监的铁刷已经扎进了陈五的腹部,鲜血一下子就涌了出来,陈五的尖叫甚至将口中堵住的布吐了出来,锥心刺骨的尖叫声在监狱中响起,为了防止陈五咬舌,小太监十分利落地把陈五的下颌卸掉了,他的舌头耷拉在外面,活像一只死羊。 如此惊悚的一幕,看得残暴的卫所兵都是一愣,李骜快步上前握住了小太监的肩膀,“公公,他说的是实话,请公公手下留情。” “他说的确实是实话。但还有未说之言藏在肚子里呢。”小太监看也不看李骜,只盯着陈五慢悠悠地说,铁刷也随着慢悠悠地换了个地方,又慢慢地扎了进去,“说,废太子在哪呢?” 李骜收回手,眉头紧锁,只觉得小太监性情扭曲,不过是趁机行变态之事。 “我说……”此言一出,李骜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涕泪交加的陈五。 “早说就好了,何必受这种委屈。”小太监将铁刷从陈五腹部抽出,他已经疼得出不了声了。 “来人啊,把曾经的文华殿大学士陈武陈大人放下来。”小太监挥了挥手,下人们很快上来解开绳索,“再给他找个体面的衣服穿,如此岂不是有辱斯文。” 李骜微微眯起眼看着他们,这小太监刚才怪笑,是因为认出了旧人。 按理来说,能找到废太子的党羽应该是好事,但是总有种奇怪的感觉。 看着那人被穿上衣服,总觉得这一切也太巧了。 宋家的花园没有陈家的大,也是花团锦簇内有假山流水,刘皓娘和两个儿媳在亭子内做针线活,宋君纬和宋君盛难得闲下来,坐在亭子里下棋。 美玉拉着陈铎喂池中锦鲤,陈家没有锦鲤,但明澄园有,陈铎很会撒鱼食,动作潇洒自如。 美玉在旁边捧着鱼食盒子,看着红鲤抢食十分开心,她一会儿看看水池,一会儿看看陈铎,一会儿回头看看母亲,足感心满意足。 宋君盛在桌边看向陈铎,“妹夫,过来下两盘啊。” 陈铎含笑回眸刚想应答,被美玉拉住衣角,她悄声道:“陪我。” 他只得道:“我下棋一般,就不打扰大哥、二哥的雅兴了。” 两个人又喂起了鱼。 刘皓娘在亭子里看着他们笑。 这样的日子闲适安逸,很快一天就过去了,晚上美玉和两个嫂子陪母亲说话,陈铎和两个大舅哥小酌。 “美玉未出阁的时候被我们宠坏了,日后若是不对的地方,还请你多多担待。”宋君纬给陈铎倒酒。 那种奇怪的感觉又上来了,宋家大哥的态度未免有点太卑微了,陈铎恭敬地接过酒,“大哥多虑了,美玉很好。” “还是那句话,日后美玉归家,就不要让她多出门了。”宋君纬喝了点酒,老生常谈。 宋君盛看着他和陈铎,见陈铎面露疑惑,解释道:“女人抛头露面终究不是好事。” 陈铎没有想那么多,加上他们与美玉一母同胞,对自己极好,就有什么说什么了,想起奶奶曾经说过的话道:“我倒觉得这么想有些守旧,现在美玉想要筹备一个胭脂铺子,就如同当年的岳母大人一样……” 话音刚落,宋君纬已经摔了酒杯,“荒唐!”陈铎惊愕地看着他因愤怒涨得通红的面容。 “大哥!”宋君盛赶紧叫道。 陈铎不知自己哪句话说错了,赶紧肃了面容,拱手道:“大哥,不知道我刚才哪句话说错了,还请大哥原谅。” “你没有错,有错的是美玉。”宋君纬眼眶开始发红,指着丫鬟道:“让小姐去书房见我。”他起身要走,被醒悟过来的陈铎拉住手臂,他站起身俯视着宋君纬,“美玉何错之有,请大哥明言。” “她就不该开这个铺子。”宋君纬拂袖而去。 陈铎赶紧跟在后面,宋君盛跺了跺脚紧跟其后。 到了书房门口,正好撞见莫名其妙的美玉,陈铎赶紧拉住美玉,“我刚才和大哥说了你要开铺子,他就突然暴怒。用不用我陪你进去?” 看着陈铎担忧的目光,美玉无奈一笑,言语中颇为讽刺,“别担心,现在我是陈家妇,大哥最守规矩了,他还能动手揍我不成?” “美玉……”陈铎终究有些不放心,却被丫鬟拦在门外,“大少爷说只请小姐进去。” 美玉一进入书房,最先看见的就是挂在墙上的老虎风筝,心中一痛。前世被休之后,她再也没进过大哥的书房,让家族蒙羞之女送的风筝,还会被他留着吗? 她站在书房中间,看向那个坐在椅子上面容有些红的大哥,“大哥,你找我有事?” “开胭脂铺子是怎么回事?”他的声音沉了下来,明显已经冷静了些。 “就是想开一个铺子,恰好遇见一个卖胭脂很好的小贩,决定合伙开铺子。”美玉沉稳地解释。 “为什么想开铺子?”宋君纬看着美玉。 “我听大嫂说她的嫁妆里有铺子,所以想着有个铺子傍身也挺好的,不用坐吃山空。”这是胡诌的,但是确是美玉心中所想。 “大哥在你未出阁的时候,有没有嘱咐过你,钱不够花就写信和家里要。”宋君纬声音也平稳下来。 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这么简单的道理,她不信大哥不明白。为什么同样的人家嫁女儿都会给铺子,她就得等在家中等着夫君或是兄弟给钱。也许前世刚嫁过去的时候,她还会为了哥哥承诺永远负担自己的开销而感动,现在只觉得他是变相地逼着自己仰人鼻息过活。 “为什么?为什么大哥不想要我开铺子?”她抬眸凝视着一母同胞的大哥。 她的杏眸像极了母亲,宋君纬触及她的目光时闪躲了一下,“大哥只是觉得做铺子很辛苦,抛头露面也与妇道相悖。” “为什么母亲当年能独当一面,我就不行。”美玉话音刚落,宋君纬已经跳了起来,大声道:“你别和我提母亲,你以为母亲的行为是好的?是值得效仿的?” 美玉吃惊地看着大哥,传承自同样血脉的杏眸此刻全是嫌弃,她从来不知道大哥是这样看待母亲的,她的浑身都颤抖起来,眼睛蓄满了泪水,嘴唇哆嗦着还是开口,“当年父亲病逝,若是没有母亲挑起铺子,我们都得饿死!你凭什么这么说母亲?” 宋君纬本来平静下去的双眸又变得猩红,“宋美玉,你知道吗?我宁愿饿死。”饿死了就不用看见母亲和账房私通,饿死了就不用看见账房自诩长辈插手君盛的学问,饿死了就不用看见账房摸着美玉的头叹息他们父亲歹命! 他哈哈大笑,状似疯癫,账房想学吕不韦,他却不是秦始皇,不,那种货色连吕不韦都不是,只不过是嫪毐。于是连隐忍蛰伏都不必,宋君纬篡权后马上赶走了他,囚禁母亲于内院,又花重金买了杀手去暗杀他。 泪水从眼眶中掉落,美玉站在他面前,眼中满是悲哀,她的眉眼是最像刘皓娘的,红着眼眶看去竟有几分母亲年轻时候的模样。 他仿若穿梭时空,看见年轻的母亲悲伤地看着自己,“君纬,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来没有背叛过你父亲,君盛和美玉都是你父亲的孩子,他们与你同父同母。” 但是父亲死了,你的爱意渐消,转头投入别的男人的怀抱,还想要和他一起做生意、生儿育女,他怎能允许?他怎能咽下这口气? “女人应该从一而终,你懂不懂?”宋君纬指着美玉的鼻子大吼。 美玉先是浑身一颤,然后冷笑道:“如果我没有从一而终,在你眼中就是个应该死的人了,是吗?”终于说出口了,这话在她胸中憋了多少年,今天终于能质问出来。 “是!”铿锵有力的话语如同石头一样砸在美玉的心头。 他是口不择言,还是言为心声,美玉心知肚明,她仰天长笑,泪水从她眼角疯狂流下,前世陈铎休她,到底是因为她做错了事,她对他有怨无恨,时至今日,她终于可以痛痛快快地承认,她最恨的人是大哥和二哥。 他们是同父同母的兄妹,身上流着一模一样的血,世界上无论父母、夫妻、子女,都没有比他们更亲近的血缘了。可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听到的确是来自最亲近之人的冷言冷语,见到的确是最亲近之人的冷漠对待。 她指着宋君纬,又笑又哭,说不出话来。 如果注定只是名声的献祭品,何必从小到大如此宠爱她,让她误以为他们之间的爱意足以对抗世间的一切苦难。最后又告诉她,都是镜花水月,她本是该死。 门外的陈铎早已按捺不住,听见美玉的哭声,马上推开守门的丫鬟,推门而入。他见了宋家兄妹痛哭对峙的模样,怔了一下,赶紧走到美玉旁边,美玉却突然从他旁边窜了出去,走到书桌后将老虎风筝摘下。 宋君纬上前阻拦,“宋美玉,你做什么?” 美玉死死抓着风筝,“宋君纬,你管不着!” 风筝就在兄妹的争抢中撕裂开来,美玉见风筝毁了,终于松手,大笑一声,流着泪走到陈铎身旁,看着他,“和我走吗?” 不走能怎么办?陈铎看了看陷入魔怔一般的宋君纬,默默地拉住美玉的手,被她拽走了。 宋君盛走进书房,站在书桌旁,只见宋君纬半跪在地上,爱惜地捧起美玉扔在地上的另一半风筝,“君盛、美玉,大哥就快要长大了,等大哥长大了,谁也不能欺负你们,谁也不能抢走母亲,谁也不能破坏我们的家。” 他猩红的眸子里泪水涌出,颗颗分明,滴在老虎风筝上。 宋君盛默默看着大哥,流下两行清泪。 第三十六章醉酒 更深夜阑,美玉拽着陈铎的手回了自己的院子,院内椿树参天,他二人沉默地走到树下。 美玉四处看顾,从花盆里取出一个花铲,蹲在树下开始挖掘。 陈铎猜这树下是埋了酒,从美玉手中接过花铲,用力挖了起来,不多时就挖出一个密封的酒坛。 美玉取出帕子将酒坛擦干净,她伸手想要捧起酒坛,被陈铎伸手阻止,他捧起酒坛站了起来,月明风清,青年的双眸如同蒙上了一层薄雾。 美玉走在前面,陈铎捧着酒坛走在她身后,两个人进了屋,绿娥在一旁看着,默默去取了两个酒盏送了过来,关好了门。 陈铎将酒坛放在桌上,美玉拆开红封,浓郁的酒香弥漫在屋内,“这是我及笄那年,大哥埋在树下的。他说以后等你来了,要招待你喝,我猜他是想我们走那天给你喝吧。” 她想要倒酒却有些吃力,酒水洒出瓷坛,她凝视着被酒水弄湿的桌布,微微蹙眉,“我怎么什么事都做不好?”其实撒撒娇粉饰太平不行吗?即使将心中所想说出来又有什么用?没有人会因此改变。 陈铎稳稳地接过酒坛,很有技巧地将酒倒入酒盏。 “大哥的想法和我们的不一样,这很正常。”酒水在酒盏中微微荡漾,却一滴都没有越出,美玉看向陈铎,陈铎看着酒盏,“小时候我想要习武,我大哥也不同意。” “那后来为什么又同意了呢?”美玉的眼皮微肿、眼神憔悴。 “他不让我学,我就偷着爬墙出去,去武院偷师;他把我关在房间,我就在屋子里蹲马步,后来他拗不过我,就请师父教我。”陈铎抬起那双雾蒙蒙的眸,看着美玉,“一个人真正想做的事,即使千难万阻、千辛万苦,也会拼尽全力去做。” 美玉伸手端起酒盏,“为什么我觉得好累,我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挤压着我,让我喘不上气。” 陈铎端起酒盏,碰上美玉的酒盏,“是什么东西呢?” 二人一起喝了一口酒,同时被辛辣的酒呛得咳嗽起来,“不知道…咳咳…也许是什么虚无缥缈的东西,也许是得不到哥哥的支持。”她抬头看向陈铎,此刻她清晰捕捉到自己心里的嫉妒,对陈铎的嫉妒。前世,陈锋大哥总是很纵容陈铎,即使不喜欢他学武,还是在他生辰的时候送他绝世宝剑;即使不喜欢陈铎的心上人,还是会在她受难时花大价钱庇护她……不同意他们和离,还是在陈铎的坚持下,让她离开了陈家。 “别人的支持就那么重要吗?”陈铎将酒盏的酒一饮而尽,再次咳了出来。 “那是一母同胞的亲兄长,怎么能不重要呢?”美玉也将酒水一饮而尽,放在桌子上,斜睨着陈铎,“你一直有人支持,所以你不觉得没人支持是难过的,因为你根本就没受过这样的日子。” 陈铎再次倒酒,直直地看着美玉,“那现在就是如此,大哥他们就是不支持你了,你要如何做?坚持还是放弃?” “我要坚持!”美玉的泪水喷涌而出,她扑坐到凳子上,泪水滴入酒盏中,“我不要再过无依无靠受人辖制的日子了。” 陈铎坐在她对面,这酒太烈了,上头非常快,他感觉阵阵眩晕,“在陈家、在宋家,你觉得自己过的是受人辖制的日子?” “虽然可悲,但是,我觉得是。”美玉的头也开始眩晕,她泪眼婆娑地盯着陈铎,生怕他听不明白,重复道:“我过的是这样的日子。”她的泪不要钱地涌出。 “母亲她们都是极喜欢你的。”陈铎轻声道。 “我知道。”美玉喝了一口酒,这次不会咳了,她伸手指向陈铎,差点把酒坛打翻,陈铎赶紧扶住酒坛,后背出了点冷汗,清醒了一些。美玉轻声问:“那你呢?你喜欢我吗?” 在那一瞬间,陈铎听见了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却沉默了。 美玉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刚要开口说话,陈铎突然开口,“我挺喜欢你的,比以前更加。” 美玉愣了一下,噗嗤笑出了声,“骗人。” 眼看着陈铎要恼羞成怒,美玉将酒盏中的酒一饮而尽,用脚踢陈铎,“快点帮我倒酒。” 她用了十足的力道,这回陈铎彻底清醒了,只得给美玉倒酒,美玉又喝了一口,“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你以前不喜欢我,现在喜欢我。可能你会一直喜欢我,但是我给你生不了孩子,犯了七出;色衰爱弛,你后来又不喜欢我了,纳了喜欢的小妾,我和你吵架,犯了七出;或者母亲她们现在喜欢我,后来不喜欢我了,我和她们吵架,犯了七出。” 陈铎看着美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胸中膨胀,涨得他胸口发闷。 她将新倒的酒水一饮而尽,打了个酒嗝,害羞地捂住了脸,脚上又踢了踢陈铎,陈铎闻弦音而知雅意,乖顺地给美玉倒酒。 “总而言之,你不会一辈子喜欢我,却掌握着一辈子休我的权力。”美玉放下手动作有些迟缓,脸上如同涂抹了胭脂,“我很害怕。” 陈铎很想开口,告诉她被休也好、和离也好,不是还能回宋家吗?然后,大舅哥刚才在书房吼叫的“女人应该从一而终,你懂不懂?”映入脑海。 “其实你真正怕的,”陈铎看着美玉,一股深切的悲哀涌上心头,脑子是前所未有的清醒,“是无家可归吧。” 美玉笑了,她捧着酒盏,眯着眼笑着点了点头。 很像……像什么小动物呢?陈铎突然想不到形容的动物了,他看着她,她是个人,是个活生生的人,是个心怀恐惧、心怀悲哀,有着自己的喜怒哀乐的人。 “宋家不是我家,陈家也不是我家。我好想有个家,不管我是什么样的人,成功也好,失败也罢。做不做得成陈家妇,做不做得成宋家女,都能让我有立锥之地的家。”美玉想将盏中酒饮尽,却无力抬手,身子软软倒向一边,陈铎飞快起身走到美玉身旁,稳稳地接住美玉。 他把她打横抱起,往床铺走去,美玉揪住陈铎的衣领,口舌已不清楚,“能看……看……月亮吗?” 他抱着她踢开门,缓步走出,今夜月明星稀,她在陈铎怀中望着月亮,指着残月,语速非常快道:“好圆的月亮!就如同我们成婚……那日,你不来,我就摘到……了盖头……一样的圆。” 有冰凉的液体滴在了她的脸上,她伸手抹去,昏昏欲睡,已无力去看清是什么了。 李骜带着人伏守在浣南城外的村庄山坡上,他用千里镜死死盯着村庄某处房屋的窗户上,他们从陈武口中得知了废太子现在的住处,已经在这守了一天了,不知道此间窗户何时能亮。 他和冯守时轮换着看,直到天边破晓,冯时守打着哈欠递过千里镜,只见李骜两眼下发青,心疼道:“大哥,你去休息吧,这有我看着。” “不行!”李骜斩钉截铁,“我必须亲自在这守着。” 冯守时不再多说什么,嘱咐人把准备好的冷食拿出,李骜接过早已凉了的炊饼,也不多言,盯着房屋恶狠狠地三两口吃完了,即使中途被噎了一下,喝冯守时递过来的水都死死盯着那里。 一夜无梦,美玉想要醒来,却发现眼皮很沉,好不容易睁开了眼,惊觉自己的眼睛哭肿了。 “你现在很像一只青蛙。”陈铎的声音适时响起,美玉挣扎着起身,被陈铎用双手扶好,“坐好。” 美玉发现眼皮肿了之后居然影响视线,冰冰凉凉的膏体被涂抹在眼眶上,“什么东西?好冰……” “消肿的药膏。”陈铎用小板从药罐中抠出,一点点涂抹在美玉的眼上。 “你从哪拿的?你和大嫂要的?”美玉问。 察觉到美玉有些紧张,陈铎淡淡道:“这么丢脸的事,你还想举世皆知啊,我刚才出去买的。” “我……我昨天都和你说什么了?我没说什么不好听的话吧。”她想起李骜,应该没和他胡说吧,不然他就不会这么好心给自己抹药膏了。 “你真的很容易受伤。”陈铎意有所指,动作轻柔,顿了一下道:“这已经是我第二次给你抹药了。” “谢谢你。”美玉轻声道:“二少爷。” “怎么不叫我夫君了?”陈铎笑了一下,“以后还是叫我夫君吧,两个字比三个字简洁多了,不是吗?” 美玉费力睁着眼看向陈铎,“夫君。” “为了配对,以后我就唤你夫人好了。”陈铎涂完药,收好药膏,顿了一下,“夫人,青蛙……夫人?” “什么呀?真的很像青蛙吗?”美玉有点悲伤。 “其实……真的……很像。”陈铎放声大笑,下了床,把药膏放好。 绿娥在外面敲门道:“大少奶奶刚才派人来问几时吃饭,今天早晨有菌锅。” 陈铎看了眼美玉,估量了下时间,“小半个时辰之后吧。” “是。”绿娥应了声。 陈铎坐回床上,拉着美玉的手,“没想到夫人海量,我昨天晚上都没喝过你。” “可是我醉了,你却没醉。” “其实我也醉了,以后再也不喝这么多酒了,喝得人心里难过。”陈铎淡淡道。 一分惊讶,九分微妙,美玉费力睁眼,想去看清陈铎,“你是为了我难过吗?” “是。”陈铎声音轻柔,仿佛一阵清风,吹皱了美玉心上的春水。 第三十七章夜市 yeseshuw u3.co m 陈铎买的药很有效,不到半个时辰美玉的眼肿就消了下去。 绿娥进来送水,美玉洗漱完坐在梳妆台前,绿娥站在她身后给她挽头发,陈铎洗漱完坐到了床上,静静地看美玉梳妆。 “以后我想日日看你梳妆。”陈铎道。 美玉闻言一愣回眸看向他,只见他的眉宇间浮着一片温柔的笑意。 绿娥梳头的手一顿,忍不住笑了起来,没想到这俩人喝酒喝得黏糊起来了。 两个人穿戴好后,一起出了屋,宋家人已经在等他们了,宋君纬面容平常,若非陈铎从头到尾都清醒,会疑心昨夜的一切都是个梦。 “我看妹夫这两天爱吃鲜嫩的,早晨嘱咐他们做了菌锅,你看看喜不喜欢?”大嫂成胜眉笑着说,桌上每个人都是笑着的,好似什么都不知道。 “多谢大嫂。”陈铎和美玉入座。 美玉默不作声只是吃饭,饭桌上的氛围便有些奇怪起来。 陈铎怕岳母想多了,便主动开口道:“不知道娘和两位大嫂都喜欢什么颜色的料子,等我家新的丝绸染成,好送来几匹。” “哎呀,妹夫太客气了。你们陈家送的礼已经够多的了,我们怎么好意思再收。”成胜眉笑道。 “都是一家人,大嫂就别和我客气了。”陈铎笑着回应,因着陈铎说起去青州的经历,饭桌又热闹起来。 夜幕低垂,浣南城知府府邸,王焕坐在亭子里和知府王长守下棋,小太监悄悄走到他旁边,他连一个眼神儿都没给,“他还守在那呢?” 小太监本来有点嫉妒李骜,现在声音中带了点尊重,悄声道:“一天一夜,不眠不休。” 晚上,美玉拉着陈铎想要出门,被宋君纬看见,他走到他们面前,先和陈铎笑着相互见礼,又沉着脸问美玉,“你们去哪?” “清河夜市。”美玉没有看他,只想快快离开。 “这么晚了,就你们两个……”宋君纬顿了一下,看向后面的绿娥和小童,“和一个婢女,一个孩子。” “是。”美玉答道。想看更多好书就到:j ile2.co m “我觉得你还是少出门的好。”宋君纬蹙着眉道。 陈铎想要开口说话,被美玉伸手拉住,她抬眸看向宋君纬,“回来的时候,大哥不还说过让我陪着夫君出去逛逛吗?” “我是让你们白天去,大晚上的并不安全。”宋君纬看着美玉隐含对抗的眼神儿,气势不由得弱了些,“我是为了你好。” “不劳大哥操心,我知道如何对自己好。”说完,她拉着陈铎越过宋君纬而去。 绿娥和小童紧跟其后。 “清河夜市是很有名的。”美玉抬眸看向陈铎,有点不好意思,“不过我已经好多年没出来玩过了。” “那咱们慢慢逛,看看有什么好看的、好玩的。”陈铎笑看着美玉,二人一起出了府门。 街上行人如织,美玉看愣了,“怎么这么多人?” 绿娥拉着小童的手紧紧贴在美玉他们周围,大声道:“就要到小暑了,每年小暑清河都会有很多商人过来卖货,还有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呢。” 小童问,“那街上是不是卖什么的都有?” “对!还有卖昆仑奴的呢,整个人就和涂了黑漆一样。”绿娥答道。 美玉纳闷道:“绿娥,我们以前出来过吗?” 绿娥捂了捂嘴,“小姐,对不起,以前我请假出来见我爹,我爹带我逛过夜市。” “那你从来没和我说过?”美玉看向绿娥。 绿娥吐了吐舌头,“忘了。”不是忘了,是怕美玉听了出不来更难过了。 一行人往前走着,只见一处建筑高耸,门前挂着彩绘的漂亮灯笼,门口的牌匾上书明妍阁叁个金字正楷。 这就是父亲一手创建的明妍阁,美玉停住脚步忘情地看着,陈铎问:“要不要进去看看?” 美玉摇了摇头,将明妍阁牢牢地刻在心里,她燃起了一股浓烈的渴望,早晚有一天,她会有一个比之更好的胭脂铺。她不信父母的经商天赋就没有一点遗传给自己,即使她天生比大哥差,她还可以学习。 陈铎看着美玉盯着明妍阁的眼神儿,凑到她耳边道:“我觉得你能成功。” 美玉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我……我刚才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都写在你的眼神儿里了。”陈铎浅浅一笑,“走吧。” 二人继续往前走去,小童看见有卖糖葫芦的,美玉让绿娥领着他去买几串,二人就在附近看看。 美玉见有摊子是卖扇子的,松了陈铎的手,站在那里挑挑拣拣,陈铎立在她旁边看向胭脂摊子,拿起看品质看价格。 没有看见满意的,听见身后有叫卖扇子的,美玉转头朝对面走去,等陈铎看见美玉不见了,想要跟过去,一队送货商推着车子将他们隔绝开来。 不过是一错眼,人已经走散了。 陈铎眉头紧锁,费尽穿过人流,走到了对面的扇子摊,哪还有美玉的人影,这样的夜市也并非没有歹人,有很多良家妇女就是在这种地方被拐走的,陈铎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美玉走到一半,发现陈铎没有跟上来,赶紧往回走,被人流冲到了前面,她有些慌张,咬牙按照记忆往回走,却见胭脂摊前没有陈铎的身影,有种流水浮萍之感,她的心瞬间慌了。 陈铎掏了钱,买下了扇子摊子,站在摊子的桌面上,登高望远,四下一看,马上就看见了在对面胭脂摊子旁边焦急观望的美玉。 那一刻,他喜极而笑朝着美玉招手,美玉没有看见,她惶惑无依的样子映在他的眼底,感觉心像是被花枝叶下的刺扎了一般,流着细细的血,透着丝丝的疼。他跳下桌子,也不再管什么风度,拼命挤开一切阻拦他走向她的人,听着周围人的抱怨,他只走向她。 他走到了她身后,她正焦急地看向外面,他朝着她伸出手。 遇见她之前,他可以坦荡地说他今生无悔。 遇见她之后,他已经后悔了两次了。第一次是后悔娶了她;第二次是后悔娶了她,却没好好对她。 美玉感觉肩膀一沉,回过头一看,是含笑看着自己的陈铎。失而复得的心情让美玉差点喜极而泣,“我以为我要找不到你了。” “以后不管你在哪里,站在原地就好,我会找到你的。”陈铎的手自美玉的衣袖上滑落,拉住了美玉的手。 “这是你的承诺?”美玉凝视着陈铎。 陈铎没有回避美玉的目光,坦荡道:“是。” 同胞兄弟的承诺都不能信守,更何况是无甚感情的夫妻之间?“我可能不信。”美玉坦白道,说完之后,心里有种奇妙的感觉,仿佛她昨日把话和他都说尽了,于是这样的想法也就直白地说出口了。 陈铎不以为忤,走向前一步,一双清润的眸坚定明亮,“信不信由你,而我会做到。” 街灯昏黄荡漾,周围游人如织,美玉心口微热,眼中只有陈铎清俊坚定的脸。即使明知虚妄,还是会动容。 街角本来要往这边赶的宋君纬,见刚才分散了的夫妻二人团聚,又戴上了面具,走入人海中。 绿娥和小童两人牵着手过来了,“小姐,二少爷,我们找了你们半天。可算找到了。” 绿娥将手中的糖葫芦递给美玉,“小姐,给你买的。”见陈铎看向自己,绿娥讪讪一笑,“小童说二少爷不喜欢吃甜的,就没给二少爷买。” 一行人走在街上,美玉一手拿着糖葫芦,一手握着陈铎的手,绿娥拉着小童,紧紧挨着他们。 美玉吃了一个,觉得又脆又甜,递到陈铎面前,“你吃一个。” “不吃。”陈铎摇头看向美玉。 小童边吃糖葫芦,边在心里回味比较,青州、浣南和清河,到底哪个地方的糖葫芦最好吃,看着美玉道:“二少奶奶,主子从来不吃甜的。” “你是吃过觉得不好吃,还是从来没吃过?”美玉好奇地问。 “从来没吃过。”陈铎看着她们仨,大人小孩人手一个糖葫芦,忍不住笑道:“糖葫芦有什么好吃的?” 她摇着陈铎的手,声音娇柔,“那你吃一口,好不好?” 她这是在撒娇?陈铎的脸有些热,看着美玉没说话。 小童还是觉得浣南的最好吃,见二少奶奶也是够执着,他只得开口给陈铎解围,“听说主子从小到大……”都不吃甜的。 陈铎低下头,就着美玉的手,噙住一枚冰糖山楂,动作飞快地将它从木杆上咬落。 小童脸红了,默默咬掉一块糖葫芦,暗道这人好没原则,背刺自己,好像自己刚才说他不吃甜的是说谎一样。 薄脆的糖衣入口即化,甘冽的甜意在口中蔓延,他慢慢咀嚼着品味着,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吃甜食,人会开心的。”美玉凝视着陈铎,见自己推荐的食物得了被推荐人的喜欢,心里很高兴。 食甜开怀?陈铎偏头看向美玉,确实很甜,确实令人开怀。他伸手夺过美玉手中的糖葫芦,在美玉错愕的目光中吃掉一个又一个。 看来陈铎是不打算给自己留了,美玉颇为无奈地摇头,有时候他是这么的幼稚。 绿娥故作心疼道:“小姐吃不到了。” “是啊。”美玉低垂了眼眸,语气萧索,“从小到大,我又吃过几根呢?” 陈铎和绿娥闻言都是一愣,陈铎后悔刚才逗她了,刚想把糖葫芦还回去,绿娥已经率先递过去了,“小姐,你吃吧。” 美玉的嘴角一勾,飞快夺过绿娥手中糖葫芦,“好丫头,这可是你给我的。” 见美玉笑得明媚,二人知道被骗了,美玉拿着糖葫芦躲到了陈铎身后,众目睽睽下绿娥也不能追逐打闹,只能抿了抿嘴,默默将目光放到了小童的手上。 小童哭丧着脸道:“绿娥姐姐,我还只是个孩子。” 叁个大人都被逗笑了。 第三十八章升官 回了府中,美玉去偏房洗浴,陈铎在她的闺房盯着墙上挂着的古筝看。 绿娥过来给陈铎送茶水,他回过头看向绿娥,“她会弹筝?” “是啊,小姐以前可喜欢了。后来备嫁的时候,大少爷说既然嫁为人妇,应该多习女红厨事,侍奉姑婆,少做这种闲逸的游戏,小姐就没拿。”绿娥走到陈铎旁边,用晶亮的眼眸瞧着陈铎,眼含期待,“二少爷还想问点什么吗?” “除了糖葫芦,她还喜欢吃什么?”陈铎将古筝从墙上取下放在桌子上。 “甜的,小姐最爱吃甜食了,只要是甜的,她都愿意去尝试。除了茶水,她是吃不了一点苦的。”绿娥瞧着陈铎,想着从小到大美玉就没吃过一点苦,长到现在吃的苦都是你给的,不过看你现在改过守分了,先不说了。 “未出阁的时候,她喜欢玩什么,做什么?”古筝不入套,却未蒙尘,看来被保护得很好。 “大少爷不喜欢小姐出门交际,所以小姐喜欢在闺阁里,跟我和梦丽玩投壶、跳格子、打秋千,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就弹琴、做女红,有时候还喜欢看看话本子。” “她没有手帕交吗?”陈铎看向绿娥,他记得孙露从小到大一直有几个交好的姑娘。 “小时候有几个玩得很好的小姐,后来老不见面,渐渐地就不来往了。”绿娥在心中感叹,正经人家的小姐哪有和丫鬟这么亲密的,她们之间几乎不分尊卑,就是因为美玉没有门当户对多的朋友。 修长的手指轻轻撩拨了一下古筝上的弦,一声清脆的筝声在心间荡漾,她是否曾经独坐在窗前,赏着明月孤寂地弹着古筝,无人相知、无人相和,徒留满院的寂寥? 陈铎细细品味着有些惆怅的心境,这样犹如刀割的疼让他捂住了心口,从小到大他过得快乐富足,他身边的人大抵都是如此,就连优昙也一样,虽然不富裕也不穷,和养父在一起也很开心,他从来没心疼过别人,这样的感觉让他蹙了蹙眉,有些不适。 美玉用布巾包着头发回来了,坐到梳妆镜前,绿娥给她擦起头发,美玉道:“我觉得陈家房间大,把浴桶设置在和正屋连在一起的偏房就很好,现在这样还得从别的屋子过来,很不方便。” 陈铎走到美玉身后,从绿娥手中接过布巾,美玉问:“你会擦头发吗?” 陈铎没有回答,只是动作轻柔地擦着,“我们走的时候把古筝带上吧,你放心,以后你弹古筝的时候,我一定会在你旁边,不会让你孤独难过。” “啊?”美玉不明所以地看向绿娥,绿娥没有看她,合起双手道,“二少爷人真好。” 可是她其实根本没多喜欢弹古筝,小时候学古筝是因为母亲逼的,而且她不爱弹古典曲目,因此最不喜欢别人旁听了,大哥说嫁人最好不拿的时候,她就从善如流了。 可是看着陈铎悲哀的神情,她饶有兴致地勾了勾唇,没有说话,等陈铎给她擦干了大半的头发,她才站起身紧紧盯着陈铎如蒙雾气的双眸,“早晨你说为我难过,原来是真的。怎么?心疼了?” 陈铎避开她的逼视,坐到了椅子上,美玉没理会翻身躺在床上,心情愉悦起来,她双手垫在发后,望着床顶嘴角勾着,邪恶地想,心疼了?那就疼着吧。希望陈铎有一天为自己黯然神伤、肝肠寸断。这么想着,笑容就消散了,她怎么会这么想?她一个轱辘坐起来,捂着胸口,面露惊讶地看向陈铎。 陈铎素手撩拨着琴弦,眼神却在觑着美玉。 二人视线交错的瞬间,纷纷移开了眼神,陈铎皱着眉悄悄将手放在胸口。 时值正午,千里镜内终于看见有人出现在盯梢的房屋里,李骜一瞬间如同看见猎物的猎狗,毫不夸张地讲他浑身的绒毛兴奋地战栗了起来,当他看清领头的人的人脸,一双凤眸露出尖利的目光,领头人是废太子无疑。 他手上做了一个下扣的动作,众人纷纷朝着山下奔去,李骜带着冯守时首当其中。他们还没到地方,蹲守在附近的锦衣卫已经被废太子一伙人发现,众人持刀打作一团,那些人几乎都是亡命之徒,不顾生死地冲锋,只为了掩护废太子逃走。 “贺兰褚!站住!”李骜和冯守时紧跟其后,这时候的李骜几乎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眼中只有一个废太子。 有人在背后偷袭,冯守时将他推开挨了一刀,李骜双眼发红飞快给了偷袭之人一个了结,此时此刻顾不上冯守时,他再朝前看去,废太子已经跑到了林子边缘,只要他一进入林子,就不好再找了。 这可是天大的功劳!真的很想抓活的!但是……李骜掷出了自己的腰刀,插在了废太子的腿上,他扑倒在地,他身边的随从还想扶起他,李骜已经飞奔到了近前,他下手很重,将随从一拳打晕,废太子倒在了地上,手上的刀也落在了一旁。 李骜想要上前拉起他,废太子却突然伸手从腿上把李骜的腰刀拔出,鲜血喷涌而出,他就用李骜的腰刀格开了李骜。 李骜后退一步,冯守时这时满头大汗地过来了,将自己的刀递给李骜。 废太子已年近叁十,不再年轻的面容因多年囚禁和东躲西藏显得瘦削狼狈,他的腿上飚血额头冒汗却一言不发,手上的刀刃因剧痛微微颤抖着,李骜叹了口气,“太子殿下,乖乖和我们回去,也许只是囚禁。” 废太子贺兰褚闻言笑了,隐藏在风霜之下的笑容有了几分往日贵气的风姿,让李骜突然想起师父说过的“太子殿下最爱洁净,太子殿下光华动天下”,在今上钟爱皇后太子的那些年,大周就连最穷乡僻壤的孩子都知道太子殿下贺兰褚是未来的天子,他聪明睿智温柔俊美,杀虎救父敬爱母亲,未来必定是英明的天子,哪个孩子没有当他是英雄、是向往。 腰刀回落在脖颈处,贺兰褚的笑容变得苦涩、讥讽、迷茫而坚定,刀自脖颈处轻轻一划,鲜血喷涌而出。 那血如同撒在李骜的心头,让他脑中嗡嗡作响,心头沉甸甸的,不管事情有无转圜,他贺兰褚已经不愿意再做囚徒了。 冯守时呜咽出声,李骜回过神,赶紧扶住冯守时,“守时,你没事吧。” “大哥,我胳膊疼,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也有点难过。”冯守时泪眼汪汪,李骜叹了口气,从自己的裙摆上撕下布条给冯守时包扎。 等他们抬着尸体赶回浣南城,已经是日落时分,李骜跪在尸体旁边的青砖上,听着王焕在废太子的尸身旁走来走去,口中还发出奇怪的声音,他不敢多看只能低着头。 王焕终于停下脚步,跪在地上捧起废太子的右手,废太子小时候和王焕学武,小拇指被割掉过一块肉,后来再也没长好过,他定睛一瞧,那手上果真和废太子受伤的部位一样,王焕兴奋得牙关咯吱作响,他又看废太子颈后的红痣,摸着废太子冰凉的手,志得意满道:“殿下,殿下,真的是你。殿下,老奴终于找着你了。” “殿下,娘娘死了这么些年了,这世上还有谁爱你,惦记你?那些人拥戴你,也不过是借着你的由头,想要谋反罢了。殿下,我的好殿下,你就好好去吧,阴曹地府里有娘娘和你舅舅一家,你们团聚了,他们都疼你。” 王焕的声调阴柔,如同情人间的呢喃,把一旁的李骜听得后背发凉。 突然一双手搭在了李骜的肩膀,把他吓得浑身一颤,他强作镇定挺起了腰板,“王公公。” “好孩子,别回头。”李骜便僵住没动,没有看见身后王焕双眸猩红面容扭曲的模样,“好孩子,你立了大功了,你要一飞冲天了。” “小人要谢公公给小人这个机会。”李骜尽量平稳呼吸。 “好孩子,咱家越看你,越觉得和自己年轻的时候像,你要不要认咱家做干爹?”王焕的声音如同地府传来的魔音,分外诱人。认了宦官做干爹,那就一辈子要绑在他这条船上,他会在仕途上走得更顺,但不管立了什么功升了什么职,都会有人在背后骂他是阉人走狗。 他飞快算计,觉得值。 “干爹!”李骜笑着叫了一声,听起来分外真心实意。 在记忆深处是谁童言无忌问过,“为什么小顺子他们都能认你做干爹?孤就不行?” “太子殿下是真龙血脉,日后是要做天子的,这么说是要折煞奴才了,若是让别人听见,奴才死无葬身之地。” 可是现在死无葬身之地的人是殿下。 年轻的时候服侍太子,等太子登基了就服侍天子,但是娘娘死了,现在殿下也死了,奴才却没死。奴才怎么会缺主子,新太子也是太子嘛,他等着新太子登基,依旧捧着一颗真心,做他最忠实的狗奴才。 “哎。”王焕应下了。 他起身嘱咐人将废太子的尸身抬到冰棺里,坐在凳子上看着李骜,“一会儿你跟着知府府上的人下去休息吧。别说干爹不疼你,这会子你回家,肯定被人踏破家里的大门,是休息不得的。” “是。”李骜低下头。 “你这就去吧。”王焕笑着道。 李骜下去了,自有领路的人带着他来到客房,冯守时也在此处,他的伤口已被包扎好了,“大哥,公公没说怎么赏你?” “没说,只是说先让我休息。”李骜脱鞋上床,刚沾上床,就困倦地闭上了眼,“守时,你也睡一觉吧。” “知道了。” 这一觉睡过去,已是黄昏了,李骜没有叫醒冯守时,虽然补觉后头脑清醒了,但身体依旧疲倦,他觉得饿了出门想要寻些吃食,守在门口的俏丽丫头一见他出来,笑着行礼问:“李千户,您醒了。可是饿了?” 千户?他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丫头道:“我叫红翘,这段时间由我负责您和冯百户的饮食起居,不知您现在想吃些什么?是在院子里吃还是在屋子里吃?” 冯百户?看来是升官无疑,李骜笑了一下,“在院子里吃吧,给我一碗热汤面就好,份量大点。” 红翘点头,“应该的,毕竟您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 “什么?”李骜微睁双眸,“我睡了一天一夜?” “您差不多是昨天这时候开始睡的,现在正好已经一天一夜了。”红翘说完行礼告退,去了厨房。 他坐到院中石凳上,看向天边,天边霞光灿然若锦,让他念起故人来,他为前途认宦官为父,师父会觉得自己无耻吗?他不会的,他那个人一直不会看不起任何人,要不然也不会把别人不要的他和冯守时当宝捡回去养了。 因为他和冯守时从小不爱干净,师父便天天将太子殿下挂在嘴边,让他们学习太子殿下的喜洁。世事无常,现在太子也被自己逼死了,师父会怪自己吗?应该会吧。 他出神地望着桌面,“要怪就怪你自己,谁让你死了,死得这么早,想管也管不了我了。” 红翘端着一大个托盘,将比李骜脸都大的巨碗放在桌子上,满满一碗的热汤面热气腾腾,上面撒着葱花和羊肉,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但是……这也太大了。李骜看向红翘,“知府府上让剩饭吗?” 红翘噗嗤一笑,“您放心吧,您肯定能吃了。” “为什么?” “这一天一夜中,冯百户醒了叁次,吃的差不多就这么多。” 冯守时还醒过?李骜失笑,开始吃起了面条。 第三十九章 吃过饭后,知府王长守派人请李骜过去。 书房内王长守身着淡青长袍躺在摇椅上,见李骜进来要行礼,忙抬手道:“别别!李老弟快别见外了。” 王长守从摇椅上起来,走到李骜身边,拍了拍李骜的肩膀,脸上带着笑道:“你这次立了大功,升官的令已经下去了。现在王公公带着废太子的尸首回京了,等他回来之后,我看老弟的官职还是要升的。”他一双小眼睛微眯笑着,好似真是一个贴心的老大哥,“你这事办的着实漂亮,我看你呀,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都是王大人栽培。”李骜的话说的漂亮,王长守知道自己可没怎么栽培过李骜,笑道:“还叫我王大人,叫我王大哥就好。” 他的年龄能做李骜的爷爷了,看着胡子泛白、皱纹密布的王长守,李骜笑着说:“王大哥。” “哎。”王长守拉着李骜的手,让他坐在椅子上,自己陪坐在一旁,他早就把李骜打听透了,看着李骜胡子拉碴的样子,笑着说:“李老弟尚未娶妻,可有娶妻的意愿?” 李骜的脑海中瞬间闪过那张柳眉杏眸的脸,他顿了一下,“暂时还没有这个打算。” 正值青春的男人怎么会不想娶妻纳妾,更何况他打听过李骜平日里连青楼戏院都不逛,日后他随王焕去京都任职,岂不是有的是大家闺秀可供挑选。本来想趁着他在自家住,先把自己的亲眷推荐过去,现在看来这小子不简单,心里恐怕早有成算。 “大好男儿确实应以事业为重。”下人上来送茶,王长守亲自起身接过送到李骜身边,李骜有些受宠若惊僵在了原地,王长守指着李骜未剃的胡子道:“你看看这没有女人就是不行呀。娶妻之前,可以先找个通房丫鬟照顾你,你看我派去的红翘如何呀?” 不如何,李骜道:“确实还没有成家的打算。” “也罢,也罢。”王长守捋了捋胡须,笑着安慰自己道:“缘分未到,日后日久生情也未可知。” 李骜回了客房,冯守时也醒了,红翘很有眼力见主动提出帮李骜刮胡子,被李骜拒绝,他和冯守时两个人互相刮了胡子。 两个人边刮胡子边说话,冯守时听见李骜拒绝了红翘这么漂亮的姑娘做通房,惊讶道:“大哥,你有喜欢的人了?你在为她守贞?” “没有。”李骜有种被说中的心虚感,马上否认道,他敲了一下冯守时的头,“多嘴。一会儿收拾收拾去给知府请个安,咱们就去新住所了。” “太好了,有新房子了,肯定比之前小院儿大吧,应该不用我们自己劈柴了。”冯守时兴奋道。 李骜摸了摸冯守时的头,“肯定的。” 陈铎和美玉又溜出了宋府,陈铎带着美玉去了醉仙阁,点了蜜炙黄雀,还有各色招牌菜。 美玉吃到喜欢的食物,眼睛变得明亮,享受着眯起眼睛。陈铎发现美玉喜悦的样子容易让自己心情也变好,看来日后要多带她吃好的食物了。 吃最后一只黄雀的时候,美玉突然想起了母亲,看向陈铎,“其实娘也很喜欢吃甜的,我想让娘也吃到。” 陈铎招来小二,嘱咐小二送一份去宋家,食盒外边最好包起来,这样到了还热乎着。等二人回了府,美玉去了刘皓娘的房间,想问问她喜不喜欢那道菜。 “喜欢吃。”刘皓娘摸了摸美玉的小脸,“出去吃还想着娘。” “当然啦。”美玉笑着倚在母亲的肩膀,“我吃到什么好吃的都想让娘尝尝。” 刘皓娘身边的嬷嬷道:“夫人喜欢的紧,吃了叁只呢,我也吃了两只。就是有点凉了,热了之后味道好似不如一开始的了。” 刘皓娘点了点嬷嬷,“你这个老婆子呀,吃得开心,还多嘴。” “嬷嬷说的是实话嘛。”美玉思索片刻道:“蜜炙黄雀确实还是刚出锅吃比较可口,娘,不如明天你和我们一起出去,我请你吃饭好了。” 刘皓娘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不必了,娘岁数大了,娘就不出去了。” 虽是一时心血来潮,但美玉已经想不起来上次和母亲一起出府是什么时候了,前世自己未出阁前母亲就不爱出门,后来自己被休回家她反而鼓励自己,多带自己出去做客,好似是想给自己另找婆家,最后因为自己懦弱不了了之了。 “娘,咱们就去吧。”美玉拉着刘皓娘的肩膀摇晃,老在屋子里待着多无趣儿,若是能带娘出去,一定会很有意思的。 刘皓娘在女儿的撒娇下,态度有所软化,有些为难道:“娘做不了主,得你大哥同意才行。”其实她也是想去的。 一种微妙的感觉在心间蔓延,美玉敏锐地感觉到这个家的不对劲儿,既然兄友妹恭是假象,那母慈子孝也同样可能是假的。 母亲略卑微的态度让美玉意识到,在这个家里大哥才是当家做主的,连孝道也不能大过他去。难道规矩对大哥不管事?单看他愿意遵守哪条规矩,哪条就好使?他不愿意遵守的就不好使了?天底下竟是这样的理。 “我只当母亲是愿意的,明儿我和大哥说去。”美玉说着站起身,衣袖却被刘皓娘拉住,端庄的发髻因垂首露出许多白发刺着美玉的眼,她低垂着的头如同宣告已对大儿子俯首称臣,“美玉,别和你大哥说娘愿意。” 母亲恳求的样子如同一把尖刀插入美玉的心脏,她一瞬间疼得红了眼眶,怕母亲看见,她赶紧背过身,“知道啦,你早点休息。” 出了母亲的房门,美玉才能够光明正大地眼含惊痛回望母亲的房门,如同一窥母亲关闭多年的心门。 不管是重生前还是重生后,不管是出阁前还是被休后,她一直只是关注着自己而已。 她忘记了去看见母亲。 以至于现在她拼尽全力回想记忆中不同阶段的母亲,只剩下一个模糊的会护着自己的身影。她是何时被大哥限制了自由?她根本想不起来了。 她怎么这么对母亲?她跌跌撞撞地往自己的院子跑去,带起了一阵风。 她进门的时候,陈铎在看她以前看的话本子,正看得津津有味。见美玉红着眼眶回来了,陈铎赶紧放下书走到美玉面前,捏住她的肩膀,柔声道:“怎么了?又和大哥吵架了?” 见到了陈铎,美玉的泪珠开始从眼眶里一滴一滴地掉落。 “我见到你才哭。”美玉轻声道。 “为什么?”陈铎凝视着美玉,想要从她落寞的脸上找到一丝蛛丝马迹。 “你说过你为我难过,我现在正希冀着你能继续为我难过、为我心软。”美玉凝视着陈铎,她现在希望自己是褒姒,陈铎是能为了博自己一笑烽火戏诸侯的周幽王。哪怕天理不容,也能坚定地站在自己身边。 “美玉,出什么事了?”陈铎蹙眉询问。 “我想带娘走,我想娘和我生活在一起。”美玉紧紧盯着陈铎的脸,他的神情没有厌恶反感,细细思索过可行性之后,他露出了一点无能为力。 美玉不想看见他这样,失落地走到凳子上坐下,失魂落魄地垂下了头。连规则上的强者都无能为力,只会让弱者更加体会到无助的滋味。 但她感谢陈铎没有说什么难听的话让她更加难过。 陈铎走过来半蹲在她面前,仰头看着美玉,一双眸子如同被春水洗涤过一样,不管说什么做什么,永远那么的干净坦荡。 “虽然接母亲同住于法理不合,但是我们每年接母亲去明澄园消暑,却符合孝道的规范。” 美玉的眸子里升起了希望,“真的吗?” “真的。”陈铎朝着美玉微笑,美玉伸出手搂住了陈铎的脖子,他站起身,美玉扑在了他的怀中。她的脸颊靠近他的心脏,在他的怦然处哭泣。他生平第一次觉得“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是很残忍的话,女人不是水,是父精母血滋润出来的活生生的血肉,却要用这样轻飘飘的形容让她们与娘家割裂。 他抚摸着美玉的发,又是心酸又是心疼,闭上眼睛只能把她搂得更紧一些。 次日清晨,大家吃过早饭在偏厅说话,美玉提出来要请母亲和兄嫂出去吃饭,别人还来不及说话,宋君纬马上脸色不好道:“府上什么都有,出去吃什么?” 那你怎么单独带陈铎去醉仙楼吃饭?美玉想起母亲昨天晚上的眼神,眼中就忍不住带了埋怨。 “大哥,二哥。”陈铎站起来长身玉立,风度翩翩地朝着两人拱了拱手,“听说清河最近来了班唱南音的戏班子,在这待的时间不长,妹夫又是最爱听戏的,想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想请大哥、二哥及嫂子们以及岳母大人一起去听戏。” 宋君纬面色缓和了一下,“知道你和美玉是好意,但是要吃醉仙楼的,可以把厨子请到家里来做;咱家后院也有戏台子,要听曲儿把戏班子请过来就是了。” 陈铎面不改色道:“实不相瞒,妹夫也这么想过,但是南音难请,已经在清河的戏楼签好了约,妹夫也不好为了自己一己私欲强行毁约,还请大哥见谅。” 陈铎说的有理有据而且人家一再相请,宋君纬想着自己找太多借口显得面上不好看,只得同意了。 美玉难掩笑意地看向刘皓娘,刘皓娘听见自己能出去吃饭看戏,简直愣在当场,美玉看在眼里又是心里一痛,陈铎拍了拍她的手背。 看着母亲出府时迈出的脚步的踌躇,看着母亲新奇地揭开车帘看着大街上小贩,看着母亲发现醉仙楼已经改装了时的惊奇模样,美玉心如刀绞。 大哥的面色有些冷,难得一家人一起出来,二哥也很高兴,只是碰见大哥的眼神儿,不敢笑得太明显了。 大嫂和二嫂平日里也出来应酬,但是这么一家去酒楼用餐从来没有过,因此也很高兴。 陈铎一边握着美玉的手,一边笑着炒热氛围,幸好大嫂二嫂的话很多,一时间也没人察觉出异样。 一顿饭就这样结束了,吃过午饭,又一起去了陈铎包了包厢的戏院。 美玉拉着母亲的手,不管大哥寒得可以结冰的脸,率先坐在了最前面,大嫂和二嫂紧跟其后。 陈铎和两个哥哥坐在了最后。 美玉很少听戏,不是听得太懂这些唱腔,只见随着剧情发展,母亲的神色渐渐变得有些激动,两个嫂子也是看得眼含泪水。 一段高潮剧情落下,台下的观众纷纷鼓掌,母亲和两个嫂子也鼓起了掌,宋君纬在后面死死盯着母亲鼓掌的背影,面容铁青。 陈铎觑在眼中,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以及美玉的情绪变化,他大致知道大哥是个什么样的人了,见他只关注母亲一人,心中哀叹了一声,这位大舅哥对美玉的管教欲望很强烈,但当岳母在旁边时,美玉又成了次要的了。他招来戏楼的小二,摘掉了自己手上的宝石戒指放在托盘上。 “赏给刚才唱旦的人,他把我的夫人及母亲和两个嫂子都唱得感动了,唱功不俗,这是赏他的。”陈铎说完,笑着看向宋君纬,“没想到天外有天,唱功确是不俗啊。” 不知道是陈铎的身份提醒了他,还是陈铎的作为提醒了他,宋君纬的面色缓和了一些,低头拿起茶盏,不再盯着母亲的背影看了。 宋君盛本也是个爱玩爱听戏的,但身边的大哥散发的气氛太过寒冷,让他无暇认真欣赏这出戏了。 就这样过了两个时辰,宋君纬见除了自己,每个人都看得很认真,不好意思提出应该走了,又过了一个时辰,众人才意犹未尽地散了场。 此时天色已晚,众人打道回府。 第四十章念 回了宋府,众人散去,美玉第一次去找了二哥,宋君盛在小书房见了美玉,很是高兴,但听见美玉是过来让他劝大哥多让母亲出门的,变了脸色。 他看着一味关心母亲不知内情的妹妹,因为早已和大哥约定,不把那些腌臜事告诉妹妹,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转念一想,看着母亲今日看戏高兴的样子,他心里的滋味也很复杂,母亲岁数越发大了,就是让她能出去又如何? 宋君盛答应下来,去了书房找宋君纬,被撕坏的老虎风筝已经粘好挂在了墙上,只是重新粘好的终究不和从前的一样。 “大哥。”宋君盛唤了一声,酝酿着一会儿要说的话。 “有事吗?”宋君纬算好账后,将账本合上放好。 “大哥,你看今天大家出去看戏,母亲挺开心的。”宋君盛说完后,见宋君纬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硬着头皮道:“其实母亲岁数大了,就是让她出府玩乐也没什么事的。”话音渐渐低了下去。 “是美玉让你来说和的吧。”宋君纬走到宋君盛面前,直直看着他,“不管发生过什么事,难道我亏过母亲的吃穿住行吗?她就在府中颐养天年又如何?” 以靡衣玉食、华堂锦屋圈养之,仍是圈养。宋君盛张口欲言,被宋君纬打断道:“此事不要再议了。宋美玉现在就和娘当年一样,陈铎还陪着她胡闹,早晚有一天他会悔不当初的。” 宋君盛迫于宋君纬的淫威没有再多说,回了自己院子看见美玉还满怀希望地等着自己,他呐呐无言,美玉马上就明白过了,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美玉,其实娘已经这么过了十年左右了,她一直很高兴,你还担心什么?”宋君盛反过来劝美玉。 十年?美玉面上一白,她一直不知道娘过了这么久的禁足生活。算算时间,差不多是从娘放权开始的。 “为什么?大哥为什么要这么对娘?”美玉看向宋君盛,宋君盛叹了口气,没有正面回答,含糊其辞道:“这都是为了娘好。” “胡扯!你每天出去吃喝玩乐的时候会觉得在家待着不能出去是好?”美玉胸口起伏得厉害,她本能地觉得十年前肯定发生了什么事。 “我是男人,娘是女人!这怎么能比?”宋君盛义正言辞道。 美玉看着风流倜傥的二哥,心中冷笑,她怎么到现在才看清哥哥们的嘴脸,她的声音清冷,“别忘了你这个男人就是娘这个女人生的。”说完也不看宋君盛的表情,转身离开了。 宋君盛看着美玉的背影,落寞地垂下了眼,从小到大宋君纬都是他的人生榜样。一起振兴宋家,他们是天生的同盟,而母亲和妹妹只要做到女德的典范,永远活在他们的羽翼之下就好。忤逆大哥这种事,他以前不会,以后更加不会。 等美玉到了母亲的房间,刘皓娘已经脱了衣服准备就寝了,看着美玉过来了,忙起身问道:“怎么这么晚还过来?” 美玉见她眼角眉梢还残存着快乐的余烬,喜悦和悲哀混杂着坐到了刘皓娘旁边,她将头倚在母亲的肩膀,“娘,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刘皓娘面色惨白,伸手握住美玉的肩膀,将她推到前面愣愣地看着她,“你听见什么风言风语了?” 美玉见母亲面色不好,马上摇头解释道:“没有,我只是想知道大哥为什么不喜欢母亲出府?” 刘皓娘看着刨根问底的女儿,面上变了几变,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母女连心,美玉马上体察到母亲的不对劲儿,马上握住母亲冰冷的手,“娘,没关系的,不说也没关系的。”她伸手将母亲揽在怀里,轻轻安抚着母亲,“我要告诉你,不管发什么事,娘永远是我的母亲,是我最亲最爱的人。” 觉得母亲缓过劲儿来的美玉,柔声细语道:“娘,陈铎和我说夏天的时候要接您过去去园子里消暑呢。” 过了一会儿,才传来刘皓娘瓮声瓮气的声音,“真的吗?” “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娘。” 李骜和冯守时两个人本来想和知府请安就告辞,去知府准备的新宅子,被知府拉住在府内酒宴酣畅,跟着知府认识了浣南很多有头有脸的人物。这些人里,冯守时就认识以前中卫所的头儿孟千户。 到了晚上,酒宴散场,他二人极力推辞,王知府才放他们离去。 二人骑马去新宅,隔老远儿就看见一大片院子灯火通明,来到近前,早有管事的提着灯笼在门口等着了,李骜定睛一看,他旁边站着的正是白天服侍过他们的丫鬟红翘。 管事见李骜看向红翘,笑着道:“老爷,王大人不仅买下了这个宅子,还送给您十个小厮,十个丫鬟,五个厨娘,供您差使,红翘聪明伶俐也在其中。” 李骜和冯守时对视一眼,下马后小厮过来牵走了马,管事在前面带路,只见入门就有一块精雕细琢的影壁,绕过影壁就是正厅,铜制的灯柱点着烛火,桌椅字画一应俱全,比之知府府邸都毫不逊色。 冯守时眼角眉梢全是喜色,即使淡定如李骜也不禁心神微漾,他们继续朝前面走去,绕过了假山环绕种满鲜花的花园,管事恭敬道:“因为您白天没来,怕影响您和冯百户晚上休息,我擅自给您布置了东院,给冯百户布置了西院,您看行吗?” “就这么办吧。”李骜喉结微动,从一起住军屯里伸不开腿的小土炕,到有了带院子带床的屋子,现在各自有了院子。他终于有了一步登天的真实感,李骜尽量抑制自己穷人乍富的狂喜,和喜上眉梢的冯守时告别,红翘带着冯守时去了西院,管事在李骜前面带路。 到了东院,东院比他们之前住的小院子大三倍,不仅有正屋还有各个偏房,院内有一颗参天的枣树,铺着青石板,两侧种着花卉,屋里燃着灯,门口站着两个俏丽的丫鬟,见他们来了行了一礼。 他和管事进了屋,只见屋内家具齐整,黄梨花木的桌子上摆着金灿灿的二十个元宝。 李骜看见后微微一愣,管事已经从怀中取出地契、房契、和一打卖身契,“老爷,这都是王知府送给您的。” 李骜没有接过,反而是笑看着管事,“这里面也有你的?” “正是。”管事恭敬地捧着卖身契,李骜坐到了凳子上,拿起一个金元宝打量,往日只有他给别人送礼的份,今日时移世易攻守易形矣,他把元宝放回托盘,看着管事,“替我谢谢王大人。” 管事一愣,低头称是,他以为李骜会先推辞推辞,没想到他倒是个爽快人。 是夜,热气腾腾的水漫过李骜的胸膛,那些鲜血和杀戮暂时离他远去,他倚在柏木浴桶里难得放松下来。能让四品的知府花如此大价钱相交,看来自己在他眼中确实前途不可限量。 自古阉竖惹人嫌,但跟着阉竖混的哪个不是加官进爵权倾朝野。 如果他有权倾朝野的一天,他一定要给师父报仇雪恨,然后……鬼使神差的,他想起了那个柳眉杏眸的女人。 宋美玉。他闭着眼在心中默念她的名字,浑身变得燥热起来,这种热与被下春药的感觉不同,是从心底枝枝蔓蔓生出的热。他不懂什么是情,什么是爱,他只是从心底惦念着那个人,每次他觉得自己已经放下的时候,见到那个人的身影,听到那个人的名字,心里都会掀起波澜。 这次没有人和他提起她,完成大目标后的放松,他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她。 同时苏醒的还有他的身体,下面的肉棒在水中翘起,他有些羞涩地朝前面游去,半趴在柏木浴桶边缘,然后意识到屋子里只有自己,根本没必要羞耻,他缓慢地朝着水面伸出手,在水底握住自己炙热的肉棒。 他几乎没有自渎过,但男人的本能还是让他驾轻就熟地撸动起了肉棒,他满脑子都是美玉在他身下被他蹂躏得梨花带雨的模样,即使当初是被迫而为,但他必须得承认他很快活。 哗啦啦的水声和他压抑的粗喘在房间交汇,不多时他的精液喷射到了水中,整个人低喘着叹息着,汗水从他的额角滑落,发泄后的冷寂让他恍惚看见陈铎和宋美玉相携的身影。此时此刻,夜深人静,也许他们正相拥而眠,或是正在敦伦。 他“哗”地挥拳打在了木桶上,幸好木桶足够结实,只是桶中水波震荡,如同他不平的心绪。 人家是正头夫妻,和陈铎行房,她必定是心甘情愿如鱼得水。 李骜从水中起身,水从他坚实的后背上漫了下去,长腿一迈出了浴桶,从一旁拿过布巾擦干身体,穿上白色中单,端着酒坛坐在床榻下的踏板上,饮起了酒。 他算什么?萍水相逢,一夜之情,连奸夫都算不上。 他凭什么这么惦记宋美玉?如果他有朝一日权倾朝野,而宋美玉只是商人之妻,他可以…他摇头,他不可以,他凭什么这么对宋美玉,还嫌欠人家的不够多吗? 未擦干的发丝上淅淅沥沥地滴着水,他长叹了一口气,嘴角勾起冷冷嘲笑自己,人的欲望果然没有尽头。 第四十一章情 陈铎和美玉在宋家待了十日,才启程回浣南。美玉和母亲依依惜别,陈铎见美玉心情不好,陪她一起坐了马车,绿娥和小童坐了押送礼物的马车。 “等回了浣南,我让大嫂多带你出去玩玩,让她给你介绍几个手帕交吧。”陈铎提起此事,想帮美玉移开注意力。 “不必了,我有自己的朋友,绿娥和梦丽就是我的朋友。”美玉勉力对着陈铎笑了笑。 陈铎拉起美玉的手,“还有我。” 美玉一愣,笑容变得真心一些。 青州隐于闹市的医馆门口,坐着一个眉眼俏丽的姑娘,一手吃着香梨,一手拿着陈铎的信读着。 读到“吾妻甚美,愿情双好,白头偕老”,优昙笑出了声,陈二少爷也有今天?她笑眯眯收起了信,转头看见孟云被医馆的厨娘缠着,要他教自己做菜,脸上的笑一下就消失了。 孟云捡到优昙时,她全身瘦得没几两肉了全是骨头。为了让优昙吃得好,他特意去学的厨艺,每天变着花样给优昙做好吃的,终于把优昙从小瘦猴养成了如今的大姑娘。 优昙将信收好放在怀里,走到孟云和厨娘旁边,伸手把他们分开了,“拉拉扯扯的成什么样子?”她看向厨娘,扬起下巴道:“我爹做菜虽然好吃,但都按照我的口味改过,恐怕教了你,青州的人也吃不惯。” 厨娘仿佛听不懂优昙的拒绝,脸上带着笑,“怎么会吃不惯呢?前几天孟大哥做菜,我们都觉得好吃。”顿了一下,带着点羞答答道:“就算是以后单给你做,我也应该学。” 这话简直是赤裸裸的表达心意了,优昙看向在旁边讪讪发笑的孟云,见他一言不发隐隐也有羞涩之意,一时间怒从心起转过身向外走去,人生地不熟怕她走丢,孟云只得跟在她后面。 厨娘和旁边的婢女们凑在一起,以为优昙是不愿爹再找后娘生气了,其中一个婢女道:“嫂子,你也真是的,你家就有叁个女儿了,再找也不能找带女儿的鳏夫,事多呢。” “你懂什么?过几年女儿都嫁了,还不是我们两口子过日子,他干净利索还做的一手好菜,有啥不好的?” “好是好,可人家女儿不愿意。” “他女儿要真疼她爹,不得给他找个媳妇,扶持到老?” 不知道为什么,优昙感觉前所未有的委屈,强忍着泪水一直往前走,孟云是个驼背只得在身后勉力相跟。 二人就这样一前一后,一直走出了青州城,孟云见优昙越走越偏,脚步不停,终于忍不住加快步伐,走到她旁边,拉住了她,“优昙,别走了,爹累了。” 优昙停下脚步看向孟云,泪水无声无息自眼眶滑落。 孟云又挂起一张讪笑的脸,“都多大了,还吃这种没影的飞醋。爹是不会另娶的,你放心。” “我放心不下来,即使知道你不会做什么,我还是见不得别的女人在你身边闲逛。”优昙想起陈铎的信,一句“愿情双好”是对未来多美好的期待,她不想这样无望地等下去了,她的泪停了,盯着孟云的眸子,眼中透出一丝决绝,“我就是会吃醋,因为我喜欢你,我在意你。” 孟云如遭雷击,褶皱的面皮做不出讪笑的表情了,许久才干巴巴地说一句,“我是你爹。” “你只是我的养父!我们没有血缘!”优昙固执地看着孟云。 “可是……我已经老了。”孟云避开优昙的视线,心烦意乱地反驳道。优昙听他没抓着父女关系多说,让她这么多年在心中反复酝酿的说辞没了用处,嘴角忍不住狡黠地勾起,她走到孟云旁边,一双明眸眼波流转,在他耳边轻声道:“我知道你不老。” 孟云浑身一颤,回眸看向优昙,优昙已经下定决心,盯着他的眸缓缓道:“老的只是你戴在外面的面皮。”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用手去捏优昙的脖颈,刚刚碰到优昙的皮肤,他马上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赶紧将手收了回去。 优昙看的懂他的动作,委屈的不行,眼泪说来就来,控诉道:“你刚才居然想杀我。”往后一看,隔的不远正是一条小河,她看着孟云道:“我的命是你给的,既然你要收走,我去死就好,死也不连累你就是了。”说着就往河边跑去,孟云赶紧伸手去拦。 两个人从小坡上滚了下去,孟云将优昙紧紧搂在怀里,对自己刚才的举动后悔极了,优昙从小到大犯了错自己都不舍得动她一下子,刚才实在是多年的恐惧成真,下意识除掉有威胁的人。 优昙倚在孟云怀中,听着他的心跳声,她喃喃道:“我还知道你的驼背是假的,里面其实是沙子。” 孟云叹了口气,“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优昙扬起头,眸子里含泪看着孟云,“我说过我喜欢的另有其人,那个人就是你。你不相信吗?” 孟云沉默了。 “不信的话,你摸摸我的心。”优昙握住孟云的手放在自己胸口,那是贴近心跳的地方,孟云如同被烫了一般,想要收回手,却被优昙死死摁住。 孟云微微张嘴,心里一阵冷一阵热,他不知欢喜为好,还是悲哀为好,纠结成了一团乱麻拆解不开。凝视着优昙认真的水眸,许久他才缓缓道:“优昙,你是……什么时候起这种心思的?” “从我被你救起开始。”优昙刚说完,孟云就抽回了手,不知道是欢喜多还是失望多,如果是见过他本来的脸之后动心起念还能说是年少慕艾,他一开始戴着的那张脸已经够老了,他避开优昙的目光,“你只是混淆了感情,对父亲的感情和对情人的感情。” 优昙伸手捧起孟云的脸,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吻了过去,他的脸上戴着人皮面具,可是唇却是真的嘴唇。 那蜻蜓点水的一吻让他脑海中犹如烟花绽放,优昙退下去了,他还怔怔地看着优昙,优昙脸上泛红,“我只知道我爱你,我想要亲你、抱你,还有……”顿了一下,她红着耳朵吐出两个字:“睡你。” 孟云脑中轰鸣,哗地站起身,一言不发地往回走,人皮面具下的脸已经红透了。 优昙见他恼了,连忙跟在他身后,二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回了青州城。 美玉和陈铎回到陈家天色已晚,先见过长辈们,将宋家的礼物一一送到,一时间其乐融融。 陈铎被陈锋叫去书房商量事宜,美玉回了二院,恰好梦丽已经回了府,忙问她这段时间过得如何了。 梦丽坐在贵妃榻上和美玉说起这段时间的事,虽然只在绸缎铺学了短短十天,但确实见识了不少东西,梦丽聪明好学,加上管事不敢藏私,做生意的模样倒是学了个五六分。 “那个小果……”梦丽兴高采烈开讲,美玉点了点她的鼻子,“怎么这么叫人家。” 梦丽抿嘴一笑,“他让我这么叫的,说他认识的人都这么叫他。” 绿娥在旁边听得津津有味,拉着梦丽的手让她快说。 梦丽接着道:“那个小果在我这支了二百两银子,我前天去看他,他就凭着自己做出了好多胭脂,装在小盒里的话至少有五百盒,而且品类不同。我上次和他提了小姐用的里面有梅香,他就自己琢磨,真的做出了几盒带香的,虽然不如小姐用的,但是很厉害。” 美玉喜上眉梢,没想到自己捡了宝了。 “废太子竟然死了?”陈铎站在书房里面沉如水。 “看来此事还未传到清河。逼杀他的人让人意想不到,是前阵子弄掉自己上司的李骜,他现在已经升了千户了,而且不占浣南卫所的名额。”陈锋面上的笑意味深长,“也就是说他要日后是要进京的。” “本来以为他要惹人排挤了,谁能想到峰回路转竟有此机遇,算是好人有好报了。”陈铎淡淡一笑。 “他认了王焕王公公做干爹。”陈锋道。 陈铎愣了一下,眉毛微蹙,“大好男儿,为何?” “人各有志。”陈锋感叹道:“若是有朝一日,王焕公公说让我认他做干爹,给我陈家皇商的名额。说不定我也认了。” 陈铎无奈一笑。 回了房后和美玉说了废太子已死,美玉只觉手指发凉,神思恍惚。他还会在四年后登基迎娶海光为皇后,怎么会现在就死了呢?她既为废太子悲伤,也为海光的未来感到担忧。 陈铎见美玉如此难过,拉着她的手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只能如此了。”转移话题道:“明日我们去瓷厂看看,定制胭脂盒怎么样?” 美玉红着眼点了点头,她还以为废太子会救海光于水火,从此成就良缘,现在怎么办?海光还和王知府那个老头子有婚约在身。眼下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把她们一起的胭脂铺做好,争取给海光多一些筹码。 次日一早,二人用过饭就去了陈氏瓷厂,说清要求后,管事的拿着一些样品过来给美玉挑选,美玉挑选了大小适中的样品,陈铎问美玉想好名字没有,美玉道:“就叫花颜阁吧。” 美玉挑了工艺最好的釉中彩,想着到时候能把花颜阁叁个字以及胭脂用的花绘在上面。 去完瓷厂,陈铎去了绸缎铺,梦丽和绿娥陪着美玉去了小果的院子,院子不大晒满了用竹筐盛的各种花瓣。 李骜最近升职,小果人逢喜事精神爽,看见美玉回来了更是高兴,领着她到自己存储胭脂的地方,只见那些胭脂都被盛在布满冰块的偌大木桶里,确实份量够多,真不知道他怎么办到的。 美玉告诉他,等瓷盒制出来,就能装上了。 小果问美玉:“老板,我能不能再申请一笔钱买装置,光靠我手工做,真的又累又难。” “当然可以。”美玉爽快同意,一行人到了小果说的店里,原来东西早就做好了,单等美玉付钱了,她倒也没计较这些,爽快地付了钱。要找人搬的时候,小果摸了摸头道:“我现在地方没有这么大,放不下这些东西。” 绿娥蹙眉问:“你刚才怎么不说?”小果讪讪一笑。 梦丽想了想,道:“你旁边的院子不是没人吗?不如租下来先放着用,等到店里收拾出来,再一起搬过去。” 小果笑道:“是这个理儿。” 绿娥看着小果,只觉得这人不真诚,刚才见到胭脂的敬佩感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四十二章相见 下人们搬东西的时候,铺子里的老板和客人闲聊,声音飘到了站在一旁看着的美玉耳中。 “听说了吗?杀废太子的就是之前那个小旗李骜。” “什么小旗,人家现在已经是千户大人了。” 美玉的心一沉,看向老板他们,他们无知无觉,接着闲聊。 “一年之内连升四级,啧啧。” “人家有能耐呗,听说京城来的王公公认他当干儿子呢。” “和阉竖为伍,早晚死得快。” 老板笑骂一句,“我看你是嫉妒人家。” 美玉拉住正兴高采烈装车的小果,“李骜杀了废太子?” 小果心里以为他二人有私,见她刚从外地回来还不知情,面上带喜地点了点头。 美玉有些眩晕,揉了揉额角。 一行人回了小果的小院子,院子里站着一个身材挺拔的身影,听见有人回来,放下了拿着嗅的花瓣。小果见来人已经兴奋地迎了上去,口中唤着:“大哥!” 李骜回过头,第一眼看见的不是迎上来的小果,而是站在门口望向这边的宋美玉。 她真的很爱穿鹅黄色的襦裙,乌黑的发挽成妇人发髻,髻上簪着四枚玉簪简洁大方,柳眉不画而翠玉鼻直挺,双唇紧紧抿起有点坚毅之感。她身后的侍女梦丽看见自己都有异样表情,她如杏双眸此时看着自己无波无澜,仿若生人,李骜心中滋味难言,负手而立没有回应小果。 美玉看着院中的男人个子挺拔,身穿靛青色的劲装,皮革嵌玉的腰带勾勒出他坚实的腰线,通身杀伐果决的气度与盛满花的院子格格不入,他刚开始看见自己时剑眉微挑,凤眸明显荡出一点笑意,看清自己的表情后,那点笑也没了。想到废太子竟是李骜杀的,美玉一点都笑不出来。她想,自己与李骜之间就是有缘,恐怕也是孽缘。 他们就这么旁若无人地对视,小果怯生生地在大哥和美玉之间来回巡睃,就连绿娥也察觉出不对劲儿来了。梦丽赶紧对小果道:“这位官人是谁?” 小果嘿嘿一笑,“他是我大哥,刚升了千户,他姓李。” 梦丽笑道:“原来是李千户,我家小姐是陈家二少奶奶。” “知道。”李骜收回视线,看向竹篾筐子里的花瓣,他和她总是有过很多纠葛的,她就这么平静如水地对自己,心头燥火又起。 其实立场不同,怎能苛求?但话说回来,她与他本来就应该对面不识才对。美玉淡淡垂下眸子,如同蝶翼的睫毛落下团团阴影。 过了一会儿,美玉派去找隔壁院子主人的侍卫回来了。 那主人身着华贵看起来并不缺钱,神情倨傲拿鼻孔看人,“就是你们要租我的院子?” “是。”梦丽上前交涉,“是我家小姐要租你的院子。” 主人看向美玉,哼了一声,“怎么刚才不说是租给女人?我不租给女人。” 美玉怒火中烧走到前面,“请问大周可有哪条律法规定,院子不能租给女人?” 主人面不改色,“我自己定的规矩,你管得着吗?” 美玉两颊染上红霞,正要据理力争,李骜施施然从院子里走出,“我租。” 那主人一愣,他前几日正替自己的主子给李骜府上送过礼,因此认得李骜,马上变了脸色,“李千户,这院子您有用?你用就是了,不必写什么租约。” 李骜早把此人忘了,见他认得自己,省得费事了,下巴往美玉那边一扬,“我给她租。” “这……我老家的规矩,不能把屋子租给女人,怕被克。”主人耸眉搭眼道。 “你也可以选择在被克死之前,先被我弄死。”李骜本来心情就不好,现在冷着脸威胁,平淡的眼光中充满压迫感。 这人能亲手杀了废太子,想想就令人悚然,主人咽了咽口水,马上就同意了签约。 见他叁两句话就把事情解决了,美玉心情复杂,不明白他刚才为什么还不高兴,现在又来帮自己。梦丽和主人去签约,并让众人把制作胭脂的器具往院子里搬。 李骜回过头,看着眉尖微蹙的美玉,挑着眉将薄唇勾起,嚣张又得意。 看着李骜的神情,美玉微张了张唇,彻底明白过来,这人是不满自己刚才对他那么冷淡,现在让自己有求于他。又不是自己主动求他的,他愿意就愿意,美玉移开视线直接无视。 宋美玉以前一直很有礼貌的,现在连个谢谢都不说吗?李骜失落地垂下了眼帘,如同对着主人摇尾乞怜的大狼狗被主人忽视后垂下了尾巴。 美玉悄悄觑他,其实他也只是朝廷的兵,朝廷让他做,他还能不做吗?尽忠职守本是好事。这么想着她的心软了下来,他们本该不该不欠的,她走到他身旁,叁分生硬、叁分感激,还有四分是不明白他为何非要让自己“看见”他的混乱,“谢谢。” 淡雅的梅香直往鼻端飘,李骜用牙咬了咬腮肉,不自觉地扯出一个歪嘴的笑容。 美玉一行人将东西安置好后就坐车离开了院子,李骜和小果在屋子里喝酒。 难得和李骜单独两人在一起,小果小心翼翼地看向李骜,“我东家是你倾心之人吧。” 李骜放下酒杯,瞪大眼睛,装听不懂,“什么意思?” “我是说她是你喜欢的人吧。”小果给他满上酒道。 他应该否认的,但脸却不自觉地红了,一种野望从心底蔓延,什么想要保护她的名声不与外人道的这种想法,在真正体会到权力的力量之后有所转变,“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东家往东,你的眼神儿就往东;东家往西,你的眼神儿就往西。你没发现你老盯着她看吗?”小果总结道。 喝了满满一杯酒后,李骜的喉咙滚动,声音中充满了不自信,“你觉得我们般配吗?” “般配,般配。”小果笑着说:“郎才女貌般配的很。”李骜嘴角还没扬起,小果又道:“但是你们毕竟是偷情的关系,你总是这么光明正大地看她不好吧。” “怎么不好了?”李骜不高兴。 “到时候会有闲言碎语攻击东家的,东家的丈夫说不定会看出来,东家的处境还能好吗?”小果这种事看多了,早都有了经验,一般相亲相爱得意忘形的,很快就会被捉奸在床。 “若是我娶了她,还会有闲言碎语吗?”李骜说出口自己都是一愣。 “当然,你是男人没什么,你就是挡在她面前,那些闲言碎语拐着弯都要扎在东家身上。”小果透彻道。 李骜用胳膊支在桌子上,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这几天,美玉又四处打听,按照小果的要求,从一个种花的庄子那定了鲜花。她想着梦丽做掌柜,还缺一个会算账的,再招五个小厮帮小果搬东西制胭脂,按照明妍阁的经验,卖胭脂的姑娘还得找五个。陈铎建议她找孙露帮忙,先从家生子里挑,这样用着也安全。 美玉同孙露一说,孙露非常乐意帮忙,很快就有人过来应聘,姑娘居多,来的小厮只有叁个,还是在府里实在不受重视所以想赌一把的。美玉无奈,只得先收下这叁个小厮,又从姑娘们中挑出五个机灵漂亮的。 陈铎从外面给美玉召回来一个账房,名叫谢林,人长得精神,算盘打得也厉害。 花颜阁的班底就算是暂时组建成功了。 定好的瓷盒烧制成功了,在美玉的再叁坚持下瓷厂收了她的钱,美玉知道做生意,一码归一码。 这日陈铎跟着陈锋去看新织的丝绸,陈铎要了四十匹让人送到清河宋家,并附信一封希望花颜阁开张时,两位哥哥可以派人捧捧场,他看得出来美玉还是很在意这两个哥哥的。 美玉带着梦丽等人来了小果的院子,让小果教小厮们识花做胭脂,让他教姑娘们每种胭脂的优缺点。 忙活了一天,一行人回了陈府,陈铎也回来了,在二院的小书房内正算着大哥留给自己练手的账本。 美玉吃完饭见陈铎还未回房,去了厨房给他煮了一盅汤,送到了小书房。陈铎只来得及对着美玉一笑,又低下头去,单手打算盘打得飞快。 “先吃点东西吧,要不然饿坏了。”美玉将汤盅放到桌子一角道。 恰好账本最后一页算完了,他合上账本朝着美玉伸出手,美玉走过去拉住他的手,被他一把拽到了怀中,梅香扑鼻,他脸上泛红,微微带了酒气,中午明显喝过酒。 “好香啊。”他轻嗅美玉的脖颈,美玉感受到他微热的呼吸,微红了脸朝后缩了缩身子,被他牢牢搂在怀中,他的眼神略微迷离,柔声细语道:“我不想喝汤了,我想吃你。” 美玉这才察觉到硬邦邦的利器硌在身下,她羞红了脸,也不禁怀疑,“你又被人下药了?” “没有。温香软玉抱满怀,我还不能起心动念了?”陈铎将唇凑得离美玉很近,美玉觉得心尖儿都泛起了热气,蒸到了脸蛋上,她拿过桌上的汤盅,捏起勺子道:“饿了吧,我喂你喝汤吧。” 汤勺盛起素汤抵在陈铎的唇边,他张了嘴让美玉顺利将汤送入唇里,一双眼只盯着美玉的玉面,他的眼神儿太有侵略性了,让美玉几次差点把汤撒了,这碗汤喝得美玉心浮气躁,喝得陈铎血脉偾张。 “想不想尝尝自己做的汤?”陈铎说完,吻住了美玉的唇,他并不伸舌头,只是不断轻柔地吸吮着她的唇瓣,渐渐有了缠绵悱恻的味道。 美玉被吻得手脚发软,一双杏眸如同蒙上水雾,让陈铎想起了被露水打湿的杏花。 陈铎将美玉拦腰抱起的时候,美玉已经在他怀里软的如同水一般,双手搂着陈铎的脖颈,娇柔地倚在他的胸膛。 第四十三章行房(h陈老二) youxi ngtou.c 陈铎和美玉已经梳洗完毕穿着寝衣对坐在柔软的床褥上。 灯火昏黄照在这两人年轻的脸上,在对视中增加了暧昧的韵味,他们不知道看了彼此多久,最后相视一笑。 陈铎伸出手用指背轻轻磨蹭美玉的脸颊,美玉微微侧头,更加贴着他的指背,陈铎心里涌起一阵柔情。 他收回手开始解自己寝衣的扣子,随着扣子一个个解开,白皙健壮的肌肤裸露出来,美玉看得面红心跳,也把手移到寝衣的扣子上,慢慢解开,露出鹅黄色绣兰花的肚兜。 陈铎将上衣脱完扔到了一边,露出宽肩窄腰的硬朗身材,他的腰腹肌肉线条流畅而向下延伸。上次美玉没什么机会好好看,这次看见了让她忍不住害羞地垂下了眸,手上解衣服的动作也停了下来,露出的肚兜半包着两个浑圆的乳,陈铎喉结微动,膝行到美玉面前伸手握住美玉的小手,慢慢解开了寝衣。 美玉的胸口剧烈起伏,两个乳也在肚兜下随之颤动,陈铎挺起身子,伸手解开美玉系在后背的系带,肚兜没了挂靠马上要掉落,美玉下意识用手按住肚兜,不让它掉落。 陈铎炙热的修长的手按在美玉的手上,不容置喙地移开她的手,肚兜随之掉落,美玉面上飞红忍不住闭了眼,陈铎滚烫的的目光落在她挺拔浑圆的两个玉乳上,粉嫩的乳尖因为暴露在空气中微微战栗,陈铎感觉本就紧绷的小腹更加紧了,欲火在小腹徐徐燃烧,他的手从美玉的肩膀滑落到她的胸前。 他和美玉圆房的记忆什么都不剩了,美玉的一切对他而言都是那么新鲜,他两手的食指和中指轻轻夹起发硬的乳尖,无师自通地轻拢慢捻,酥麻刺激的感觉让美玉忍不住呻吟出声,睁开眼睛看着陈铎,两眼全是水汽。看书请到首发站:jiledian.com 听得陈铎血脉偾张,他挺身将美玉压在身下,伸手脱去美玉的裤子,露出她两条光滑白嫩的腿,他掰开美玉的双腿跪坐在她两腿中间,微微俯下身仔细观察两腿间的小穴。 只见美玉阴阜无毛,肥嫩的肉缝中间正吐露出点点花露,美玉见他盯着自己那处观察,害羞地想要伸手捂住,恳求道:“夫君,别看那里。” 陈铎明明已经欲火焚身,还能拦住美玉的手,伸出中指慢慢探了进去,美玉哼了一声,他的手指刚刚插入就感觉到湿润炙热的感觉,小穴太过紧致疯狂吸吮着他的手指,可想而知当更粗的肉棒放进去会有何等销魂。 他抽回了中指,美玉的下身欲求不满的突然空虚让美玉嗯了一声,小穴的水液分泌得更多了。 陈铎脱下了裤子,露出了蓄势待发的粗长凶器,他将肉棒抵在美玉的穴口,感受到炙热坚硬的东西正慢慢进入身体,美玉感觉淫水越淌越多,陈铎便将整根肉棒长驱直入,直接顶在美玉的宫口处,“唔……”美玉的手在床褥上骤然收紧。 明明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可是又涨又疼,她眉尖微蹙,喘息求饶道:“夫君,轻点,疼。” 湿滑炙热的穴肉紧紧裹着肉棒,不断吸吮着上面的青筋,他爽得脊椎都发麻,陈铎只知道女子第一次会疼,不知道第二次还会疼,只能卡在那里不上不下,俯下身去亲吻美玉的唇瓣。 他们唇齿交缠了一阵,陈铎实在忍不住想要抽插,轻声问:“还疼吗?” 美玉已经缓过劲儿来,摇了摇头,“不疼了。” 肉棒马上就退出去一点,又重重地顶了回去。美玉搂着陈铎的脖颈,忍不住呻吟出声,“嗯……” 陈铎后背紧绷,下身的动作越来越快,抽插的幅度越来越大,不断亲吻着美玉的侧脸和脖颈,突然福至心灵含住美玉娇嫩的耳垂,美玉被亲得浑身一软,小穴却紧缩了一下,把肉棒夹的有点发疼,惹得陈铎也闷哼一声。 “夫人,轻点,疼。”陈铎逗美玉。 美玉沉浸在快感中,没有听明白,“什么?” “夫人轻点夹,为夫的命根子要让你夹断了。”陈铎看着美玉,眼中满是欲念。 美玉脸上轰然变红,他怎么说这种话,身体一紧张小穴夹得更紧了,陈铎深吸了一口凉气,直起身子,双手顺着美玉的娇躯向下滑握住她的腿弯,让她盘在自己的腰上,双手握住她的纤腰,抽出大半肉棒,狠狠地撞了上去。 “啊……”美玉吸气。 他的动作越来越快,淫液随之流出,润在肉棒的身上,让肉棒进入得更加顺畅,肉穴紧紧吸吮,每次一抽出都让人感觉小穴有多不舍,于是进入得更快更猛。 “慢点……呜……”美玉的呻吟声被陈铎撞得支离破碎,她浑身泛起情动的粉红,手下的力道几乎将床褥抓破,胸前的两团浑圆随着陈铎动作不断晃动。 房内只有女人的呻吟声和啪啪啪声,若是细听还能听见男人微不可闻的喘息,陈铎还未尽兴的时候,美玉已经被快感淹没即将攀上顶峰,芊芊细手将床褥拧得不成样子,在陈铎狠狠的顶撞中泄了身子,她被操弄得泪眼婆娑浑身颤抖不止,灼热的液一波波浇在陈铎的龟头上。 陈铎在她高潮中依旧狠狠操干,美玉头脑一片空白,灭顶的快感让她神志不清,只能抓着床褥不停摇头恳求:“求你……求你……别……” 陈铎见美玉的泪水被她摇头时甩飞了,被他操的那般欲仙欲死的模样让他也几乎癫狂,肉棒在花穴中不断抽插,带起的淫水飞溅如同她的泪,每次插入时囊袋都紧紧抵在穴口,如果可能他想连囊袋也操进她的身体里。 美玉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能痴痴地仰着头张着唇,如同濒死的天鹅,两行清泪在她眼角滑落,手下已经将床褥抓破。终于陈铎用力冲刺一番,将一根肉棒尽根末入,囊袋堵在穴口,精关一开将浓精射入了小穴。 他俯下身,亲吻美玉的脖颈、耳垂、脸颊,最后吻住她的唇。 过了一会儿,见美玉清醒了一些,他才抽出肉棒,龟头还沾着黏液拉丝,真是藕断丝连恋恋不舍。 他草草收拾了一下,穿好衣服后帮美玉穿好衣服叫了水。 送水的是小丫鬟,都低着头不敢乱看。 陈铎试过水温后,抱着美玉过来了,美玉推开他自己脱了衣服进了浴桶,见他还没离开,有些疑惑。 陈铎在美玉的注视下脱了衣服,美玉吓了一跳后背抵在浴桶边,“你……你等会,等我洗完。” “不要,一起洗吧。”陈铎赤裸着身体,长腿一迈进了浴桶,坐下去后水花四溅。 温热的水漫过肌肤十分舒适解乏,看着陈铎依旧虎视眈眈的目光,美玉咽了咽口水,求饶道:“我真的累了,求你了。” 她居然猜到了自己想干什么,陈铎忍不住笑了,伸手将美玉拉到自己怀里,他伸手将她的凌乱的发拨到了她的前面,让她的脊背贴在他的胸膛,他搂着她的纤腰在她耳边轻声道:“你累了,我还没够呢,怎么办?” 美玉红着脸声若蚊呐,“不知道。”她后知后觉到下面那个东西又变硬了,棒身正紧贴在她的穴口。 刚才那样极致的快感让美玉沉沦也让她害怕,她赶紧扭过头,亲了亲陈铎的唇畔,娇声道:“求你了,好夫君,你今天饶了我吧。” 她撒娇的样子让他心软,她妩媚的模样又让他肉棒硬了,最后他折中道:“你不用动,我就蹭蹭纾解一下,不进去,好吗?”他的声音轻柔也带了点撒娇的意味。 美玉拗不过他,只能点了点头。 他就在水中扶住美玉的纤腰,胯下用力,硬起来的肉棒贴着穴口前后摩擦,水波随着陈铎的动作荡漾,这么摩擦没有让他纾解,肉棒反而越来越硬越来越难耐,美玉的滋味也不好受,本来高潮过的小穴正敏感,被他这么一蹭,又痒又空虚,那痒直往心底钻。 她忍不住弯了腰翘了臀,去配合陈铎越发快速的动作,却是越快活越隔靴搔痒。 那龟头直直戳到阴蒂上,美玉被顶得叫出了声,“嗯……” 这一声叫得陈铎心头发痒,他想要操进去,狠狠地鞭挞美玉的小穴,但不能违诺,他坏心眼儿地用龟头不断地磨蹭美玉的阴蒂,美玉被他勾起了欲念,有些忍耐不住地握住陈铎的手腕,把他的大手放到自己的玉乳上,想让他舒缓自己的欲望。 美玉的身材极好,陈铎的手指修长,玉乳却恰好能让他握个满掌。 陈铎的手是习武之人的手,掌上磨的粗糙,揉弄玉乳的刺激让美玉不仅没有舒缓欲望,反而加深了美玉小穴的空虚,她的身体已经不自觉地去贴他的肉棒,想要更多一些爱抚,陈铎察觉到了,在她耳边轻声引诱道:“想不想要夫君操你?” 美玉腰肢轻摆,倦怠也终于臣服于欲望,万分羞耻道:“夫君,我要。” 陈铎在她身后低笑了一声,胸腔的震动让美玉的脊背微微发麻,他扶着美玉从水中站起,让美玉微微俯身,双手握在浴桶边缘上,他一只大手握住美玉的腰肢,一手扶着粗长的肉棒从后面插入了小穴。 “嗯……”美玉被突然的入侵插得闷哼。 陈铎本来想要慢慢施为,但到底毛头小子,肉棒被美玉的小穴一吸,他就控制不住地加快了抽插的速度,水波随着他的动作荡漾,他双手摸着美玉的乳,囊袋啪啪拍在臀肉上,快感在二人中间无限蔓延。 他粗糙的拇指摩挲着硬如石子的乳头,美玉的小穴缩得更厉害了,几乎要将他的魂魄一并吸走。 “夫君,慢点……慢点……”美玉被他凶猛的入侵插得花枝乱颤,终于忍耐不住起了身,陈铎扶着美玉的身子,探头亲吻她的肩膀,身下动作不仅不停,还插得美玉汁水横流,顺着她的光滑的大腿内侧缓缓流入浴桶里。 这场欢爱漫长而磨人,最后美玉叫喊的力气都没有了,陈铎察觉浴桶的水要变凉了,怕美玉生病,抱着她出了浴桶,擦干了身体,回了床上继续。 第四十四章醉酒 次日直到日上叁竿了,美玉才悠悠转醒,她浑身疲乏看向旁边睡得安稳的罪魁祸首,推了推他,“什么时辰了?” 陈铎睁开眼对着美玉一笑,揭开床帐往外面一看,只见阳光大盛明显不是早晨了,对着窗外问道:“什么时辰了?” 守在门口的绿娥听见里面终于有了动静,差点蹦起来,忙回道:“早过了巳时了。” 陈铎放下床帐看向美玉,“饿不饿?” 嫁过来之后,她什么时候这么晚起过床?这下,她攒的好名声全都没了。美玉颇为气馁地搓了搓脸,深深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陈铎以为她哪不舒服。 “我起这么晚,奶奶和母亲肯定不喜欢我了。”美玉放下手,恨恨地看着陈铎。 原来是为了这个,陈铎好整以暇伸手摸了摸美玉的脸蛋,“她们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讨厌你的。” “真的吗?”美玉问。 陈铎笑着点头,凑近看着美玉,“而且,我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美玉看着他明亮的双眸,脑海中突然想起昨晚上他说的乱七八糟的话,脸上烧了起来。 “那你呢?你喜欢我吗?”他看着美玉,那双明眸中光华流转,只单单看着她一个人,她垂下眸子,眼睫颤动,“我也是。” 陈铎忍不住勾起嘴角,迎头吻上了美玉的唇,不知不觉间美玉就被陈铎压在身下,幸好他的吻技没有多好,还未让美玉神魂颠倒,所以在他抽她腰间的系带时及时制止了他。 “你……你要干什么?”美玉吃惊地看向陈铎。 陈铎理所当然道:“反正也晚了,不如……”不如干什么,已经不言而喻。 “你疯了。”美玉赶紧推开陈铎,穿上鞋跑远一些,陈铎在床上低低地笑出了声。 李骜这几天闲来无事,天天躺在床上看话本子,冯守时进屋给他送饭,看见地上什么《偷香记·风流王爷俏寡妇》《偷香记·好色皇上俏王妃》……他从地上拾起来一翻,只见两本话本子的男主都是一个,只是前面那个被翻烂了,后面那个还新着的。 “大哥,这本你怎么不看了?”冯守时摇了摇后者,李骜翘着二郎腿,咬牙切齿道:“这厮当上皇帝之后,居然换女主了,不看。” 冯守时将书放到桌子上,再看李骜看的这些书,无一不是强夺人妻的话本子,“大哥,你是曹操转世吗?” 李骜把书盖在脸上,叹了口气,他有心而不能,只能看话本子过过眼瘾。 晚上知府设宴,邀请李骜赴宴,浣南的众商户陪坐,席上浣南的各有名有姓的商户都在,陈锋、陈铎兄弟也在前列。 王长守频频给李骜敬酒,最后说出请他的本意,他本是浣南人士,希望等王公公回来,他能在公公面前美言几句,多多照顾这里的商户,比如之后的皇商遴选中若是能再多一个名额就好了。 他想得倒是美,李骜也是笑着应下,说不说就是他的事了。 喝得太多了,李骜借口解手出来醒酒,月朗风清处陈铎一袭白衣,坐在回廊栏杆处,凝视着远方。 刚才敬酒的人太多了,李骜也没留意他何时出来的,走到他旁边抱拳道:“陈二少。” 陈铎见了来人,从栏杆上起身,抱拳回礼,“李千户,恭喜千户大人高升。”这倒是真心实意的。 李骜笑了笑,笑中有几分心虚,他毕竟和人家的妻子有过一夜。而且面对陈铎,他总有种挥之不去的自卑感,原本他以为是因为自己没钱,现在钱权双全,还是有这种感觉。不是因为钱,而是因为宋美玉,他是她有名有份的丈夫。 李骜笑道:“你出来躲酒啊。” “是。”陈铎倒也没隐瞒,“喝多了怕我夫人不喜欢。” 李骜抿了抿嘴,看向别处,“你夫人……管的还挺严。” “李千户还未娶妻吧,男人成婚的乐趣就在于有人在乎有人管教。”陈铎道。 “还真像给自己娶了个娘啊。”李骜笑道。 陈铎挑眉玩笑道:“新娘,新娘,可不算是新的娘吗?” 李骜哈哈大笑,其实他挺喜欢陈铎的洒脱,如果不是因为宋美玉,他很愿意诚心相交。 过了一会儿,前面派人来找他俩,二人一起回了宴席,李骜起了坏心眼,频频举杯让众人同饮,大家觉得他给面子,纷纷痛饮起来。 最后散席时,众人都已经喝得醉醺醺的,管家只得让小厮们扶着各位挨个找回自家的马车。 马车到了陈府之后,已经月上柳梢,孙露和美玉都没睡觉,正好走到府门口遇见了,边说话边等着两兄弟回府。见他俩被人扶下马车的样子,二人纷纷上前去搀扶自己丈夫,陈锋脚下一滑差点摔倒,孙露扶着他嗔道:“怎么喝这么多?” 陈铎站得板正,一双眸子若非愣愣的,看不出来他已经喝多了,美玉拽他,他也不动,美玉嗔怪道:“你要在这待一晚上吗?” 孙露扶着陈锋在前面,回过头道:“美玉,要不让小厮把他抬进去好了。” 陈铎听见“美玉”两个字,脖子动了,低下了头,看向身边的人,神色突然变得温柔,“美玉,我们回家去。”他说着,拉起美玉的手就跑。 美玉被他拽着,只能跟在他身后,二人就如同一阵风一样跑进了陈府,差点把陈锋撞倒。 回了正屋,他拉着美玉的手不松开,还是美玉不断地说软话,最后才让他松了手,美玉给他脱了鞋,又给他脱衣服,去脱他的中单时,他不好意思地笑了,将头搁在美玉的颈窝,来回磨蹭她。 “哎呦,怎么喝醉了像个小孩子。”刚才的微微生起的气转瞬变为了心软,她抚摸着他的后背,道:“就是小孩子,也是不听话的小孩子。” 美玉把他衣服脱好,又端来醒酒汤给他漱口,他躺在床上浑身燥热,白色寝衣解开系带,露出赤裸的肌肤,美玉取来扇子坐在他旁边给他扇风。 “不喜欢。”陈铎突然道。 美玉以为他是说不喜欢扇风,停了扇子,“不喜欢什么?” “不喜欢喝酒。”陈铎蹙了眉,他自从学武之后,老师教导他要忌酒辛忌油腻,习武健身延年益寿,但是商户子弟免不了应酬,小酌还可以忍受,每次喝得多了他都在心里唾弃自己。 扇子的风又起,美玉伸手拨开他散落在眼的发丝,柔声道:“那你喜欢什么呢?” “喜欢习武,好想当武状元……”本朝士农工商,商人最有钱地位也最低,商户子弟不得入仕,文举与武举与商户子弟无缘。 扇子停了一下,看着陈铎紧蹙的眉宇,美玉心里一疼,声音轻的像是哄小孩一样,“还喜欢什么呢?” “仗剑天涯,行侠仗义……”奈何亲缘不舍断,只能履行自己的责任。 “总有一天会实现的,我才该难过呢,你还有理想,我都没有。”美玉假意羡慕道。 “胡说!”陈铎激动地鲤鱼打挺,滚烫的手摸上美玉的脸颊,一双眸子没有焦点,“我夫人以后要把花颜阁开遍全国的,不,连西域也有。” 美玉心里一暖,摸了摸陈铎的脸,“傻子,我只是为了赚钱罢了。” 陈铎用手盖住美玉摸着自己脸的手,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次日美玉梳妆,陈铎才醒来,坐在床上看着绿娥给美玉梳头发,发现美玉脖子上红了一块,凑近一看是被蚊子叮的。 “屋里不是放了薰蚊子的香炉吗?怎么还被叮了。”陈铎问。 绿娥道:“昨天晚上等您回来,在路上被叮的。” 美玉撩起头发,凑近陈铎扬起头,给他展示自己被蚊子叮了一口的脖颈。 如同展示她在意他的证明。 陈铎脸微微红了,那红痕在美玉白皙如玉的脖颈上,如同白玉微瑕,他移开视线,“过几天,我也有礼要送你。” 李骜从床上醒来,红翘过来服侍他洗漱,“王大人让我告诉您,今天中午在明月楼安排了一桌饭,想请您赏脸过去。” 怎么昨天请了,今天还要请?他蹙着眉,“都有谁?” “听说有王大人的内侄女和外甥女。”红翘递过布巾,这不就是相亲局,李骜接过,看向红翘,“我昨天晚上是不是说什么胡话了?” 红翘笑了一下,“客人们都走了,您勾着冯百户的脖子,颇为遗憾道有娘子管着真好,当时王大人也在场。” 李骜把布巾拍在了脸上,长叹一声,虽然陈铎和宋美玉是在自己算计下才顺利圆房的,但是看得出来他们之间的感情越发好了,他又何必抱着自己心里的虚影儿。 “您去吗?”红翘问。 “去。”他一个前途无量的大好男儿,岂能把心思都放在一个已为人妇的女人身上? 就这么相了六七天的亲,从王知府的侄女相到他下属们的女儿、妹子,到浣南城内商户的女孩子们,相到最后王知府都吹胡子瞪眼,几乎想把自己要纳的小妾梅海光介绍给李骜了。 温柔妩媚清秀可人,环肥燕瘦各有千秋,他几乎阅尽人间春色,甚至有人暗请他去相看专门为男人们培养的被成为“扬州瘦马”的姑娘们,他却心如止水。 冯守时再迟钝也品出味来了,问李骜,“大哥,这么多好女子你都不喜欢,你不会喜欢男人吧?” 李骜整个人窝在椅子上,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冯守时摸了摸凉飕飕的脖子,“大哥,你是不是有喜欢的女人了?” 李骜闭上眼,揉着额头,唇齿之间念着那个人的名字,宋美玉、宋美玉、宋美玉!他还不信,她成了他的魔障了。 第四十五章青蛙(h陈老二) 陈锋将陈铎的改变看在眼中,这小子以前很喜欢去明澄园或是戏园子里待着,现在办完事马上就往家里跑,他看美玉的眼神儿也越来越亲热,到了他们都不好意思多看的地步,这样的改变恐怕他自己都没有发现吧。 自从那日同房之后,陈铎食髓知味,变着法地缠着美玉,又怕自己经验太浅伤着美玉,想要出去买春宫图。美玉红着脸把孙露曾经送她的典藏版春宫图掏了出来,小夫妻凑在一起看春宫图,往往没看几页已经脸红心跳地纠缠在了一起。 美玉最喜欢的姿势是男下女上,在床帐围起来的小小空间内,她喜欢骑在陈铎的身上,用陈铎送她的夜明珠在他面庞照亮,看着他随着自己的动作布满情潮的面容,让她从心底产生一种满足感。 一如今夜,陈铎赤条条躺在床上,肉棒紧贴在小腹部,美玉于他胯上半跪着,来回用臀间的肉缝摩擦着他早已硬如铁的肉棒。 看着陈铎眼含鼓励和几分羞涩的眼眸,美玉前后摆动纤腰,让溢出的水液擦在整根肉棒上,察觉到已经差不多了,她弓起身子,用手扶起肉棒。 陈铎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看着美玉乖巧地扶着肉棒,让龟头对准花穴,慢慢向下坐,以他的视角能看见硕大的龟头强势地分开肥嫩的两瓣,探了进去。任天下风景如画,再没有比眼下更动人的一幕了。 龟头刚探入销魂之处,美玉就感觉又痒又爽,忍不住呻吟出声,“嗯……好大啊……”那肉棒却粗长,女上男下很难吞下去,美玉想要慢慢地吞下,谁知陈铎起了坏心思,突然伸手握住美玉的腰,用力向下一按。 那肉棒马上就被美玉的小穴吞噬殆尽,直直地顶在宫口处,美玉嘤咛一声,一瞬间的充足感和爽感如同潮水一样将美玉淹没,她捶了捶陈铎的胸口,“好胀!你讨厌!” 肉棒的青筋被穴肉如同万千小手一样轻抚,陈铎爽得张开了腿、松开了手,好整以暇地看着美玉,“我不动了,你动吧。” “哼。”美玉双手撑在陈铎的胸部,跪坐在陈铎身上,前后轻摆柳腰,青紫的棒身在美玉雪白的臀间若隐若现,美玉很有节奏,每一次吞进去的时候,都会轻轻地碾一下陈铎的囊袋。 肉穴吮着肉棒,渐渐适应了那个尺寸,流出了蜜液,沾在囊袋上,又与阴阜相连,小穴的每一次吞吐,都是囊袋与阴阜的藕断丝连。 “舒服吗?”美玉低低喘息着,凝视着夜明珠旁陈铎的面容,陈铎闷闷道:“嗯……” 美玉的动作就像是隔靴搔痒,她的小穴每吞一下,他就舒爽一下,然后是空虚,她的小穴紧接着又吐出肉棒,摩擦感又让他兴奋起来,紧接着又是空虚……快感太磨人,而空虚却越来越大。 他看着美玉玉白的乳房随着动作轻轻晃动,伸手去爱抚她的嫣红的乳尖,美玉被他一摸忍不住缩了缩身子,小穴夹的紧了一些,陈铎被她夹的腰眼发麻,实在忍受不住一样挺了挺胯,让肉棒进得更深一点,碾压到了美玉的某处软肉。 美玉一下子软了身子,嘤咛着趴在陈铎的胸膛,“别碰那里……”陈铎低低笑出了声,伸手放在美玉白皙挺翘的臀瓣上,扶住她的身体,两腿微微弯起,挺动腰肢,将肉棒再次顶进小穴里。 这一次又重重地碾过那里,美玉身子微颤,呻吟声中夹杂着哭腔,“求你了……”这话一出口,仿佛点燃了陈铎心底那点欲念,他不停地挺动劲腰,粗长青紫的肉棒在小穴里进进出出,每一次都碾过那处软肉。 “嗯……嗯……”美玉被操得浑身发软,又酸又麻的快感不断攀升,小穴不断流出水液,把二人交合处的床褥都打湿了。 陈铎被夹的越爽,抽插的动作越快,看着美玉被自己插出了眼泪,他心里升起一种难以言说的满足感,他在她耳边诱惑,“难受就亲我。” “你混蛋。”美玉的身体随着陈铎抽插晃动着,呻吟也被撞得支离破碎,虽然这么说着,她还是在晃动中去寻他的唇,吻了上去。 他们早已在欢爱之中学会了如何交吻,牙关开启,两个舌头在对方的口腔中不断地纠缠在一起,交换着津液和爱意。 两人翻个身,侧躺在一起,陈铎一只手搂着美玉的腰肢,另一只手抬起美玉的腿弯,露出两人交合的部位,他的攻势越发凶猛,插得美玉浑身颤抖,花液兜头浇在他的龟头上。 “啊!夫君!不要!”美玉在极致的快感下叫了出来,陈铎却并不打算放过她。 他向来喜欢在美玉高潮的时候,再送她攀上顶峰,因此他牢牢地拥着美玉的身躯,不断挺胯让肉棒每一次都尽根末入,如此抽插了百来下,将肉棒插入小穴,浓精射进小穴内。 他放下美玉的腿,揽住美玉的腰,不断地亲吻着美玉微汗的额角、失焦的眼眸、她烫人的脸颊,和她微张的唇瓣。 “呜呜……”美玉终于在他的爱抚中回了神,委屈地看着陈铎,“说好这次我来做的,你骗人。” 陈铎只能爱怜地笑着安抚道:“下次让你做完,行吗?” “还有,为什么每次我都会失神,你最多就是喘粗气……”美玉声音很小,陈铎仔细听才听清,心里如同涌上蜜液一样甜,摸了摸美玉的小脸,她也太可爱了,连这种事都要比。 “可能是男人和女人的差异吧。”陈铎轻声猜测。 美玉轻声道:“我不信。”她心里涌上征服欲,早晚也要让陈铎失神一次才好。 陈铎不知道她心中所想,拔出肉棒,草草收拾一下,又给美玉收拾齐整,才盖上被子拥着美玉睡了过去。 “呱!”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她耳边叫,美玉睁开眼睛,看见一个绿色的东西,朝她张开嘴,“呱!呱!呱!” “啊!”她吓了一跳,坐了起来,看着陈铎捧着一只青蛙,笑得倒在床榻边,就连一旁送水的绿娥也是笑个不停。 “你们两个坏人,吓唬我!”美玉娇嗔道。 “别气嘛,这是我送你的礼物。”陈铎起身,把青蛙送到美玉面前,美玉赶紧拉起被子,假装失望道:“你说要送我的礼物,就是这个?真是白期待了。” “哈哈。”陈铎走到门口将青蛙放到外面,去水盆中净手,“青蛙是吃蚊子的,我可是重金悬赏,才让人抓来这些。” 美玉听清陈铎的话,放下了被子,“你,你找了多少只?” “不多,也就叁四十只吧。”陈铎看向美玉。 “什么?”美玉震惊看向绿娥,绿娥点了点头,“青蛙是庄户们早晨送过来的,二少爷让我们把水坛布置好,这回院子里肯定没蚊子了。” 美玉他们去了饭厅吃饭,老太太她们听说陈铎拿来许多青蛙,吃过饭就过来观赏,只见下人们把和鞋面高的水坛布置好,二院虽大也做到了十步一蛙,五步听呱。 “这回可热闹了。”孙露忍不住笑。 老太太摇头,“这什么审美,养宠物也该养小猫小狗,偏养青蛙,长得忒丑了些。” 大夫人笑道:“人家陈铎哪是为了养宠物,他是怕美玉被蚊子咬,养这些除蚊子的。” 面对叁个女人调侃的目光,美玉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陈康兴奋地拉着她的手道:“小婶儿,到时候我能过来喂青蛙吗?” “当然可以啦。”美玉笑着摸了摸陈康的头。 只是这青蛙的叫声穿透力实在强了些,美玉在屋内刺绣的时候,它们在叫;陈铎在书房算账的时候,它们在叫;他们俩躺在床上想做点什么的时候,它们还在叫。 两人自同床以来第一次失眠了。 “它们什么时候不叫啊?居然也不累吗?” “我猜它们是分批叫的,有的白天叫,有的晚上叫。” 美玉小心翼翼地问,“我说,我是说,还有没有可能把它们从我们院子里送走?” “送走了,谁吃蚊子?”陈铎看向美玉,眼神中颇有种美玉不识风情的幽怨。 “好好好,不送了,不送了。”美玉妥协。 两个人不知何时才睡着,第二天起来一看,绿娥也好,梦丽也好,其他下人也是,都是神不守舍没睡好的样子。 在陈铎固执的坚持下,大家渐渐习惯伴着蛙声入眠,伴着蛙声劳作了,二院确实再也没有蚊子了。 美玉从外面招了两个小厮,一个叫季九,一个叫季六,是浣南乡下的一对兄弟,看起来老实敦厚,送到了小果那里和其他小厮一起学习。 小半个月后,美玉的花颜阁开张了,开张那天陈锋特意请了舞狮,宋君纬他们收了陈铎的信,也送了礼物过来庆贺。 美玉将胭脂分为叁六九等,上等胭脂有香味可以定制,售价二十两一盒;中等胭脂颜色最好,售价五两一盒;普通胭脂只略次于中等胭脂,一两银子一盒。 陈铎对她定价不置可否,只说让她先试试。 孙露朝美玉要了些胭脂,送给各个女眷们,好好为美玉宣传了一下,她们其实早已不缺自家制的胭脂,只是听说美玉这里有定制胭脂,而且孙露送的胭脂确实上等,与自己制的有所不同,因此颇为心动,已有人拖孙露过来下单子。 开业第一天,周边有不少小姑娘过来光顾,都是府内招的五个姑娘介绍,她们长相漂亮又性情温柔,女孩子们见了没有不喜欢的,而且胭脂质量比同价位的好,卖的倒是挺快的。 李骜和冯守时坐在花颜阁对面的酒楼,边喝茶边看着门口热闹的场面。 李骜看向冯守时黝黑的脸蛋,“抹点胭脂吗?说不定能变白。” 冯守时抿了抿嘴,委委屈屈,“大哥,你嫌弃我啦。” 不是的,只是很想买胭脂。李骜看着冯守时,“买点胭脂给你未来媳妇囤点?” “大丈夫以事业为重,我已在心中发誓,不报师父的仇,永远不成家了。”冯守时义正言辞。 李骜没空欣赏他的伟大志向,招来下属,掏出银票,嘱咐他去对面买一百盒胭脂。 想了想,又挥手招来另一个下属,掏出银票,让他去买酒肉,照着一百份买。 再让一个下属回去找马车,过来拉这些东西。 “大哥,你买这么多东西干什么?”冯守时问。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李骜让装满胭脂和酒肉的车去中卫所,发给曾经和他并肩作战的下属们。 冯守时忍不住赞叹,“大哥,你人还挺好的。” 李骜面无表情看着远去的马车,他只是很想买胭脂而已。 第四十六章皇商 得到王焕要回浣南城的消息,李骜和王长守带着人马在离城叁十里处迎接。 他离了浣南二十多天,李骜再次见他乖巧叫:“干爹。”他笑着点了点头,太子念在他平叛有功,现已升了东厂的钦差掌印太监,总督东厂,真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本来有些干瘦的身躯现在已圆润起来。 “我听说这些日子王大人很关心你的婚事?”王焕携着李骜的手下车,浣南城有王焕的眼线是李骜早就猜到的,他不紧不慢道:“王大人好心,给我介绍了许多亲眷。” “怎么?没有中意的?”王焕看向一表人才的干儿子。 “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我还年轻,应以事业为重。”李骜神色恭谨。 “好孩子,幸好你不短视。”王焕拍了拍李骜的手背,“等到了京城,再升几级,大把的贵女等着你挑呢。” 王长守在一旁陪笑。 王焕一回来,冀州的皇商遴选就成了头等的大事。 冀州境内每城先进性筛选,浣南城几家丝绸商贩也同样,王焕出题不算刁钻,让几家自认为有能力的丝绸商献上自家的桑田的地契、蚕坊、绣女人数、织机多少的契书,先挑出符合规格的,再派人去核查,确定属实,这第一轮就算过了。 陈家自不必说财大气粗,梅家也是入选了,还有其他两家。 第二就看献上的丝绸的品质,陈家早有准备,献上了从青州运回来的生丝做成的新丝绸,梅家竟也不落后,献上的丝绸也比市面上卖的好,陈铎这才看出来人家别人也不是毫无算计,陈锋却老神神在在,早已经成竹在胸了。 第二轮只有陈家和梅家过了。 陈家一家人在家里等第叁轮的试题,王焕身前的小太监过来传信儿,第叁轮竟是让梅家和陈家各出一个女眷去绣花,谁绣的好就让谁家入选。 陈锋给小太监塞银票,小太监笑嘻嘻地透露道:“主要是我们公公缺衣服穿了,想着你们丝绸商家的女眷肯定手巧,谁胜出谁就给我们公公做衣服,这筛选也就是过了。” 陈锋笑着把小太监送走,转头脸色就有些不好看,对大厅里等着的家人说了。 如此行事抛头露面不说,世人对阉人评价很低,若是给官员做衣服也就算了,给阉人做衣服传出去真不好听。 “我去吧。”孙露率先请命,陈锋不是迂腐的男人,问题是,他看着孙露问,“你多少年不拿针线了?” 陈锋看向美玉,他知道美玉和府内的师傅学了一段时间针线活,那师傅对美玉评价不低。 见陈锋的视线落在了美玉身上,陈铎蹙眉道:“我不让她去。” 大夫人平日里还做点针线活,见两个儿媳都不方便,主动请命道:“实在不行,我去吧,针线我还没丢下。” 美玉拉住陈铎的手,面容平静地看向大家,“还是我去吧,我想我们派人去一定要拿下胜利,要不然还不如直接弃权。” 屋内众人看向美玉,美玉笑着看着陈铎,“我想我是屋内女眷们针线活最厉害的,你说是不是?” 陈铎气闷,也不得不承认,“是。” 美玉就如同被夸奖了一样扬起了头,骄傲道:“既然如此,就应该派我这个最厉害的去,我希望我能给陈家带来胜利。” 陈铎握住美玉的手,说不出拒绝的话。 晚上,海光的丫鬟向葵居然偷着过来送信了。 美玉看完了信,心里一惊,拿给陈铎看,陈铎一看,梅海光说明日比试,梅家派的是她出场,为了输给姐姐,她已经决定在丝线上抹蜂蜜一类的甜水,这样若是能招蜂引蝶,只要姐姐届时将她揭穿,定能夺冠。 陈铎和美玉带着信找到了陈锋,陈锋看过信后默默无言,没想到梅家小姐如此憎恨自己的父亲,居然要在皇商遴选上面给父亲添堵,许久才作出决定,“不妨一试。” 次日比试在庙前高台上举行,陈梅两家以及衙门早就派人过来了,美玉和海光坐在高台绣棚后面,她们每个人允许携带一个丫鬟帮忙分线剪线,海光旁边是向葵。 陈铎也在众目睽睽之下上了高台,坐在了美玉旁边,美玉吃惊地看着他,“不是让绿娥来吗?” “我不能让你一人在此受辱。”陈铎低声道。 美玉心里一暖,看着台下攒动的人头,窃窃私语指指点点的人群,确实没有那么怕了。 以美玉的技术,其实不用助手也可以,她还是问道:“你会分线穿针吗?” 陈铎利落地给美玉演示了一遍,美玉吃惊看向他,“你如何会的?” “昨晚上让绿娥教的。”陈铎笑着看向美玉。 美玉向台下看,绿娥打着哈欠朝着她挥舞了一下拳头,他对自己的心意让她如何不动容。 突然人群沸腾起来,是李骜护送着王焕姗姗来迟,他坐在观众席最中间,左右两边是王长守和一众官员,陈锋和梅裕安陪坐在两侧。 李骜宣读王焕的出题,“炎炎夏日,就以鲜花为题,请陈二夫人和梅小姐绣蝴蝶兰,颜色不拘。” 梅裕安和陈锋对视一眼,同时海光和美玉对视一眼,开始分线刺绣。 李骜坐在王焕身边,听着王长守讲着浣南这些日子的趣事儿,眼神往高台上瞟。 王焕有时候眼神儿不太好,拿着西洋镜看向高台,问旁边的王长守,“这个梅小姐,是你的未婚小妾吧。” “正是。”王长守陪笑。 小小年纪还未长开已经是倾国倾城,若是长开了那还得了,可惜配他王长守这个糟老头子了,不拘身份,她这样的容貌才般配得起自己干儿子这等人才,只是名花有主,他王焕也不好做抢夺人妾的事。 视线落在陈家小夫妻身上,这个陈二夫人身居高台动作从容利索,陈家二少配合她分线穿针默契十足,一对璧人啊。 时光飞逝,转眼两人都将蝴蝶兰绣好了,海光绣的是粉色的,美玉绣的是鹅黄色的,二人的绣品呈了上去,让各位大人点评,主要是让王焕选。 本来想让美玉揭穿自己的海光,见席上众人根本没有召见她们的意思,不禁有点着急,看向美玉,见美玉悄悄朝她摇了摇头,意思让她稍安勿躁,她便静下了心。 果然不出所料,海光的绣品引来了蝴蝶,惹得在场官员阵阵惊叹,陈锋在关键时刻跳出,说出自己怀疑梅小姐使用了涂了甜水的丝线,王焕让李骜去查,李骜上了高台经过美玉旁边的时候,闻到了清甜的梅香。 李骜目不斜视走过,美玉从始至终低垂目光,陈铎在她旁边握着她的手。 那些丝线为防检查的人发现不了,海光泡了很长时间的甜水,闻起来都发腻,李骜轻而易举获得罪证,最终因为作弊梅家被取消了皇商资格,陈家获得继续参赛的资格。 陈锋十分高兴,美玉和陈铎相视一笑,美玉刚想看向海光,只见梅裕安气急败坏地冲了过来,扬起手就要打海光,幸好陈铎反应迅速抓住了他的手腕,梅裕安吹胡子瞪眼,“放手!老夫教育女儿,关你什么事?” “我刚才可是看见有人在后面把玻璃瓶子里的众多蝴蝶放出来,这样的手笔不是梅小姐能做到的吧。”陈铎声音很轻,得饶人处且饶人,陈家已经赢了,他现在不想把事情闹大,见梅裕安放下了手,他也松了手。 梅裕安的巴掌还是落在了海光的脸上,这个老东西晃了陈铎一下,陈铎怒目而视,“你!” “有本事你就去告发我。”梅裕安冷笑一声,甩开陈铎的手快步离开了。 美玉看得心惊,赶紧过来关心海光,只见她的脸颊肿了起来,梅海光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冲着美玉挤了挤眼,随即冷冷道:“不劳陈二夫人假好心。”说着也让向葵扶着她离开了。 海光既是想帮美玉一把,也是为了让父亲丢脸,这样的话,好面子的知府王长守说不定会退婚,没想到知府那边什么都没说,这件事就怎么不了了之了。 向葵出去打探消息,回来和海光说:“他们都说,小姐长得好看,犯不上因为这点小事就和小姐退婚。” 算计落空,海光拿起胭脂盒打开,轻轻在脸上擦了一点胭脂,本来倾城的脸变得更加妩媚,她对着镜中的自己道:“我还年轻,还有下次呢。” 陈家既然胜出,刺绣的美玉要带着陈家的新丝绸去知府府上给王焕做衣服。 这样的丝绸按理来理应上供,可是王焕早已膨胀,要在皇家之前先享用一次,而且还是要商户女眷给他绣。 陈铎亲自送美玉去知府府邸,临别前拉着她的手告诉她,“别害怕,我就在门外一直等着你,直到你做完了,接你回家。” 美玉笑着点头。 接待美玉的是李骜,他没敢在陈铎面前多看美玉一眼,和陈铎点了点头,就领着美玉入府了。他身穿靛蓝绣麒麟劲装,走在前面身姿挺拔,如松如竹教人心折。 美玉不敢多言,只是默默跟在他身后。 七拐八拐走到了一处房间,李骜将门推开,声音清冷若泉,“进去吧。” 美玉看了他一眼,迈进了房门,看着她秀气单薄的后背,李骜产生一种强烈的冲动,他想将她抱在怀中一诉相思之情,可深吸了一口气,还是忍住了。 美玉见屋内床柜桌椅一应俱全,窗户下摆着一台绣棚,旁边还有剪裁用的大桌子。 “过会儿会有人把衣服和图样送过来,你就照着绣即可,什么时候绣完了,什么时候回家。”李骜淡淡道。 美玉根本没有听懂他声音里压抑的欲望,对着他礼貌一笑,“多谢李千户。” 这回终于不是对自己爱搭不理了,李骜腹下一紧,不禁嗤笑一声,转头就走。 第四十七衣服 过了一会儿府上的嬷嬷过来送衣服和图案,美玉坐在绣棚前认真听嬷嬷说了要求,开始穿针引线。 李骜坐在屏风后喝着茶,美玉看了他一眼,“李千户不走吗?” “我是监工。”李骜勾了勾唇,他这可是奉命待在美玉旁边,名正言顺。 这个和自己有过不堪、有过共谋、有过帮助的外男在侧,美玉心里居然没有什么不安,她已在心底感觉到这个人是不会伤害自己的,因此摒弃杂念开始刺绣。 李骜本以为美玉还会说些什么,她什么都没说,就那样迎着明媚的日光开始刺绣。 李骜自幼就是孤儿,被孤身一人的师父养大,师父家里没有女眷,衣服都是从外面买的,若是破了他就拿着针随便缝两下子,能穿就行。所以他从来没见过女人在屋子里坐在绣棚前刺绣的样子。 隔着素纱屏风,阳关照在她乌黑明亮的发髻、她修长白瓷般的脖颈、还有鹅黄色薄纱的衣领,最后照在他痴痴望着她的眼眸中。 她没有回头,但他想她神情一定是专注而认真的,她手上的动作很快,但十分优雅。 他的手不自觉地抚摸上素纱屏风上的剪影,他想她在陈家刺绣的时候,她的丈夫一定不会隔着屏风看她,而是坐在她旁边,看着她把丝线一针针绣在布上,绣出一个个图案。 她不会像现在这样头也不回,她会在忙碌中时不时抬头,和他对视一眼,也许会相视一笑。 一直克制自己不泛酸的李骜,今天实在是克制不住了,酸得自己心都有点痛了。 备的线有些少,美玉回头想要问李骜要些线,正好看见李骜的手指放在素纱屏风上,一双狭长的凤眸目光灼灼正盯着自己,她心口一跳,只见李骜看见自己回头蓦然瞪大了眼睛,向后退了一步,凳子应声倒地。 那样的眼神儿好似陈铎现在看自己的眼神儿,但陈铎的眼神儿更加温柔,他的眼神里面仿佛蕴藏着很深的欲望,他竟然……美玉脑海中有些影影绰绰的猜测仿佛坐实了。 李骜喉结上下滚动,耳根悄悄红了,张了张嘴找不到掩饰的话。 一股难言的尴尬在两人中间蔓延。 “线要没了,大人可以帮我取些线吗?”美玉道。 “好。”李骜慌忙将凳子扶起,快步离开了。 李骜出了门,深深地舒出一口气,往知府府内的绣房去了。 美玉看着绣了一小半的麒麟,心乱如麻一时也绣不下去了。 李骜很快回来了,除了丝线还拿回来一个香炉,他走在美玉旁边将包裹着丝线的布包递了过去,然后将染着香料的香炉放在旁边的桌子上,烟雾丝丝缕缕地升起,淡雅的梅香缭绕在二人周身,李骜想要假装若无其事地回到屏风后。 “大人。”美玉的声音在身后想起,听不出起伏,李骜站住脚步,“大人可以把椅子拿到屏风前陪我说说话吗?” 李骜有些惊讶地想要回头,转到一半停了下来,“好。”他走到屏风后拿过凳子,绕到屏风前不敢将凳子放的离美玉太近,坐好后看向美玉。 “大人成婚了吗?”美玉看着李骜,他坚毅漂亮的面容上写满了以为别人看不懂的期待,这个人阴差阳错竟是自己的第一个男人,她的心已经起了波澜,杏眸却平淡无波。 “没有。”李骜飞快回答,心里开始涌起一些明知不可能的期待。 “大人几次帮忙,美玉铭记于心。”她浅浅微笑,看他目光温和而不想有瓜葛的样子,仿佛他们之间除了帮忙什么也没有,“不知大人喜欢什么样的女子,美玉可以夫君和家嫂帮忙参谋。” 他想她可能是知道了自己的心思,现在是要划清界限的意思了,其实这话他们之间说过好几次了,他心里也早有预料,可还是心里一疼,他久久不言。 美玉抿唇道:“是我多管闲事了。” “没有。是我现在无心婚姻,多谢……陈二夫人的好意。”李骜的脸淡了下去。 他低垂下去的眼眸似有泪光闪过,美玉心里一惊,不敢多看,将视线放在绣棚上,强忍住心里的异样,“大人,大人现在步步高升,确实应该以事业为重。” 李骜没想到她还愿意和自己说话,几分苦涩笑道:“事业?现在外面不少人都在骂我是阉竖走狗吧。”李骜是个几乎不在乎名声的人,但在美玉面前意外的委屈起来,仿佛当初不是他自己同意认人家做干爹,而是被逼迫的上了贼船。 “我听说过,英雄不问出处。”美玉拾起针线开始刺绣。 她没有看不起自己,李骜心里一暖,就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她刺绣。 过了一会儿,快到中午了,李骜张口:“你有什么喜欢吃的吗?或者有什么忌口的。” “没有,我什么都可以。”美玉放下针线,没有看李骜。 “没有忌口的,总有比较喜欢吃的口味吧。”李骜不依不饶道,“知府府上的厨子可是花重金请的,不点菜吃可惜了。” 美玉回过头,“那……我喜欢吃甜一点的。” 李骜笑着站起身,美玉对着他道了声谢。 不多时,一个丫鬟提着食盒过来了,说李千户有事被叫走了,让她过来送饭。 食盒里拿出十个小盘,有虾茸、炙鹅、笋酢、蜜撒鲜奶羹、蜜渍豆腐……林林总总摆了满桌子,最后端上一碗热腾腾的碧粳米饭,筷勺齐备。 “请您慢用。”丫鬟行了礼就告退了。 美玉喜食甜,但知府府上的厨子确实厉害,每道菜都做得十分好吃,若不是美玉胃口有限,真想把它们都吃了,吃过饭不到一会儿,刚才的小丫鬟又掐着点过来送茶水,美玉漱了口,丫鬟收拾完东西就下去了。 美玉又坐到绣棚前继续绣麒麟,就这么绣着,不知到了何时,她感觉肩膀酸痛,不禁站起身活动活动身体。 李骜提着食盒出现在门口,看见她的动作,避开了视线,“我以为你会休息一会儿再绣。” “我想快点绣完,早点回家。”美玉实话实说。 心里有点燥意,李骜忽略不计,他把食盒放到桌子上,将里面的盘子一一拿出来,“过来尝尝糕点吧。” 美玉走过来,看见叁盘精致的糕点,她拿起筷子夹起一块尝了一下,眼睛一下子就亮起来,甜而不腻十分可口,不得不承认,知府家的厨子比宋陈两家的厨子厉害。 李骜饶有兴致看着美玉,看来真的很喜欢吃甜食。 他怕自己在,美玉吃的不自在,笑道:“下午我就不在这监工了,夫人慢慢做吧。”说完就走了。 美玉目送他离开,又夹起另一个盘子里的糕点,吃了一口,本以为会没有第一盘的惊艳,没想到是另一种风味的甜,她吃得眯起了眼睛,十分满足。 晚上,小丫鬟来送水让美玉洗漱,美玉洗漱过后躺在床上,先是想起了李骜,她想他是聪明人,应该明白自己的意思,然后开始思念起了陈铎,不知道他此时此刻在干什么。 没有青蛙叫一时间还有些不习惯。 虽然初选过了,但是冀州人才济济,第二轮能不能过还要提前准备,陈铎陪着陈锋巡视蚕坊织坊,给绣女们打气,又和他算了算账。晚上到了知府府邸对面的酒楼住,酒楼背对着知府府邸,住在后楼二楼能看见知府府内。 他拿起腰间的鸳鸯锁,前几日察觉出这锁微有瑕疵,去找大哥问,知道了大哥想追回他赌出去的锁,没有追回,最后找了匠人又做了一块的事,他心底难得的生出了憾意,他将鸳鸯锁握在手心,冰凉的翡翠衬着他的寂寥,知府府邸灯火通明,只是不知他的美玉现在在哪间屋子,也不知道她现下睡了没有,今日是不是很劳累? 李骜回了新宅子,在院中舞剑发泄情绪,最后收剑入鞘,挂在剑柄上的鸳鸯锁在空中画出一道漂亮的弧,月明星稀鸟雀啾鸣,他站在院中间,汗水沾湿了他的后背,满身的燥意被发泄出去,他握着剑柄上的鸳鸯锁,想起了美玉吃到糕点时的眯眼一笑,嘴角忍不住翘起。 美玉将鸳鸯锁放在手心,双手合十,沉沉睡去。 李骜极有分寸,这几日每天只来一次,每次都给美玉带不同的糕点,送完就走,绝不停留。 日日变着花样的糕点,看着有趣,吃起来好吃,甜蜜的味道过后却不得不考虑李骜的动机,这本是无关紧要的小事,他偏偏放在心上而且每日都做。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美玉不得不分神思考,但她不能再多说什么了,只能装作不知道不明白,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把衣服绣完了。 李骜将衣服呈上去,王焕试穿了称赞不休,说着要赏她点什么。 李骜想了想提议不如把厨子的糕点方子赏给美玉,说完后悔自己莽撞了,王焕却好似没多想,同意了。 美玉就这么得到了这几天吃的糕点方子,她很开心和李骜道谢,李骜笑了,正要退出屋,让美玉休息。 美玉斟酌了一下,还是道:“我想现在就走。” 天色已晚,燥意又在李骜心中蔓延,他很想捏起美玉的手腕,逼问她多住一晚怎么了?如果没有他李骜在,她还会这样视这里为洪水猛兽吗? 但他什么也说,只是面容平淡地深吸了一口气,道:“我派人送你。” “多谢。”美玉道。 李骜提着灯笼走在前面,美玉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李骜派人准备的马车已经到了门口,美玉刚迈出府门想和李骜道别,对面客栈二楼的窗户突然被推开了,陈铎从二楼一跃而下。 他款款朝着美玉走来,美玉惊喜地看着他,如同看见一个美梦,“你,你还真的守在了这里?” 陈铎到了她面前对她一笑,细细打量着她有没有变瘦,见她和之前区别不大,放下心来,拉着美玉的手对李骜行礼,“多谢李千户照顾内子。” “多谢李千户。”美玉也跟着道。 李骜看着他俩交迭在一起的手,双手负于后背,紧紧攥在一起,他脸上挂起淡淡的笑,“没什么,应该的,你们坐马车走吧。” 陈铎再次多谢了李骜的好意,带着美玉上了马车。 李骜看着马车渐渐远去,负手进了知府府邸,他就这样走着,不知不觉间走到了美玉住的地方。 人已经走了,香炉的香料早已经燃尽了,那股梅香还若有如无地在屋内缭绕。 他坐到她睡过的床边,抱起她用过的枕头,他把头埋在枕头里,深深地嗅着那残存的香气,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第四十八章救美 回了家已经到了就寝的时间,美玉沐浴过后穿着素纱的寝衣趴在床上,陈铎坐在她旁边给她用扇子扇风,“这几天累不累?” “嗯,还好,没有人催我,全是我自己安排的时间。”美玉闭上了眼,陈铎轻声道:“困了就睡吧。” 美玉对着他一笑,睡了过去。 次日早晨吃饭的时候,两个长辈嘘寒问暖,让丫鬟送了美玉不少好东西。 冀州其他地方的选拔也出了结果,最后入选的共有沉家、陈家、杜家、孟家和孙家五家,王焕这次出的试题是看看哪家能在一个月内织出一万匹丝绸。 这个挑战如果让整个冀州的丝绸商一起做还没问题,单令一家这么做,不仅考验他家的财力,还有各种生丝库存的资源以及人工的调度能力。 陈锋和陈铎开始整天在外面忙碌,陈家老太太想要去朝云寺上香,大夫人和美玉陪同前去,孙露留在家里。 古寺外树木繁茂郁郁葱葱,陈家一行人到了地方,行真长老亲自出门迎接,老太太这回不想住宿,只想拜完菩萨捐完香火钱就走,陈家的侍卫们被小沙弥安排去了休息处,长老在前面迎着她们进去了院子。 本来热闹的寺庙变得冷清了,老太太不明所以问:“怎么最近人变少了?” 行真长老慈眉善目,叹了口气道,“都是最近的山匪闹的,来上香的也少了。” 老太太道了一声“阿弥陀佛。”想着一会儿要多捐点香火钱。 李骜带着冯守时等人埋伏在朝云寺后山,他用千里镜望着寺院内外的门,前后各有一个大门,左右各有一个小门,凑过头把冯守时等人分为大小不等的五队,其中四队守住各个大门,他带着第五队进门去抓人。 “王公公对大哥是真的好,有了这种信儿也先让大哥来。”冯守时在一旁道。 李骜淡淡一笑,他这几天也看明白了,浣南城的人明面上对王焕敬若神明,实则阳奉阴违的不在少数,他能用的人也少,他们俩只能说是互利互惠吧,王焕把他当刀,李骜借着他往上爬。这回又查出了废太子残存的同党,王焕让他过来抓人,说这回把人抓到就给他升从四品的镇抚使,他自然十分心动。 “动手!”李骜做出一个出击的动作,众人纷纷下山,朝着指定地点而去。 他们这回抓的人是名叫行真的长老,不知道已在朝云寺潜伏了多少年了。李骜打算从正门进去先礼后兵,却见寺门紧闭敲门也无人应答,他和一众兄弟翻墙而入,见马厩里停着数目不少的马,心里觉得不对劲儿,拉过冯守时道,“让兄弟们小心点,我们这次只为了抓行真和尚,别的事与我们无关,现在先去僧房找行真。” 众人便以李骜为首朝着僧房而去,一路上不仅没遇见上香的人,连个沙弥也看不见,寂静得让人觉得发慌。 陈家老太太拜完佛带着大夫人去行真长老僧房内喝茶,谈论佛经要义,最主要是定下捐钱的数额。 美玉本在旁边看着,绿娥肚子有些不适,美玉便要陪着她去茅房,长老见她们要走,忙叫身边的小沙弥陪同,有那么一瞬间,美玉觉得有些奇怪,转念一想可能是怕她们迷路,便扶着绿娥跟在小沙弥身后,走了一会儿,她看见小沙弥身后冒了很多汗,便越发奇怪起来,柔声问道:“小师父,你是有什么不舒服吗?” 小沙弥额头汗水淋漓,他回头对着美玉一笑,突然大喊一声,“来人啊!” 只见两侧墙边突然翻出几个彪形大汉,美玉愣了一下,赶紧拉着还没反应过来的绿娥往回跑,一边跑一边大喊救命。 她们两个没有跑过几个大汉,被围在了中间,绿娥腿上发抖还是把美玉护在身后,“我们……我们是浣南陈家的人,如果各位好汉是想要钱,我家给得起!别伤害我们!” 为首的大汉满面胡茬,见绿娥长得漂亮,猥琐笑道:“我知道,小娘皮,我不碰你主子,我碰你怎么样?”说着去拽绿娥的胳膊。 “放开我!”绿娥哭着叫道,美玉拔下簪子朝壮汉刺去,被壮汉反扭住双手,美玉疼得额间冒出细汗,咬牙道:“她是我丈夫的通房丫鬟,你不碰她,还能多赚一份钱。” “是吗?”壮汉摸了摸美玉嫩滑的小脸蛋,“现在我不仅相碰她,还想碰碰你。” 极致的紧张下美玉反而冷静下来道,“如果我们失贞,你觉得我丈夫还会花钱赎我们吗?” “等我们爽完了,不告诉他不就行了。”他已经伸手揪住美玉的衣领。 绿娥被人制住,哭喊道:“你再碰我们,我就死给你看,你一分钱都拿不到。” “哈哈哈。”大汉们笑了起来,壮汉满脸横肉,“你们就算死了,我还有陈家两个女人,陈锋这个奸商还能不要自己的奶奶和娘亲吗?”说着将美玉扛在肩膀上。 美玉心里一沉,看来他们是有备而来,而且与寺内的和尚们勾搭起来了。 其他人想扛起绿娥,绿娥不停地挣扎,被人从背后打晕扛了起来,美玉心急如焚,软语央求他们,说自己在陈家还有钱,只要他们不伤害她们,她可以把钱都给他们。 他们也不回应,只是扛着两人往拐角的屋子走,美玉觉得眼前灰暗一片,“嗖”的一声,扛着她的人突然身形一顿,身子软了下去,其他人还来不及喊,李骜等人已经窜过来迎战了。 美玉倒在地上,回头去看绿娥,怔愣地看着眼前血肉横飞的场面,一句话都说不出口,李骜已经扶在她身边,沾满鲜血的手捂在了她的眼睛上。 “绿娥……绿娥……”血腥味扑鼻而来,她身后是男人震动的胸腔,他轻声道:“放心,没事。” 美玉眼前一片黑暗,只能感觉李骜的手心很凉很黏腻,耳边是刀剑入肉的声音,连人要死的哼声都很干脆。 美玉和绿娥被划开捆手绳,送到拐角处的房屋暂避的时候,还处在一种神魂分离的状态。 李骜派两个人在门口守着就要离开,美玉想起还在僧房的陈家人,赶紧上前拉住李骜的衣袖,“李大人!求你救救我的家人!她们刚才在行真和尚的僧房。” 李骜脸上是一道道飞溅的血,看起来如同阎罗在世,他看着满眼哀求的美玉,心里有些发软,但是转念想到自己的从四品镇抚使,他还没忘记自己来的首要目的是抓住行真,“如果可以的话。” 此言一出,美玉便明了他是有任务在身的,但她已经别无选择了,只能立马激动地将他的手握住,看见那些被锦衣卫斩首的死人,李骜现在不能救陈家人,很有可能奶奶她们就要成刀下亡魂,如果侥幸不死,能被陈家赎回去,跟着来的那两个丫鬟也得被糟蹋,她不能看到这样的惨剧,精神极度紧张起来,她仰着头直直盯着李骜。 “我知道你对我的心思。”美玉轻声道,她的瞳仁里映着一个小小的李骜。 李骜的手瞬间犹如被火烧起一般,他想拿回自己的手,被美玉死死攥住,有几分心虚道:“什么心思?” “我知道你喜欢我。”美玉语气坚定,气音儿在静谧的屋内显得尤其大,李骜脑中轰鸣心惊胆战地看向门口两个守卫的下属。 “怕了?有什么可怕的?”美玉的杏眸中满是坚定,她看了看屋内的地板,抬起眸踮起脚凑到李骜的耳边,杏眸里仿佛燃烧起了火焰,“别忘了,就在这朝云寺,你和我有过一夜。” “你疯了……”李骜喃喃道,他的脸热得快把血烤成痂了,美玉嗤笑一声,眼角有泪花闪烁,“我现在是快疯了,只要你救人,我可以予取予求。” 见李骜有些愣神,美玉把他的手放在胸口,语气坚定道:“这是你欠我的。” 这个女人真的是……前几日还明里暗里和自己划清界限,现在有求于人又是如此情态,可是她是宋美玉,是他一直心心念念的女人,她眼底的火星子传到了他的心底,在他的心底烧了起来,越烧越旺有燎原之势,他口中发涩,“一言为定。” 美玉见他答应下来,松开了手,李骜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大门。 门被关上了,美玉脱力一般倒在了地上,她费力爬了起来,软着腿走到躺在床上的绿娥旁边,泪珠扑簌簌地掉落,她只能闭上眼双手合十,希望朝云寺的菩萨能保佑他们都能平平安安的。 李骜出了门,领着冯守时一群人去了行真僧房,行真和尚身后领着两个壮汉,他本来面露得色,看见李骜等人让壮汉上前,自己脱了僧袍朝着来的方向跑了,李骜等人很快解决了两个壮汉,跟在行真身后进了僧院,只见院内几个不同年龄段的女人被五花大绑嘴里都堵着布巾蒙着眼睛,看来就是陈家的女眷了。 在场的山匪拿着刀上前来,李骜等人上前交战,行真趁机脱了袈裟,从后门跑了,冯守时大喊道:“大哥,我们不要恋战,去追行真吧。” 是的,他们这次来的主要目的就是行真,但是此时弃战等于弃陈家女眷于不顾,他想起美玉含着泪的倔强神情,刀锋穿透了一个山匪的心脏,山匪应声倒地,他点了冯守时和叁个人名,“你们去追行真,其他人给我杀!” 冯守时得令带着人绕过院子冲着后门飞奔而去。 一场血战下来,山匪被尽数杀死,李骜等人也挂了伤,幸而没有伤亡,他们有人想要将陈家女眷的绳子解开,被李骜制止,让人先将她们扶到屋子里,再解开绳子和布巾,省得这些女眷看见血腥吓着。 李骜不知道寺内还有没有山匪,派了两个人相互照应去把美玉和绿娥带过来,他正在屋内和受了惊吓的女眷们解释安抚,老太太一个劲儿问美玉呢,不多时美玉和昏迷的绿娥被送过来了,老太太一见美玉没事,心才彻底放了下来,泪水哗啦啦地涌了出来,大夫人和美玉赶紧安慰她。 李骜看着她们,心里倒是颇为感概,这样互相牵挂的家人之间的感情还真是动人啊。 过了一会儿,冯守时四个人气喘吁吁地抱着行真的头颅过来了。 李骜松了口气,虽然这条线断了,好歹人没跑。 下属又不知从哪弄出来一个鬼鬼祟祟的小沙弥,美玉出了屋定睛一看,正是行真旁边那个,赶紧告诉李骜刚才的事。 那小沙弥年岁不大,脸上一时惶恐又坚定,这样的表情似曾相识,李骜已经有了经验,在他咬舌自尽前卸掉了他的下巴。 第四十九章回家 派人搜了僧房前后,主持等和尚像是凭空消失了,直到把小沙弥打狠了,他才说出那些人都被他们灌了迷魂水,捆在了柴房里。 李骜不敢大意,让一半人守在院子里把尸体收拾收拾,带着另一半人去了柴房,只见大大小小的和尚被捆在屋子里昏睡着,李骜让人去打些井水直接泼醒。朝云寺内有许多武僧,现在安全应该得到了保障,他放下心带着人去前院,看见陈家的侍卫们和一旁几个小和尚也睡作一团,同样让人用水泼醒。 他见己方人多了起来,从陈家的侍卫里挑出五个,又从下属里挑出五人,让他们结伴骑马回浣南城向知府和陈家报信请求增援,剩下的人固守在朝云寺,防止剩下的山匪偷袭。 回了僧房,到了关押小沙弥的房间,看见小沙弥已被下属打得鼻青脸肿躺在地上,李骜摩挲着腰带,冷着脸问:“整个朝云寺只有你和行真是内应吗?” “是。”小沙弥哭着道。 “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李骜见小沙弥身量还未长开。 “元光。今年十四了。”小沙弥瑟缩答道。 “你知道行真和尚是废太子的党羽吗?”李骜的声音低沉,如同一道剑劈在小沙弥身上,他目瞪口呆,“不……不知道,师父只是说等绑了陈家人,我们要到赎金,他带我吃香的喝辣的,再也不在这里受穷了。” 废太子的残存党羽行真居然和山匪有勾结,这群山匪是不是也是废太子的党羽呢?李骜淡淡道:“知道这伙山匪是哪个山头的吗?” “就是天雪山的。” 李骜问完了,让人好好看着小沙弥,转头去了行真的僧房,现在主持和几个长老都陪坐在陈家人左右不停致歉。 他们应该是几天前接到陈家要来上香的消息就开始准备了,李骜探脚而入,看着面露愧色的主持,冯守时已经过来,“大哥,水缸里确实被加了很多迷药。” 他们用添了迷药的水做饭,怪不得这么多人都被迷倒了,李骜让冯守时带人去井里取些水烧给众人喝。 老太太缓过劲儿来,看着李骜这个相貌堂堂的救命恩人,看得心里喜欢,再叁道谢,李骜赶紧笑着回应,目光却在美玉的脸上一闪而过,美玉垂着眸没有看他。 等陈锋等人的增援到了的时候,绿娥已醒了过来,天黑得像滴了墨汁,奔入僧房的那一袭白衣却那么醒目,陈铎走到女眷面前,“奶奶、母亲、美玉,你们没事吧。” “没事、没事。”老太太她们等了一天,心绪早已平复,赶紧宽慰陈铎的心。 陈铎见她们确实没事,放下了心,把目光放在美玉身上,美玉笑着对他摇了摇头,却被他拉住了手,他的额角的发丝沾着汗水贴在脸颊上,一双澄澈的明眸此刻沉甸甸地看着自己。 美玉的眼眶有些湿润,“真的没事。” 过了一会儿陈锋到了,眼眶发红地看着女眷们,见她们都平安才放下心来,招呼陈铎上前。 李骜当时正坐在大堂,只见陈家兄弟两个来到他面前,众目睽睽之下单膝下跪,“多谢李千户救命之恩。” 他兄弟二人确实风姿卓越,即使下跪自有风骨,李骜愣了一下,赶紧起身将二人扶起。 “何必言谢,纯属顺手之劳。”李骜看着陈锋,想到美玉那番话,不敢觑陈铎,陈锋则是抱拳道:“日后若有用陈锋之处,陈锋粉身碎骨亦不能报。” 李骜看着陈锋,讪讪点头,他总不能告诉他,自己想要的报偿是他弟妹。 王知府派来支援的是中卫所的孟千户,几人商议了一番,连夜回城怕路上有埋伏,打算明天白天再回去,将带来的人排好班次,夜里巡逻。 分好房间后,陈铎和美玉一间毫无争议,也没人关心昏黄烛火下李骜晦暗的面容是为哪般。 是夜,陈铎将美玉搂在怀里,二人和衣躺在床上,陈铎温声道:“今天吓着你了吧。” “嗯。”她现在闭上眼,还能想起血肉横飞的一幕,“我……很害怕。” 陈铎将她搂紧了一些,“没事了,现在没事了。”不知是安慰美玉,还是在安慰自己,他得知消息的那一刻几乎腿软,但他一生中最重要的叁个女人就在这里,他必须赶过来。 美玉的眼角有泪水悄然滑落,她害怕的不止这个,却难以对陈铎诉说。在这里和李骜有过一夜,后来又算计了陈铎,那时她对陈铎有怨,连愧疚也没多少。现在即使是为了救人许诺,她却在心中对陈铎有了愧意。 “如果以后我做了错事,你会原谅我吗?”美玉抬眸看着陈铎。 陈铎怜惜地用手擦掉她的泪,目光里是深沉的爱怜,“我只求你好好的。”他再也不想经历一次今天的难捱了。 美玉将陈铎搂紧,闭上了眼睛。 李骜和陈锋一个屋,二人都没有睡意,李骜和他说了从小沙弥那里听到的过程,陈锋心里一沉,没想到这些事还牵扯着已故的废太子。 次日一早,陈家在众人的护送下回浣南城,李骜问主持要不要留人或者让和尚们一起回浣南,被主持婉言谢绝。 “这次真是死里逃生。”老太太仍然心有余悸。 “是啊,多亏了李千户,等回了家要让阿锋和阿铎备重礼亲自登门道谢。”大夫人道。 “到时候请李大人来家里做客。”老太太笑着说,“这么标致的人,要是我有个孙女,准保嫁给他了。” 美玉揭开车窗帘子,朝外面看去,只见陈铎和李骜并肩骑马而行,陈铎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向后一看正对上美玉的眸子,他们俩相视一笑,李骜随着回过头,美玉看着他眸子里的笑没了,只点了点头,放下了帘子。 李骜嘴角略一抽搐,这算什么?他救她,她反而更怕自己了? 她当初和自己在朝云寺的一夜,未见得有多喜欢陈铎,后面和自己算计陈铎不也干净利索,现在自己说要献身,却比当初朝云寺的一夜更加为难了一样。 想想陈铎和她感情升温搞不好是因为自己牵线搭桥,心里就闷得说不出话来。若是他当初在朝云寺一夜后,就将她掳走又如何?可是尚未发迹的自己,连个藏人的地方都没有,李骜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错过,是错,也是过。 他想自己对她从始至终都称得上一句“肖想”吧。 一行人回了浣南城,李骜和孟千户带着人和陈家兄弟分别,他骑着马奔驰而去没有回头,自然不知道美玉在他身后揭开了车窗帘子,眸色深深地看着他的背影。 回了陈家,孙露早就在大堂里等着他们了,见他们都平安无恙才放下心来,去厨房张罗一桌子菜给他们接风洗尘。 那天晚上,陈铎和美玉交吻过后没有做别的,只是牢牢地将美玉抱在怀中,他陈铎自忖还算聪明,没想到也是个凡夫俗子,只有在失去的时候,才知道重要,原来不知不觉间美玉已经在他心里占了很重的份量。 美玉紧紧抱着陈铎坚实的腰身,将头倚在他的胸膛,他的皮肤即使隔着寝衣也觉得十分温暖,在他的怀中如同倦鸟归巢一样的舒适安全,她的身体越是舒适,心里便越是焦虑,饱受折磨的她决定明天就兑现诺言。 她在心里不断对陈铎道歉,如同对自己的心道歉一样。 次日美玉说要去铺子看看,到了铺子看了看生意,见生意依旧很好放下心来,拉着梦丽说要去木家酒楼吃饭。 梦丽一听木家酒楼就明白了,白着脸和美玉上了马车。 美玉如同往常一样妆容齐备,身穿淡绿色绣竹的齐胸襦裙,气质淡雅若兰花,面上只能看到一点坚定,谁能知道她是要赴一场私通的约。 她握着梦丽的手不停地抖,梦丽红着眼眶唤了声,“小姐。” 美玉勉力一笑,摇了摇头,到了地方,二人相携下了马车。 管事的见到美玉,轻车熟路地把她领到了后院。 不知道是不是李骜交代过,她这回进的屋内家具齐备,看起来不像是酒楼倒像是客栈的房间。 一进屋,梦丽见管事的走了后,将门关上,拉起美玉的手看着美玉,“小姐,出了什么事了?是不是那个混蛋拿过去的事威胁你了?”梦丽心里一直怕李骜会纠缠不休,没想到有朝一日真的变成了现实。 “不是的,他算是个好人。”美玉淡淡地笑着,她抬眸看向梦丽,“我希望你能在外面等我,这样我不会太害怕。” “好。”梦丽含着泪点了点头,心里已经盘算着买凶杀人需要多少钱了。 第五十章芳泽 李骜昨天陪着王焕审了元光那个小沙弥到大半夜,今日起得迟了一些,木家酒楼的管事派人来报信,看见信条上说人已在后院,李骜嘴角一勾,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只是没想到美玉愿意的这么快。 忙让红翘准备热水,自己沐浴过后又刮了胡子,换了一身新衣,才骑马去了木家酒楼,不过他一向从后门进,不怎么引人注目。 他推门而入的时候,两个等的着急的主仆差点跳了起来,屋内虽然早就让人提前布置过了,但依旧没什么喜庆的氛围,美玉见他来了,对梦丽道:“你先去外面等我吧。” 梦丽乖巧点了一下头,临出门的时候看着李骜的眼神儿里带了点恨。 李骜心里一惊,看向美玉,她的眼中并无恨意,只是平淡如水。 “李大人。”美玉从怀中取出两万两银票,放在桌子上,“若是大人愿意,能否以这些钱相抵?” 李骜连数额都没看,一颗心因为美玉七上八下的,忍不住面露嘲意,“你觉得现在我还缺钱吗?” “好。”美玉闭上了眼睛,做出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请便吧。” 她坐在椅子上,光散落在她身上,像一个旖旎的梦,他缓缓走到她面前,床褥早就让管事换成最好最柔软的丝绸料子,一会儿他就能拥着她在那里享鱼水之欢,这不就是他一直想要的吗? 他的手搭在美玉的肩膀,美玉身子瑟缩了一下,眉尖蹙了起来。这是他一直想要的吗? 他半跪在她面前,伸手抚平她微蹙的眉心,美玉睁开眼有几分惊讶地看着他,人高马大的李骜半跪在地,收回手放在自己膝盖上,他仰视着美玉,她遮蔽住了他的日光,可他的双眸亮得出奇,“我已经做错过一次了,不会再错第二次了。” 美玉一直沉着的心轻轻地被撼动了一下,她看着李骜,微张了张嘴,却问不出话来。 “其实我们一共也没说过多少话,你也不了解我。”李骜看着离自己很近的美玉,近的可以嗅到她身上的香,他的心不可自抑地怦然跳动,“但我李骜对你宋美玉绝不是只有轻薄之心,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很是心悦你。” 所以才会不惜被同僚看不起,呈上罪证拉高峥下马;才会在受到忽视的时候,主动解围求她看见自己;才会在身有重任的时候,先去救陈家的人。他的心意昭然若揭,他日日变换的糕点、他看着自己炽热的眼神儿、他捂着自己眼睛时的血腥气……美玉不是泥塑木雕,不是感受不到,怎么不会动容。 他是个值得爱的好男儿,可一个人的心里只能装下一个人,她的心里已经有了陈铎……美玉惊觉她的心里竟然已经有了陈铎。 可不知为何看着李骜专注而温柔的目光,还是有些丝丝缕缕的疼,美玉涩然开口,“你想要什么补偿?” “美玉,我可以这么叫你吗?”李骜小心翼翼地问。 美玉点了点头。 李骜微笑着,带着几分羞涩道:“美玉,我想要一亲芳泽。” 美玉对他笑了笑,闭上了眼睛,不同于刚才决绝的闭眼,这一次她温柔而宁静。 他扬起头,凑到了她的脸颊前,她似乎悄悄屏住了呼吸,他看着她微颤的睫毛,心里就像是被蝴蝶单薄的翼挠了几下,又痒又麻。 想象中的吻没有印上来,他灼热的气息先是靠近,又慢慢远离了。她的手被拉起,美玉睁开眼,看见他握住自己的手指,轻柔地拉起了自己手,俯下头在手背上轻轻地印下了一个吻。 只是蜻蜓点水的一吻,却如同烙铁一样烫在了美玉的心间,在那一瞬间,她有点想哭的冲动。 李骜凝视着美玉的纤纤玉手,那些叫嚣的欲望在吻在她手背上的一霎灰飞烟灭,只剩下沉甸甸的充盈,他想原来如此,他珍爱她远胜自己。 这一次,没有人再说一别两宽、不该不欠。 海光难得出府门,就想来铺子看看,梦丽陪着美玉出门了,因为和美玉有约在先,所以铺子里的人不知道她也是老板之一,把她当做客人迎了进去。 侍女出去取胭脂,她在屋子四处看,向葵跟在身后道:“陈二夫人真的很厉害,把花颜阁办的有声有色的,我听府内的丫鬟们说想要咬咬牙攒钱过来买胭脂呢。” 海光微微一笑,听见后院有些喧哗声,打开窗户一看,只见叁个小厮将一个小厮围在中间不知在说什么,时不时还推搡他一下。 被欺负的小厮也不恼,讪笑着从怀里取出两颗珍珠,“大哥们,我只有这两颗了,你们分了吧。” 叁个小厮一起去抓他手中的珍珠,很快就因分赃不均吵了起来,那小厮还站在原地冷眼旁观。多么典型的二桃杀叁士,这么一个小厮居然有这等心机,海光看得有趣,不禁轻笑出声。 那小厮听见笑声,仰起头往楼上看来,平平无奇的脸庞却有一双目光如炬的眼睛,看得海光心里一颤,和海光视线对上后,他赶紧低下了头。 海光已在心里断定,这个人一定不简单。 知府府邸,王焕独自一人在房内,上菜的小厮上完菜侍立在一旁,王焕看着他道:“有事?” “大当家的问您为什么让李骜杀了他的心腹兄弟。”小厮道。 “朝云寺的事?”王焕问。 “是。” “拷问废太子残党,查出行真和尚是废太子余党,我就派李骜去抓了。谁知道行真和尚和你家大当家的有勾结,这也是误打误撞。”王焕淡淡道,但是语气里已含着不悦。 小厮眼珠转了转,“大当家的和行真都曾为废太子效力,但是后面早已为您效命了,也怪大当家忘记和您说了,这才阴差阳错要了行真的命。若是无事了,小的这就退下了。” 王焕神色冷淡地看着小厮,天雪山大当家李笑曾是东宫侍卫,后来皇后谋反,东宫一干人等被牵连落难,他当时忠于废太子,于流放途中逃跑,与一些忠于废太子的人来到了天雪山落草为寇,以图将来沉冤昭雪,为废太子而战。 只是,十年过去了。忠心耿耿的少年侍卫已经被时光磨平了心气儿,现在不过是个见钱眼开出卖旧主的土匪罢了。废太子在浣南城内的事就是他透露给王焕的。 “等等,行真死了,李骜的官还升不上去,要不然我儿的功劳簿,就用你们天雪山的人头补上吧。”王焕笑眯眯道。 “这……”小厮抬眸,看着王焕平易近人的模样,背后出了一身的冷汗。 这件事很快就被敲定了,一两黄金一个人头,帮李骜刷战功。 李骜并不知情,王焕只是告诉他某时去某地,将那里的土匪歼灭,他听命而为。 王焕看起来成竹在胸,还要亲自登台擂鼓督战,到了地方,却不见敌人,王焕皱着眉,以为自己被李笑耍了,正要发火。 山谷传来阵阵尖锐的欢呼,“李笑已死!李笑已死!李笑已死!” 一个浑身披甲的少年骑着马用银枪挑着一个头颅过来了。 李骜不知道要不要出战,看向王焕,王焕对着他摇了摇头。 那颗头颅隔着很远被扔了过来,发丝凌乱沾满鲜血,一双眸子瞪得很大,显然是死不瞑目。 “我为太子殿下而战,死有何惜?” “我不管什么忠心名声,我只要钱。” 当年襄助太子杀虎的少年,也是后来见钱忘义的背叛者。 江山易主,旧人凋零,王焕自胸口发出一声长叹,“葬了吧。” 李骜本以为升官的事到此为止了,王焕却向上呈报李骜杀天雪山土匪头子李笑有功,太子亲批,李骜升从四品镇抚使。 那小厮又来找王焕,哭着说,“他们识破了大当家想要用兄弟赚赏金的打算,把大当家的杀了,小人以后只能跟在您身边了。” 王焕挥了挥手,去前面参加李骜的升职的喜宴去了。 陈锋想从梅家那里购入丝绸,被梅裕安拒绝了,只能想方设法让织女们多做些活,从外面找些门路购买丝绸。 陈铎见美玉在朝云寺遇袭之后,每日神思不属,百忙之中去了清河县将美玉的母亲接来。 他只说有事出门,美玉独自睡了一晚,谁知正在屋内刺绣的时候,披着披风的母亲从屋门外走了进来,她瞪大了眼睛,“娘!”赶紧起身迎了过去。 刘皓娘心疼地看着美玉,“姑爷都和我说了,幸好你们都平安。” 美玉扑到了母亲怀里,陈铎自屋外迈入,见到此种情形,忍不住微微一笑,希望母亲在能让她感到一些安慰。 叁人又一起去前厅见老太太和大夫人,刘皓娘曾和她们见过几面,彼此很能说得上话,陈铎和美玉坐在一旁陪着,有小厮过来找陈铎,他拍了拍美玉的手,离开办事去了。 正巧老太太想去明澄园消暑,孙露便张罗好了,一行人坐着马车直接去了明澄园。母亲和美玉一辆马车,没了外人,她竟有些紧张地问:“美玉,我刚才没说错什么吧。” 美玉摇头安慰,“娘说的都很好很得体,大嫂她们都是极好相处的人,母亲不用紧张。”原来她已经太长时间不出门交际,害怕自己说的话不对。 明澄园占地数顷,园内有矮山明池,夏日里荷叶遮天蔽日,可以泛舟采莲,很有野趣儿。 一行人到了明澄园现在正厅说了会话,又到了池边边走边说,这回刘皓娘放松下来,叁个长辈都是年轻丧夫,很有共同话题,谈起过去,话密得让两个年轻人插不上话。 孙露给大家安排好了住处,晚上美玉依依不舍地和母亲分开,陈铎已经办完事洗浴完,见她回来,把一个驱蚊香炉放到她手中,她一愣,“干什么?” “在宋家的时候你陪我住的,公平起见,这几天你就陪母亲睡吧。”陈铎浅浅一笑。 “夫君,你真好。”美玉心中感动,抱着陈铎亲了一口,才拿着香炉走了。 陈铎孤枕难眠,好不容易睡着了,感觉有东西在舔自己,他笑道:“怎么舍不得我啊?”往旁边一摸,没有人,他唬了一跳,睁开眼一看,是一只青蛙坐在床上,正朝着自己伸舌头。 他一把就把青蛙抓住了,仔细端详青蛙,“你是我养的吗?是府上的家生子还是明澄园的野青蛙?” 他下床找了根线把青蛙栓到了床柱上。 第五十一章解约 海光婚期将近,梅裕安还有点良心,让她每天能出来走走,她常常去花颜阁,美玉也常去陪她。 “姐姐,你看他是不是很聪明。”梅海光拉着美玉站在二楼窗户后,看着楼下季六把一担花弄倒了,季九叁两句就把盛怒的小果哄好了。 “是挺聪明的。”美玉现在无心下人,有些忧虑地看着海光。 “姐姐,日后姐姐要提拔人,就先提拔季九吧,我喜欢聪明人。”海光看着美玉眉眼弯弯。看着她的甜美笑容,美玉幻想着她穿着凤袍傲立于堂前,定然是风华绝代的佳人。 即使不做九天翱翔的凤凰,也不能让她陷于污渠,海光即使不嫁给废太子,也不能嫁给王知府那个老头子吧。美玉面色太过忧虑了,海光也看出来了,刮了刮美玉的鼻子,“姐姐怎么了?我陪着姐姐,姐姐还怏怏不乐的。” “我担心你,你难道真的要嫁给王知府吗?”美玉道。 “姐姐不用担心,我早已想好了退路。”海光附在美玉耳边,轻声道:“我已经让向葵的表哥安排好了人,只等大婚之前他们放松警惕,就离开。” “这就是你想入股胭脂铺的原因吗?”美玉看着海光。 海光微笑着说:“是的,等我在外面安顿好了,会给姐姐写信,到时就要靠分红过活了。” “你放心,我一定会把花颜阁好好经营下去的。”美玉握了握海光的手。 等海光走了,美玉也回了明澄园,孙露回陈府看陈康去了,叁个长辈坐在池边正在聊天。 “不是早就合过八字吗?怎么快成婚又说不行了。”大夫人正在问老太太,见美玉回来了,忙让她过来。 美玉行过礼坐到了母亲旁边,默默地听着她们闲聊,原是浣南两户人家定下婚事,就差迎亲了,男方家找了个道士给女方相面,说女方克夫,这门婚事就黄了。 “我看是男方家不想要这个媳妇故意的。”老太太道。 刘皓娘是有女儿的人,关心道:“那这姑娘被退婚后可怎么办啊?” “人家姑娘爹硬气,说男方家没这个命,要给女儿找个命硬的男人。”老太太笑着道:“什么面相好坏,我不信这些,这叫有福之女不进无福之家。” 美玉听的心里一动。 次日海光去了铺子,她同海光说了此事,海光笑道:“这倒是可行,只是我去哪找这么个道士,又怎么样才能让王知府相信呢。” “王知府信不信在其次,但我觉得知府夫人肯定愿意相信。”美玉想了想道:“赵夫人也经常定花颜阁的胭脂,我觉得不如一试。” 她将梦丽叫进屋来,海光见美玉如此上心,也开始用心商量,叁人都觉得可以试试,反正实在不行,海光就逃跑。 这日恰是梦丽为贵妇们上门送胭脂的日子,她将胭脂送到赵氏的房间,赵氏还不到四十保养得极好,梦丽这次不仅送上了她定制的胭脂,还将小果新研制的雪肤膏送来。 赵氏对皮肤保养一向重视,便让梦丽亲自给她上手尝试,梦丽给赵氏净面,又手法轻柔地涂抹雪肤膏,“哎呀,夫人的眼角怎么有一条细纹?” “什么?”赵氏一惊,慌忙拿起小镜子,急急对准脸看。 “上次给夫人送胭脂还未有的。”梦丽目露忧光。 赵氏其实什么都没看见,心里还是有些不适,梦丽道:“夫人本是养尊处优之人,最近是否有什么烦心事?” 赵氏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赵氏的小丫鬟道:“还用问吗?当然是因为梅家那个小狐狸精了。” “如果是这样,小人倒是有一计。”梦丽略眼珠微动,低下头做臣服样。 赵氏漫不经心地看了看手上的蔻丹,“你?你有什么计谋?” “不如找一道士说她克夫。”梦丽道。 赵氏这下来了兴致,看向梦丽,“好狠的心哪,你这么帮我,你有什么好处吗?” 梦丽抬眸,目光灼灼地看向赵氏,“若是事成,希望夫人日后能在我家二少奶奶面前美言几句,助小人脱了奴籍。” “好说。”赵氏抿了抿嘴,眼角有几分冷光。 很快赵氏就以为了王长守好,找了个道士去给海光相面,果不其然说海光克夫,就在海光松了一口气的时候,话锋一转,说去寺庙祈福可以消除业障,最好去朝云寺。 啧,海光暗叹,为了祸害自己,道士都帮和尚拉起活来了。 王长守解除了婚约并让海光去朝云寺祈福,赵氏坐在贵妃榻上听道士叙述梅家人当时的脸色,忍不住笑出了声,“她们打量我是傻子呢,想利用我,道行还轻些。” 小丫鬟道:“那主子为何帮她?” “一来,她若是真嫁进来,日后必是我心腹大患。二来,朝云寺那个地方鱼龙混杂,只怕她有命去没命回。”赵氏微微一笑,她伸出手看着指甲上新涂的紫色蔻丹,王长守虽然年纪大又好色,但到底是自己的男人,还容不得别的女人这么嫌弃他。 美玉得知海光要去朝云寺修行,又是自责又是担忧,两人在花颜阁见面,海光眉飞色舞,美玉忧心忡忡,“姐姐,我不用嫁了,你还不高兴?” “海光,我真不知道是帮了你还是害了你。”美玉叹息。 “我不用嫁给那个老东西了,姐姐当然是帮了我。”海光拍了拍美玉的手安慰道:“姐姐不是说过,还有好日子等着我吗?” “海光,上次那群山匪袭击朝云寺,那个地方其实并不安全。”美玉眼眶有些湿润,“要不然你就逃了吧。” “姐姐,逃跑是下下策,现在我还能待在梅家,就不会这么做。”海光年纪虽小,却极有主见,“而且经历了上次遇袭,我想朝云寺应该已经有所防备了,姐姐放心好了。” 海光出城那天,美玉甚至不能相送。 陈铎抓到的那只青蛙有些通人性,被他养在水缸里,晚上美玉陪岳母睡觉,他还能和青蛙做个伴。 这日难得有空,他捧着青蛙想给美玉献宝,只见美玉一个人坐在池边小亭的栏杆上,有几分寂寥,他凑上前去想要逗逗美玉,故意捧着青蛙上前。 “呱……”青蛙叫了一声。 美玉回过头来,泪水从眼眶滑落,陈铎见自己闯了祸,赶紧把青蛙放到地上,坐到美玉旁边,“怎么了?吓着你了?还是出什么事了?” 刘皓娘本来和嬷嬷正在逛园子,见到小夫妻两个坐在栏杆边,美玉似乎在哭,她刚想要上前,就见美玉抱住了陈铎,将头埋在了他怀里。 刘皓娘停下了脚步,脸上露出几分欣慰的笑容。 因为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让大儿子怨念颇深,所以对小女儿的教养颇为严格,她其实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这几天待在陈家,看见陈家上下对美玉都很好,她的心终于不用那么挂怀了。 至于陈铎,他能为了美玉费口舌和大儿子交涉接走自己,愿意支持美玉自己办铺子,在美玉难过的时候可以安慰她,她希望他们能一直这么好好的。 晚上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吃完晚饭,美玉陪着刘皓娘回房休息,二人洗漱完,刘皓娘揽着美玉的肩膀给她通头发。 “今天看见你哭了,出什么事这么难过?” “娘,我只是觉得自己很无能。”美玉躺在母亲的膝上,她本以为是很好的计策最终也未必如她所愿,海光脱离了苦海又跳进了火海,母亲眼下陪在自己身边,但是早晚有一天会回宋家去,难道她每年只能为母亲争取一次喘气的机会吗?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刘皓娘以为美玉心烦的是生意上的事,“娘和你这么大的时候,可没什么开铺子的雄心壮志,满脑子都是伺候婆母讨好丈夫生孩子的事。” 美玉吃了一惊,她依稀记得父亲还在世时和母亲感情极好,却从未想过这极好的感情是母亲讨好来的。 “怎么了,女人不都是这样吗?你以为我和你父亲天然感情就那么好?你奶奶也天然就喜欢我?”刘皓娘看懂美玉的表情,动作轻柔地梳着美玉的头发,“两个陌生人成婚,盲婚哑嫁的,彼此都不了解对方,哪有那么快来的感情呢?而男人温存的少,都指望女人先温柔呢。” 美玉想起了自己和陈铎,又忍不住想起了李骜,在心底重重地叹了口气。 “现在的我什么都不求了,你们都平平安安的就好。”刘皓娘浅浅一笑,是剥离了欲念的慈悲,和放弃了情爱的柔和,和美玉从小到大记忆中的母亲没有偏差,是可以供奉起来的慈母。 鬼使神差的,美玉想到父亲去世的时候,母亲还很年轻。 她是自愿守寡的吗? 美玉问不出口,仿佛问出来了是对母亲圣洁形象的玷污。 她沉默着,胸口却有些闷。 第五十二章画(h陈老二) 海光去了朝云寺之后,美玉没有别的事情,日日在明澄园陪伴母亲,老太太和刘皓娘闲聊的时候知道她喜欢看戏,特意请了戏班子在明澄园的戏台子上唱,唱的都是刘皓娘喜欢的曲目。 烈日当空,女眷们带着丫鬟坐在楼里,地上放着冰盆,几个丫鬟拉着机关扇子,凉风便丝丝地朝着人吹,一时倒也没那么热了。 几人面前一人一碗酥山,看戏听曲谈天说地好不快活。 只是快活的日子短暂,没几天刘皓娘就自请返回宋家了,老太太等人虽然不舍,也不好拦她,美玉心里难过,也是强忍着,目送陈铎亲自护送母亲离去的背影后,还是落下泪来。 老太太安慰美玉,“等秋天后院的果下来,再请你母亲过来。” 美玉笑着点了点头。陈铎这一去就是两天,回来的时候天色已晚,美玉摇着扇子本想等他,奈何太困了,倚在床上睡着了,扇子滑落到了地上。 陈铎回来见到美玉穿着浅白寝衣倚在床上,薄纱的寝衣边缘是玉色肌肤,再向下是若隐若现的浅粉肚兜,她静静地侧躺在床上,让他想起了胭脂色的海棠花。 心里止不住一阵阵发软。 他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起身去了小书房找出纸笔,画出了一树灼灼的海棠花,下面又画了一个美人伫立赏花的背影,提笔道:落花人独立。 次日一早,美玉从梦中醒来,发现自己身上盖着薄被,伸手一摸,陈铎不在自己身旁。 她叫绿娥送水,起身洗漱,穿戴整齐后正要去请安,突然看见桌子上放着一个卷轴,打开一看,正是陈铎昨夜心血来潮画的画,只见画中女子腰间垂着鸳鸯锁,不画正脸也知道是自己,美玉忍不住笑了。 她有意回陈铎一幅画,可久不执笔,画技早就生疏了,因此闲下来的时候练了一整天。 陈铎多日不和美玉亲热,忙完事回来正满怀期待,只见自己的妻子已经着了魔一样在纸上写写画画,对自己是充耳不闻,知道缘由后不由得暗骂自己昨日手欠。 好不容易把人哄到床上,他满目柔情将美玉的寝衣解开了,美玉突然推开他,只穿着肚兜睡裤跳下了床,“我想到一个好玩的。”她穿上鞋走到桌前,将笔墨端起,回头冲着陈铎粲然一笑。 陈铎心道不好,却不能扫美玉的兴,只躺在床上做个待宰的羔羊,美玉端着笔墨走到床边,将其放到床边的小几上,伸手去脱陈铎的寝衣。 白玉健壮的躯体做纸,美玉执笔在他的胸前花了朵花,似乎十分有趣笑了两声,陈铎躺在床上暗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冰凉的笔尖落在了左胸口,她好像在写什么字,陈铎细细体味,忍不住笑了,她在他的胸口写的是“美玉”二字,还是反写的,如果心能看见,就是最端正的“美玉”二字。 他的心突然酥酥麻麻的,起身夺笔,“我也要在你胸口上写字。” “不行,我还没玩完呢。”美玉难得高兴,笑起来眉眼弯弯,左躲右闪还是被陈铎握住了手腕,他拿走了笔,反身将美玉压在身下,不知多少次赤裸相对过,可这一次他伸手去解她的肚兜,她又害羞起来了。 玉体婀娜映花影,纤腰细腻似柳枝。 他提笔在她的左胸口写下反着的“陈铎”二字,她看着他的眼神儿含羞带怯又眉目含春,笔从他手中滑落掉在了地上,唇已经吻了上去,二人唇齿纠缠啧啧作响。 陈铎一手支在美玉身侧,一手去褪美玉的裤子,美玉顺从地抬起腿,让他顺利地把裤子脱掉。 有一层薄薄茧子的大手顺着她的小腿滑上了大腿,最后到了曲径通幽处,他的手心炙热包裹着私处,让美玉忍不住害羞地夹了夹他的手腕。 他的吻从她的唇移到她的耳垂,如同舔舐世间最甜美的蜜糖,美玉的身体被他吻得微热,她有样学样去吻他的耳侧,他笑了一声,将并起的双指沾了点小穴流出的蜜液送入美玉的小穴。 “嗯……”美玉被他用手插得轻喘了一下,陈铎埋头美玉的胸口,吸吮着美玉变硬的乳尖,美玉难耐地扭动身体,用手插入陈铎的发中,口中呻吟出声。 陈铎的舌头不停地舔舐着美玉的乳尖,小穴情动地流出水液,将陈铎的双指沾湿,他似乎碰到了那处软肉,用指腹轻轻抠了抠,美玉浑身颤抖不停,“别碰那里……”陈铎不仅没听,反而越发用了技巧的轻抠,美玉就在他的手下浑身颤抖的小死一回,他才停了手。 他扶着足有儿臂粗的肉棒抵在美玉的穴口,在粉嫩的穴口上下磨蹭了片刻,直到龟头沾满了晶莹水液,才慢慢入了进去。 久不承欢的小穴被骤然入侵,还有些承受不住,美玉双手抵在陈铎的胸口,粗长的肉棒一寸一寸入了进去,窄小湿热的甬道包裹着他昂扬的肉棒,这一回陈铎用尽了耐心,忍住想要用力操弄的欲望,让美玉的身体慢慢适应自己的肉棒,肉棒上的青筋刮蹭着穴肉的每一寸,寸寸销魂直到到了顶,他的龟头研磨着她的宫口。 “好胀……”美玉的空虚被他的坚实填满了,她叹喂了一声,陈铎俯下身去吻住她的唇,她伸手揽住他的脖子。 他的动作极尽柔情,每一次拔出一小半,再轻轻地顶回去,肉穴的褶皱紧紧裹着棒身,这样轻慢的动作得以让棒身与穴肉充分摩擦,酸麻的快感让美玉忍不住低低喘息,她如同海中的小舟只能依托陈铎。 情潮泛滥过后,美玉粉面含春满眼迷离,陈铎故意停在小穴里,不上不下地吊着美玉,美玉低声哀求道:“夫君,求你快点。” “这可是你求的。”陈铎开口,一双明眸有了几分得色,他握着她的脚腕,将她的两条腿并拢抬起,搭在自己身前,美玉还来不及羞涩,一半在穴里的肉棒便狠狠顶撞了上去,尽根末入直插到宫口。 “啊……夫君,慢点……”美玉虽然是求慢,声音柔媚得仿佛在求他再快些。 “怎么夫人一会儿要快一会儿又要慢?”陈铎调笑道,听了这话,美玉的脸蓦然变得嫣红,说不出话来。 陈铎一手握住美玉的纤腰,一手抱住立在身前的玉腿。 小穴蚀骨销魂仿佛有千万只小手爱抚着肉棒,每一次拔出都能感受到穴肉的恋恋不舍,他的下身飞速地在她的小穴进出,每一次都将肉棒抽出叁分之一,再重重地插回去。 美玉双手只能抓着枕头,承受着他的欲火,呻吟声甜得发腻,如同烈油泼在他的欲火上,他的动作越发迅猛,想要听见她更加甜美的生硬。他的汗水顺着胸前的肌肉线条滑落,隐入二人交合处。 快感将二人淹没,两人同时登上顶峰,陈铎松开了手,美玉的腿便如盛开的花瓣一样落了下去,他俯下身吻住美玉的唇,在美玉如落叶无助颤抖的高潮中,将肉棒狠狠顶到了最深处,囊袋死死堵在穴口开始收缩,久不射精的他将数日积攒的白浊射进了美玉的体内。 美玉在高潮中微微失神,陈铎伸出舌头探入美玉的口中,她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迷醉的神情,丁香小舌停在那里任由陈铎予取予夺,她口中香津甜蜜腻人,仿佛永远吮不够一样。 小穴在高潮的余韵中变得更加敏感,穴肉吸吮着肉棒上的青筋,他感觉欲望又起,起了身将美玉一条腿从胸前掰过,肉棒在她体内转了一下,自己便到了她身后。 美玉侧躺在他身前,一条腿被他抬起,腿弯挂在自己的臂弯,他沉下腰挺了下身,美玉感觉小穴里的肉棒苏醒过来,变得更加坚硬了。 他的肉棒将淫水堵在了小穴深处,温水浸润着龟头,仿佛温泉一样舒适,他深深地叹喂了一声,每次插入都穿来咕叽咕叽的声音,美玉的小穴还很敏感,被他这样插入,快感被无限延长,只能随着他的动作呻吟。 陈铎的大手自美玉的腋下穿过,覆盖在浑圆坚挺的白乳上,随着自己胯下的动作,或是揉弄或是抚摸,他的唇吻在她粉嫩圆润的肩头,下身不停在软肉处碾压。 就这么入了几百下,美玉终于承受不住地抖了起来,即使陈铎放下揽着腿弯的手,两只手将她揽在怀里,也不能让她停下,水液一股又一股兜头浇在龟头上,陈铎拔出肉棒,堵在里面的水液争先恐后地溜了出来,弄湿了一大片床褥。 美玉被陈铎揽在怀里安抚了好久才平息下来。 理智渐渐回笼,她低泣着捶着陈铎的胸膛,那样炽烈灭顶的快感,像无尽的黑夜将她笼罩,让她脑海中绽放一束束绚烂夺目的烟火,烟火放得太多太频繁,让她目不暇接,有些承受不住。 二人胸口紧紧相贴,刚才写的字在汗水和磨蹭下已经混在一起,分不清了。 陈铎的大手发在美玉光滑的背上温柔地抚摸着。 有一次是这样,她失了神,陈铎还是和往常一样,她的目光落在陈铎依旧昂扬火热的肉棒上,脸红道:“你这样不难受吗?要不要我帮你?” 美玉刚刚被自己弄的那么难受,现在还要帮自己,陈铎有点内疚,但还是红着脸点了点头,有点期待她用什么办法帮自己。 美玉伸出纤纤玉手有些羞涩地放到了陈铎的肉棒上,棒身一接触美玉的手,激动地颤抖了一下。 她看过春宫图上有这么做的,学着上面的动作开始缓慢撸动,陈铎一想到自己的命根子掌握在美玉手里,已经爽得说不出话来,更何况那样柔软的小手上下撸动纾解着自己的欲望。 “再快点……”陈铎哑着嗓子道。 美玉从善如流,在陈铎的命令下不停加快速度,不知道撸了多少下,直到美玉觉得胳膊都酸了,他才展露出要射出精液的情态,她好奇地用拇指堵在了他的马眼儿,就这么一下,陈铎差点被美玉玩死,脸上潮红道:“美玉,求你……” 美玉见他汗流满面的样子,赶紧移开了手,那白浊便扑簌簌射了出来,沾在了床上和美玉的身上。 没想到一次居然能射出这么多东西,怪不得每次做完了,她都觉得小穴流了很多水,原来都是陈铎的。 她带着几分讶异看向陈铎,陈铎已经面红耳赤地翻身下去,把脸埋在枕头里了。 第五十三章好路 王焕忙着皇商遴选的事,李骜闲来无事,派人去调查天雪山的事。天雪山刚经历过改弦更张的事,眼下也不是铁板一块,还是有不少消息透露出来了。 比如李笑被拉下马,拿部下换人头只是导火索,真正的原因是忠于废太子的老部下们已经不服他了。 他不敢隐瞒,将事情告诉了王焕。 王焕得知后忍不住冷笑一声,“真没想到,废太子已死,这些人还是这么的忠心耿耿,负隅顽抗只会和废太子一个下场。” 优昙的回信来了,陈铎在书房看完,被信中的内容震惊住了,他猜测多次的优昙心上人,居然是她的养父孟云。 他迫不及待地跑回房,美玉正在作画,见他来了,连忙把画藏起来。 “我的一个朋友,她说她喜欢的人居然是她养父。”陈铎扶住美玉的肩膀,难以置信地问,“难道女孩子喜欢别人不看脸吗?” 美玉没有马上回复,而是斜眼看陈铎,“什么朋友,是你喜欢的人吧。”说完这句之后,心里涩得厉害,一股怨气冲天而生吓了美玉一跳,那是一种从来没体会过的感觉,又酸又涩又苦又毒。前世今生,她还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有这种感觉。 嫉妒。她一下想到了这个词,低下了头不敢去看陈铎。 “曾经的。”陈铎脱口而出,随后头皮发麻,美玉一下抬眸看向陈铎,陈铎的脸慢慢变红了。 陈铎眼神儿游移,幸好她没有问他现在喜欢的是谁。 美玉抿了抿唇,他不说自己也知道,心里像吃了蜜一样甜,刚才难受的情绪一下子无影无踪了。 美玉伸手去扒拉桌上的笔,突兀道:“我不想你纳妾。” 陈铎嘴角一下勾了起来,压都压不住,嘴硬道:“你这个女人,以前还说不休你随便纳妾呢,现在都不让了。” “我就是喜欢得寸进尺。”美玉坐到椅子上,用眼角余光瞥陈铎,“那你答不答应?” “答应。”陈铎笑着点了点头,伸手搭在椅背上,自己俯身凑到美玉耳边,“那我有什么好处啊?” “总之,我是不会亏待你的。”美玉瞥了陈铎一眼,眼角眉梢娇俏可爱。 陈铎把眼神放在美玉刚才压在下面的画上,“我说你刚才是不是吃醋了,所以才说不让我纳妾?” “没有,我才没有呢。”美玉连忙否认。 “别吃醋了,优昙在信里写成婚的时候,让我带你去喝喜酒呢。”陈铎估算了一下距离。 “好呀,到时候我会备一份厚礼的。”念及前世那一场波折,美玉有愧于心想要借着金钱弥补,正想问陈铎优昙喜欢什么,只见陈铎飞快出手,将自己藏起来的画抽了出来。 “哎呀!还给我。”美玉去抢,哪里抢得过陈铎,他个子高步伐稳健,几步就绕开了美玉,打开画作一看,只见海棠花树下一个白衣少年正执剑而舞,腰间的鸳鸯锁随风而动,那棵海棠树正是补足了自己画的画里那棵。 美玉见他已经看见了,不再抢了,而是道:“我画的不好。” “很好看,我要把它裱起来挂在书房里。”陈铎很珍惜地将画收起,“明明都做的很好,以后不许你再这么妄自菲薄了。” “知道了。”美玉点了点头。 海光以前不是没来过朝云寺,但这次来感觉怪怪的,进香的女眷少了,但给她安排的院子还很偏僻。 “他们怎么这样啊。以前小姐来的时候,他们主持都要亲自接待的,和知府府上退婚之后,大家对小姐的态度都不好了。”向葵抱怨道。 “无所谓。”海光不在乎这些,但她敏锐地感觉这里面有事情不对劲儿。 在寺庙里安稳待了几日,向葵在屋内洗衣服,海光独自在朝云寺闲逛,朝云寺很大而且布局繁复,若非熟识的人很容易迷路,海光就迷路了,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撞,拐角处一个人影一闪而过,她刚要惊喜叫住,却发觉那人是有头发的,而且背影很是熟识。 她赶紧快跑了几步,悄然跟在他身后,这个人分明是季九,他来朝云寺干什么,海光起了好奇心,一路跟着他进了一个偏僻的柴房,她躲在墙边窗户上侧耳倾听。 “李笑已除,下一步该怎么走,还请殿下拿个章程出来。”一个年迈的声音道。 “我久不出来,已与俗事脱节,不如让老师安排吧。”声音沉缓若流水,正是她搭过几次话的季九的声音。 海光心跳的剧烈,屋内人的身份已经不言而喻,还有谁能躲在朝云寺被叫做殿下?天雪山大统领李笑居然与他们也有瓜葛,而且还被除掉了,废太子贺兰褚居然没死,而且听起来还清洗了己方势力的杂质,现在天雪山都是他的势力了吧。 她正在犹豫是继续听、离开还是推门而入赌一把的时候,里面的人早就看见她映在窗户上的影子了。 门突然被推开,海光还没反应过来,一把重剑已经横在她的脖颈,面前的男人见是海光愣了一下,海光也怔了一下,因为这个拿剑一脸冷酷的男人,正是花颜阁干活笨手笨脚的季六。 “不要说话,进来。”季六用剑迫着海光进了屋。 刚才虽然只有两个人在说话,但屋内坐着五六个人,看见她每个人都是凶神恶煞的,只有季九眸光一顿,“是你。” 有人道:“殿下认识她?” “梅家的小姐,梅海光。”季九淡淡道,看着剑横在她脖颈处,海光却面不改色的模样,微微蹙了蹙眉,想起那日她站在二楼看着自己轻笑的模样。 “谁派你来的?”老头法章发问。 “没人派我来,我是看见了季九,所以一时好奇,跟了过来。”海光淡然道,说话时脖颈处的皮肤微动,触碰到剑刃露出一丝血痕,她丝毫不怕。 法章见她泰然自若的模样,心里有了几分佩服,“女娃,怪你倒霉,你刚才有没有听到什么?” 海光一双妙目看向季九,忍不住微微一笑,“难道我说什么都没听见,你们还能放过我不成,成大事者不斩草除根?” 法章和季九对视一眼,季九看着眼前颇有胆色的女人,“你不怕死?” “怕死难道就死不了了?你不如问我有什么东西能保住我的命。”海光道。 法章来了兴致,“你说说看。” “钱。”海光吐出一个字,造反招兵买马哪个不需要钱? 季九微微皱眉,“你觉得现下用钱能买命吗?” “不能吗?我知道你们很缺钱,要不然上次也不会在朝云寺打劫陈家的人了。”海光也是猜测。 提起陈家,季九眉头紧锁,“陈家的人不是我们派人动的。” 法章道:“殿下。” 季九挥了挥手,走到海光面前,俯视着海光,“但是我们确实缺钱,你有办法吗?” “陈家劫不成,还可以劫梅家呢。”海光微微一笑,面似天仙,心如阎罗。 “那不是你家吗?”季九低下头,凑得离海光越发近了。 海光避也不避,一双明眸直直盯着季九,“皇宫也是殿下的家,殿下何故谋反?” 法章蹙眉,“放肆。” 季九充耳不闻只盯着海光,“我与金銮殿上坐着的那个人有血海深仇。” 海光笑了,“我与梅家家主也有血海深仇。” 季九将季六的剑推开,揪起海光的衣领,眼神中几分冷漠几分愤怒,“你在拿什么和杀母之仇比?” 在男人的眼中是这样的,被父亲逼着嫁人虽说终生误,还能打着“为你好,只是当时决定没做好,但总之是为你好”的旗号,这也不算什么大仇不是,海光眼角发红,嗤笑了一声,“我这人睚眦必报,伤我一分就是血海深仇。” 明明是顾盼生辉的美目,此刻却是刻骨铭心的恨意,如同一把钢刀一样插进季九的心里,他不自觉地松了手,背过身去,“帮我,你能有什么好处?” “一,现在不用死。二,我受够了被人摆布的日子了,日后殿下登基,封我做个皇妃,让我也尝尝摆布人的滋味。” 啧。 季九回过头,看着海光的眸子,此人眼中恨意消退嘴角勾起,一双美目直勾勾盯着人瞧,让他想起母后宫里的黄莺花,花开时灼灼其华犹如火烧,让人一见忘俗永世不能忘。 法章见海光有勇有谋,长得漂亮,假以时日必定风华绝代,还算配得上太子殿下,便对季九道:“殿下,这个姑娘倒是很有趣,不如殿下收下她吧。” “我如何能信你不会背叛我?”季九看向海光。 “今晚我们就圆房。”海光落落大方道。 季九脑中轰然,坐在一旁围观的人将口中的水吐了出来,就连法章也瞪大了眼睛,季六更是红着脸退后了两步。 这个女人不简单,法章看着她。 海光仿佛能猜透法章的心思,挑了挑眉,面无羞色也无惧色。 法章想,若是太子能夺回皇位,这个女人恐怕连皇后也做得。 是夜,海光用药把向葵迷晕安顿好,去了隔壁院子找季九。 二人喝完交杯酒后坐在床上,季九没动,海光也没动。 朝云寺的客房一向很素净,眼下并没有什么成婚的氛围,季九道:“你想好了?” “殿下想好了吗?”她挑着眉看季九。 她非要争那一口气,季九心里有点燥意,将人压在身下,正要脱衣服,听她道:“等等。” 季九愣了一下,旋即心底发笑,小丫头终于知道怕了。 “能不能把你的人皮面具摘掉,我想看看我的丈夫到底长什么样子。”海光躺在床上,看着季九。 季九愣了一下,下床用水沾湿了脸皮边缘,将面具摘掉,走到床边,“看吧。” 海光起身,双手支在身后,借着昏黄烛火看清了他的脸,那是一张既年轻又年长的脸,他的所有意气风发都已经沉淀下去了,但抬眼间还能看到他的雄心壮志。 他是一条好路,值得她豪赌一次,她起身拉着贺兰褚的胳膊倒了下去。 第五十四章罪 转眼到了七月初七,美玉惦念着朝云寺里的海光,让陈铎帮自己抓了好几只小蜘蛛,想要去朝云寺看看海光。 这次她出行,带的全是陈锋新招募的侍卫,个个膀大腰圆面露凶光,还没出城已经吓得路人不敢接近了。 美玉和绿娥坐在车上,叽叽喳喳地说着过去七夕乞巧的趣事儿,行至途中车窗外传来低沉的声音,“说了这么久,你俩不渴吗?” 美玉吃惊地揭开车帘,入目而来的是身骑骏马白衣翩翩的陈铎,她惊喜道:“你怎么来了?” “我总是不放心,还是跟着为好。”陈铎淡淡一笑,俊朗的眉眼是一团暖色。 陈铎身后过来一匹马,马上是小童,“二少奶奶,还有我,我也来了。” “小童,你会骑马?”美玉惊讶中有几分艳羡。 “怎么,想学吗?”陈铎问。 “想。”美玉点了点头,陈铎道:“等选皇商的事完了,我就教你骑马。” “一言为定。”美玉从车厢内用小叉子叉出一块西瓜,递给陈铎,“我们才不渴呢,我们有西瓜吃。” 陈铎张口吃下,笑了一声。 听见美玉来看自己的时候,海光正在院内浇花,她的院子已从偏僻的位置,移到了阳光充足花草繁茂的地方。 其实不用移,海光也能猜到朝云寺里有贺兰褚的内应,现在移了看来内应还不少。 美玉跟在小沙弥身后,离得很远就看见海光在院门口等自己,见到自己海光笑了,“姐姐,七夕佳节,不和家里姐妹乞巧,怎么跑到这来看我了。” 美玉拉住海光的手,上下打量她,见她皮肤红润光泽,是没受苦的样子,才放下心来。 “我这不是惦记你吗?”美玉她们进了院子,绿娥将盒子放到院内石桌上,美玉道:“我给你带了些肉干,你和向葵嘴馋的时候就吃些。” “谢谢姐姐。”海光笑着将盒子打开,见里面还有几个小盒子,上面用漆绘着各色花卉,她好奇道:“姐姐,这是什么?” “我让我夫君抓的小蜘蛛,一共四盒,你、我、绿娥和向葵,我们一人挑一盒,看明天早晨谁的蜘蛛结的网好。”美玉笑道。 “原来是蜘蛛,我年纪最小,我先挑!”海光兴致勃勃道。 “好。”美玉点头,海光挑完了,向葵挑了,美玉让绿娥再挑,最后那个梅花的就是她的。 几个人又比赛穿针引线,将针浮在水面上,好一阵玩乐,美玉问海光这些日子过的好不好,海光点了点头,“挺好的,姐姐放心。” 二人又说了说胭脂铺的事,夜幕很快降临,美玉本来应该在隔壁住,她很突然地起了念头,想去看看陈铎。 恰好在外院住的陈铎也没睡,正和小童在院子里饮茶,见美玉来了,笑道:“怎么?睡不着?” “嗯,我们要不要出去走走。”美玉提议道。 绿娥和小童对视一眼,他俩想睡觉啊,只能跟在二人身后。 绿娥打趣道:“小姐和二少爷像不像牛郎织女,隔着鹊桥也要相会。” 陈铎摇头,“我可不想做牛郎,偷女人衣服的王八蛋,他应该被关大牢,而不是娶仙女。” 绿娥缩了缩头,可不敢再胡乱打趣了,美玉看着他俩笑了。 二人一路出了朝云寺,星光暗淡、残月晦暗,远远望去天际漫着一层浅蓝的幽光,朝云寺外没有其他建筑,只有一望无际的随风而动的树木,让人观之心生寂寥。 如果没有陈铎的手握着,美玉也难免心生寂寥,但他的手太热了,让她生不出那种感觉,她只是很想牵着他的手,漫无目的地在空旷处走走停停。 小童和绿娥跟在后面,渐渐离得远了,小童从怀里掏出一包糕点,打开后让绿娥先拿,绿娥边吃边道:“真奇怪,他俩明明差不多每天都见面的,为什么今天还要在一起啊?” “这种感情上的事,绿娥姐姐都不懂,我一个小孩子更不懂了。”小童喃喃道。 次日一早,绿娥正要给美玉打水,只见陈铎带着小童过来了,只见陈铎脸色凝重嘱咐绿娥赶紧收拾东西。 “怎么了?”美玉见陈铎来了忙问。 “出事了,沉家和孙家被山匪洗劫了,几乎灭门。”陈铎蹙着眉道,沉家和孙家都是这次皇商遴选的有力对手,不知为何突然遭此横难,山匪不仅将库内生丝、丝绸等金银细软掠夺一空,除了沉家还剩一个儿子,全家老幼不论男女一个不留,陈锋昨日得了消息,赶紧派人连夜给陈铎报信,让他带着美玉回家。 “这么说朝云寺也不安全了。”美玉道。 “是。”陈铎答完,已猜到美玉的想法,看着她跑到隔壁院子,过了一会儿面露沮丧地回来了,“海光她不愿意和我走。” 海光听美玉说了前因后果,强忍住心中的喜悦,做出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真没想到他们会遭此横难。” “海光,朝云寺不安全,你和我一起走吧。”美玉拉着海光的手认真道。 海光摇了摇头,“姐姐,你放心好了,朝云寺有武僧在。”她当然不能和美玉一起走了,因为这件事就是她和季九他们一起策划的,对美玉他们来说不安全的地方恰是她最安全的地方。 美玉又劝了半天,见说服不了海光,只得返回院子和陈铎求助,陈铎过来见海光实在不愿回去,便提议留下几个侍卫。 海光以怕有辱名节为由拒绝了。 美玉无奈只得和陈铎一起回了浣南城。 浣南城内人心惶惶,已经开始戒严了,但是为皇家办的事却不能停止。 陈锋四处筹集,加上一些旧丝绸,终于凑够了一万匹丝绸,剩下的对手中,杜家凑够了,而孟家没有凑够。 王焕亲自视察过后,在高台上当着众人的面就要宣布皇商最后的名额,谁知刚说完陈家入选,人群中窜出一个人影,“护驾!”众人以为是行刺王焕,忙把他护了起来。 谁知那人却朝着陈锋冲了过去,陈铎将陈锋推开,自己和那人扭打起来,将那人的武器打落在地,他看清那人的面容,竟是灭门沉家的唯一幸存下来的二字,沉弗音。 陈锋想要上前帮忙,被陈铎制止,“大哥,别过来。” 陈铎愣了一下,绞着沉弗音的双脚微微松弛了一些,让他能呼吸不至于被绞死,沉弗音却抽空从地上拾起刚才掉落的匕首插在了陈铎的小腿上。 “嗯……”陈铎忍着剧痛,将他踢开,终于有人上来将沉弗音按住。 陈锋过来扶住陈铎,一向沉稳的他手不停地颤抖,“阿铎,你没事吧。” “没事。”陈铎额头汗出如水,咬着牙笑道:“大哥,我说习武还是有点用的,你还不信。” 李骜过来一看,赶紧撕下衣袍,紧紧扎在陈铎的伤口近心处,“来人!送医馆!” 只见跪在王焕面前的沉弗音回头指着这边,陈铎赶紧制止上手来扶他的人,他想知道沉弗音为什么要对大哥下手,忍痛道:“等一下。” 王焕让人压着沉弗音过来了,他见陈铎的样子眯了眯眼,“沉公子,你再说一遍你为何刺杀陈公子?” 沉弗音狰狞的面容平息下来,涕泪横流道,“灭我家的人就是陈家的人。” 陈铎和陈锋心里一惊,对视了一眼,这样泯灭人性的大罪怎会牵扯到陈家,陈锋道:“沉公子,你说这话可有何凭证?” “陈锋!带队的就是你!凭证就在我怀里。”沉弗音哭着对王焕道:“请公公帮我沉家报仇雪恨。” 李骜上前从沉弗音怀中取出一块玉,将玉送到王焕面前,王焕看过点了点头,李骜蹲下身将玉送到陈家兄弟面前,陈铎看了玉就咳出了声,那正是他去青州买给陈锋的玉,陈锋日日戴着,前段时间不知道丢在哪里了。 陈锋瞪大眼睛,额角有汗流出,这是个圈套,而且已经策划多时了。 不必说他说,也有很多人将这玉记在心上,陈锋闭了闭眼,正要开口,陈铎按了按他的手,他的嘴唇泛着白,语气却和缓而坚定,“这玉原是我兄长的,前段时间送给我戴了,我不知丢在了何处。” 王焕笑道:“陈二少的意思是,你与沉家灭门案无关?” “正是。”陈铎咬着牙道。 “你不过是替你大哥顶罪罢了!”沉弗音差点挣脱护卫的控制,激动道:“你家的丝绸本来不够,是怎么突然凑够一万匹的?不是你从我家和孙家抢的吗?” “血口喷人。”陈铎额头的汗水滑落,滴在睫毛上,他抬手擦掉,一双明眸如同燃了烈火。 “陈大少,这玉真的被你送给你弟弟?”王焕袖着手看戏。 陈锋眼中闪过一抹惊痛,看着陈铎坚定的眼神儿,强压着喉咙中的悲痛道:“是。” “那好办了,先将陈二少送进大狱,剩下的咱家会好好调查的。”王焕挥了挥手,马上有人上来拖陈铎,陈锋赶紧跪在地上,那自有风骨的脊背第一次塌了下去,“公公,我弟弟的腿需要大夫,求公公开恩。” “嗯,你弟弟习武之人,区区一个小伤不足为虑。”王焕笑着说。 陈锋猛然抬头,眼眶中泪水充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人将陈铎拖走,李骜看不下去了,上前去将陈铎扶起背了起来。 敲骨食髓的剧痛让陈锋低垂下去的面容近乎扭曲,他明白陈铎为什么揽下责任,他在外面能更快查清这件事。 王焕等人退了场,在下面的管事赶紧冲上高台,将陈锋扶起,焦急道:“大少爷,怎么办啊?” “把陈家所有能接触到我的小厮和丫鬟全部看起来。”陈锋声音低沉如水。 第五十五章刻骨 “刚给他喝了水,他开始发热了,没有药,他能挺过今晚吗?” “谁知道呢,身娇肉嫩的公子哥,没想到也有今天。” 狱卒走到监牢边,见躺在干草堆上闭着眼的男人腰间挂着一块水色极好的翡翠,道:“陈二少,要是想要药,不如把腰间的翡翠给我,我去给你换钱买药。” 陈铎一动不动,那狱卒呸了一声,离开了那里。 刚才李骜送他过来的时候,给他在伤口处撒了金创药,血是止住了,但是浑身开始发热,他无暇管自己的身体,满脑子都是那块玉,以及是什么人在这个关头要冤枉陈家。 好歹毒的手段。 其实他被关进来,不管大哥能不能洗脱冤屈,陈家要牺牲的只有自己一个,如果牵连上大哥,自己又没办法洗脱冤屈,到时候牵连的就是陈家全家,以大哥的魄力,到了关键时刻,他知道如何取舍。 只是如果他死了,美玉怎么办呢?她当初那么想不要和离,想起今早她素净着一张脸端坐在梳妆镜前描眉的样子,他胸口钝痛,忍不住咳出了声。 “女人!”“有女的!”周围监牢的人突然激动起来。 狱卒开锁的声音清脆,陈铎睁开眼一看,站在狱卒后面身披斗篷提着灯笼的女子正是美玉,他愣了一下缓缓从地上坐起。 “你怎么来了?”他的声音干涩得厉害,监牢暗无天日让他不辨时日,美玉走入牢房,狱卒在身后将锁锁好,不怀好意地笑道:“你们可只有一晚上,抓紧时间呀。” 陈铎心里一沉,美玉已经跪在他面前,将灯笼放在一旁,盯着他看,“我给了他们钱,和他们说留种,就进来了。” 这是监牢里不成文的规定,即使最穷凶极恶的犯人,也允许家眷用一晚上留种。 此时已经夜深,从美玉知道消息开始,已经过了六个时辰了,王焕不知为何,好似十分针对陈铎,陈锋重金求带个大夫进来都不许,这是他们唯一想到的能进来看陈铎的办法。 对面监牢的犯人一个个面露凶光盯着美玉的背影,口出恶言,陈铎下意识伸手想要保护美玉,却见自己身着脏污的囚服,又收回了自己的手,整个监牢充满了尿臊和泔水味,陈铎即使躺了快一天都没习惯。 他眼眶微红看着美玉无力道,“你真是……何苦来哉?” 美玉充耳不闻,只是盯着陈铎看,他现在头发凌乱囚服肮脏,简直是从云端坠入烂泥里,她从怀里掏出一小坛酒,还有药膏,“快给我看看你的伤口。” 美玉扶着他倚在墙上,将右腿的裤腿向上挽起,提着灯笼看着狰狞的伤口,经过草草处理虽已不流血,却隐隐红肿起来,好似生了腐肉,美玉看在眼中心口一疼。 “你以前不是很爱惜名节吗?你来这一趟算怎么回事?”陈铎听着对面男人的污言秽语,心里越发难过。 “大哥让你放心。”美玉的眼睫若蝶翼,轻轻扇动,“你还疼吗?” “不疼了。”昏黄烛火下陈铎的嘴唇泛着白起了干皮。 “伤口好像红肿了,有脓水。”美玉担忧地看着他,“我只带了酒和药膏,怎么办?” “不怎么办,不用管我,你今天就不该来,现在让他们把你接走。”陈铎一口气说完,剧烈地咳嗽起来,美玉赶紧拍了拍他的背,待的他咳嗽听了,美玉才坚定道:“不走。” “美玉,王公公的态度如此,如果找不到真正的杀人犯,总是要给上面一个交代,这次我看我是很难脱身了。犯人之妻的名声不好听,我们和离吧,实在不行你休了我也行,我的印章在书房抽屉里,我的签名小童会写。如果你担心回不了宋家,其实你不用再担心了,你去找小童就知道了。”陈铎拉着美玉的手,他的手滚烫,仿佛在血管里流的不是血,是热水。 美玉捏了捏他的手,又伸手去摸他的滚烫的额头,“你好烫,没有小刀,用簪子行不行?我记得腐肉必须得弄掉。”刀是带不进的,怕犯人自裁,幸好她头上还有一枚玉簪。 她的衣袖在他的鼻子上,有暗香盈袖,是淡淡的梅香,他倍感煎熬的心狠狠揪了起来,咳了两声,“你……你有没有听我讲话?即使和离,大哥也不会亏待你的。” “不和离,我也不休你,我等你出去。”美玉斩钉截铁。 陈铎的心简直是泡在了苦涩的茶水里,有回甘,但终究是苦的。 “你自作多情,难道还想和我同生共死不成?”陈铎勾了勾唇角,精神已经有些不振作了。 “你想的才美,你死了,我就做寡妇,把你的遗产都花光。”美玉笑着说,眼角却有泪珠滑落,她从头上拔下簪子,先用斗篷擦干净,将酒瓶打开,用手舀出一点酒浸润在簪身。 陈铎知道她想要干什么,没有制止她,只是倚在墙上借着那点烛火细细地看着她,似乎要把镌刻在心上。 美玉从来没做过这种事,下手还有些紧张,“一会我要刮掉腐肉,你咬着这个吧,别弄伤自己。”她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递给陈铎,陈铎卷一下叁两下塞到了自己嘴里。 虽然紧张,下手的时候要尽量稳,她拿簪子当挑针一点点分离腐肉,陈铎的脸一下子紧绷起来,汗水从他额角滑落,他的一双眼已经迷离,口中却极力遏制住了喊叫。 等美玉将腐肉挑尽,又将酒撒在伤口处,陈铎仰着头,脖颈处青筋暴起,差点被活生生疼死。 美玉用另一块帕子包扎完伤口后擦了擦额头的汗,看着从始至终未发一声的陈铎,他睁着眼睛,一双眸已经飘忽不定。她伸手一摸,他浑身都被汗浸透了,赶紧脱下斗篷给他披在身上。 他无力地倒在美玉的怀中,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脑袋里像一团浆糊,眼前一阵阵发黑,只能吐出几个音节,“黑……” “我在你身边呢。”美玉拥着他,心疼如绞,将他搂在怀中,“没事的,你不会死的,只要熬过去就好了。” “……玉……”陈铎嘴唇翕动。 “我在这,别睡得太沉,我给你唱歌听,好不好?”她的泪从眼角滑落滴在他的额头上,她的语气轻柔得如同哄小孩一样,“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美玉五音不全,唱的歌全在自己的调上,周围的犯人听得烦躁,不断说难听的话,美玉假装他们是在伴奏,继续唱着歌。 他们最后骂的口干舌燥,美玉还是在唱,他们已经骂不出来了,她的嗓子已经哑了,还是在唱。 好像不唱歌,陈铎的生命就会得不到延续。 美玉辨不清时间,只知道蜡烛最后熄灭了,他的身体高热渐渐退了下去,在黑暗中她听着他平稳下来的呼吸,才停了歌声,其实那时候她嗓子哑得已经唱不出来了。 黑暗中他们只有彼此相依偎着。 狱卒过来赶人,美玉赶紧将陈铎轻轻放好,把药膏塞到陈铎怀里,在他耳边道:“陈铎,我等你回家。”才起身离开。 狱卒瞪了瞪美玉给陈铎盖得严实的斗篷,美玉卑微一笑,将白玉簪子放到狱卒手中,狱卒这才笑了,装作没看见陈铎身上的斗篷,放美玉离开了。 天色刚刚破晓,李骜忙了一夜杂事,见中卫所的孟千户过来帮陈铎求情请大夫,被王焕拒绝,他有心帮忙,便在孟千户离开后上前道:“干爹,为何不让陈铎请大夫,这样也算卖陈家一个人情。” “皇商遴选就要结束了,陈家不行了,就换孟家上,咱们收拾收拾也该回京了。”王焕轻吹着茶盏里的茶叶,“你不是很喜欢陈二少夫人吗?陈铎一死,你好娶了她。” 李骜脑中轰鸣,疑心自己听错了,看着王焕似笑非笑的眼神儿,很快就反应过来了,跪在地上道:“孩儿不敢。” 王焕叹了口气,起身过来扶李骜,“有什么不敢的?美人配英雄,你呀就是太善良,还没学会我们东厂的手段,喜欢夺过来不就好了。”他推着李骜坐到椅子上,“再说了,这可是沉家人自己告发,非我指使。不许狱中要犯看医也算符合规矩吧。” “是。”李骜低头,他脑中飞快回忆,王焕是什么时候察觉的?枉他自己以为天衣无缝,其实早已被监视了,他的脊背出了点冷汗,没想到陈铎的事里还有这茬,他说王焕怎么有点针对陈铎一样,他咽了咽口水,“陈铎就算死了,他夫人也未必肯跟我。” “若是你拿陈家安危提点提点陈锋,你说他会不会献出这个弟妹?”王焕笑着拍了怕李骜的肩膀。 他认的这个干爹真是好体贴的心思。 最后留下一句,“不过这样的女子做个外室就好,你的正妻还是要在贵女里选。” 李骜的脑海里突然想起那个老男人来了,“以后你们要是敢出去为非作歹,我就是追到天涯海角,也得把你们两个的狗腿打断。”空荡的堂里,他低低笑出声,心里已做了决定。 第五十六章铭心 美玉回了陈家,陈锋满面焦容,忙问道:“美玉,阿铎如何了?” 美玉不能隐瞒,将昨晚陈铎的状况细细交代了,陈锋深深叹了口气,昨天已将身边能接触到玉佩的丫鬟小厮审了一夜,有用的线索不多。 美玉见他眼下青黑,知道他昨晚没睡,只得劝道:“大哥,夫君的身体能挺下去,大哥也要保重身体,才能为日后计。” 陈锋勉力一笑,“你昨夜也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好。”美玉听话下去,见孙露忧心忡忡地端着茶水站在门口。 “大嫂。”美玉唤了一声。 孙露笑了,一如往常那般爽朗,“弟妹快去休息吧,不会有什么事的。” “嗯。”美玉笑着点头,回了二院,想起昨夜陈铎的话,让绿娥把小童叫来,小童带着一双肿眼睛过来了,美玉忙拉着他的手安慰道:“你主子大富大贵,什么事都不会有的。” 前世陈铎就什么事都没有,今生为何会如此呢?是了,前世废太子也没有被杀,一切都变了。 “二少爷有没有让你给我什么东西?”美玉问。 小童早已备好,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二少奶奶,这是主子之前为你准备的,我想你说的就是这个。” 美玉接过信封拆开,从里面拿出一张纸,打开一看赫然是小马巷一座府邸的契书,最后的落名是宋美玉。 她的手微微颤抖,“这是什么?” “八月十七是你的生辰,主子说想送你的礼物。” “他说不管日后如何,都希望你有地方能去。” “二少奶奶,主子让你来拿这个东西,是不是已经没救了?” 小童担心了一夜,本以为泪已经哭干,此刻又来了泪意,美玉赶紧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哭了,没事的,其实我只是好奇而已,现在你收回去吧,等二少爷出来亲自给我。”她将契书装回了信封,交还给小童,让绿娥带小童下去安慰。 朝云寺内海光跪在佛前拜了叁拜,听着贺兰褚的下属禀告浣南城最近的事,听到陈铎进狱的前因后果,她秀眉微微蹙起,“真不是你们偷的玉嫁祸吗?” “小人等不敢骗娘娘,娘娘早就下令这些事不得涉及陈家,小人们怎么敢。”下属垂眸恭敬道。 这事就怪了,海光从蒲团上起身,不是他们灭门的人栽赃,那还能是谁呢?不管是谁,这个死里逃生的沉弗音才是关键,应该让人仔细打听他这块玉佩是从哪来的。 她找来纸笔,写了一封情真意切的信,让人给陈家送去。 美玉得了信已是下午了,展信一看,海光所说的确实有理,可是现在王焕派人将沉弗音保护起来了,就连与陈家交好的几个千户都见不到面。 马上,她就想到了李骜。 她不应该再去找李骜了,可是为了陈铎……正在万分纠结之时,梦丽从店里回来了,她看着美玉道:“店里那个姓李的小姐非要小姐亲自去照顾,只好请小姐走一趟了。” 李骜来找自己了,肯定是和陈铎的事情有关,她让绿娥在家中等自己,和梦丽匆忙离开了。 她们直接去了木家酒楼,跟着管事来到了后院,李骜已在那里喝了一盏茶了。 她目光灼灼地盯着李骜看,“大人安康。” 她昨夜为了留种去了监牢一夜的事已经传开了,她竟能为了陈铎做到这种地步,他对她既爱怜又忍不住敬佩,“陈家最近可有树敌?” “若是树敌,高峥算一个,但是他现在在流放途中,应该没有这个能力。”美玉思路清楚。 “除了这种生死之敌,陈家在利益上的敌人呢?”李骜说完了,自己也想到了什么,挑了挑眉。 眼下最大的事不就是皇商遴选吗?沉家和孙家不也是因此树大招风而获难。“若是家夫落实罪名牵连陈家,皇商遴选就会剔除陈家的名额,难道……是孟家?”美玉看着李骜,说出自己的猜测。 “没有证据证明是孟家,也没有证据证明不是他家,我想现在应该把重点放在他家身上,我会派人去调查的,你放心好了。”李骜看着美玉眼下淡淡的青影,有点心疼道:“你现在应该好好休息,只有保养好身体,才能接陈二少回家不是吗?” 好耳熟的话,美玉淡淡笑了,她看着李骜,认真道:“大人对我的恩情,我永世不忘。” 李骜回之一笑,“有你这句话……”如何了?他没有说下去,讪讪一笑低下了头,“时不我待,我先走了。” “若是有事还让梦丽通知我就好。”美玉道。 李骜点了点头起身离开。 美玉回了陈家,得知陈锋花了重金让狱卒看顾一下陈铎,心放了下来,好好地睡了一觉。 陈铎从狱中醒来口干舌燥,狱卒很有眼力见地端了一碗热汤给他,前踞而后恭想必是重金使然,陈铎喝碗汤后马上被收走碗,对面的山匪笑道:“你真是找了个好娘子,为了你,在这唱了一晚上的曲儿。” “本来烦得很,后来我都佩服她了。” 陈铎觉得身体十分虚弱,眼睛像着火了一样灼烧,他拽了拽身上的斗篷,轻轻嗅着美玉残留的味道,只闻到狱中的臭味和身上的汗臭味,他不想理会这个监狱里的犯人,却听见他们乐此不疲地谈论着他们连脸都没看清的美玉,没有污言秽语,只是羡慕和敬佩,最后谈论到自己娘子身上。 在这个监狱里的犯人都是重犯,等着秋后处斩的居多,话变得悲伤起来,听着他们的鬼哭狼嚎,陈铎倚在墙上回忆着那一夜美玉的每一个动作和神情。 他发现回忆中她的每一个细节都那么清晰,仿佛已经铭刻在他的心上,如果他有幸能活下去,想必今生已不可能再忘。 美玉也不想全部靠陈锋和李骜两人,她与绿娥换了妆容穿了男装,就守在孟家附近的酒楼,一边探听市井消息,一边盯着孟家的梢。 叁天,一无所获。 李骜和陈锋都没查到什么,美玉开始心焦,胭脂铺的季九这日抓了个乞丐求见陈锋。 这个乞丐右手缺了一根中指,自称翟矫,声称当时在陈家丝绸铺外面捡到过那枚玉佩,后将玉佩买给了一人。 陈锋见有了线索,大喜过望连忙派人用翟矫描绘的人像去寻人,很快就在市井中打探到了,此人是孟家的管家孟潢。 陈锋暗地里带着翟矫去认人,果然就是此人,他一股作气带着人证闹到了王焕面前。 王焕传唤孟家家主孟泽、管家孟潢等人,翟矫说了前因后果,那孟泽嗤笑着看着翟矫,没想到转头孟潢就认了罪,他的脸又白又青,难以置信地盯着孟潢。 这玉虽是自己给了沉弗音用来陷害陈锋的,但根本就不是孟潢给自己的,他怎么会认罪? 他揪住跪地的孟潢,大喊道:“你是不是被人威胁了?你怎么敢冤枉我?” 孟潢不敢挣脱,哭丧着脸道:“老爷,人家有证人,你就认罪吧!我还记得你给玉佩的时候和沉少爷说过,陈家骤然多出这么多丝绸,肯定是和匪徒有勾结,只要你拿着这个玉佩说是在沉家杀人地找到的,就能让陈家身败名裂,为沉家报仇。” 孟泽确实说过这些话,也确实用这玉佩构陷陈锋,但是他不明白孟潢为何要帮外人,死死揪着孟潢的衣领。 王焕看得烦躁,让人把孟泽按住,让李骜去提沉弗音过来查验,李骜没想到突破口居然是已经沦为乞丐的翟矫,他们已经太久没见了。 他去提沉弗音的时候直接告诉他已经有人招供了,劝他去了直接实话实说,也许王公公还能看在他全家被灭门的份上饶他一命。 沉弗音浑身发软被搀扶到大堂上,孟泽已被堵上了嘴巴,他跪趴在地上将孟泽来找他的前后都说了出来,哭得涕泗横流求王焕饶自己一命。 众人看着他伤心欲绝的模样,想起前几天高台之上他求王焕做主时的模样,当时在场之人谁不为他伤心了一下,现在看来不过都是他演技好罢了。 “敢骗本公公,来人,把他们都给我拖下去。”王焕脸色不好,在场锦衣卫赶紧将孟泽等拖了下去。 陈锋跪在地上求王焕放陈铎,被他不耐烦地准了。 如此一来,申冤成功,恶人进狱,除了没找到灭门的匪徒,皆大欢喜。 只有海光和季九直到他们俩为了这场欢喜做了什么,李骜也好,陈锋也好,本质上还是好人,守着一些规矩,不敢威胁别人的生命。 他俩这对黑心夫妻就不同了,直接绑了孟泽的心腹孟潢的妻儿,带着戒指的手指一送,他果然乖乖听话,将实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但若是直接让他举报又显得太假了,因此让投靠了季九的乞丐翟矫先出头,牵引出孟潢,再攀咬出孟泽,显得顺理成章。 美玉和陈锋都去监狱门口接陈铎,陈铎被人扶着出了监狱门,在阳光下他看见的第一个人是红着眼眶的美玉。 美玉和陈锋一起走上前扶住陈铎。 李骜站在远处看他们一家团圆,叹息自己这次没能帮上什么忙,美玉感受到他的视线,回过头含着泪对他笑着点了点头。 李骜笑着回应,心里羡慕得不行。 番外韶华不为少年留 允光六年冬,清河县城西荒原上北风呼啸而过,将纷纷雪花吹得迷了人眼,一个正在刨土的大汉擦了擦眼睛,继续用凿子挖这个有着小土包的坟墓,冬天的土冻的难挖,几个大汉破费了些力气才破了土。 身披大氅的贵公子带着一个嫩柳般出挑的青年站在一旁看着,他们二人正是陈铎和长大了的小童。 天冷的厉害,张口就冒白气,小童看着美玉的棺椁现了影,忍不住道:“宋家两位少爷也忒狠心了些,就把他们妹妹放到这荒无人烟的地方。” 陈铎早过而立之年,面容沉静如水,只在棺椁彻底被挖出来之后才有了一点波澜,他挥挥手让人将棺椁抬到马车上,嘱咐人把坑恢复原样重新竖起墓碑。 他与小童骑在马上,带着棺椁回了浣南,小童冒着风道:“二爷,这事要告诉大爷吗?”毕竟和离十年后挖走前妻棺椁什么的,听起来不像是正常人会做出来的事。 “无所谓。”陈铎骑在马上,目光落在马车上的棺椁上,他的发妻此刻就躺在那里,或许是天气太冷,他的心也漫上了一阵阵冷意。 到了浣南城外的陈家墓园,离主墓园不远处是一个小山坡,坡上葬着一些与陈家有关却无葬身之地的人,比如孟优昙和孟云,比如宋美玉。 在孟优昙的坟墓旁边,他让人将美玉的棺椁埋好,树好了墓碑。 他屏退左右,掏出帕子先将优昙和孟云的合墓碑擦净,又将美玉的新碑沾着的泥土擦净,碑是早就刻好的,在他得知宋美玉的死讯和葬在哪的那天,就找人刻了。 看着画着花卉的墓碑,他想起了过去。 他喜欢优昙却爱而不得,在孟云暴露身份后,将被追杀的优昙藏在明澄园,宋美玉去明澄园找优昙,她想要送优昙走,雇佣的人却不牢靠,差点把优昙杀死。 当初他不信宋美玉这套说辞,觉得她是想故意杀死优昙,才一气之下提出休妻,其实那也是弥补他们婚姻错误的方法,奈何成婚后两个人不幸福,和离后两个人还是都不幸福。 优昙失踪之后,他派了很多人找优昙却无踪影,终于有一天优昙给他写了信,解释了前因后果,原来她是自愿被美玉送走的,因为当时优昙看穿了他名为保护实为囚禁的行径,想要借美玉的手出明澄园,最后去找孟云。 她觉得陈铎不会查到宋美玉,如无意外确实如此,可是现场的死尸还有遗落的鸳鸯锁直接暴露了宋美玉雇主的身份。 优昙没有说那群人为什么死,也没有告诉他自己的地址,看得出来她想和孟云隐姓埋名双宿双栖,他没有将派出去的人叫回来,就这样叁年后,他终于找到了优昙和孟云。 只不过是坟墓。 他的人刚到他们住过的小村子,就得知他们昨天被人杀死了,他不肯相信,以为是优昙为了迷惑自己做出的假象,让人掘坟挖尸,男女双尸却是孟云和优昙无疑,他忍不住嗤笑了一声,几乎崩溃。 杀人者要找也简单,很快就查出来是当时正值太子宠信的锦衣卫指挥使李骜干的,再许以重金深查发现当年追杀孟云和优昙的也是他。 他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何仇怨,但是他要给优昙报仇。恰好当时废太子贺兰褚在招兵买马,他和大哥划清界限,带着自己的家产投奔了废太子,废太子带着旧部一路势如破竹攻占州府,最后终于在老皇帝死之前攻占了京城。 商人之子却有了从龙之功,他只有一个请求,诛杀李骜。 新皇登基,改元允光,准了他的请求。 李骜被扒光衣服挂在架子上,他的头垂了下来,头发凌乱遮挡住了脸颊,身上已被之前的同僚用过许多刑,血水沿着肌肤一点点流了下来,许多伤疤已经干涸了,今日别人对他做的,恰是他以前在诏狱对别人所为。 这算什么?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陈铎拿着刀从上面缓步走下,锦衣卫们压着一个堵着嘴的黑皮壮汉跪在地上,他见陈铎走进李骜,奋力挣扎起来,嘴里嘟嘟囔囔的,陈铎觉得烦恼,摘掉了他口中的布巾,“你有什么话要说?” “你是不是为孟优昙报仇!?孟优昙和孟云是我杀的,与我大哥无关,你要杀就杀我!”壮汉神情激动道。 “你为什么杀他们?”陈铎面不改色,神情淡淡的,好似对原因也不热衷。 “孟云本名金麟!他是我师叔!当年皇后谋反案,他栽赃害死了我师父,我和我大哥是为了我师父报仇!不!是我!我为了我师父报仇!”壮汉道。 这冤仇还有因有果环环相扣起来了,陈铎嗤笑一声,抽刀抹了壮汉脖子,壮汉捂着脖子倒在了地上,鲜血开始蔓延,流到了架子下。 “要我把你的脚放下来吗?”陈铎走到李骜面前,“你应该用脚踩踩地上的血,还热乎着呢。” 李骜的眼角有泪水滑落,面容依旧冷峻无情,不肯展露一丝认输的脆弱,“杀了我。” 陈铎将染着血的刀刃抵在李骜的心口,慢慢插进了他的心脏,看着仇人吐血而亡,他依旧神色淡淡,没有复仇成功的快乐和欣慰。 他是商户子,没法做官,新皇赐了陈家百年皇商的资格,他回了乡和家人团聚,帮大哥处理一下铺子里的琐事,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在母亲等人的催婚中得知宋美玉和离后竟十年未嫁,她罪不至此,他让大哥趁着她母丧认她做个妹子,愿出一份嫁妆,希望她能改嫁他人,余岁安康。 她竟死了。 自杀,死后还进不了宋家祖坟。 倒霉催的,他站在她的坟墓前,现在看她的墓碑,脑海中依旧是这个词,宋美玉这辈子最倒霉的事就是遇上了自己。 岁月倏忽而过,转眼间十年未见,他的脑中已经想不起她的面容了,只记得那个永远谦卑模糊的鹅黄色身影。 这十年他先对她充满敌视忽视,到充满怨恨,再到怨恨平淡,变成了怜悯,最后有了些悔意,人到中年经历了许多是是非非腥风血雨,回头一看才知道当初年轻的自己做了多少错事。 最错的就是娶了宋美玉……又没好好待她,误了她的终身,如今想弥补也什么都做不了了,只能将她的坟移到陈家墓园,让她别做个孤魂野鬼。 他环顾四周,觉得这里空荡荡的,对着美玉的墓碑道,“晚上给我托梦,告诉我你喜欢什么花,我给你栽些。” “孟云和优昙在你旁边恩恩爱爱的,你别嫉妒,过两天我给你扎几个俊美的纸人烧给你。” “其实优昙人很好的,你寂寞的时候,可以和她说说话,刚到地府有什么不明白的,都可以找她。” “以后你就安心住在这里吧,我活着四时八节给你烧纸,我死了,会嘱咐康儿照顾你的。” 他刚说完,背后就有风袭来,以他的身手能很轻易地躲开,不知怎的,他竟然没躲,任凭后面的人将尖刀扎进了他的心窝。 他倒在地上,血晕染在了大氅上,杀人者右手中指缺了一指,穿得破破烂烂看起来是个乞丐,他用力踢着陈铎发泄愤怒,“狗东西,李大哥人那么好,你为什么要杀他!?” 哦,陈铎想,原来是给李骜报仇的。 真是冤冤相报,永远了不了了。 他浑身发冷,眼前阵阵发黑,赶来的小童将他搂在怀里,哭诉道:“二爷!是谁动的手?” 人人都有珍视想要保护的人,为了这个人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惜,说出乞丐的特征很简单,但他不想小童为了他再去杀人,然后某一天乞丐的儿子再蹦出来给小童一刀……就让一切都到此为止吧。 这一生爱与恨都离他很远了,活着也没甚太大的意思,生有遗憾,死却没甚可惜的。 他口中不断吐着血,遥遥指着宋美玉的墓碑,“种……种个海棠吧……” 他挺喜欢海棠的。 “二爷!二爷!”是谁在他耳边呼唤,他渐渐什么都听不见了。 第五十七章异地 浴桶里盛满温热的水撒着花瓣,陈铎坐在其中,大半个身子沉在水中,窗外阳光温和透过窗纸照在室内,美玉站在他身后,拿着木梳给他一点点通头发,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屋内很是静谧,香炉里的熏香袅袅,陈铎盯着那光束,仿佛能看见漂浮在空中的微尘。 陈家给陈铎接风洗尘好一阵热闹,席间老太太和大夫人一度差点落泪,就连孙露和陈锋也差点没忍住,陈铎和美玉不住安慰他们。 二人又在偏厅陪他们坐了一会儿,短短几日的牢狱生涯让陈铎脱胎换骨,没有粗暴地对狱内的事什么都不提,而是编造了不那么受苦的话,即使这样也差点让奶奶和母亲心疼得要哭。 最后嘱咐他这几天好好休息休息,美玉和他相携回了二院,一路上莺歌燕舞微风浮动,他却无意驻足观赏,他本来生动俊美的面容如同冰块一样,即将消融在这炎炎夏日中。 美玉看着他,心里如同饮了一碗凉水一样,他不会从此性情大变吧。 回了房间,他回眸看向美玉,曾经他看她的眼神儿是那么的炽热,现在却如同大海一样深邃,美玉心里酥酥麻麻的疼,主动道:“我提前看了你给我准备的生日贺礼。” “喜欢吗?”陈铎的嗓子还有些沙哑。 “喜欢,喜欢极了。我……我还没想过自己可以拥有一个宅子。”美玉用指尖戳着陈铎的胸口,“但你没诚意,买了宅子却在浣南城。” “被你发现了。”这样的小心思其实很好猜,陈铎笑着说:“以后我们吵架了,你就去这个宅子好吗?别让我找不到你。” 他的声音那么轻柔,仿佛用重一点的语气就会伤到自己一样,美玉的心飘飘浮浮,刚想开口调侃几句,已被陈铎抱在了怀中,“美玉,我此生已不能没有你了。” 她缓缓地将陈铎拥在怀中,如同郑重许下了一个誓言,“好。” 那夜,陈铎在挂在书房的画里提了字。 “月寒日暖,来煎人寿,此情双好,此世不渝。” 陈铎还记得上次美玉骑马时的快乐模样,去马场给美玉挑了一匹通体雪白性情温顺的母马,一提要教美玉学骑马,她高兴极了,马上就开始准备骑装马鞭。 孟家因涉嫌诬告,家主孟泽被关进大牢,被剥夺了皇商遴选的资格,为了留他一命,孟家几乎倾家荡产。杜家和陈家入选了皇商,成了板上钉钉的事。 陈锋了却一桩心事,见陈铎和美玉兴致好,便让他二人去城郊别墅住散散心。 美玉就在陈铎手把手的教导下学会了骑马,美玉本想给白马起名白雪,因为陈铎的马叫疾风,她给白马起名叫骤雪。 二人白日闲来无事,就一人一骑在浣南城郊跑马,骑在马上迎风奔跑,仿佛一切俗事都离自己远去了,很是畅快。晚上一个吹笛,一个弹筝,过了一段琴瑟相和的日子。 皇商遴选完事了,李骜和冯守时跟着王焕上京,临行前他骑在马上远远眺望陈府,却不知美玉不在陈府内。 他本想将浣南的房产和奴仆退还给王长守,却被王焕点了点,留了下来。 一路上住的都是驿站,吃的喝的都是好酒好菜,和他们以前外出办事风餐露宿完全不同。 行了十来日才到京城,一到京城门口,冯守时咽着口水道:“大哥,我想吃城东的李记包子。” 那是年幼时师父常带他俩吃的。 王焕听见后揭起车帘子,“你们之前来过京城吗?” 冯守时吓了一跳,反应倒是挺快的,“我听来过的人说的好吃。” 王焕淡淡一笑,一行人赶到王焕在宫外的住处,是太子赏的五进的大院子,给李骜和冯守时安排好住处,叁人休整一番,下午跟着王焕进宫面见太子。 这还是李骜和冯守时第一次来皇宫,两个人都有些激动,跟在王焕身后去了东宫,太子贺兰崇一袭明黄的蟒袍端坐在殿上,接受叁人的拜见。 “你就是王公公的干儿子,李骜?”太子问。 “正是臣下。”李骜站在王焕身后低垂着头。 “抬起头来。”太子道,李骜随之抬起头,凤眸光辉熠熠,太子拍了拍掌,“孤说王公公怎么认你做干儿子呢,你长得有点像年轻时候的他,是个十足的美男子。” “殿下谬赞了。”李骜又低下了头。 “日后公忠体国,好好为孤效力,孤不会亏待你的。”太子道。 “臣遵旨。”李骜道。 叁人刚走到宫门口,王焕又被贵妃叫了过去,两个人只好先出了宫。 两个人去了城东,那家包子铺还开着,只是曾经叁文钱一个的大包子,变成了五分钱一个的小包子了。曾经每次买包子都算来算去的少年,如今一开口就是先来叁屉。 没变的只有包子的味道。 冯守时吃着吃着就想哭,“我想……” 他不说,李骜也懂,他想回他们之前的家看看,可是没给师父沉冤报仇之前,他们是不能回去的。 李骜摇了摇头,冯守时只能红着眼眶继续吃着包子。 陈铎和美玉已经坐在了去往青州的船上,这是美玉第一次坐船,她是个奇人,不管风浪多大,她都不晕,一旁的绿娥已经哇哇吐个不行,她还是面不改色的,还能照顾绿娥。 小童拿来一个食盒,里面满满的各种蜜饯,“二少奶奶,快给绿娥姐姐吃两个杏干,再吐要把胆汁呕出来了。” 美玉照做,绿娥吃了叁四块,才渐渐止住吐。 “我吐了这么多,是不是能变瘦些。”绿娥道。 美玉戳了戳她的脑门,“吐成什么样了,还想着瘦。” “嘿嘿。”绿娥漱了口,再看一眼海面,又想吐了,美玉赶紧扶着她回房,小童跟在她身后进了屋。 这次她和陈铎去青州,是因为优昙给他们写信叫他们去参加婚礼。 陈铎没想到优昙动作这么快,就将她的养父拿下了,备了一份厚礼。陈铎还和美玉说了些和优昙的往事,美玉前世见过优昙几面,能看出来她是个坦荡的姑娘,加上前世自己找人接优昙走,却找到了一群歹人,差点将优昙杀死,幸好她最后逃出生天,心中有愧,也准备了一套很华美的头面做贺礼。 过了一会儿,绿娥在床上睡了,美玉走出门外,陈铎站在甲板上眺望远方,她走到陈铎旁边,看向远处只见海天一线白云悠悠,“原来天底下有这么多美景我没有看过。” 陈铎笑着拉过她的手,“甲板上风大,怎么不在屋里待着。” “我喜欢风!”美玉眉眼弯弯,“风让人感觉心胸开阔。” 陈铎一笑,挥手让人取了披风,给美玉披上,将她揽在怀中,共同看向远方。 “见过山、见过海,我从来没见过沙漠呢。”美玉笑道。 “看来我们二少奶奶确有志向,要将胭脂贩到西域去。”陈铎打趣道。 “好,到时候不仅让大周的姑娘用我家的胭脂,还要让屈射的姑娘也用。”美玉握着陈铎的手,一双杏眸认真盯着陈铎,“到时候你得给我牵骆驼。” “知道了,不管二少奶奶做什么,二少爷都只有支持的份,永远陪在她身边。”陈铎明眸温柔地看着美玉。 二人相视一笑。 等王焕出了宫,李骜和冯守时已经回了王府,王焕一进门就摘掉官帽,叹了口气,对着二人道:“咱们还得回一趟浣南。” “这是为何?咱们不是刚来京城吗?”冯守时率先问道。 “是喜事,天大的喜事!皇上要立贵妃娘娘为皇后,采办所用丝绸的事就交给了咱家。”王焕坐到大堂的椅子上笑道。 “这事要是办的好,我看你们二人的官儿还能再升升。”王焕道。 刚落脚转头就要离开,一般人早就生气了,但正是皇命难违,用你反而是看得起你。 李骜嘴角微微勾起,他竟对浣南有了些许留恋。 没几日,青州就到了,陈家在这里有地有房,不用优昙操心来接,一行人下了船,先去陈家的庄园暂住休整。 美玉第一次来青州,一路上掀着车帘子瞧着街市,看来看去觉得除了建造有些不同,风土人情暂时没看出有什么差异,陈铎骑着马在旁边,笑道:“青州有不少甜食,与浣南不同,今晚带你尝尝。” 美玉笑着点头,一行人到了庄园,将箱笼规整,休息了好一会儿。 美玉问:“今天不先去看看孟小姐吗?” 陈铎道:“她这几天肯定忙着筹备婚礼,咱们先不去添乱了。” 美玉觉得有理,便不再提及,和陈铎休息好后,带着绿娥和小童出门玩去了。 第五十八章惊变 优昙的婚礼就在医馆举行,她的朋友不多,能过来贺喜的只有陈铎夫妇,孟云也只有医馆的馆主于莽一个朋友,幸而两人在青州还认识了不少人,但是他们都不知道化名于睿,今日要与孟优昙成婚的男人,正是借口离开了的孟云。 美玉和陈铎早早就到了医馆,两人将贺礼送上去,不好去闺房搅扰,就坐在外面听街坊邻居唠嗑,这才知道她们都以为新郎于睿是于莽的侄子,美玉和陈铎对视一眼,都有些不明所以。 等身着喜服的新郎牵着新娘走上大堂的时候,陈铎一愣,他不是孟云,但是优昙在信里明明说要嫁给孟云。 美玉见到那个人的脸却瞳孔紧缩,过往的记忆排山倒海地将她淹没,她在愣神中站了起来,死死地盯着新郎的脸,周围本来热闹的人群突然静了下来,不知道她要干什么,陈铎也不知道她怎么了,想要将她拉下来,她突然朝着门口跑了出去,陈铎赶紧跟在身后。 二人离开之后,场内一片喧哗。 医馆在一个小胡同里,人很少,她出了门就漫无目的地向前走,脑海中全是新郎那张略有些英俊的脸。 即使再死一千次一万次,她都忘不了那个人的脸,正是她雇佣的接走优昙的那个人。 当时她去明澄园见到了优昙,见她也有离开的意思,就和她商量好了自己找人将她接走,并且护送她到和她父亲约好的地方,谁知道找到那个人并不靠谱,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想要杀了孟优昙,孟优昙最后没有死也是不知去向,只留下满地尸体。 那个人却是孟优昙的新郎……她被耍了是吗? 她从来没想过前世害她被休的错事里面还有什么隐情。 陈铎终于跟了上来,拉住美玉的手,神情担忧,“美玉,怎么了?” “你认识那个新郎吗?”美玉嗓子发涩。 “我从未见过他。”陈铎道。 “我有些累了,想要先回庄园,你回婚礼吧。”美玉眉眼间都是淡淡的倦意。 陈铎不放心,送美玉回了庄园,嘱咐绿娥照顾好美玉,自己回了婚礼,婚礼已经结束了,只剩下街坊邻居在吃席,优昙是江湖儿女不拘小节,让新郎摘了盖头,就穿着嫁衣出来围桌了。 见陈铎进了门,优昙上前来问道:“你夫人呢?怎么就你一个人。” “她有些不适,我送她先回家了。”陈铎淡淡一笑。 见大家都各忙各的,陈铎在优昙耳边问:“你不是说要嫁给孟云吗?怎么嫁给了这个人?” “他就是孟云,他之前戴的人皮面具,我和你说,你千万保密。”优昙低声道。 不知为何想起美玉刚才的异样,陈铎心里突地一沉,没有言语。 席面结束后,陈铎马上赶回了庄园,美玉坐在窗前,她如白瓷的肌肤被阳光一照竟有几分冷艳。 见他回来了,她的眼珠微微转动,有了几分活泛,“他是孟云吗?” 他的心揪了起来,他灵魂深处有一个声音告诉他,最好说不是。他盯着她如同净琉璃的杏眸,如何也欺骗不了她,“他是。” 美玉先是低头嗤笑了一声,然后没了声息,这算什么?夏日的阳光那么暖,照在她身上却觉得骨头里都泛着寒意。 婚后受了那么长时间的冷遇,她知道原因之后,也没想过伤害任何人,她只是想着靠着自己的努力,能让自己的丈夫回心转意,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对自己? 孟优昙和陈铎前世那样要好,脱险之后没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告诉他吗?他依旧休了自己,让自己那样惨淡地度过了余生。 陈铎已经察觉出美玉不对劲儿,赶紧走上前去,柔声道:“美玉,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你以前为什么要那么对我?你有喜欢的人为什么要娶我?”美玉看着陈铎,有什么东西在她心底破土而出了,原来琴瑟相和、如漆似胶,妄想着天长地久,心里还是有着怨气,戳破了镜花水月,心底的怨气枝枝蔓蔓地长了起来。 陈铎没料到美玉会提起此事,他一双明眸认真地盯着美玉,“对不起,美玉,以前是我莽撞,确实做错了事,让你受了冷遇,以后我绝对不会再犯了。” 明明之前抵足而眠的时候那么温暖,现在他的话暖不了她的心,她只是觉得很冷很冷。见到美玉神色不虞,陈铎的心不断地向下沉,他扯着笑,虽然不知道美玉为何突然谈起这些事,但他知道自己此刻说的每句话都有可能让他们的关系变得恶劣,却又不得不说些话,“美玉,你想要什么我都赔给你好不好?我们现在不是很好吗?我们现在心里有彼此就好了。” 他的本意并不是要忽略美玉过往的痛苦,可是听在美玉耳中就是此意,他费尽心思也许能补偿今生的冷遇,可是前世的债又能有谁来偿还? 美玉觉得自己的心在流血,她抿嘴一笑,“我心里有你,是因为你是我的丈夫。” 什么情情爱爱都是责任的延伸物。 陈铎面色一白,他的一双眸子静谧、悲伤而坚定,“我心里有你,却不是因为你是我妻子。” 那只是他心悦她的一个契机。 只有清风在两人中间吹过,绿娥和小童即使不敏锐,也察觉出两个人好像吵架了,都小心翼翼的伺候着。 晚上,两个人沐浴完了躺在床上,陈铎还想靠着温存让美玉回转态度,美玉直接闭上眼装睡,陈铎无奈只能给美玉盖好被子,躺在一旁轻轻叹了口气。 听着他呼吸渐渐平稳,知道他睡着了,美玉霍然起身,猛然捣了陈铎胸口一拳,这一拳用了十足十的力气,打的不轻,把陈铎打醒了,他捂着胸口起身,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美玉,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明天我要回浣南。”美玉躺了下去,背过了身。 难得来一次青州,他还想带美玉四处逛逛,因此没有马上答应。 美玉登时发作起来,“怎么?想了半天,还是舍不得你的老相好?” 陈铎抿了抿嘴,无奈道:“不是什么老相好,我喜欢过她,她没有喜欢过我,而且我现在不喜欢她了,我喜欢的人是你。”他伸手拉起美玉的手,“要说相好,你才是我的相好。” 怨气渐渐消散,涌上来的不是轻松,而是越发刻骨的恨意。 美玉抽回了手,把被子踢开,下了床从柜子里找出一床被子,铺在了贵妃榻上。 陈铎从床上下来,没想到抖机灵还能把美玉推远点,无奈道:“我睡榻,你睡床吧。” 美玉正有此意,利索地上床盖好被子。 陈铎叹了口气,躺在了贵妃榻上,被子有一股浓重的栀子香味,不是他闻惯了的梅香,久久难以入眠。 美玉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也没有睡着,那些她想要遗忘的记忆疯狂在她心中滋长。 她尝试说服自己,人最重要的就是现在和未来,她应该把握这两个,而不是陷在过去的回忆和恨意里不能自拔。 可是她做不到。 本来以为真的是自己识人不明,才导致做错了事,差点害死优昙,现在突然告诉自己,本来就与自己无关,说不定这一切都是陈铎为了休掉自己自导自演的,这个想法一出,她被自己恶毒的猜想惊了一下。 他确实不是这种人,可是他冤枉自己害了自己确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他怎么能这么对自己?真是想想,心里的血都像是要熬干一样痛苦。 次日绿娥送水洗漱,见他们二人分床而眠,眼下都有淡淡青影,嘴角忍不住抽了抽,要说他俩来青州还是参加婚礼的,虽是陈铎之前喜欢的人,但她成了婚,小姐应该放心才是,怎么还吵起来了。 陈铎起身洗漱了一下,穿好了衣服对着对镜梳妆的美玉道:“我去让他们安排一下,咱们一会儿就回。” “啊?”绿娥惊讶地看向美玉,美玉头也不回理也不理。 屋里就剩她俩的时候,绿娥道:“小姐之前不还说要在青州好好玩玩,领略领略这里的风土人情吗?怎么突然就要走了?” 美玉的泪珠突然从眼中滚落,绿娥一惊赶紧上前去,“小姐,怎么了?是不是二少爷又给你气受了?” 美玉委屈地点了点头,抓住了绿娥的手哭了起来,从始至终陪在自己身边的,只有母亲和绿娥、梦丽罢了。 她自认为自己不是个坏人,为什么要经历这些事情?好人有好报,是个假话。 绿娥心疼地安慰她,“小姐,我的小姐,二少爷也真是的,这才多少日子又故态复萌了,还和你分床睡起来了,他怎么不念着你去狱里陪他的好呢?” 绿娥以为陈铎又耍少爷脾气故意分床睡,美玉也没有辩解,只是捂着绿娥的手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陈铎给孟优昙留书一封,让本地的陈家下人代为转交,很快东西和船都安排好了。 二人沉默地吃了早饭,就上了船。 第五十九章爱恨 绿娥和小童看得分明,美玉和陈铎在冷战,不同于来时大家欢畅的氛围,回程的气氛显得很压抑。 美玉甚至主动和陈铎分房睡了,就连小童都问起陈铎,“主子,这可怎么办啊?” 怎么办?他也不知道,他一开始以为美玉是吃醋加上想起新婚之后的冷遇生气,现在看,她看着自己的杏眸都是一团寒气,那好像不止是他想的那么简单。 他几次叁番想要和美玉说说话,都被美玉各种搪塞过去,他有些束手无策,只能离美玉坐的远些,遥遥陪伴着美玉。 美玉坐在椅子上或是看书或是绣花,看起来平静如水只是暗自生着闷气,其实她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在她脑海中,她不断拿起刀不断地砍杀陈铎,逼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对自己,然后浑身是血倒在地上的陈铎从怀里颤颤巍巍地拿出小马巷的地契,告诉她不管如何,她都有个属于自己的家。 这世界上的一切都离她远去,包括现实中坐的离她很远的陈铎,甚至连她对兄长们的恨意都渐渐消散了。她现在满脑子都是陈铎,不过是虚幻中的他,前世冷酷无情的他,今生柔情蜜意的他,不断在她脑海中彼此拉扯,折磨着自己。 爱与恨在一个人身上汇聚,浓烈的情感冲击让她强忍着干呕,手下动作没了准头,针扎在了手上,血先流了出来,陈铎马上走过来拾起她的拇指,心疼将伤口含在嘴里。 疼,是后面才感知到的。 她知道,只要此刻她决定放下,她还能拥有钟情的丈夫。 可是她怎么对得起一生没做过坏事最后却上吊自尽的自己。 能活,就好好活着;活不了,就死。她向来如此,外柔内刚,决定的事永不回头,她恨了陈铎,就回不到不恨他的样子。 她收回手,抽出帕子擦了擦唾液和血,面无表情道:“好脏。” 陈铎讪讪一笑,“我应该漱口的,太着急了。” “以后不用了,其实你不在我旁边,我就不会分神,就扎不到自己了。明白吗?”她看着陈铎。 陈铎脸上受伤的表情一闪而过,点了点头,“我这就走,你先休息休息,等以后再绣吧。”他说完,就离开了,一应物品都让绿娥送来,好几天都没再来过。 他不来,美玉又生气了。 绿娥怯怯地问:“小姐,不是你让二少爷别来的吗?” “我让他不来就不来,可见没有多少诚意。”美玉觉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正是像陈铎当初的所作所为,很合自己的意。 这话传到了陈铎耳中,他端着果盘过来找美玉,门关着,他敲了敲门,美玉没应。 此时他应该接着敲门,或是转头先离开,但他就是莫名懂了美玉的意思,站在门外等了许久,等到整条船的人都议论纷纷,等到绿娥都上来问他,“二少爷,要不要先回去?” 这是美玉的冷待,他明白。 只要她高兴,他愿意按照她的要求做。 他又站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开了门,他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温煦,“美玉,吃点水果吧。” 木制果盒里盛着今日各色水果,都已经去皮切成小块,可以用旁边的小叉子吃,美玉似乎难得有了好心情,“这都是你做的吗?” 为表诚意,陈铎确实是亲手而为,他抿嘴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美玉插一小块梨放入口中,清脆的梨表面略微软了一些,她是不在乎这些的,还是找出帕子吐了出来,陈铎看着她的动作一愣,美玉正想看看陈铎脸上受伤的表情,他却朝着她伸出手,“是不是不好吃了?我再给你重新弄点吧。” 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她想起自己当时感觉心意被糟践的感觉,恼羞成怒一般将门关上了。 陈铎吃了个闭门羹,差点把手中的果盒撒在地上。 绿娥和小童在一旁探着脑袋偷看,小童:“二少奶奶生了好大的气。” 绿娥道:“是啊,我从来没见过小姐和谁生这么大的气过。” 陈铎日日送果盒零食,美玉日日挑刺,二人就这么诡异地维持住了一个平衡,顺利地回了浣南。 到了后面,美玉已经看出来了,他对自己这样挑刺的行为简直当成了调情一样。 她的挑刺对他毫无杀伤力,那当初他对自己的评价怎么就这么重伤自己呢?因为自己讨不得丈夫欢心,会被休掉。他手里掌握着影响自己在陈家生存的权力。 她手里掌握着什么能报复他的权力吗?没有。 他不受制于她。 不管多么喜欢,一个人的心情对另一个人的影响也是有限的。 美玉失魂落魄地回了陈家,老太太和大夫人在门口等着他们,热闹的接风洗尘宴,美玉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陈铎的眼睛关心地看向美玉,陈家人也看出来两个人不对劲儿,陈锋见状忙转移话题道:“最近王公公从京城回来了,皇上要册立新后,需要的丝绸就从我们家和杜家一起征调,这可是天大的殊荣。” 孙露笑道:“这可是桩大喜事,我们一起举杯庆祝一下吧。” 众人举杯,美玉饮了一口酒,感觉憋闷的心情舒畅了一些。 见美玉面色缓和了些,孙露调笑道:“美玉去了趟青州,怎么消瘦了些,是不是阿铎苛待你了?” 本是调笑的话,美玉抬起衣袖,眼泪便如同断了线地珠子滑落,满座皆惊。 “美玉,这是怎么了?”老太太忙问。 “老二,你是不是欺负美玉了?”大夫人面色一肃,连阿铎也不叫了。 美玉啜泣着放下衣袖,凄凄切切道:“二少爷说要不是孟小姐嫁人了,他就要休我娶孟小姐为妻。” 陈铎目瞪口呆,他有说过这话吗?他根本不可能说这话。 饭桌上四个大人看他的神色都不善起来,就连康儿都嘟起嘴看他,他看着美玉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真正是有苦难言。 陈锋面容严肃地站起身,“阿铎,你跟我过来。” 两个男人走了,孙露把美玉搂在怀里安慰。 老太太和大夫人也一起安慰她,向她保证陈铎对她做不了什么,本该温馨的时刻,美玉却在心底呐喊,前世你们谁也没能阻止他休妻。 那是一种命运由他人掌控的寒意,她不愿意让那寒意继续蔓延,只能抬起头破涕为笑。 回了二院,小丫鬟传信来,陈铎被陈锋罚去祠堂跪着了。 若是以前,她应该马上去找陈锋,给陈铎求情,来维持自己“好妻子”的名声。 现在她只是神色淡淡的躺在床上,挥了挥手让小丫头下去了,她实在是累极了。 原来爱还能欲来维持,恨却消耗了许多力气,绿娥坐在床边陪着她,“小姐,你怎么了?你有什么心里话不能和我说吗?” 美玉看向绿娥,张了张嘴,说不出口。 她闭上眼睡了一会儿,梦中显现出陈铎的模样,他教自己骑马,他陪自己在朝云寺外散步,他对自己的所有的好。只是好过了,前世他逼迫自己签和离书的模样又显现出来了。 那样的牵肠挂肚,那样的抓心挠肝,她从睡梦中惊醒,起身穿鞋走到梳妆镜前,水镜照出昏黄烛火前的脸,如同一个女鬼一般盯着自己。 她确实是个女鬼,只是已经失了做鬼的记忆。 这个梳妆镜抬回来的时候,她多么高兴,他送她的第一件礼物。还有梳妆镜这么一个私密的东西,谁都知道女为悦己者容,每次对镜梳妆的时候想到这是陈铎送的,心里都会涌起丝丝的甜蜜。 她出拳打向镜中的自己,平滑的镜面随之四分五裂,映衬着四分五裂的她,陈铎一瘸一拐地推门进屋,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那一刻,只有蛙鸣。 看着美玉拳头上的血淅淅沥沥从镜面滑落,陈铎几乎全身血液逆流,嗓子有股腥气不断上涌,他快步走上前,将她的手从镜面上移开,看着美玉的掌指处一片血肉模糊,陈铎头晕目眩地腿软了一下,他面色惨白看着美玉的伤口,声音里是不可自抑的悲痛,“你是疯了吗?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美玉没有回答,手上的痛延迟传来,她淡淡一笑,竟然有些许痛快。 她亲手弄碎了这面镜子,这个象征着曾经的美好的镜子,破镜是重圆不了的。 陈铎见她不说话,心里又急又疼,“如果你不高兴,你还可以去告状,让我跪祠堂,为什么要伤害自己?或者你怎么罚我都行,不要伤害自己!” 他那双明眸此刻脆弱极了,有泪水从眼角缓缓滑落。 美玉看得一怔,她当时出手只是因为痛恨这面镜子,和镜中女鬼一样的自己,还有这面镜子在自己心中承载的感情。 她只想毁灭它。 没想到他竟哭了。 不自量力地想,她好像找到了让他受制于自己的权力了。 番外不思量 李骜的师父姓林,名盛玉。他把两个弃婴捡了回来,一个他给起名叫李骜,一个起名叫冯守时。 他们叁个的名字摆在一起,风马牛不相及。 单看名字,谁也想不到李骜和冯守时是他养大的。 他已决定终生不娶,把李骜和冯守时当自己的孩子养,李骜这孩子从小比较轴,但天性聪颖善良,学武也舍得下辛苦;冯守时这孩子父母里肯定有一个人皮肤黝黑,不然生不下这么黑的娃娃,他普通人的脑子,但长得比李骜快,看起来也比李骜壮。 林盛玉正八品锦衣卫,守卫皇宫,这辈子的前途一眼可以望到头,他的月例不多,养活自己和两个孩子过的有点紧巴巴的,幸好房子是之前的主顾给买的,孩子们还能偶尔去吃几个包子解解馋。 本以为日子就这么过下去,平淡、贫寒但是快乐幸福。 嘉宁叁年,皇后高氏谋反,那时候因为举报有赏朝野大肆攀扯,这个芝麻官位的小侍卫卷入其中,据说是他当正四品御前带刀侍卫的师弟金麟举报的。 据说他的头也是师弟砍下来的。 据说杀了他之后,师弟金麟被拔擢为正叁品指挥同知。 据说,据说,都是据说。 李骜和冯守时是十岁左右的孩子,不认识什么官场上的人,当时他们被抄家的锦衣卫吓着逃跑了,只得在饭馆外流浪,顺便探听那些议论朝野的小道消息。 后来历经千辛万险,他们离了京城,来到师父曾经说过的老家浣南。 后来李骜和冯守时一点点有了钱、有了职位,有了住的地方。 后来李骜偶尔会和冯守时谈论师父,但冯守时只记得师父去当值的背影,其他的渐渐地忘记了,只记得要给师父报仇。 给师父报仇成了他俩的执念。 师父谨小慎微以至于有些懦弱,和街坊邻居都没有红过脸,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有胆子参与谋反?他们在心里认定是师叔金麟为了升官栽赃了师父,因此决心往上爬,早晚有一天要用金麟的头给师父报仇。 金麟是个孤儿,林盛玉也是个孤儿,他们的师父将二人抚育长大,两个孩子随意取的名字,和师父的姓氏一点关系都没有。 两个人在山上长大,岁数稍大一些就下了山去施展抱负。金麟眼光高心气儿强,非得要为皇族效命,林盛玉见积蓄要花光,就去礼部尚书高家做了侍卫。 靠着林盛玉供养,岁数很小的金麟日日在院中习武,某一日出门买包子遇见一个锦衣公子被小偷偷了钱袋,他将人捉了回来,结识了这个公子。 公子闲来无事,总来院子里看他练武,闲下来便与他幕天席地地痛饮美酒。 偶尔,他会想起那天。 他又和公子坐在院内石凳上痛饮的时候,在高府当值的师兄林盛玉回来了,就在他高兴地要给师兄引荐公子的时候,他看见公子喝得迷醉的神情骤然一变,一双眸子亮得惊人。 难道公子和师兄更投契?他还来不及嫉妒,转过头一看,只见师兄身后走出来一个披着淡紫披风的娇柔女子,她的美貌让小院子都增添了辉煌。 除了公子,叁个人都愣了,那女子上前来行礼。 这才知道,公子原来是太子贺兰裕,那女子是礼部尚书的千金高清婉。 本朝为防外戚干政,皇族的妃嫔都是从民间选拔,后来太子贺兰裕为了娶高清婉为妃,公然对抗祖制,最后成功娶了她做太子妃。 十里红妆盛大热闹的婚礼举办时,他因年岁过小,做了东宫的挂名侍卫。 他和师兄渐行渐远,一直没问过他,那天为什么带高小姐回家。 十年以后,贺兰裕登基称帝,封了嫡长子贺兰褚为太子,他也步步高升成了皇宫的侍卫首领。 师兄突然联系他,说他养了两个孩子,有些周转不开,想让他帮帮自己,金麟给师兄一个武考名额,他也进了皇宫做侍卫,是最底层的那种。 就这么平安无事地过了十年,偶尔他们见面,师兄变得有些墨迹,看起来很想和他聊聊那两个孩子,但他满心都是如何升职,根本不想讨论那些事,所以师兄死的时候,求他照顾那两个孩子,他连他们的名字都不知道。 他受不了亲手杀了师兄的罪恶感,戴着人皮面具逃跑了。 他要回浣南城,那是他和师兄、师父的家乡,师父早就死了,他一个人走在路上孤零零的,直到遇见那个女孩子,那个瘦骨嶙峋看起来就剩一口气的女孩。 失去所有目标和希望的人仿佛有了新的期待,他开始万分珍重地养这个女孩,终于将她养活了过来,他化名孟云,给她起名优昙,到了浣南支起一个馄饨摊,想要在这里老死。 小时候就在外面摸爬滚打的李骜,一直小心谨慎,从来没想过会在晋升总旗之前被自己的下属摆了一道,他强忍着欲火,想要骑马离开朝云寺,却从马上坠落,就这样躺在旷野上一夜。 等他醒来后,发现自己腰酸背痛,裤子里满是遗精,回了城后惩罚了下药的人,他以为此事就算过去了,谁知连日来腰酸不适,在冯守时的逼迫下去医馆看病,竟是从此萎废不用了,他难以置信,自己竟成了太监。 老大夫还说若是遇见名医,还是可以治好的。 他却只是惶惶一笑,连日里痛饮,质问苍天自己这是什么命? 从此行事越发狠辣,很得王焕公公的喜欢,被认作义子,王焕知道他萎废,特意找了许多名医给他治疗。 药从皇商遴选开始喝,喝到回了京城,下面却是毫无起色。唯一欣慰的是他在锦衣卫储藏案卷的密室里查到了和金麟有关系的一个大夫。 那个大夫叫于莽,利用锦衣卫的情报网,很快查到他在青州。 行医赠药之人真乃菩萨心肠,他在诏狱学的十八般手段招呼在他身上,他连日痛苦嚎叫就是不说故人的消息,可指夹板夹在医馆工作的仆妇身上,他被弄得每一块好肉的脸终于有了动容。 原来金麟在浣南,原来他还有脸回浣南,李骜和冯守时过去抓人,却人去楼空,和周围的人一问才知道他们去青州投奔朋友去了。 他们审于莽的时候,说不定金麟就在暗中吐着蛇信子观察他们呢。 是他给于莽动刑,却觉得一切都怪金麟不跳出来自首,他就是这种人,当初为了荣华富贵能出卖师兄,现在为了身家性命能出卖朋友。 冀州和青州全境下了通缉令,李骜的笑有些阴狠,料他们二人插翅也难逃。 金麟一直害怕皇帝找到自己,锦衣卫去了于家医馆的时候,他就知道皇帝还是不肯放过自己。 为了防止日后走散找不到对方,他和优昙约定好了一个地方,不管日后发生什么事就去那里重聚。 他买完饼回来,圆圆看见优昙偶遇了陈铎,本来愁容满面的优昙在陈铎的劝慰下笑了起来,优昙对自己的心思,他不是不知道,但是跟着自己这个老头子居无定所风餐露宿,不如和陈铎这个心里有她的年轻人在一起,他家现在是皇商,安顿优昙应该不在话下。 他没有回去。 优昙在那里等了他叁天,陈铎守了她叁天,他在旁边看了叁天。 搜查的人要来了,无奈之下优昙只得和陈铎回了浣南。 他露出本来面目跟在他们回了浣南。 她在明澄园没住多久,陈铎的夫人宋氏很快就察觉到了她的存在,她去了明澄园,出来之后去找牙人,金麟怕她对优昙不利,跟在她身后,却听见她要找一班护卫护送优昙回他们约定的地方。 没想到,她竟是个好人。 看来优昙不愿意再在明澄园待着了,不然也不会告诉宋氏他们约定之地。 百般纠结又怕宋氏识人不明,再找到心怀歹意之人,上前去主动攀谈接下了这活。他去找了一帮闲散之人,凑齐了人数,优昙在宋氏筹算下出了明澄园,一行人往浣南城外去。 宋氏和丫鬟在城外不远处与优昙分别,她实在是好心,不禁多付了酬劳,还给了优昙一大笔银票。 她二人回了城内,一行人接着往外走,金麟本打算到朝云寺附近,就给他们钱让他们散了。 谁知这里居然混进了锦衣卫。 他老了,平淡的日子磨平了他的功夫,他是如何被盯上的,完全没有感觉。 当锦衣卫开始屠戮的时候,他才如梦初醒般拉着优昙想要逃跑,他回过头,看见他连那些与自己无关的人也杀了。 那个人的身手很俊,刀光剑影间是他熟悉的招式,只是他实在想不起来是谁用过这样的招式。 他很快追了上来,二人对战不分伯仲,但随着时间越拉越长,他的体力略有不支,不知道他是不是有援兵,金麟心急如焚,让优昙先跑。 他拼死捅了那人一刀,那人也将刀插在了他离要害很近的地方。 优昙端起石头将那人砸晕了过去。 李骜的人早就发现陈铎把孟优昙藏在了明澄园,他要做的是梦中捉鳖,没想到先上门的是陈铎的夫人宋氏,李骜早就把陈铎祖宗十八代都查明白了,自然也知道宋氏娇娇怯怯不得宠,难得有胆子想要把优昙送走。 金麟这才自投罗网。 正好随了他的意,他要报仇,易容之后主动接受金麟的招揽,混在了人群里。 他看着宋氏带着丫鬟下了马车经过人群的时候,腰间佩戴的翡翠被人摘了去,金麟招揽的这群人鱼龙混杂,看来也没几个好东西。 李骜无意招惹陈家,在宋氏和丫鬟离开之后很久,才开始动手。 他的武功越发精进狠辣,杀这些人如同切瓜砍菜,追在年迈的金麟和柔弱的孟优昙身后,犹如猫抓老鼠一般。 本来是囊中之物、刀下亡魂,金麟为了保护女儿竟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两个人两败俱伤,他还小瞧了孟优昙,这人竟能拿起石头砸人。 他被砸晕过去,失了他们二人的踪迹。 王焕将他救了回去,他待自己实在很好,李骜便将往事和盘托出,王焕也是经历过那年的人,这些事他都知道,安慰李骜说会帮他,并警告他下次不可再单独行事,实在太过莽撞。 他听话地点了点头。 派在陈家的探子告诉自己,孟优昙失踪的事很快事发了,因为那些死尸里有宋氏的翡翠,陈铎怀疑宋氏买凶杀人,她抵赖不得,被休回了宋家。 听见这消息时,他正躺在池边养伤,将手中的鱼食抛下,见池中鲤鱼争抢,淡淡道:“可怜啊。” 优昙和金麟逃到了一个穷乡僻壤,用宋美玉给的钱买了身份,从此在村子里隐姓埋名,过些日子,优昙总觉得心里不是很安生,虽然客观来说知道她怎么出来的人都死了,包括那个锦衣卫。但她总觉得那些死尸会牵连到宋美玉,而且自己逃走之后不告诉陈铎是否平安,也非朋友所为。 因此写了一封解释前因后果的书信给了陈铎。 金麟觉得她是多此一举,而且会暴露两个人的位置,但还是让她这么做了,只是两个人离开了那家,他时刻打听着那边的消息,没过多久就有锦衣卫来找他们了。 二人连夜离开了附近,一直躲躲藏藏地生活,唯一值得宽慰的是,在这种朝不保夕的日子里,金麟终于承认了自己的心意,二人以天为媒拜了高堂,成为了夫妻。 王焕很器重李骜,把他举荐给了太子贺兰崇,李骜知道太子喜爱打马球,便苦练技艺,终于得了太子的青睐,从此官运亨通。 不到一年,他就接连杀了废太子贺兰褚还有一众废太子残党,立了大功。 他的权力越高,他的资源越多,找人是大海捞针,他偏偏有了能捞针的网。 找到金麟和孟优昙那天,是个难得的艳阳天,他二人都在院子晾晒药材,见到锦衣卫将家围了起来,倒是不惊不怒,看起来心里早有防备。 他迈入院子里,孟优昙看清李骜的脸惊了一下,“你……你没死?” 她以为上次用石头把他砸死了,但他还活得好好的。 金麟还是下意识将孟优昙护在身后,知道已经无力回天,恳求道:“你们找的人是我,与她无关,能不能饶她一命。” “她是你收养的女儿吧。”李骜看着孟优昙头上的妇人发髻,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现在倒成了你的妻子了。” 优昙见金麟露出几分难堪,冲着李骜喊道:“与你无关,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金麟蹙着眉,赶紧拦住优昙,他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心狠手辣,还是抱着万一能成的心态求他,“求你饶她一命。” 见金麟如此低叁下四,优昙淡淡一笑,“你这么求他,我宁愿死。” 李骜最不耐烦看男女叽叽歪歪,挑眉道:“师叔啊,我只是想问问你,是该叫她师婶,还是该叫她师妹?” …… 金麟如遭雷击,他终于知道他之前为何觉得他的招式眼熟,因为那正是他师兄的招式。 他终于明白一直追着自己不放的人是谁了,原来不是皇帝不放过自己,而是师兄两个弟子要报私仇。 “你报仇找错了人,我是杀了师兄,但是都是因为上面下令,所以我才!”说到这,他说不下去了,看着李骜冷得如同冰碴的眼神儿,他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是那么的不可信。 “你们要分开埋,还是埋在一起?”李骜淡淡问。 终于,在临死之前,金麟知道了师兄的两个孩子叫什么名字了。 一个叫李骜,一个叫冯守时,都不跟他姓。就像自己和林盛玉一样,和师父的姓也无关。 话本子里说复完仇之后,人并不会快乐而是会感到无尽的空虚。 李骜觉得写话本子的人肯定没有报过仇,大仇得报的感觉畅快得让他想哭。 他觉得自己和冯守时今生无憾了。 从此他在人前做太子的玩伴,人后做诏狱的阎罗,很快他的名声就传出去了,据说比他干爹王焕的名声还要难听,他已经不管这些事了,尽管升自己的官。 除了红袖添香,这一生男人该享受过的极致都让他享受过了。 就在他最鼎盛之时,废太子突然起兵谋反,叛军如有神助,飞快地攻城略地,不日就抵达了京师。 当年他捉别人,如今别人捉他,他自己死活无所谓,只想送冯守时走。 但是谁也走不了。 他想过自己登高跌重的结局,没想到会栽到意想不到之人的手中。 陈铎,这个他早就抛之脑后之人。 在诏狱中被绑在柱子上受刑之时,那些人压着冯守时跪在他旁边,那日他为了让金麟体会挚爱之死的滋味,先让人如同杀羊一般杀死了孟优昙,才解决了惨无人色的金麟。 现在轮到他了。 第六十章恢恢 尽管马上叫了大夫过来包扎,美玉的手还是会落疤,这事马上惊动了陈锋,没有人会想到温温柔柔的美玉会做出这种近乎自残的事情来。 陈锋第一次对陈铎发那么大的火,这次不仅是跪祠堂了,还被执行了家规,后背被毫不留情地抽了十鞭子,皮鞭沾凉水,抽得陈铎的后背红肿破皮,他知道是大哥误会自己了,也没有辩解,就默默地受了罚。 事到临头,才发现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心是这么的不了解。 他不知道美玉为什么会突然变得这么难过,为什么会突然伤害自己,只是希望自己受了罚能宽慰一下她的心。 他在小书房养伤,因为后背是伤根本躺不下,膝盖也跪的青紫,碰着床就疼,小童只能把绒毯迭成方块铺在他的膝盖下。 美玉举着自己包成粽子的手过来看他,他平趴在床上,露出上了药的后背,依旧看起来很渗人,美玉没有敲门进来后坐到了他的床边,她用自己的好手轻轻碰了一下他背上的伤口,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侧过头看向她。 畅快和心疼同时交织。 她想前世的自己和今世的自己如果是两个人就好了,爱就好好爱,恨就好好恨,爱恨交织的感觉让她有些承受不住了。 “美玉,如果我受伤,你还会感到心疼,为什么不能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这么难过呢?这些日子我总是觉得你心里有事,不得开怀。”陈铎额角有丝丝冷汗滑落。 美玉抽出帕子给他擦净,没有说话。 她看着伤痕累累的陈铎,想起前世不屑一顾的陈铎,他们俩好似不是一个人一样,经历不同想法不同,他们确实不是一个人了,但他们又实实在在是一个人。 就像自己一样。 “你有什么不能说的呢?就像我们以前在宋家的时候那样不好吗?”陈铎眼巴巴地看着美玉,期待她能像过去一样与他谈心。 “陈铎,你为什么不和大哥说,我的手是自己弄伤的?”美玉没有回答,而是问了出来,她情知陈锋打陈铎这么狠,是以为是他对自己无礼。 “美玉,你还不明白吗?如果我受罚能让你心里好受一些,我愿意受罚。”陈铎只是知道美玉不开心与自己有关,他拉住美玉的手,两个人的手都是冰冰凉凉的,谁也暖不了谁。 两个人一个伤了手,一个伤了背和膝盖,红烛高照,好一个两败俱伤。 “美玉,自从我经历了牢狱之灾,我已在心中发过誓,今生今世要永伴你身侧,我希望你每天开心快乐,而不是愁眉不展。我希望你我二人能坦诚相待,如果我有错,你说出来,我会改的。”陈铎字字恳切,几乎算得上掏心掏肺,美玉听在耳中,想起那日见到小马巷的地契,她颤抖的手和胸口生生不息的暖意。 “我不知道怎么了,只是心里很烦躁,因此伤了自己,也伤了你。对不起,你好好休息吧。”美玉眼角有泪花一闪而过,她勉力一笑,抽回了手起了身,昏黄烛火下如同画上的纸人,看起来风一吹就能走。 陈铎朝着她伸出手,“美玉!”后背的伤口紧跟着阵阵抽痛。 美玉没有回头看他,还是离开了。 次日一早,美玉在饭桌上提出要去朝云寺祈福,虽然现在兵荒马乱的,但是陈锋因为心中有愧,正想让陈铎冷一段时间,便准了,派了侍卫送了美玉去了朝云寺。 陈铎知道消息的时候,已经是正午用午饭的时候了,院内的丫鬟们都以为美玉的手是陈铎伤的,对他爱搭不理,消息都延误了。 这一次已经不知是她第几次来朝云寺了,每一次来都会发生点事情,她每次来了和离开的心境都不一样。 她先去见了海光,见海光过得很好,说了会话,便去了佛前祈福。 朝云寺的香客确实少了,空荡荡的大殿点着烛火,只有端坐高台俯视众生的佛像和站在它面前的自己。 跪神佛,她不知做过多少次,这一次无论如何都跪不下去。 她仰视着高高在上的佛像,挥了挥自己包的严实的手,“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我受母亲影响一直敬重着您。” “如果重生是真,您一定想要给我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为什么不给我任何记忆,让我清清白白地重新开始呢?” 美玉盯着佛像镀金的眼,笑了起来,“您一定是想,带着记忆重生,才不会重蹈覆辙吧。” “可是有着记忆真的万分痛苦。” 爱的人因为前世的记忆,即使今生什么都没做,已经面目全非了。她爱兄长、爱陈铎,恨兄长、更恨陈铎,她已永远不会原谅兄长们了,更遑论陈铎。 可是爱和恨的力量同样强大,在她心中盘桓不去,折磨陈铎的同时,自己也饱受折磨,让她的心灵不得宁静。 王焕忙着管纳后用的丝绸,李骜闲来无事,派人去调查天雪山,浣南附近的村庄,还有朝云寺。 还真让他发现点什么,朝云寺来往的菜商似乎有点多,和香客来的多的时候一样,这么多菜朝云寺上下的和尚们吃得完吗? 他带人过来摸查,看见陈家的马车停在外院,像个钩子勾住了他的心。 听着小沙弥提着灯笼边照顾马,边谈论这次陈家只有二少奶奶一个人来了,已经来了几天了。他想起自己已经快有一个月没有见到她了,如果现在见她,她应该愿意和自己说说话。 于是怀着一点忐忑、一点歉疚和十分的喜悦,站在大殿的屋顶,看后院何处亮着光。 只有后院祈福的大殿有着光亮,他便悄悄潜行了过去,大殿的门开着,摆在木架上的烛火穿过窗纸和门照在殿门前的花上,佛前花卉盈盈透着一股冷艳。 她的丫鬟没有陪在她身边,大殿里只有她一个人,这次她没有穿鹅黄色的衣裙,而是穿了浅白的衣裙,跪在佛像面前,微微垂首,如同世间最素淡的菡萏折颈,透出一股出尘的圣洁。 他脚步轻柔无声,后背贴在柱子上,有点犹豫要不要上前打扰她,庄严的佛像面前,他惊觉自己的存在好像是对她的玷污。也许他最该做的就是从此不再打扰她,而不是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美玉在想陈铎,即使不愿意让他影响自己,脑子还是控制不住地想他。 她这才有所感悟,人和脑子虽然一体,却是两个东西,有时候人不能控制脑子不去想一个东西、一个人。 她对此感到一种挫败,不管是爱还是恨,那样浓厚的感情像是黑色的烟雾,在她的心中弥漫开来,想要将她整个心都吞噬殆尽。她的自尊怎么能允许?可是她却没有办法抑制…… 美玉认真地祈求面前的佛,想让它给自己指一条远离痛苦之路。 有夜风吹拂而过,门被吹得作响,美玉回过头,正对上李骜踌躇的眼神儿,他怎么在这里? 还是说自己心里给自己指的路,以一种幻想出现在自己面前,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李骜。 李骜见她回过头没有丝毫吃惊,自己倒是吃了一惊,讪讪一笑,“没吓着你吧。” 是真的。 美玉不敢细品内心的滋味,朝着李骜伸出了手,“你过来。” 李骜愣在原地,久久没有动作,他觉得美玉的神情有些不对劲儿,仿若有着无数浮冰的海洋,面上平淡若冰川,其实心里早已经暗流涌动了。 美玉的心奇异地平静了下来,再次轻唤,“李骜,你过来。” 李骜抑制不住心头怦然,朝着美玉走了过去,到了她面前看着她,她还跪在蒲团上,明明是仰视自己,却仿佛在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自己。 她从来没有用那样审视的目光盯着自己过,李骜有些许紧张,后背绷得紧紧的,她伸出手拉住了他的手,那样亲密的触碰,让酥麻从他们触碰的地方传遍了全身,让他心底发痒,他不知道她想干什么,只知道自己心里软软的。 就是他了,美玉想,将他向下拉,他浑身没有骨头一样,跪在了她旁边,她轻轻一推,就躺到了地上,大殿的地板还是有些凉意,从他的后脑勺传来,让他恢复了几分清醒,耳朵根红了起来。 他喜欢自己,重点是自己未必对他没有好感,她要用他转移自己对陈铎的注意力。 她爬到他身上,俯下身看着他,李骜见她目光坚定,如同冰山下的火种正熊熊燃烧,愣了一下,疑心自己在做梦,拧了自己大腿一下,疼得深吸了一口气。 美玉想要亲吻李骜,李骜赶紧扭过头,这不是梦,美玉在做什么? “你被下药了?”李骜轻声问,可是他捏住美玉的胳膊,正常的温度没有发热。 美玉没想到李骜会躲,微微怔了一下,“李骜,你不是喜欢我吗?” 他看着她,眼中有几分羞涩,“正是因为我喜欢你,才要问清楚,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美玉笑了一下,面不改色道:“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她这才察觉自己亦有骗人的潜质。 李骜的心快被这句表白弄得跳出来了,残存的理智告诉他千万不能信。 可是美玉没有给他反应时间,吻住了他的唇瓣,她的唇瓣冰冰凉凉的,却在他的心底点了一把火。 现在不管美玉说什么,他都信。 第六十一章佛前(h李老大) xi ng wany i.c 她的手摸到他的腰间,去解他的革带,李骜赶紧拉住她的手,气息有些紊乱,还是煞风景地说了一句,“你和陈铎,不是恩爱夫妻吗?何至于此?”他真的不愿意她为了一时之气毁了自己。 美玉直起身,坐在他身上,俯视着他,如同佛像一般无悲无喜,一双黑如点漆的瞳看着李骜,“你不喜欢,我就换个人。” 在云端上飘来飘去的心又落了下来,他就知道刚才她说的话是骗自己的,但凡有点自尊心,都应该傲气地推开美玉,告诉她自己不伺候了,李骜拉住了美玉的衣角,一双倨傲的凤眸露出几分可怜,“就选我吧。” 管她到底为什么要背叛陈铎,反正她选的一起背叛的人,是自己不是吗?自己在她心里还是有些特殊的,对吧。 美玉俯下身来想要亲吻李骜,被他制止,他起身将美玉按在蒲团上坐好,自己走到门口,左右看顾了一下,将大门关好后用门栓拴好。 他回到刚才地方再次平躺了下去,“来吧。” 看着他闭着眼睛万分期待的表情,美玉忍不住笑了一下,再次跨坐在他身上,如同拆盒一般解开他的腰带和衣服,脱他的裤子的时候,他的脸略微抽搐了一下,还是没有睁开眼睛。 美玉见他胯下之物形状颇大,半硬不软显然是没有十分动情,又脱掉了自己的裤子,揭开裙子跪坐在他那物上,肉贴肉的感觉让李骜身体微颤睁开了眼睛。 她解开他的中单露出肌肉结实的胸膛,红润的樱唇碾过他的胸膛,如同在上面点燃了零星火焰,最后裹住他的乳尖,轻轻舔舐起来,如同在他的火上泼了桶油。 他的胯下之物已经硬邦邦地戳在美玉的腿心了,美玉抬起身,让肉棒紧贴在他的小腹,跨坐上去,用阴阜不断在上面摩擦。 美玉已经熟练掌握了自己身体的愉悦开关,她知道如何才能让自己动情。 强烈的刺激让李骜哼了一声,“嗯。”侬厚的鼻音显得有些娇怯,他已经太久没有做过这种亲密的事情了。 幸而美玉的身体并不厌恶李骜,很快敏感的小穴就流出了一些水液,沾在了棒身上面。 李骜见她腰肢前后轻摆,十分驾轻就熟的模样,想到这些她都是和谁练出来的,心里醋得不行,转念一想,人家才是正头夫妻,自己有什么资格酸。 美玉趴在他身上亲吻他红透了的耳垂、他的脖颈、吻到他的唇畔,吻上他的唇,李骜张开嘴回应着美玉,下身因为和美玉有空档,所以高高翘起的肉棒剑指美玉的小穴。 李骜的大手揽住美玉柔软的腰肢,双腿弓起带动胯部上挺,肉棒仿佛有意识一样向前一戳,硕大的龟头便在她的穴口探了个头。 “嗯……”美玉娇吟了一声,听得李骜骨头都要酥了。 他继续顶胯,肉棒顺着那个角度入了小穴,久不经考验的肉棒骤然被紧致的肉穴包裹,差点马上泄了出来。 李骜可不想在这丢脸,赶紧绷紧浑身肌肉,让全身的气息平缓下来,忍住那股欲射的快感,他双手握固美玉的纤腰,腰间顶胯将肉棒彻底送进来了肉穴,囊袋在穴口啪地打了一声。 “好涨……”李骜的尺寸比之陈铎的不遑多让,把穴口撑得有些发白,美玉用手压住想要起身的李骜,自己直起身坐在了他身上,开始前后努力吞吐着他的肉棒。 此刻那青紫的巨大肉棒应该在她穴口若隐若现,这样的淫糜之景都挡在被浅白的裙摆之下,只给李骜留了一个遐想。 肉棒被花穴紧紧咬住,每一寸隆起的青筋都紧贴着穴肉,被吮吸爱抚,小穴如同用力勒紧的上好丝绸一样,柔软而包裹力很强。 美玉的每一次吞吐,肉棒在穴内摩擦,带给李骜的酥麻快感逐层累积,让他忍不住叹喂,但她的速度到底不快,李骜欲壑难填终于用大手隔着衣服捧住美玉的臀瓣,向上抛起,这样拉长了肉棒的抽插长度,让快感更加延伸。 李骜的手臂健稳有力,足以撑起美玉全身的重量,肉棒在小穴内抽插的速度变快,让快感更加延长,美玉的小穴流了许多水液,让肉棒进出得更加顺利。 “嗯……嗯……慢点……”美玉的脸颊微红,口中不断溢出甜腻的呻吟声,大殿本是诵经拜佛所在,建造时诵经可有回音,如今女人愉悦的呻吟声在大殿内回响。 金塑的佛俯瞰着红尘中的男女于大殿交合,依旧无悲无喜。 女上男下的姿势本就深入,李骜每一次都是喘着粗气尽根没入,囊袋打在穴口的声音啪啪作响,在大殿中回荡着。 美玉不知是不是因为在佛前行事,有些过度紧张,额头流了很多汗水,湿濡了发丝紧贴在额角,漂亮的杏眸有着几分迷醉,如同人间春色,让李骜看得心醉神迷。 肉棒每次插入都要直插到宫口,在冲刺关头,李骜坐起身揽住美玉的身子,胯下不停动作,龟头在宫口研磨,水液兜头浇下,美玉小死一回,让李骜爽得后背绷紧。 他将美玉抱的紧紧的,胯下动作不停,在美玉抑制不住的呻吟声中,让她再次泄了身子。看更多好书就到:y eseshu wu9.c om 美玉如同小船,快感如同巨浪般涌来,船身被打得动个不停,在李骜怀中不住地颤抖,但是巨浪明显没打算放过她,一个浪头比一个浪头高,让她辨不清方向,停不住身子。 在欲望的狂潮中,李骜的脸和脖颈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粉雾,这个男人的自制力极强,此刻也陷入了一种癫狂,他胯下的抽插力度极大,似乎要把囊袋也塞到小穴里共承恩泽。 终于,快感到了顶峰,他尽情地入了几十下,囊袋一瘪,精液便射入了美玉的身体。 两个人喘着粗气于佛前相拥,彼此的呼吸心跳都能闻见。 如果不看一边的两条裤子,和他们赤裸的双腿,外人看来几乎是临死之前紧紧相拥的亡命鸳鸯一般,似乎要将对方嵌入自己的骨头里。 在高潮的余韵还未过去,她的精神还极度亢奋的时候,一种若有若无的寂寞爬上了她的心头,不能自抑地想起了陈铎。 他好像一种毒素,一旦钻进了你的心脏,就会随着血液流遍你的全身。 陈铎是毒,她已然病入膏肓。 李骜是药,虽然现在还未能彻底根除毒素,但她和他欢好时,没有想过陈铎。 她为这件事本身有些难过,人性如此,谁都一样,相处的久了,陈铎会忘记优昙爱上自己,自己也是如此,会渐渐忘掉陈铎,爱上李骜的。 她悲观地想,这个世界没有天长地久永不变心的爱情。 即使有一天她真的会爱上李骜,李骜和自己又怎能保证彼此永不变心呢? 她已经不求这些了,但求朝夕欢愉就好。 重要的是,她不要再去想陈铎了。 夜风吹过院内的树,树叶哗啦作响,窗户被吹开一个角,屋内木板上的火烛噼啪作响,美玉和李骜已经分开各自穿起了衣服。 李骜穿衣服很快,凑到穿好裤子坐在蒲团上整理着装的美玉旁边,这个身材高挑的汉子半跪在美玉身旁,脸上是自己不知道的羞涩和谄媚,他低哑的嗓音此刻听起来比叫春的野猫还要缠绵,“美玉,以后你还会找我吗?” 看着他明亮的双眸,美玉的心软了几分,“只要你愿意。” 话音刚落,李骜嘴角勾的厉害,“我愿意,什么时候都行。” 有一种很不值钱的样子。 美玉抽出帕子,给他擦了擦额角的汗,那么温柔的神情和动作,让李骜的心快要跳出胸膛了,他好想拉住美玉的手,问她愿不愿意和离,和自己远走高飞,但他知道眼下不是时候,所以暂且忍耐住了。 可是她……真的很温柔,她从来没有用这么温柔的眼神看过自己。 这是妻子对丈夫才会有的眼神儿吧,李骜恬静地看着美玉,一双能看透人心的凤眸,此刻清澈的如同狗狗眼一样。 美玉愿意和自己欢好,可见陈铎那厮犯了多么不可饶恕的罪恶,看来美玉踹了他和自己走,是迟早的事。 这么想着,他的眼睛骤然明亮起来。 陈铎想要来朝云寺找美玉,陈锋知道后将他拦住了,给他派了一堆活,让他在小书房里闭关。 他知道大哥是想让他们彼此都冷静下来,陈铎站在那一对挂画前面,左思右想也想不明白,美玉到底在生什么气。 也许那事是和优昙有关,但肯定不止于此,没道理之前不吃醋,在婚礼上突然就难过得不行。 难道跟孟云有关?可是孟云之前一直戴着人皮面具,自己都没见过他,更何况是美玉。 他在小书房内枯坐了一夜。 第六十二章程昱 海光的院子宽阔平展,最热的时节已经过去了,院中墙角种着浅紫的桔梗、洁白的茉莉,院门口的夹竹桃粉嫩舒展迎风飘动,展眼望去,花团锦簇,百花齐放。 日光下澈,海光手中拿着水瓢给花浇水,美玉站在她身后,微风吹拂,风中似有花香。 在这样姐妹相聚如此舒心的景象中,两个人都没有多喜悦,眉宇有淡淡的忧虑,海光心里还惦念着昨日下属说,朝云寺外有人窥探,会是什么人呢。 美玉则想起了李骜,他们的未来是什么样的,她想象不到。 海光浇完水直起腰,看着粉嫩的夹竹桃没有回头,“姐姐,我现在真如在钢刀上行走,一不小心就会被扎个窟窿。” 海光难得会这么说,美玉以为她是说在朝云寺居住的事,安慰道:“过不了多久,你就大了,王知府任期到了,早晚是要离开这里的。以妹妹的花容月貌,还愁找不到一个好人家吗?” 听着美玉驴唇不对马嘴的安慰,海光笑了一下。 下午的时候,陈铎过来接美玉回去,几人道别之后,美玉和陈铎出了朝云寺。 马车前,陈铎朝着美玉伸出手,美玉的杏眸映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最后还是伸出了手,搭在了陈铎的手上。 马车悠悠向前,陈铎和美玉说着这几天家里的事,没什么大事,他尽量说的有趣儿一些,看着美玉眉眼盈盈地笑了,他觉得那些事都过去了,他们还能和过去一样。 翌日,美玉去了花颜阁,铺子的生意十分红火,收益十分可观,她打算将铺子彻底盘下来,给人写信商量,最后花了五万两银子将铺子彻底盘了下来。 她开始常常来胭脂铺,这里一草一木一屋一室完完全全都是她的,与陈铎送给她的小马巷房契不同,见到房契上名字是自己的时候,是像水洗一般顺畅的感动,而铺子的房契是自己的时候,那是如同火一样温暖的激动。 花颜阁的生意名声渐大,顾客不仅有浣南城内的贵妇小姐们,现在连外地的客商也会过来进货。这日美玉来花颜阁,一个身穿异族服饰的大汉过来进胭脂,见到进门的美玉,愣了一下,视线一直黏在她身上。 美玉察觉到了,朝他一看,只见他右脸上有一道很深的疤痕,本来看起来应该凶神恶煞,但他双眸宁静温和,竟然让人觉得可亲。 绿娥正要护在美玉身前,被美玉轻轻制止,历经人事的她已经能看出来这人眼中虽然炽热,却毫无欲念。 “客人从哪而来?”美玉轻声问。 “从西边来的。”他的声音有些奇异的沙哑,似乎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激动。 “客人来定胭脂?”美玉道。 “是。”男人点了点头。 美玉看了一眼后边,“胭脂要等一会儿才会装好,不如客人和我上去说话。” “好。”男人的声音又颤了起来。 大汉与装饰的温馨明丽的房间格格不入,有些拘谨地坐在美玉对面,绿娥泡茶之后,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被烫了一下。 美玉觉得有些诧异,“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面?总感觉您有些眼熟。” 大汉嗫嚅了一下,还是鼓起勇气道:“我是程昱,这么多年过去了,大小姐都不认识我了。” 程昱……美玉已经想不起这个人来了,只是依稀记得童年有个叫程叔叔的男人,她看着男人,“你是程叔叔?” 程昱见美玉还叫自己叔叔,眼睛亮了一下,“大小姐,是我。” 程叔叔对自己很好,但是突然就消失了,好像是在大哥掌权之后。一股怪异之感涌上心头,她想起了二哥说的十年前的旧事、母亲谈及旧事时的异样……好像已经摸到了秘密的边缘,她盯着程昱的眼睛,正色道:“你为什么突然离开宋家,能告诉我吗?” 程昱沉默了,他过来送货顺便进货回去,听说宋家大小姐嫁到了陈家,而且还开了胭脂铺子,所以特意过来进货,想着若是运气好,说不定能见到美玉。 他果真见到了她,她长大了,活脱脱就和她母亲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他一眼就认出她来了。 她还能叫自己一声程叔叔,可见是不知道过去的事的,所以该不该和她讲,自己犯了难。 美玉见他为难,便越发笃定他过去离开的原因不是好事,而且极有可能和母亲有关,她慢慢道:“这些年母亲一直过得不开心。” 程昱的脸色一变,看着绿娥欲言又止,美玉让绿娥先下去,程昱看着美玉终于道:“十年前,我与你母亲情投意合,为你兄长所不容,被赶出了宋家。” 美玉如遭雷击瞪大了眼睛,看着程昱微张了张嘴,那话让她浑身外焦里嫩,她满脑子都是母亲,母亲穿着素淡跪在佛前诵经的背影,母亲哭着求自己什么都别问的泪眼,母亲和陈家女眷一起看戏时鲜活的模样。 她来不及怨怪母亲,心里的疼已经密密麻麻的了,原来母亲有过这样的过往、有过这样的遗憾。 然后她就明白,为什么大哥不喜欢母亲和自己出门,他要母亲为去世的父亲守贞。 母亲这些年一直过着这样备受猜疑的日子吗?美玉有些眩晕,用手支住太阳穴,程昱脸色有些白,“大小姐,我和夫人虽然情投意合,彼此之间一直以礼相待,并没有逾矩。” 美玉淡淡舒出一口气,杏眸看着程昱,带着些审视的意味,“你来花颜阁不是偶然为之吧。” “我是想看看你。”程昱低了头。 美玉缓了缓心神,“程叔叔,这些年你过得如何?可有娶妻?” “这些年我就在西域和大周之间来回贩货,过得还可以,一直没有娶妻。”程昱老实回答,说到没有娶妻的时候,他目光中的期待隐隐打动了美玉,她心惊肉跳地想这人在期待什么?难道自己还能在兄长们都不同意的情况下,帮母亲和他重新在一起吗? 美玉看着他的脸,微微眯了眯眼,她模糊的记忆里记得他的脸很清秀的,“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程昱愣了一下,没有应答,美玉心里又起了那种感觉,“不会……是我大哥做的吧。” “是大少爷派人做的,我命大逃过一劫。”程昱勾了勾唇,谈起自己差点被杀的事,他的脸上居然只有苦笑,没有一丝怨怪。 “你竟然不恨大哥吗?” “他毕竟是夫人的孩子。” 美玉眉心微蹙,心里滋味难言,“程叔叔,你给我讲讲西域的事吧。” 谈起西域,程昱的话变多了起来,他的口才极好,将西域的风光美景描绘得栩栩如生,已经出现在了美玉面前。 西域的女子各个自有风情,西域的男子各个眉眼精致,大周与边境平静数载,彼此互通有无贸易往来,也有很多大周人去那里定居,比如程昱。 程昱定居的地方名叫山国,是个小国,国内人口不多,允许女子立女户,从国外娶男子过去。 美玉听得一愣,好奇问道:“女户是什么?” “女户就是女子当家做主,男人辅助,如同大周嫁娶一样,只是女人娶男人。”程昱说着微微一笑,又有些落寞地垂了眸。 美玉敏锐地想到,也许他会遗憾母亲没有生在西域,要不然父亲死后,母亲再娶一个男人,谁又会觉得不行呢?毕竟大周的男人都这么干。 如果她生在西域,家里就不姓宋,会姓刘,当家做主的就不是大哥了,应该是自己,大哥应该嫁到别人家。 真是有趣儿。 美玉抬眸看着程昱,“程叔叔能给我留个地址吗?也许我日后会去西域找您呢。” 程昱十分开怀地笑了,在美玉拿来的纸上写下地址,“你和你娘一样,都有经商的天赋,日后肯定能来找我。” 二人谈话结束了,美玉送程昱拿上胭脂离开,回了铺子二楼,绿娥忙问美玉,“小姐,你和程叔叔说什么了?” “秘密。”美玉在嘴上竖起一根手指。 “知道啦。”绿娥抿了抿嘴,“小姐,咱们回家吗?” 美玉怔了一下,若是和陈铎情好之时,她说不定会和陈铎说说这件事,谈谈心里话,可是现在能和谁说呢?“绿娥,今晚上我和梦丽在铺子里住了,你回府和二少爷说一声,就不用过来了。” “知道啦。”绿娥乖乖应道。 美玉已经不是第一次住在铺子里了,陈铎虽然失落但已经习以为常了。 陈铎一人坐在窗前饮酒,微风带来蛙鸣,孤月高悬天际,散发着淡淡月辉,只是无人共赏。 第六十三章共寝(h李老大) 米白透亮的床帐内,男人和女人赤裸着身体纠缠在一起,最传统经典的男上女下的姿势,男人古铜健壮的身躯压在女人如牛乳一般雪白滑嫩的娇躯上,女人的两条腿盘在男人腰间。 二人的私处紧紧连在一起,青紫的肉棒在粉嫩的小穴进进出出,每一次都是尽根末入,囊袋打在穴口啪啪作响。 酥麻的快感不断从身下传来,美玉的身体娇柔若流水,无力地用手搭在李骜的脖颈处,口中随着李骜的抽插传来让人脸红的娇吟。 穴肉不断吸吮着硕大的肉棒,湿热的小穴简直是他的温柔乡,让他死在里面都愿意,紧窒的爽感让他腰眼发麻,只能绷起后背不断抽插。 让一波波情潮将两人淹没。 李骜爱极了美玉的酥胸,每次行事都要又舔又吸,仿佛百般揉弄都不解劲儿。 李骜埋头于她的胸前,用口含住早已硬挺的乳尖,舌头轻轻在乳尖舔舐,他偶一抬首,粉嫩的乳尖已被李骜吸得通红,上面沾着透亮的水液,看起来十分淫糜。 他便又俯下身去,张大口用口含住小半乳头,牙齿不可自抑地碰到乳房,微微痛微微酥麻,美玉难耐地用手去推他,蛮腰却忍不住微微弓起,让他吃得更多。 “嗯……你轻点儿……”美玉娇嗔道。 李骜吃完这个,又俯身去吃另一个,绝对不让任何一面受冷落。 肉棒配合着吃奶的节奏顶弄着宫口,美玉被撞得杏眸水光潋滟,脸上微微红润,一派藏不住的旖旎春色。 美玉很快便泄了身子,水液浇下,李骜也有些忍耐不住险些射了出来,赶紧拔出来,在外面用帕子包了射了出来。 自上次美玉于朝云寺与他佛前欢好,之后让他找了避子汤喝,他与美玉欢好便控制自己,不让自己射精于她体内。 杨柳般的腰肢被情潮打得摇摆起来,春水一波波地自小穴流出,弄湿了身下的床褥。李骜擦净自己的身体,躺在美玉的身后,伸手爱抚着她的娇躯。 他的身体紧紧贴着美玉曲线极好的后背,大腿别开美玉的腿,干燥的肉棒贴到美玉的两腿间,半硬半软的肉棒沾着淫水在腿根摩擦,很快就又硬了起来。 青紫坚硬的肉棒抵在小穴口,开始用棒身慢慢地在两瓣大阴唇中间摩擦,被操弄的微红的穴口被他磨蹭得又起了情潮。 他看着美玉微微失神的模样,不知怎的想起了陈铎,陈铎和她欢好时定能把精华都射在她的小穴里,心里便如同泡进醋缸里一样又酸又皱,下身的动作不由得便快了些,磨得美玉的穴肉又酥又痒。 “陈铎肯定比我温存多了吧。”李骜在美玉耳边道。 听见“陈铎”二字,美玉心里猛地一跳,两腿忍不住夹了一夹,李骜闷哼一声,她回过神来调笑道:“怎么?李郎吃醋了?”她现在已经被他迫得唤他李郎。 小穴淅淅沥沥流出了许多春水,明知她的小穴现在肯定空虚得不行,龟头抵在穴口就是不入,他哑着嗓子在她耳边道:“是陈铎好,还是我好?” 小穴紧紧吸着龟头的那一个顶,美玉难耐地动了动身体,想要他入得更深一些,李骜却故意控制着身体,不肯多入一点,美玉被他吊在那里不上不下,眸若春水明媚妖娆,娇嗔道:“你好!你好!” 李骜得了心满意足的答案,嘴角勾了勾,下身一沉,肉棒便插入了空虚的小穴,肉棒将小穴填得满满当当,暴起的青筋紧紧贴在穴肉上。 美玉被插得叹喂了一声,“嗯……”空虚被填满,饥饿被喂饱,她该感到满足,心上却仿若一空,她不愿多想,怕想起自己不愿想的人。 她伸手握住李骜的大手放到自己的穴口玉珠处,李骜心领神会用粗糙的指腹揉弄着她的玉珠,美玉的身体刺激得微微弓起身,小穴将肉棒吸得更紧了,声音娇嫩得如同黄鹂一般,“轻一点儿……嗯……” 嘴上这么说着,李骜加大力气和速度,胯下也不停地动作着,肉棒伴着九浅一深的节奏,熟练地用龟头顶弄着穴内的软肉处。 床帐内的隐秘空间内,美玉的娇吟伴着李骜的低喘,显得那样暧昧和淫糜。美玉很快就在李骜的手下泄了出来,李骜的肉棒在兜头的淫水里泡着,如同温泉一般舒适温暖,让人腹下发紧,仿若会随时射出来。 今晚美玉小死了叁四回,李骜在最后关头,在狭小的小穴内抽插了几百下,将肉棒抽了出来,没有忍住射在了美玉的臀瓣上。 淫糜的浊液挂在浑圆挺翘的臀瓣上,看得李骜眼睛又热了起来,他好想把所有的精都射到她的小穴里,再用肉棒狠狠堵住,他想让她给自己生儿育女,每天晚上只睡在自己身边。 他找出帕子给美玉擦干净后,将美玉揽在怀中,她的圆润的乳挤在他的胸膛,让他的下边又挺翘了起来,他伸手揉弄着美玉的乳,揉得她心里发慌,她当然明白他的欲火未消,只能无奈撒娇道:“李郎,我累了。” 李骜只能无奈地收回手,吻住美玉的唇,伸了舌头进去与美玉狠狠纠缠,仿佛在发泄下体泻不出去的欲火。 这个吻太过激烈绵长,以至于吻得美玉身体发了软,软软地瘫在李骜的怀里,终于分了开,美玉眼神迷离,樱唇微启,嘴角有涎水流下,李骜喉结滚动,拇指轻轻拂去美玉唇畔的涎水。 他把她娇嫩的手放到自己的孽根处,美玉被他握着手上下撸动他的肉棒,她的手心娇嫩若丝绸,让他心神摇晃微微喘息。 “嗯……嗯……你今天到底怎么了?”李骜脸颊微红,喘着粗气道:“我问你好几次,你都不说。” 美玉已经回过神来,依偎在李骜温暖的怀里,手被李骜控制着做事,眼睫微微颤抖,她现在还不想和他说起母亲的事,但也不愿意去欺骗他。 “我只是觉得,这个世界有太多不确定而且虚假的东西了,没有人能真正了解全部,能真正了解另一个人。”美玉幽幽叹道:“父母之恩、兄弟之义、夫妻之情,都可能是假的。” 好悲观的话,想起了翟矫,李骜心有恻然,心里有许多安慰的话,却觉得说不出口,只是调笑道:“你我的奸情却是真的。” 美玉颇为无语,忍不住笑了,手上动作一重,他的胸膛便起伏得有些剧烈,脸上有种爽到极致的迷醉,看来这个世界上,只有身体上的感受和欲望是真的。 李骜穿戴整齐出来后,仍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和迎面而来的梦丽点了点头,翻过围墙看着在墙角守着的冯守时,心里有点愧疚踢了踢他,“别睡了,起来吧。” 冯守时迷迷糊糊站起身,揉了揉眼睛,看了眼天色,打着哈欠道:“大哥,你还挺持久的。” 李骜脸色一红,咳了咳,他和美玉从朝云寺回来之后,在木家酒楼有过两次,奈何只能在白天相聚,而且美玉总觉得会被人发现,总是心里紧张十分放不开,他不愿意美玉受折磨。 便和冯守时坦白了这事,冯守时吃了一惊,还是在他的请求下以他的名义买下了花颜阁后面的院子,李骜便以和冯守时喝酒为借口,来花颜阁与美玉偷会。 冯守时怕人发现,总是在墙角看风声,他走到李骜旁边,两人往房内走去,他想着宋美玉的模样,就是个普通的美人,不知道大哥为什么鬼迷心窍一样,忍不住道:“大哥,你现在位高权重,什么好看的女人找不到,非得找一个有夫之妇做姘头?” 这个用词有些难听,本来身体舒爽的李骜皱了皱眉,他现在已经听不得任何人说美玉不好的话了,看着冯守时正色道:“别把她说的那么难听。” 啊这,看着自己这见色忘义的大哥,冯守时磨了磨牙道:“好好好,我重新说,你现在位高权重,什么女人找不到,非得做人家有夫之妇的姘头吗?” 李骜:“……” 冯守时脸上也有几分正色,“若是有朝一日,人家丈夫捉奸在床,朝你头上扔刀子,我是救你还是不救你?” “废话,当然救我了。”李骜笑了一下,狭长的凤眸有些狡黠,“我不是愿意做她的姘头,只是她不给我名份罢了。不过我现在把她伺候得舒服了,早晚有一天,她会愿意的。” 冯守时脸上一红,捂住了耳朵,不想再听他说话了。 梦丽烧了热水,伺候美玉沐浴,见到她挽着头发,眉宇间有种淡淡的疲惫,有些心疼道:“小姐,我真不明白,二少爷到底做错了什么事?能让你和李大人在一起。” 这已经不是第一回了,梦丽却第一次忍不住问了,美玉浑身被温水浸润,十分舒适,微微一笑,“我不想说,可不可以。” 梦丽无奈地点了点头。 “只是,小姐要一直这么下去吗?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梦丽有些忧虑,她不是没见过那些偷情的人们,最后有好下场的根本没有,不是不得好死的,就是身败名裂的。 梦丽说的对,她和李骜、她和陈铎不能一直这么下去,只是转折是什么?她还不愿意去细想。 至于不愿去细想的原因,她闭上了眼,放空大脑,将整个人都浸没在浴桶的温水里。 第六十四章情 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美玉避开院中乱跳的青蛙,走到小书房找陈铎去吃饭。 书房内陈铎坐在书桌后算着账,小童站在他前面谈起最近看的外国故事。 “侍卫就在公主的闺阁下守了九十九天,最后一天没有过去。他和公主说,前九十九天是为了证明自己爱公主,最后一天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尊严。” “其实是害怕站满一百天,依旧被公主忽视吧,所以自己放弃了。”陈铎故意道。 “才不是呢!”小童撇嘴道:“若是主子,会怎么做呢?” “我?”陈铎抬眸看了眼小童,“我会站满一百天,然后去沙场上立功,让公主心甘情愿嫁给我。” “若是公主心有所属呢?”小童道。 即使算账的时候,陈铎依旧脊背笔直,手中执笔的姿势优雅标准,闻言之后,将笔放在笔搁上,“那就不必强求了。” 美玉在门外默默听了一会儿,没有出声。 绿娥在她身边看着她,觉得她眉宇之间有所深思,不知道在想什么,最后没有敲门,而是带着绿娥又回房了。 美玉见花颜阁里的小厮们已经能上手了,想要开一家分店,先问了绿娥,绿娥还是不愿意出去,便主动提拔了海光曾经力荐的季九,这个季九在陈铎蒙冤进狱的时候帮他找过证人,算是陈家的大恩人,陈锋许以重金被他只收了部分,后面带着那个缺了一根手指的翟矫,一起在花颜阁办事,并没有因为帮过陈家就骄傲自满,处事仍然和以前一样,叫以前欺负过他的家生子也开始分外尊重他。 这次开分店,选址签约,选人找材,都是美玉带着绿娥自己办的,办得井井有条。 店开了,陈铎才从陈锋那里知道这件事,美玉现在什么都不和自己说,他心里生气又难过,步履匆匆地回了二院,美玉这几天忙得团团转,难得有空回家休息。 陈铎推门而入,床帐已经放下,他揭开床帐,见美玉穿着雪白的纱衣卧在床上,头发披散在身后,双手放在枕头边,露出一张素净的小脸,他心中的千百种情绪奇迹般地消散了,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她。 她似乎梦到了什么烦心事,细眉微微蹙起,陈铎想她的烦心事会是自己吗? 美玉嘤咛了一声,睁开眼睛,看见坐在床边的陈铎,吓了一跳,忍不住支起身,看向陈铎,声音透着一股哑,“你回来了。” 床帐将阳光遮蔽,叫人看不清陈铎的脸,他的声音很淡,淡得听不到其中的委屈,“美玉,我们不是说好有什么事情,要互相告诉彼此的吗?为什么你开分店这么大的事不告诉我?” 美玉直起身,看着陈铎,话语里没有一丝心虚,“一来,我想历练一下自己。二来,是因为你不是忙着和兄长管理进贡的丝绸吗?我也不想让你太费心。”听起来很有道理,其实他们之前哪怕很忙,也会抽空说说话。 陈铎垂眸没有言语,他们二人已经好久没有行房了,陈铎也是年轻力壮,嗅到美玉身上淡淡的梅香,有些意动,看向美玉,他伸手放到美玉娇嫩的手背上,缓慢地磨搓,其中的意味,美玉自然理解,只是她没有这个意愿。 她反握住陈铎的手,声音柔了下来,“我今天好累啊。” 陈铎第一次和人两情相悦,但是也能感受到情意淡了的感觉,勉力一笑,“那我给你按按吧。” 美玉怕他多想,便笑了笑趴在床上,陈铎空悬跪坐在她臀后俯下身,开始用手指轻柔地按揉她的肩膀,他小的时候和师父学过推拿接骨,只是从来没给别人用过,他手法稳健力道轻柔,手上从肩膀揉到后背,又从后背按揉到圆润的臀,他的呼吸慢慢变重,美玉的呼吸却慢慢变轻了,她睡着了。 听着她平稳的呼吸声,陈铎坐到床边哑然失笑,他以前喜欢优昙的时候,虽然是单相思,但是最大的愁闷也是淡淡的,只是缭绕于心间的一缕青烟。现在面对已经睡过去的美玉,他第一次感到真正的束手无策,如同推着石头上山一般,稍不留神就要被碾得粉身碎骨,但越往上走越精疲力竭,他专注地推着石头,却不知在不经意间,石头已经压得他往后退了几步,而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们以前不是这样的。 难道她以前对自己的喜欢都是假的吗? 陈铎叹了口气。 他还想着做什么才能回到过去,却不知道过去是永远回不去的。 这些日子美玉忙着开新店,不仅陈铎受了冷落,李骜也是沾不着边。 好不容易能团聚一次,美玉来了月事,她以为李骜会很失落,他只是失落了一下,马上喜滋滋从怀里取出一个油纸包,献宝一样捧到她面前,“我新淘弄的糕点,已经试过了,很甜很好吃。” 美玉怔了一下,打开油纸包,里面还包了一层,打开后是迭的整整齐齐的各色糕点,每一样都很精致好看。 李骜笑着道:“你吃吧,我刚才给了梦丽一份了。” 她抬眸看向李骜,“我想每个都吃一口,但是我吃不了怎么办?” “没事,你吃不了我吃。” 两个人就这样她一口,他解决剩下的,吃完了糕点。 二人漱过口,美玉以为相聚就要结束了,李骜却脱了鞋上了床,招呼美玉躺在他旁边,美玉倚在他怀里,听着他平稳的心跳声,“什么都做不了,还躺在一起干什么。” “我喜欢和你躺在一起,等到你我七老八十了,什么都做不了也得躺在一起睡。”这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愣了一下,两人都朝着对方看过去,目光撞在一起,又若无其事地移开。 李骜心里又酸了起来,若是没个名份,美玉只是找自己偷情,等自己七老八十有心无力的时候,她旁边躺的应该是陈铎。 美玉想他想的可真长啊,因为前世没活过叁十岁,不确定自己今生能不能活到七八十岁,她偷偷瞟了一眼李骜,即使活到七八十岁,他身边躺着的人也未必是自己。 二人躺在床上心思各异。 厢房内梦丽给一只青蛙强吃了糕点,正看青蛙有没有事,她不敢吃李骜给的东西,现在知道李骜和小姐有染的就只有自己,若是李骜为了摆脱小姐加上灭口,也有可能拿糕点毒死她俩。 青蛙没事,梦丽放下心来,见李骜迟迟没有出来,心里纳罕今日小姐来了月事,为何二人还是这么长时间。 虽不知他俩为何开始,人都说日久生情,日子长了感情越发深厚,难道小姐还能和陈二少和离不成?陈家尚且不说,宋家的两个少爷,就饶不了小姐。这可如何是好? 花颜阁后的小院子里叁人都是心事重重的,冯守时坐在后院新加的摇椅上,边吃西瓜边赏月。 几个人都没察觉,这两个小院子的一切,都尽落在离得不远的高楼上,拿着千里镜偷窥的人眼中。 二人静默了许久,李骜终于鼓起勇气道:“美玉,不日丝绸织好,我就要和王公公回京了,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美玉愣了一下,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看着李骜,脑中思绪万千纷乱复杂,李骜的话又如同在弥漫着黑暗的混沌沼泽中给她指了一条路出来。 私奔。 她从来没想过这条路,对于女人来说,聘者为妻奔为妾,没有学过妇德的人都知道,与人私奔的女人简直是家族的耻辱、社会的败类,但是留在这里又有什么意思?她和陈铎是回不到过去的。 宋家的人是不可能支持她和离的。 好像除了这条路,竟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这件事关系太大了,我不能马上回答你,请你让我想想。”美玉轻声道。 李骜见她没有当场回绝,喜不自胜地点了点头。 朝云寺内下属讲对李骜的所见所闻详细讲了出来,升职了说要回趟家的季九端着茶水坐在海光旁边,海光给季九打着扇子,听到李骜和美玉有染的时候,饮茶的一顿,打扇子的也是一顿。 她不是这种人,海光这样想,把这话说出来的却是季九,“陈二少夫人不是这样的人。” 海光看向季九,心中哦豁一声,她说这个人怎么要去花颜阁做事呢?看来是看上了她美玉姐姐。 季九说完也觉得自己说的不妥,将茶盏放下,看着海光找补道:“我毕竟在花颜阁做了很久的事,陈二少夫人待人温和有礼,看起来是个良家妇女,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呢?” 扇子又开始动了,海光眉眼之间毫无猜忌,笑着说:“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下属跪在地上,起誓说自己确实看见,又说出种种细节,叫人不得不信。 季九的嘴角向下,明显有几分不悦,海光却饶有兴致,看来美玉姐姐也不是什么遵守规矩的人,这样更好了,免得日后她办出什么出格的事,叫美玉接受不了。 “其实……这样也很好。”海光笑着说。 季九回眸看向海光,她的容颜越发动人,一笑间灿胜春花,叫人移不开眼,“既然他们之间有这层关系,日后也许我们能通过美玉姐姐,和李骜达成同谋,很多事情都好办了。” 季九点了点头,心情好转了一些,笑着道:“还是夫人说的有理。” 海光将扇子转回自己的方向,轻轻扇了起来,目光流转间有光华万千,至于季九,如果他敢伤害美玉的话,她会用完他之后,让他去该去的地方。 第六十五章决定 八月十七,是美玉的生辰。 宋家派人送了礼来,陈家上下也给美玉预备了礼,连陈康都亲自写了一幅字送给美玉。中午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饭,依次举杯祝福美玉,美玉眉眼带笑一一回应,和孙露两个人喝了不少酒,陈铎和陈锋后面只能各自拦着。 陈铎扶着美玉回房,下午美玉悠悠转醒的时候,陈铎躺在她身边睡得正香。 他的眉眼周正干净,鼻梁挺拔秀气,薄唇微微抿着,有股气血丰满的韵味。在这一刻,美玉跪坐在他旁边,忘了过去的伤害,忘了过去的隐瞒,忘了宋家和陈家,忘了孟优昙和孟云,忘了李骜。 她的心就像是周遭植满树林的湖泊,晴空万里、云淡风轻,有鸟雀啾鸣、走兽饮水,那样平静而祥和。 陈铎睁开眼,就见美玉正盯着自己看,他正要说话,美玉的眼中徐徐流出两行清泪。 可惜人生不是静止不动的一个画面,纷纷杂杂的过往朝她袭来,转眼间心湖上,轰雷掣电、瓢泼大雨,鸟惊兽骇不复过往。 陈铎急急起身,伸手拂去她的泪,语声低柔,“怎么突然哭了?” “你今天还没给我生辰贺礼呢?”美玉破涕为笑,朝着陈铎伸出两手。 “就为这个?”陈铎眼中漫出笑意,语气仍带着狐疑。 美玉点了点头,有几分娇俏,“就为这个。” 她的眼眸被泪洗过之后,如同净琉璃一般透亮,黑瞳映着陈铎的影子,仿佛回到了过去二人情好之时,让陈铎心头怦然。 “我早就给你准备好了,因为你睡着了嘛,现在醒了咱们穿上衣服去好了。”陈铎笑了,是这些天难得的真心实意的笑容,二人换好衣服,如同过去一样相携出了门。 陈铎的礼物是小马巷四进的院子,本来只有院子的,后来他入狱觉得已经没了惊喜,又着人重新整备了一下院子,换上了美玉喜欢的家具,二人带着绿娥小童进了院子,院中还种了一棵树苗,美玉指着问陈铎:“这是什么树?” “海棠树,你喜欢吗?”陈铎笑着看美玉。 美玉点了点头,“喜欢。” 二人继续往屋内走,主屋里的家具是美玉喜欢的黄花梨木打造的、梳妆镜也是从青州运回来的水镜、墙上挂的画是美玉曾经喜欢的山水画大师所作、书架上摆的是陈铎不知从哪淘弄的废太子有关的话本子还有一些制胭脂的书籍、就连床帐都是美玉喜欢的浅黄色,这里的一切都是陈铎悉心为美玉所造。 就连绿娥看了,都不禁感叹陈铎用心了,更何况是美玉。 她看着陈铎站在山水画面前,有些羞涩道:“这位大师现在已经封笔了,这幅画是我托人买的以前的,希望你喜欢。” 如同闺阁一样却比闺阁更自由的地方,她怎能不喜欢,美玉看着陈铎一一介绍这些家具器皿,嘴角含着笑意,鼻头却有些发酸,她扬声道:“地契给我!” 陈铎从怀里掏出契书递到美玉手心,她嘴角勾起一个大大的笑容,万分珍重地将契书放在怀中,笑着说:“以后这里就是我的了。” “是你的了。”陈铎笑道。 “夫君,今晚我们就在这住一晚上吧。”美玉拉住陈铎的手,眉眼弯弯摇着胳膊,“好不好?” “好。”陈铎脸上的笑就没下去过。 是夜,华灯初上,陈铎倚在床头,给美玉读话本子。 他的声音清晰语气低沉,把话本子说的绘声绘色,惹得美玉笑个不停。 美玉笑着笑着渐渐睡着了,陈铎放下了书本,吹熄了烛火,躺在美玉身边,俯身下去吻了吻她的额头,“宋美玉,福寿康宁。” 美玉没有什么动作,依然睡得很熟,陈铎躺在她旁边闭上了眼睛,呼吸渐渐平稳起来,美玉的眼角有泪水滑落。 其实产生想要离开的想法没什么的难得的,难的是下决定的决心。 陈铎和前世的陈铎是一个人,又不是一个人了,美玉心知肚明,把前世的债都让陈铎背,对他何其不公,可是不让他背,她的心怎能平?只要一看见他,她就怨气横生,整个人的戾气极重,有些时候已经不是在折磨陈铎,而是在折磨自己了。 更何况她还能怎么折磨陈铎呢?她对他不可能做的更阴损歹毒了,一来她做不出这种事,二来她不忍心,叁来做这种事会伤了陈家其他人。 唯有离开,放过他,也是放过自己。 她和李骜在花颜阁后面私会,说了自己愿意和他走的事情,李骜高兴得眉眼飞扬,将美玉抱起来转圈,吓得美玉只能紧紧抱住他的脖颈,跟着他一起沉浸在这种快乐里。 “只是有几点,我们必须做到。”美玉被李骜放下后,拉住李骜的手道:“一来,大周礼法森严,若是我私奔,流言蜚语毁积销骨,陈宋两家都会遭受无妄之灾,所以我必须假死脱身,不让陈宋两家被我牵连名声。二来,我已经想好了如何脱身,但是你帮助我的时候,不知道你能不能把他们控制住,又不伤害到我的侍卫?” 李骜嘴角高高扬起,凤眸因为美玉一句“我们”,早已经笑意盈盈了,赶紧点头,“我自有办法,你放心好了。” 看着李骜信誓旦旦的喜悦模样,美玉本来复杂的心情也为之一荡,变得纯粹了一些,她看着李骜英俊的容颜,这个男人待自己是极好的,他们不一定能走到最后,但是现在她信任他,觉得可以和他一起去京城。 她还没去过京城,不知道京城的风土人情,她想过去,把花颜阁也开过去,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但是她知道自己现在很想这么做。 美玉带着绿娥在花颜阁等着梦丽忙完,叁个人一起去了木家酒楼,木家酒楼后院的包厢内隔音很好,叁个人围坐桌旁,桌上全是梦丽和绿娥爱吃的菜,两个人都看出美玉有话要说,绿娥是一点头都没有,梦丽心里有点感觉,又不敢十分肯定。 美玉怕把话说出来,让她们没了吃饭的胃口,叁个人边说以前的事,边吃吃喝喝,一时间氛围不错。 酒足饭饱之后,美玉不舍地看着她俩,“我要走了。” 梦丽和绿娥都以为自己听错了,对视了一眼,从对方惊讶的目光中确定了自己没听错。 心里想的事被证实了,梦丽看着美玉,小心翼翼地问:“是要和李骜走吗?” “是。”美玉抿了抿嘴,看着梦丽点了点头,绿娥只知道上次在朝云寺里救了自己和别人的大恩人是李骜,不知道小姐为什么会突然要和李骜走,一脸懵懂地看向美玉。 美玉笑看着绿娥,十分坦荡道:“我与李骜有私。” 绿娥惊愕地瞪大了眼睛,看向梦丽,梦丽垂着眸,她早知道小姐和李骜不可能一直这么着,却没想过最后会是小姐和他私奔,为了一个男人这样,真的值得吗?而且李骜他,是个值得托付的男人吗?她可没忘记李骜曾经对小姐做过的事情。 梦丽红着眼眶抬眸,“小姐,小姐和李骜认识多久?真的觉得他是可以托付终身的人吗?日后你要和他去哪里呢?到时候怎么见老夫人?” 连珠炮一样的问题朝着美玉袭来,自从做了决定之后,她的心十分平静,看着梦丽道:“他现在对我很好,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个值得托付终生的男人,但是我想和他去京城,我想离开这里。” 绿娥抚着剧烈跳动的胸口,梦丽撑起花颜阁之后,陪在美玉身边的就只有她,陈铎和美玉的感情变化,她都看在眼中,不明白为什么之前还和好的两个人,现在突然就要分开。 “小姐,你走了那二少爷怎么办?”绿娥刚问出口,转念一想,她家小姐这么温柔可亲的人,怎么会突然和外男私通,忙问道:“是不是二少爷对你哪里不好了?你上次不是说那手是你自己不小心弄坏的吗?难道是二少爷打的?” “不是,确实是我自己弄坏的。”美玉伸出手,本来纤细婀娜的手指上留下了或深或浅的白色疤痕,看起来有些狰狞,“陈铎,我想不管有没有我,他都会过得很好。” 美玉看着眼中含泪的梦丽和绿娥,“在浣南,能让我留恋只有陈家的长辈们、海光、还有你们。” 梦丽听出其中的味道,心中一惊道:“小姐,你的意思是,不会带我和绿娥走吗?” 绿娥擦泪的动作停了下来,也看向美玉,美玉的心开始痛起来,“是,梦丽就留在花颜阁打理生意,绿娥回母亲身边,替我侍奉母亲吧。” “小姐,我们自小就在一起,如果分开了,你怎么办啊?”绿娥忍不住道。 “我想我会照顾好自己的。”美玉勉力维持的平稳被打破,双眼也开始红了起来,她舍不得她们,可是不破不立,只有割舍,才能走出一条新的路,泪珠从眼眶中滚落,“而且我们并不是从此再也不见了,我会给你们写信,等到时机成熟了,我们还能在一起的。” 绿娥哭着说不出话,梦丽看着美玉,问:“小姐,已经下定决心了吗?” “是。”美玉点头。 那夜叁个人在花颜阁睡的,美玉将自己的计划告知了二人,她会以求子为名义去上香,到时候李骜会带人扮成匪徒将自己劫走,然后在侍卫追逐的过程中,假意将自己杀死抛入河中,做出假死的模样。 绿娥躺在美玉和梦丽中间哭着抱怨道:“你俩为什么现在才把和李骜的事和我说,我一直蒙在鼓里呢。” 美玉和梦丽赶紧安慰她。 这一夜叁个人都没睡好。 回了二院,陈铎见美玉神情不太好,忙问有什么事,美玉只推说是生意上的事,陈铎抓起一只青蛙给美玉看,“这是之前明澄园那只。” “你怎么把它抓回来了?”美玉笑看着青蛙问道。 “我觉得它很特别,本来以为它可能适应不了这里,没想到适应得很好,现在还变胖了不少。”陈铎将青蛙举到美玉面前,青蛙鼓着腮帮子,看起来和别的青蛙并没有什么区别,陈铎道:“风物长宜放眼量,很多现在解决不了的事情,时过境迁就能解决了,不要太过忧心了。” 美玉点了点头,声音有些沙哑,“它……它和别的青蛙有什么区别?你居然能在这么多青蛙中间把它认出来。” “我喜欢它,自然能把它认出来。”陈铎笑得有些得意,摸了摸青蛙的头,将它放了回去。 美玉勉力一笑。 第六十六章血 陈家织的丝绸过了关,又是一件大好事,老太太最近嘴馋,天虽然热着,却想要吃锅子,于是大热的天,陈家众人围坐在一起吃锅子,美玉给陈铎夹了几筷子菌菇,陈铎喜滋滋地吃了,给美玉夹了甜汤里的菜。 桌上的人见他二人又和和美美的,都忍不住笑了,说着闲话。 美玉突然说过几天想去朝云寺求子。 自从上次选皇商的两个丝绸大户被抢了之后,那些土匪消停了一阵子,桌上的人都很支持,陈锋也只是说让美玉多带些侍卫,只有陈铎微微蹙了眉,生孩子的事,他本来想和美玉顺其自然,而且美玉和自己年轻,又何必这么早去求子呢,但他看着美玉兴致勃勃的模样,不忍心让她失望,便没有多说什么。 出发的那天,是个风和日丽的天,美玉穿着鹅黄色的襦裙,挽着简单大方的发髻,站在门口和送行的陈铎告别的时候,除了她让绿娥回宋家送东西因此不带她,一如往常一样。 但看着美玉离开的背影,陈铎的心还是一颤,开口道:“美玉!” 美玉脚步一顿,没有立刻回头,她垂着眸眨了好几下眼睛,才转过头眯眼看着陈铎,“怎么了?” 晴好的天,温柔的她,一切都毫无异样,陈铎勾了勾唇,“早点回来。” “嗯。”美玉笑着点了点头,转身上了马车,怕被陈铎看出什么,揭开车窗帘子朝陈铎挥了挥手。 陈铎就站在门口,看着美玉的车驾在一众侍卫的簇拥下离开了。 他的心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疼,闷闷道:“我在家里等你。” 美玉心里也不好受,只能不断想李骜,想着去了京城之后,怎么开始做生意。 她要彻底割舍掉陈铎。 不管是爱还是恨,太过浓稠的感情,割舍并不容易,现在虽然痛苦,但她知道自己能成功,她早晚会成功的。 马车不知到了何处,外面突然乱了起来,马车停了下来,美玉以为是李骜来接自己了,忙稳了稳心神,揭开车帘,一道血突然溅在她的脸上,她下意识闭上了眼睛,外面的侍卫喊着:“保护少奶奶!”“保护夫人!”将马车围住,和戴着黑色面巾的人厮杀起来。 美玉颤抖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沾了满手的血,她展眼看去,只见车前已经有几具尸体,有护卫也有蒙着黑面的人,她马上知道这不是李骜的人,李骜答应过她不会伤害别人的。 侍卫头领一边拿着刀奋力厮杀,一边对吓得不敢动的车夫道:“快往回赶车。” 车夫醒悟过来,赶紧拽着马笼头的皮绳往回转,却被劫匪截住去路,美玉心里七上八下的,却知道敌人不知道有多少,这样僵持下去,自己这方人实在是危险,赶紧大喊道:“我这里有五万两银票,只要你们放我们回去,我就把银票给你们!”没想到这群劫匪眼睛眨也不眨,还是举刀就杀。 车夫见状,费尽力气调转马头,被一箭射穿,倒在了美玉面前,美玉心中大骇,还是上前去想要捂住他的伤口,他已经奄奄一息说不出话,只是一双眼含泪盯着美玉,转头就死了。 美玉眼中缓缓流下两行清泪,定睛一看,远处拿着弓箭的大汉戴着黑面巾的眼睛正充满恨意地盯着自己,美玉察觉这不是普通的劫匪,而是和自己有仇,或是和陈家有仇。 这帮劫匪训练有素,和陈府的侍卫打得不相上下,但是比陈家侍卫的人多,很快侍卫们就落了下风,身上挂了很多彩,美玉知道这样下去,迟早自己这边人会死光,她对着那个蒙着面的大汉道:“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你有什么就冲着我来,放他们走!” 那大汉也不应答,只是搭弓射箭冲着美玉而来,被瞄准的一瞬间,美玉的脊背遍生凉意,在他松开弓箭的一瞬间,美玉松开车帘倒了下去,那箭贴着她射到了车厢后面,侍卫头领大喊一声,“二少奶奶!” “我没事。”美玉道。 侍卫头领情知这样不可,赶紧将一个尚且年轻的侍卫推上了马车,“赶马车走!快点!” 年轻侍卫调转马头,周围的侍卫在头领的带领下奋力杀敌,冲出了一条血路,年轻侍卫听着身后的厮杀声,泪流满面地赶着马车往浣南城的方向跑。 美玉被甩得头晕目眩,不知道身后的侍卫们还有没有生路,万分难过之际,马车突然晃动了一下,她揭开车帘一看,已经有劫匪爬上马车,正和赶车的侍卫纠缠在了一起,马车被迫停了下来,他二人分不出胜负,美玉拔下发髻上的玉簪,朝着劫匪的后背狠狠扎了上去,劫匪惨叫一声,被侍卫一踢,从车架上滚了下去。 侍卫正要起身,又有劫匪上了马车,将马和车之间的套马带割开,侍卫左右支绌,美玉来不及失神,就紧紧握着玉簪去扎那个劫匪的手,在面临生死关头的时候,每个人都化身为野兽,拼死挣扎只是为了活命。 美玉红着眼眶,看见有劫匪要偷袭侍卫,赶紧喊道:“小心!”可是侍卫闪躲了一下,还是被砍了一刀,美玉拖着他进了车厢,拿过他的刀左右挥舞,他们两个人如同蛛网上的飞虫,奋力挣扎也只是被蛛网越缠越紧罢了。 就在美玉万念俱灰之际,那群劫匪的动作突然慢了下来,美玉抬眼一看,只见远处有一人白衣胜雪,正骑着一匹黑骏马朝着这边赶来,是陈铎……是陈铎!美玉差点喜极而泣,然后看清只有他一个人,她几乎是瞬间在马车上摆手,大喊道:“不要过来!不要过来!不要过来!”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喊得这么大声,几乎声声泣血。 可是陈铎义无反顾地朝着这边冲了过来。 从送美玉离开开始,他的心一直不舒服,和大哥去绣房也觉得不适,连大哥都看出他脸色不好,让他回去好好休息,他知道自己不舒服是因为挂念着美玉,她这次去朝云寺,他的心里总觉得会出什么事一样,便拿上佩剑骑上马过来,想要和侍卫们一起护送美玉去朝云寺,没想到行至半道,就见一群劫匪如同附骨之蛆一样将美玉的马车团团围住。 美玉在马车上朝他招手,对他大喊,让他不要过去,可是美玉在那里,他如何能不过去!他御马朝那里跑去,风在他耳边呼啸,浑身血管里的血液沸腾到快要炸裂,那种如鲠在喉的煎熬让他嗓子发不出声。 他渐渐清醒,看马车的方向,他们应该是在前面遇见了劫匪,所以赶了回来,陈家的侍卫各个忠心护主,此刻却不在美玉身边,想必是已经遭遇了不测,只能一边奋力骑马向前,一边抽出腰间的佩剑。 有劫匪冲上来,陈铎砍菜切瓜一样,将人砍倒在地,劫匪已将套马的绳子砍断,车驾倾斜倒地,美玉不受控地滚落在地,受伤的侍卫也从车厢掉了出来,劫匪刚要将美玉抓起,陈铎的剑光已经过来了。 陈铎自幼受名师教养武功高强,但一人战众人,而且还要时刻保护美玉和侍卫,有些左右支绌,幸好他足够强,将剩余的劫匪一个个解决了,他自己胳膊上也挂了彩,此刻却顾不得许多,他要将美玉扶到马上,美玉却指着晕厥过去的侍卫道:“先救他。” 二人合力将侍卫绑在陈铎骑来的马上,陈铎将美玉扶到马上,他要松开手,美玉却紧握着不放,那一双明眸紧紧盯着美玉,“骑回浣南城,我知道你行的。”他知道美玉担心自己,指着套车的那匹马,马上道:“我骑这匹马回去。” 美玉点了点头,杏眸溢满泪水,更多的是坚定。 美玉骑着马往前走,身后突然传来喧哗声,回眸一看只见后面和侍卫们鏖战的劫匪们已经解决完了侍卫们,冲了过来,陈铎一袭白衣被围在了中间,如同秃鹫围攻伤鹤,那样的触目惊心。 美玉扭着头看着,身上的血仿佛被冻了起来,那为首的大汉突然搭弓射箭,利箭直冲着美玉而来,箭锋擦过肩膀,火辣辣的痛传来,浑身的血活泛起来,她掉下了马,陈铎的马名唤疾风,很有灵性,见美玉掉马,马上停到了原地等她重新上马。 痛楚自身体蔓延,她抽出马鞭朝着马臀打了一下,疾风就驮着侍卫朝着浣南的方向奔去,老马识途,美玉不担心它回不去。 她不是没有余力重新上马,但她就是不想,她从地上捡起刚才掉落的佩刀,从身上撕下布条将刀柄缠到手上。 她没学过武,不知道怎么挥刀,没什么攻击力,她留在这里甚至会给陈铎拖后腿,但是她就是想留在这,她的全部理智只剩下用布将刀缠好,不让刀从自己的手心滑落。 陈铎见美玉坠马,马又跑走了,几乎睚眦欲裂,剑法变得狠辣无比,用的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路数,劫匪被他一个个杀死,自己身上的伤口也越来越多,那领头的大汉抬了抬下巴,身边的两个劫匪朝着美玉的方向走去。 美玉趴在土洼地上朝着那边瞅去,两种可能,一是他们解决完陈铎再来解决自己,这样自己就必须往前走,去帮陈铎;第二,他们等不及解决陈铎,就过来解决自己,或是拿自己当威胁陈铎的人质。 看着往这边跑的两个壮汉,明显是后者,美玉将刀拢在自己身下,尽量平息自己的呼吸,装作晕倒的模样。 过了一会儿,只有一声惨叫随风入耳,她抬眸再看,只见其中一个壮汉朝自己跑来,另一个倒在了地上,背上插着陈铎的佩剑,而陈铎被缠在原地,赤手空拳地与人打斗,那双明眸猩红,远远遥望着这里。 美玉真想站起来,冲着陈铎挥手,告诉他自己没事,然而她不能,她只能压抑自己的冲动,悄悄张望着过来的大汉,陈铎见一直被缠着,那壮汉离美玉坠马的地方越来越近,心急如焚地朝那里退开几步,也不管身后的刀光剑影,朝着美玉的方向飞奔,身后的劫匪穷追不舍,给了陈铎后背一刀。 看见陈铎中刀的一瞬间,美玉的心脏猛烈收缩,剧痛自胸口蔓延,喉咙中腥气自口腔蔓延,那壮汉快到了,她低下了头装作晕倒。 那壮汉以为自己能立下大功,喜不自胜地把美玉抓起,美玉等的就是这一刻,一刀捅在壮汉的小腹上,那壮汉痛呼一声倒在地上,没什么犹豫的,美玉拿起刀砍在了他的脖子上,血溅在她脸上,和已经干裂的血融在一起,看着壮汉抽搐了几下就死了,她眼角微微跳动,喉咙中的腥气略略下去了一些,拔起刀对着飞奔而来的陈铎挥手。 陈铎看见美玉还活着,来不及高兴,眼皮略一抽动,路过死尸,将背上的宝剑拔起,回头迎战,什么白衣胜雪的翩翩公子,现在只是个浴血奋战的困兽。 美玉看着眼前的打斗,知道这时候上去帮不了陈铎,只能焦急地拿着刀在一旁防卫自己。 陈铎后背的伤口很大,随着他的动作不停地流血,他正要看口叫美玉快跑,右腿突然被什么射中了,因为浑身都是伤口,腿上的伤口的痛反而后知后觉,很快就让他疼得不能自已,被箭射中的地方正是之前被沉弗音用匕首扎过的地方,那里是他的旧伤。 他浑身打着冷颤,还是用剑抹了其中一个劫匪的脖子。 他喘息越发剧烈,整个人不受控地颤抖,黑暗如同墨汁一般,开始在眼前蔓延,如同上次在监牢里一样,是他无法自抑的遮天蔽日。 美玉见一群人最后只剩下叁个围着陈铎,而陈铎受了伤站在那里,似乎有些体力不支。那叁个劫匪如同不怀好意的饿狼,等着陈铎倒下。 人都说,生死有命。 她拿着刀朝着劫匪跑去,如果这就是她的命,她认了。 叁个劫匪本来都全神贯注地盯着陈铎,美玉走到近前才发觉,伸手一格挡,美玉的刀落在了他的胳膊上,没有砍到他的重点部位。 她被那个男人踹倒在地,陈铎听见了美玉的痛呼,脆弱的精神被他强硬的意志力死死撑住,他伸手咬住自己的手腕,用力之深深入骨头,鲜血淋漓的同时,剧痛让他眼前有了几分清明,不管对面的劫匪用什么招数,他都不接招,拼着受伤的同时将剑锋横在那几人的脖颈处,抹了他们的脖子。 人血将他的浑身浸透了,在把在场的叁个劫匪都杀了后,他终于没有一丝力气,倒在了美玉面前。 无边无际的黑暗将他淹没。 美玉忍着身上的痛,想要将陈铎扶起,上了手却沾了满手的血,她的手很滑扶不起陈铎。 而那个一直在背后射箭的劫匪头子,带着最后两个劫匪缓缓走到他们面前,拍了拍手道:“真是一对鹣鲽情深的夫妻,让人感动得紧啊。” 美玉红着眼睛盯着他,知道对这个人说什么都没有用,这个人是铁了心要置他们于死地。 他摘掉了黑面巾,后面是一张饱经沧桑的面容,他笑着看着美玉,“真没想到,浣南陈家的二少爷和二少奶奶也有今天啊。你现在是不是很心灰意冷啊?” 什么人这么恨陈家?美玉喃喃问道:“你是谁?” “你不知道我是谁?你居然不知道我是谁?”那人十分激动,指着美玉的鼻子道:“为了你一个婢女,你陈家把我害得家破人亡,让我儿子年纪轻轻就死在了流放途中,你居然不知道我是谁,真是天大的笑话。” 她隐约猜到了这人,他竟是当街调戏绿娥的那个浪荡子的父亲么?虽然他调戏绿娥在先,但是他们家破人亡的根本原因是,他这个做父亲的贪赃枉法,被法办了而已,把一切的错都推给陈家,真是好笑。 到了现在,她和陈铎是一定活不了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她只是轻蔑地看着高峥,冷冷一笑。 高峥被气得火冒叁丈,上前来狠狠地打了美玉一巴掌,美玉的发髻散乱开,头上的珠钗掉落在地,她手上的大刀也被踩落,整个人被高峥揪着衣领,推到了河边的大榕树上,他的手掐在她的脖子上,让美玉几乎窒息。 她的眼睛只看着地上趴着的陈铎,他的血还在流着,被地上的青草遮着,不知道流了多少。 她的呼吸越来越少,很快他们就要一起死了,也许第一个找到他们尸体的人,会是李骜。 第六十七章活 是谁在哭? 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有一抹红。 那个身着嫁衣的姑娘轻轻拭着泪,因为她的新婚丈夫没有来新房。 惶惑和委屈同时显现在她的脸上,她站在窗边望着外面的明月。 泪水不自控地从眼眶中流出。 美玉。 宋美玉。 “宋美玉。”陈铎心中酸楚,紧咬着牙关,用刀尖抵在地上,从地上爬起,如同浴血的魔,他抬眸看着掐着美玉的高峥,“我还没死,放开她。” 在场的人都怔愣地看着他,没想到这个以为已经死透了的血人还能站起来。 两个劫匪反应过来,拿着大刀砍他,这一次他的剑极快,将两个人抹了脖子。 他站在那里,剑指高峥,“有本事的,和我打。” 高峥被他吸引了注意力,没有注意到手下的美玉找准了时机,将之前藏在左手衣袖的簪子,飞快地插入他的胸口,高峥惨叫了一声,条件反射地打了美玉一巴掌,美玉倒在了地上。 陈铎上来与高峥打斗在一起,高峥武功高,陈铎也是强弩之末,但他怕与其纠缠的时候,美玉上来补刀,忙推开陈铎,踉跄着跑远。 美玉赶紧起身,跑到陈铎旁边,陈铎见高峥走远了,终于倒在了美玉的怀中。数不尽的血将美玉的衣裙沾湿,积郁冷意在身上蔓延,生命在飞速地流逝,她的哭声和黑暗中的啜泣的少女重合在一起。 他伸出手想要拭去她眼角的泪水,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高峥可能会回来,陈铎用尽全力道:“拿刀,走。”说完之后,他彻底失去了意识。 泪水止不住地滚出来,美玉擦也不擦,知道不能这样下去了,他会死,她放下陈铎的身体,穿着染血的长裙,朝着马车跑去,幸好那马只在原地吃着草,没有乱走。 她拼命拽着马,想要将马套在车上,可是她不会,只能手足无措地将绳子拴在一起,可是绳子断面太短,根本接不在一起,正在她万念俱灰的时候,那边两个人骑着马过来了。 “美玉!美玉?是你吗?”李骜飞快地骑着马过来了。 “李骜!”美玉大喊一声,泪水喷涌而出,“快!快救救陈铎!他要死了!” 来人正是李骜和冯守时,他二人本来守在浣南到朝云寺的途中,按照计划要将美玉劫走做出假死的样子,谁知道等了半天根本没看到陈家的车驾,冯守时等的不耐烦了,才催促着李骜回来看看,正看到路上火拼死的两伙人,其中一伙人正穿着陈家的侍卫服。 顷刻之间,李骜几乎魂飞魄散,四下一望没看见美玉的身影,赶紧和冯守时骑马往回赶,正看见美玉在马车这里。 李骜见美玉发丝凌乱、衣衫浸血,他还来不及心疼,就被美玉拉到了陈铎面前,看见地上的已经看不出面目的血人,即使见惯了死人的李骜也不禁有些心惊肉跳。 冯守时赶紧去扒他的衣服,李骜从怀中取出随时携带的金创药,不必细看只要撒就好了,因为陈铎遍体鳞伤找不到好地方,最后用光了李骜和冯守时带着两瓶金创药,才把血止住。 冯守时把自己的马和马车拴好,几人合力将陈铎移上马车,冯守时上了马车看向李骜,李骜看向美玉,“美玉,你要不要上车?” 李骜的是去,是留? 美玉的是留,是去? 美玉没有看他们,只是死死地盯着车厢,“我不会回去了!我不会回去了!”李骜见美玉有些激动,赶紧将她抱在怀中,给冯守时使了个眼色,冯守时驾车往浣南城走。 “啊!”美玉瘫倒在李骜怀中,崩溃大哭,恐惧将她的心团团攥住,“陈铎会死吗?”她的语言很混乱,“死了很多人。是高峥带人来的。”她将自己埋在李骜的怀中,将泪水蹭到了他的胸口,“我刚才杀了人。” “我害怕。”美玉抬眸看着李骜,杏眸哭得红肿,“我怕我回去是不好的结局,我害怕。” 她不愿意回去是因为怕看见陈铎死。 李骜应该吃醋,应该愤怒陈铎用一出舍生忘死又重新俘获了美玉的心,但他此刻酸不起来,他庆幸陈铎的舍生忘死让美玉还安然无恙,他心疼美玉要陷入这种恐慌之中,他将美玉牢牢拥在怀中,心里只有密密麻麻的心疼。 美玉哭了一会儿,就指着马,道:“你带我去刚才他们打斗的地方,你们看了吗?还有活着的侍卫吗?我们去看看吧。” 李骜心知不可能有人活着,还是骑马带着美玉来了刚才的战场,两人挨个翻看躺在地上的侍卫是否还有有口气在的。 没有人活着。 李骜不忍美玉一直待在这种环境中,带她去了之前就准备好的山上的偏僻房子,让她先坐着休息,李骜去烧了热水,没有沐浴的木桶,只能让她先脱了衣裙,用布巾沾水擦了擦身体。 又将自己准备好的新衣裙给美玉换上。 “美玉,饿不饿?”李骜蹲在美玉面前,美玉此刻已经平静下来了,看着李骜担忧的眉眼,笑着点了点头。 米菜肉早已备好,李骜烧水做饭,动作麻利,又用吊锅给美玉煮了几个白水蛋,煮熟之后剥了蛋壳,用帕子包了在美玉被打得微肿的脸上轻滚。 这个暂居的房屋东西整洁齐备,身处密林之中只能听见鸟雀啾鸣十分安静,李骜的眸光温柔,手法轻柔,轻声细语地安慰她,美玉盯着他的眸子,彻底放松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饭菜都被李骜端了上来,煮好的米饭松软可口,辣椒炒肉、木耳炒肉、鸡蛋炒肉,明显都是一块猪肉。 卖相普普通通,吃起来还不错,美玉尝了一口,看着李骜道:“很好吃。” 李骜放下心来,拿着筷子笑道:“很久不做饭了,还怕不合你的口味。” 看着李骜被夸奖后亮晶晶的眼眸,她想起了自己,那时候自己也是这么看着陈铎,期待着他夸赞自己一句吗?心里蓦然一痛,前世他骄纵傲慢和今生颔首低笑的样子在脑海中同时出现,最后都幻化成浑身是血的样子。 李骜见美玉陷入沉思,拿着筷子的手不停颤抖,赶紧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如同被冷水浸泡过一样冰冷,“美玉,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那些遍地的横尸,那些不知是谁正在家中殷殷期盼的家人……美玉放下筷子,跑到门口,走了两步,扶着树干干呕起来。 李骜赶紧端着白水给美玉漱口,他自责道:“对不起,美玉,是我不会办事了,现在还给你吃什么炒菜,应该给你炖点粥,让你喝完之后好好休息。” 美玉摇了摇头,微肿的眼睛中全是茫然,“我又害死了很多人。” 一如前世。 她的话音刚落,就被李骜扳过身体,他直视着她的双眸,“他们不是你害死的,是高峥他们这群恶徒杀死的,他有意报复陈家,如果这回是陈家的长辈们和你一起出行,你会觉得是陈家的长辈们害死了侍卫们吗?” 美玉含着泪摇了摇头。 “所以不要怪自己,如果你觉得是因为我们选了今天私奔,才导致他们被杀的,那我与你同罪。”李骜将美玉搂在怀中,温暖的怀抱给了她莫大的安慰,李骜将美玉打横抱起,进屋放到了床褥上,给美玉脱了鞋盖好被子,想要去收拾桌子上的碗筷,被美玉制止了,“你辛苦这么久,一定饿了,你吃吧,我想看着你吃。” 李骜点了点头,坐在桌子边吃饭,美玉看着他,心里感觉十分安定。 半夜里,冯守时上了山,李骜抱着美玉本来睡着了,听见外面的动静马上就醒了过来。 他看见美玉有些憔悴的面容,心里虽然对她缺乏好感,还是将陈铎的状况马上说了出来。 因为陈铎的马驮着侍卫回去,守城的士兵认出是陈家的侍卫服,赶紧一边派人去陈家报信,一边请大夫救了那个年轻的侍卫,等冯守时套着马车回去的时候,正巧碰上陈锋和王知府派过来救人的士兵。 陈锋见陈铎伤得那般严重几乎心急如焚,但还是让别人送陈铎回家医治,自己带着人去找美玉和其他侍卫。 冯守时跟着陈铎回了陈家,幸好李骜和冯守时在金创药上面舍得花钱,陈铎没有再多流血,大夫先是给他身上包扎好,也不敢贸然把箭拔出,现在情况略略稳定一些,只是人还昏迷着,快到天黑了,陈锋才带着侍卫们的尸首失望而归,陈家人以为美玉被杀或是失踪了,上下悲泣,冯守时看不下去了,找了借口离开了陈家。 想到头发花白哭得悲痛的老太太,冯守时很想和美玉说,现在你回去,她们想必会很开心。但他看了看一旁温柔凝视美玉的李骜,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 听见陈铎活了下来,美玉松了口气。 李骜静静地看着美玉,看着她随着冯守时讲话而起起伏伏的情绪,他将自己的落寞掩饰得极好,尽力放轻语气道:“陈二少能活下来,美玉,你,你想回陈家吗?” 即使心中万般不舍,他还是愿意把选择权交到美玉手上。 冯守时和李骜都盯着美玉,看她会做出什么决定。 长而卷曲的睫毛在杏眸上落下些许阴影,美玉的声音轻柔,过了一会儿,终于抬眸看向李骜,“我们不是说好的吗?我想和你在一起,李骜。” 李骜忍不住笑了,将美玉紧紧搂在怀中。 第六十八章寻 街上人流如织,花灯华美如昼。 清河县外来商户极多,他手持折扇,一边是小童,一边是绿娥,他二人手上拿着冰糖葫芦吃着。 他眉眼带笑,一路看着玩着。 走到一个小商贩那里,各色的胭脂摆在那里供人挑选,他站在那里有些恍惚,女人用的东西,他有什么好看的。 然后他后知后觉地看向绿娥,“绿娥,你?你是服侍我的人吗?” 绿娥看了眼小童,“是啊,主子,我从小就和小童服侍你啊。” 陈铎苦笑了一下,用扇子拍了拍手心,他的手心里应该牵着另一个人,“不对,不对,你不是。”他紧紧盯着绿娥,“你忘了你家小姐了吗?” “我家小姐?我家小姐是谁啊?” 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陈铎心上一空眼前一黑,如同坠入无底深渊。 宋美玉。 他从睡梦中清醒过来,看着床边红着眼眶饮泣的母亲,他的嗓子沙哑得厉害,“娘……” “阿铎,你醒了,你终于醒了。”大夫人眉宇间刚见了喜色,马上就是一段愁绪。 陈铎顾不上浑身疼,忙问道:“美玉呢?” 大夫人张了张嘴,想起大儿子和自己说的话,只能道:“美玉在隔壁院子修养呢,等你好了就能见到她了。” 只一句,陈铎就知道母亲在说谎,他笑着谎称自己嗓子疼要喝梨汤,大夫人去厨房给他做,他转头就从床上爬起来,小童拦他也拦不住,只见他穿上鞋后不知哪处用了力,腿上箭伤包扎好的地方缓缓渗出红色。 这叁天,美玉分别给绿娥和梦丽写了信报了平安,给海光的信是早就写好的,信里还有两万两银票,让海光实在受不了就带着向葵跑好了。 事前,美玉在心里把每个人都想到了,没想到事到临头会出这种惨事,她知道陈家财大气粗对下人是极好的,抚恤金会给侍卫们的家人备好,但心里总是难安,还有陈铎。 李骜必须要跟着王焕护送丝绸进京。她和李骜商量好了,等陈铎彻底醒过来,冯守时会和她一起先去京城。 陈铎醒了,冯守时来给美玉报平安,美玉松了口气的同时,见他眼神儿有些闪躲,忙问还有什么事,才知道陈铎跑到那个河畔去了。 美玉蹙了眉,戴上了幕离,和李骜、冯守时骑马去了河畔。 窝在李骜怀中的每一刻,她都在后悔,自己不应该去河畔的,既然已经决定要走,又何必如此恋恋不舍?可是心里又实在放心不下。 前几天陈铎浴血的河畔,河畔旁有一棵大榕树,高峥就是在那里险些杀死美玉。河畔旁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所以李骜叁人混入人群中不怎么显眼。 那个曾经骄傲得有些傲慢的青年,此刻狼狈地跪在水中,不断地找着什么,周围看热闹的人群分享着他丧妻的八卦,将他的痛苦咀嚼成趣味的养料。 言谈之中自然有对美玉不敬之处,李骜和冯守时都皱着眉看向美玉,美玉躲在长及腰身的幕离里,只是看着河水中的陈铎。 陈锋得了信,急急忙忙地赶来,他走到河水中拉陈铎,陈铎一动不动,陈锋深深地吸了口气,“阿铎,你这样是找不到美玉的,哥哥答应你会帮你找到她的,你先和哥哥回家好不好?” 修长的手指攥着一枚珠钗高高举起,是美玉前几天遗落在这里的,陈铎一双眸子亮得几乎发邪,“大哥,我捡到了美玉的珠钗,她曾经是在这里的,她曾经在这里过。”刚说完话,失血过多的他就剧烈地咳了起来。 美玉有些恍惚地看着他,他在找自己,而自己却站在他身后。 陈锋这个商场上的铁血汉子看着自己的弟弟,他的伤腿浸泡在河里,丝丝的血融入河中,看得他心如刀绞,也管不了许多,缓缓跪在了他面前,周围霎时一静,美玉的手不住地抖。 “阿铎,大夫说你的腿再不修养就要废了,大哥求你了,你先跟大哥回去行不行?”陈锋的声音饱含悲痛,美玉忍不住向前迈了一步,李骜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手掌又大又热,让美玉冰冷的手一下子暖了起来。 美玉把另一只手也送了过去,这只手马上也暖了起来。 河中的陈铎已被陈锋和小厮扶着上了岸,众人见没什么热闹看了,纷纷散了,美玉也没有停留,拉着李骜的手离开了。 既然已经亲眼看见陈铎活了过来,美玉和冯守时收拾行囊准备进京。李骜回了浣南,在王焕前听候命令。 陈铎回府之后发了高热,退了热之后精神也不济,吃喝都少了些,老太太和大夫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这一日陈铎自昏昏沉沉中听见一声清亮的女声,睁开眼一看,是作妇人打扮的优昙,正站在床边担忧地看着自己,他想笑了一下,却做不出这个表情,只能看着优昙,嗓子哑得没了人声,“你回来了。” 优昙见状,心里难过,走到桌子边借着拿水的动作深深叹了口气,在青州孟云久不出现会惹人疑,那里终非久居之地,她和化名于睿的孟云赶回浣南,想要将屋子一卖,带着钱远走高飞。 上次成婚的时候,没能看见陈铎的妻子,和陈铎也没说几句话,这次正好来看看他们,做个道别,没想到听到这种噩耗,陈锋见到她上门,似乎知道她和陈铎是朋友,叫她来和陈铎说说话。 优昙取了水,递到陈铎嘴边,他连日吃得不多,十分疲惫,连张嘴的力气都费劲,看着陈铎病殃殃的样子,优昙气不打一处来,揪住陈铎的衣领将他揪了起来,将水杯怼到他嘴边,把水灌了下去。 “从夫人失踪,你这样多少天了?你算了没有?”优昙将杯子放到一边,依旧揪着陈铎的衣领,她皱着眉盯着虚弱的陈铎,“我和你相交几年,从来不知道你这么懦弱。你现在陷入这种悲痛中不能自拔,可曾想过你的夫人正在遭受什么?也许她现在苦苦挣扎正在等着你呢!” 陈铎的眼中泪光闪烁,“我……我找不到她。” “找不到就接着找啊!”优昙松了手,陈铎倒在床上,优昙背对着微微咳嗽的陈铎,摸了摸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如果有一天孟云不见了,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去找他。如果找不到他,我会一直找下去,直到我死。”她转过身,坐到床边,拍了拍陈铎的背,“我听了事情经过,冯大人救你回来的时候说过,当时只有你活着,没有看见过女人的身影。” “夫人若是无事想必不会弃你而去,极有可能是高峥回来了,将夫人掳走。即使不是他,也有可能是别人呢。”优昙将陈铎扶起,逼视着陈铎,“事已至此,你还不振作起来吗?” 陈铎的泪从眼眶中滑落,喃喃道:“有些时候,我不敢想。” “那就不想,你要先振作起来,好好吃饭好好休养,只有你好起来,才能有精力去找夫人啊。”优昙苦口婆心劝道,终于让陈铎起身叫了饭。 梦丽和绿娥两个人早就知道美玉的计划,没想到中间会出这种岔子,幸好后面收到了美玉的亲笔书信,两人才放下心来。花颜阁内梦丽在外人面前显得极其难过,也不是假的,她还从未和美玉分开过。 绿娥看了信马上就给刘皓娘看了,那时美玉失踪的消息还未传到清河县,刘皓娘差点被美玉的大胆吓晕。与外男私奔这样大胆的行径,让刘皓娘怀疑这真是自己那个温柔善良的女儿能做出的事吗?她甚至怀疑这是美玉被人控制了写的信。 幸好之前美玉已和绿娥摊牌,绿娥将自己的身契给刘皓娘看,又把美玉之前和自己与梦丽的讲话说给刘皓娘听,这才让她信了。 美玉在给绿娥的信中也写了给母亲的话,是让母亲放心,她如何能放心?刘皓娘纠结万分,知道自己能去找儿子们,让他们去找李骜,将妹妹带回来。可是带回来之后呢?她能想到美玉被众人唾弃的结局,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在美玉失踪的消息传到清河县的时候,当着众人的面声嘶力竭地哭了一场。 宋君纬和宋君盛听见妹妹失踪,连忙去了浣南城陈家,亲自带着人去妹妹受袭的河畔,自然什么都找不到。被歹人掳走了,这是他们每个人猜想到的原因,陈家的侍卫为了保护美玉几乎死尽,他们宋家也没什么好苛责,只能尽力让陈家去找人,至于找到人之后,陈家若是不愿意再接纳美玉,他们愿意与陈家和离。 海光收到美玉的信,看见信上的殷殷之语,还有那两万两的银票,跪在佛前,祈求神佛保佑美玉无灾无难。 她这一生,真心对她的人少,像美玉对她这么好的人只有这一个。 大殿上的融融火光照在她如玉的侧颜上,季九缓缓走到她身后,“法章已经在天雪山将武器打造好了,接下来就是练兵,你想去看看吗?” 海光抬眸看向大殿中面容慈悲的菩萨,“练兵有什么好看的,我们现在要做的,不应该是再去找些钱吗?” 季九蹲在她旁边,伸手摩挲她的肩膀,“娘娘又有什么好办法?” “这次不如就拿梅家开刀吧,这样我就能回家了,回了家之后,能弄来的银子就多了。”海光看着季九的眼神媚眼如丝,在供奉佛像的大殿中显得那样明媚。 “好。”季九淡淡一笑。 第六十九章京城 从浣南去京城的一路上,美玉虽然最远只去过青州,还有丫鬟小厮服侍在侧,但是她和冯守时结伴而往时,为人的温和谨慎让冯守时刮目相看,尤其是有一日,他二人没有规划好路程,只能在野外休息一晚,冯守时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美玉却没有怪他。 冯守时打了只野鸡拔了毛掏了内脏,正打算挂在篝火架上烤,美玉接过来拿着刀子划开鸡身,在上面撒了盐和佐料,冯守时这才察觉她竟是随身带着食盐和佐料,好像早就料到可能会在野外住宿一般,那天吃着滋味较好的鸡腿,他渐渐对美玉有了好感,觉得她心细如发,做的饭好吃,确实堪配李骜。 美玉和冯守时在路上以兄妹相称,平日里冯守时赶车,美玉在车厢内做做针线活,两人偶尔说话,会谈起李骜,美玉对李骜的过去是有好奇的,奈何冯守时自幼被李骜训练,对任何试探他们过去的人自有一套敷衍,美玉察觉到他不愿多说,便也不多问了。 二人一路走的官道,走的速度也不慢,但是李骜比他们先到了京城。二人到京城的时候,李骜和王焕已将浣南的丝绸交割完,正在上面赏的宅子里打扫。 马车停在李宅这里,冯守时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大喊道:“大哥!我们到了!”李骜听见声音,忙从府内出来,正看见美玉从马车里揭帘走出,他有些忐忑的心终于在看见鹅黄色的身影时安定了下来。 一个月了,她有回头的机会,但她还是选了他。 他站在马车前,朝着她笑着,伸出手。又突然想到自己的手沾满了灰尘,正要收回手擦一擦,就被美玉握住了手,她撑着他的手劲儿,轻盈地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站在他的面前。 他的目光落在美玉的脸颊上,细细地打量她,与自己分别一个月有没有变瘦,幸运的是一如往常。 “我的手脏。”李骜的手被美玉握在手中,欲松不松。 “你的手暖。”美玉紧了紧她的手,将李骜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李骜的嘴角翘起,“屋子还没都收拾干净,家里也没买什么菜,一会儿让守时去松鹤楼叫菜吧。” “好。”美玉点了点头。 冯守时见大哥只有说要叫菜的时候,才看了自己一眼,心里颇有些微词,忍不住撇了撇嘴。 叁人草草吃过午饭,李骜和美玉住一个院子,冯守时住另一个院子,冯守时听见分院的时候,又忍不住啧啧了两声,以前都是他俩一起住的。不过他现在对美玉好感多了,没多说什么,就和二人一起打扫起来了。 李骜不让美玉干活,被美玉回绝道:“我是这个家……住的人,怎么能不干活呢?” 冯守时发现美玉说完这句话,李骜又笑了。 冯守时词穷,很难形容那个笑,但他看见之后感觉很不好意思,觉得那个笑应该只给美玉看,不应该被任何其他人看见。 众人拾柴火焰高,叁个人很快把剩下的家收拾了出来,没人看出这是美玉第一次干这种粗活。 干完活,叁人上街买了很多菜回来,晚上美玉给李骜他们做了四菜一汤,因为东西还不齐全,做出来的菜与美玉的平时水平相差甚远,李骜却吃得很开心,这是美玉第一次做饭给他吃。 他简直是吃两口就要变着法地夸一句美玉的手艺,把本来淡然以对的美玉都忍不住逗笑了,没人不喜欢在自己付出的时候获得对方真心实意的夸奖。 冯守时看着他们两人相视而笑的样子,心里酸酸麻麻的,鼻子有些发酸,自从师父死后,李骜每天所思所想的无非是带着冯守时活下去和怎么往上爬给师父报仇,难得有笑得那么开怀的时候,可是美玉在他身旁,和他一起做一些小的不能再小的事,他就开心。 他希望美玉一直在李骜身边,他希望李骜一直开心。 星斗渐生,月辉轻散,李骜端着半水盆温水到了床边,抱歉道:“家里还未准备浴盆,今天先洗洗脚吧。” 美玉已换好了寝衣坐在床上,笑看着李骜,“好,谢谢你。”话音刚落,李骜已经握住她的玉足,放入水中,笑道:“我刚才已经试过水温了。” 美玉的足被他握在手中颤了颤,被他放入水中又是一颤,她杏眸圆睁看向李骜,再不敢相信,李骜已经撩起水,给她洗去了脚。 一个月的时间,她已经渐渐习惯逼迫自己不去想陈铎。 此时她却想起了陈铎,她和陈铎从来没给对方洗过脚,每日沐浴是一个原因,还有给对方洗脚代表服侍对方,以前有宫妃在攻击情敌时骂过对方洗脚贱婢,可见给人洗脚有多低下,陈铎固然不会折辱美玉,也从未这么对待自己。可是李骜就这么笑着轻轻松松把事情做了,仿佛对他而言,这不是什么折辱自己的事。 李骜确实不觉得这是折辱自己的事,林盛玉教导他们做人的时候,从来不灌输他们什么男尊女卑那套,离开他们的时候他们还小,也从未教过他们遇见心爱的人应该如何做。 但李骜从林盛玉的身上学到了很多,男女之爱和父子之爱都是爱,有共同之处,那就是爱一个人,应该费尽心思对她好。 美玉舟车疲惫,给美玉洗脚,让她放松,就是对她好,所以他就这么做了,至于世俗男人想的那些,对她这么好会不会把自己的地位放低了,骄纵了女人,日后更要骑到自己头上,则不在他考虑的范畴内。 快到十月了,秋意萧瑟,美玉身上有些冷意,温热的水和滚烫的手包裹住她的双足,暖意就从脚心一波波地向上传,心房也跟着暖了起来。 小别胜新婚,二人本该温存一阵,李骜心疼美玉连日里舟车劳顿,美玉则是有心无力,美玉躺在李骜的怀里,被他温暖的气息包裹。 “这几日我休沐,咱们去街上采买些东西吧。”李骜兴致勃勃地和美玉道。 美玉蹭了蹭李骜的肩膀,柔声道:“好。”美玉一路上那些对未来的纷杂想法,在李骜的怀中平息了下去。 次日,冯守时睡了懒觉,美玉和李骜二人吃过早饭,就去了街上,李骜带着美玉好好逛了逛街,买了许多生活用的器物,雇人送回了家。美玉又着重逛了家门附近的胭脂铺,挑了许多胭脂,想要回家看看成色。 晚上,美玉泡在新买的木桶里洗浴,李骜站在她身后问:“你想过要起什么新名字了吗?” 李骜要给美玉做新的名契,既然是做假,美玉笑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还是想叫宋美玉。” 李骜一直勾着的唇落了下去,她不愿意改名,是为了日后有人能找到她吗?他的手放到她圆润的肩膀上,“你……”话到口边却问不出来,美玉微微侧头看向他,他改口道:“你洗完了吗?我也要洗。” 美玉无奈一笑,“洗完了,你洗吧。” 新挂的浅白床帐后,男人坚实有力的臂膀支住女人的长腿,李骜在美玉身后不住挺腰,后入的姿势让肉棒插得更深一些,青紫的肉棒在被插得微红的小穴进进出出,每一次都尽根末入,囊袋啪啪打在穴口,连带着啧啧水声在床围内响彻。 李骜一边在身后操弄美玉,一边舔舐她的肩膀,从她细嫩白皙的脖颈亲吻至她的耳垂,强烈的快感让美玉微微失神,挺翘的臀瓣不自主去贴他的胯,配合着他的动作,肉贴着肉研磨起来。 美玉的呻吟声甜媚,李骜一边揉弄着她的两乳,一边挺身吻住她的唇,上下一同缠绵,美玉的口舌被李骜牢牢占据纠缠,吻得太过激烈,美玉几乎窒息。 李骜喘着粗气微微撤了头,让美玉重获呼吸,她微微张着唇,有涎水从唇畔溢出,显得那般淫糜。他的肉棒每一次尽根末入,狠狠顶弄她的宫口,她的唇中就会溢出甜腻的呻吟声,让他心里爱得不得了。 想到她洗浴时不愿改名的话,他停了动作,抽出肉棒,翻了身将美玉压在身下,在美玉疑惑的目光中,扶住肉棒在湿漉漉的穴口摩擦,在美玉忍不住扭动身体的时候,将龟头先纳入穴口,挺了挺腰,将坚硬如铁的肉棒送入了小穴。 囊袋啪地打在穴口,美玉微微弓起腰,将李骜的肉棒全部接纳进身体,她的下巴微微扬起,汗珠从她的额头滑落,微张的红唇溢出呻吟。 李骜双手握固住她的纤腰,劲腰如同打桩机一般不停地抽插,如此激烈的情爱让美玉捏住李骜双臂的手忍不住用力,她圆润挺拔的双乳随着李骜的动作上下耸动,殷红的乳珠在空中划着线,几乎把李骜的眼睛划花了,他俯下身如同饿鬼一般,将乳珠含在嘴中,不停地吮吸。 “嗯……轻点……”美玉松了捏李骜的手臂的手,放在他的发间,揪抓他的头皮。 剧烈的快感将两个人一同淹没。 美玉小死一回儿,身子有些发抖,李骜直起身把她的双腿并拢,劲腰绷得紧紧,小穴里还喷着水,坚硬的肉棒已经对着小穴凶猛入侵,美玉被他插得连连向上,只能揪住床褥无力地承受着。 青紫的肉棒每一次都带出许多汁水,最后将囊袋都打湿了。 紧致狭窄的小穴紧紧裹夹着肉棒,李骜终于忍耐不住,想要将满囊袋的白浆都灌入美玉的小穴,他强忍着射意,放下美玉的双腿,俯下身去吻住美玉的唇,二人缠绵了一阵,“美玉,我可以射在里面吗?” 这算是想要孩子的暗示?美玉在快感中清醒了片刻,柔声道:“不要。” 她的胭脂铺还没开,暂时还不想生育,李骜吻了吻美玉,将肉棒自小穴抽出,射在了外面。 云雨过后,二人相拥而眠。 第七十章日子 美玉闲下来,给美玉和梦丽写信报了平安。 李骜和冯守时被王焕安排到了京城的锦衣卫,李骜因为杀了废太子立下大功,有些欺生排外的锦衣卫众人,也不禁对他兄弟二人刮目相看。李骜的职位高,刚入职就是从叁品的指挥同知,加上他干爹是王焕,叫人只有尊敬的份,他又极会做人,因此和冯守时在锦衣卫混得风生水起。 没多久,就帮美玉找了一户姓宋的人家,入了户籍。 李骜给美玉灌好汤婆子,圾着鞋捧着汤婆子上了床,美玉已在被子中躺好,揭开被子让李骜上床,李骜在被子下把汤婆子递给美玉,她把汤婆子放在小腹处,亮晶晶的一双眸看着李骜。 “今天有什么有趣儿的事?” “也没什么有意思的。”李骜探起身,将床帐从床钩上放下,将两个人围在床围内转过头看着美玉,眼中却略有得色,“与我同职位的纪大人在背后同人说,我是赶上好时候了,他在我这个年纪还只是个千户。” “有人告诉你的,还是你自己听见的?”美玉瞧着李骜问。 李骜将身缩进被子里,笑道:“是我自己听见的。”他转过身用手臂支起身,看着美玉,“他在树丛前说的,我在树丛后听见的,听见之后我就蹦出来请他喝酒,把他吓了一跳。” “你好促狭。他没有说什么吗?”美玉道。 “他说了些场面话,我告诉他,他说得对,我确实是运气好才升得快,他倒没说什么了,只是同意和我一起去喝酒了。”李骜笑道。 “大家都会喜欢你的。”美玉杏眸温柔看向李骜,李骜朝着她凑了凑,道:“为什么?” 美玉伸手放到李骜的脸颊上,被汤婆子暖过的手指戳在他微凉的脸颊上,“因为你很讨人喜欢。” 他又往前凑了凑,凤眸温柔地凝视着美玉,“这个人里面包括你吗?” “当然包括了,要不然我怎么会这么说。”美玉笑得弯弯的眉眼映在李骜心中,让他如同吃了蜜一样甜。 “你这几天早出晚归的,都干什么了?”李骜笑眯眯地问道。 “我看看家里附近的胭脂铺子,浣南和清河已是大地方了,没想到京城气象万千,普普通通的胭脂铺,里面的掌柜和小厮官话说得真周正,态度也好,倒是让我有些犹疑,不知道该不该在京城开铺子了。”美玉道。 “不去做怎么能知道成不成呢?”李骜捏了捏美玉的手,“而且你现在有我,还怕什么?” 美玉笑了,李骜身居高位,确实是一层保障,至少应该能让她不会受地头蛇欺负。 “那我明日再去看看,找找牙人,看看把铺子开在哪里。”美玉说起“牙人”二字,心里突地一跳。 陈铎半躺在躺椅上,将腿伸到大夫前面,任由大夫给他擦药。 陈锋站在一边,等大夫上完药后,有些焦急道:“大夫,我弟弟的腿还能治好吗?” 大夫捋着胡须摇了摇头,陈锋的心微微一沉,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是这已经是他沿请的第十一位名医了。 陈锋让人送大夫去别院,回过头一看,陈铎面不改色地放下裤子,看起来已经不对治腿报什么期望了。 陈铎的腿被沉弗音伤了之后虽然治好也留下了大疤,后被高峥射箭伤了筋骨,伤未好又为了寻美玉浸了冷水,后来伤口迟迟不痊愈,惹得陈锋找了许多名医医治,现在伤口已经渐渐好了,走路也是一瘸一拐的,陈锋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他自己倒像是麻木了一般,不管不顾只是做自己的事。 “阿铎,你放心养病吧,他们已经找到高峥的踪迹,马上就能把人捉回来。”陈锋拍了拍陈铎的肩膀,想要让他去休息,陈铎对着陈锋淡淡一笑,看起来很是淡然,仿佛和往常没什么不同。 是可以让哥哥放心的模样。 陈锋只能松口气,离了陈铎的房间去办事,陈铎一瘸一拐地走到梳妆镜前,梳妆镜被美玉打碎后,早就换了新的,现在又被陈铎换回了之前那个碎了的。 现在美玉不在,绿娥和梦丽也不回陈家了,小童可以随意进出他的房间,端着茶碗进来,就看见陈铎看着破碎镜中分裂成无数的自己。 小童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悲哀地想,以前爱玩爱笑爱听曲儿的二少爷再也回不来了。 即使优昙姐姐上次让他振作了些,他那个遍历锤炼的身体仿佛失了主心骨,在一夕之间垮了下去,整个人的背影都透露出一股颓废之气,小童上前想要安慰他,道:“大少爷找到那个坏蛋了,我们就能把二少奶奶找回来了。” 陈铎盯着破碎的镜面,没有回答这个,轻声道:“好多时候,她都起得比我早些,我起来的时候,她已经坐到了梳妆镜前,黑长的头发披散在背后,由着绿娥给她梳妆,晨曦的光照在她身上,现在看来真是如梦如幻。只是……” “只是以前,我太年轻,以为那样的情形会有一千次、一万次,从来没觉得,我们会分开。”陈铎站起身,回过头看向小童,曾经那双明眸如同蒙尘的明珠黯淡无光,“高峥还活的好好的,可是他身边没有美玉的身影,美玉……是不是还活着?” 小童赶紧上前来,握住陈铎有些发冷的手,“二少奶奶吉人天相,肯定还活着,只是这个可恶的高峥把她藏起来了。主子,咱们一定能把人救出来的,对不对?” 陈铎笑着点了点头,只觉得心里连点活人气儿都没有。 乏力又乏味,就是他现在的日子。 优昙和孟云已经变卖家产,离开了浣南,云游四方去了,临走前优昙向他保证,会在外面帮他找高峥和美玉。 他笑着送他们离开,希望他们平安幸福。 小童见陈铎只挂怀一件事,想要说点别的事,让陈铎转移下注意,道:“主子,你还记得和二少奶奶交好那位梅家小姐吗?” 陈铎抬眸看向小童,“记得,她怎么了?” “她父亲前些日子出门做生意被土匪杀人越货了,没想到祸不单行,梅姑娘的嫡母和她弟弟回娘家的时候,全家都被土匪杀了。”小童说话时都有些害怕,今年不知道怎么回事,土匪横行其道,冀州已有好几个大户被土匪洗劫了。 陈锋没和他说这件事,陈铎斟酌了一下,问道:“那梅小姐如何了?”他还记得美玉七夕为梅海光捉蜘蛛的情意,她应该也是她的朋友之一。 “梅小姐被梅家的管家从寺里接回了梅家,但是她只是一个女孩子,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祖叔们挤兑,说梅老爷全家就是被梅小姐克死的,差点就要被分了家产,幸好老管家拿出梅老爷之前的亲笔书信,说这次做完生意回来就要给梅小姐招婿,这才把他们弹压了下去。” “王知府家的夫人不知怎么知道了,撺掇着王知府出来主持公道,哪里是公道啊!当初梅小姐就是被她送到朝云寺的嘛。”小童许久没有这么和陈铎说过话了,见陈铎确实关心此事,有些激动道:“他们本来想用抛绣球随便找一个男人毁了梅小姐,没想到也是凑巧,那绣球偏扔到了花颜阁的二掌柜季九那里,主子,你还记得季九吗?” 他还曾拜谢过他,当然记得,遂点了点头,没想到梅小姐还与花颜阁有这么一段奇缘。 “他们二人成婚了?”陈铎问。 “还没有,梅小姐说要为父母守孝叁年。不过这回有季九的入赘,没人敢欺负梅小姐了。”小童绘声绘色道。 陈铎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哂笑了一下,有了一个陌生男人撑腰,梅小姐就能在“族人”面前直起身了,这是什么世道?在这样不适合女人抛头露面的年岁里,若是美玉还活着,她该多么艰难?陈铎捂住胸口,对小童道:“梅家的生意现在是梅小姐做吗?” 小童点了点头,“怪不得梅小姐是二少奶奶的好朋友,她身上也有二少奶奶那股劲儿,她下了令,梅家的织机一张都不能停,要把之前父亲和别人签的约完成呢。” 陈铎微微垂眸,“你去写封信,告诉梅小姐,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向我说。”顿了一下,又对小童道:“还有梦丽、季九那里,花颜阁有什么难处也尽管写信。还有绿娥……”他话还没说完就咳嗽了两声,小童将他扶到床上休息,陈铎虽然年轻,但上次和高峥对决,失血过多倒地伤了根本,还需静养。 小童安慰道:“主子的意思我都明白,绿娥姐姐的信里,我还会帮主子问候亲家母的。” 陈铎笑着揉了揉小童的发。 美玉找了牙人一打听,才知道京城不愧是京城,简直称得上是寸土寸金,就连略偏僻的铺子租赁下来,都是好大一笔银子。再加上雇人、货源、设备、装潢,还有请客吃饭什么的,美玉算了笔账,看着最终金额,简直咋舌。 她给梦丽写了封书信,让她问问小果,愿不愿意来京城做事,这样就不用找师傅了,能省下点钱。 这些日子,小果精益求精对小厮也不藏私,花颜阁的小厮们虽未把本事全学会,但花颜阁排面上的胭脂还是做的很好的,梦丽接了信之后,专门把小果拉进房间商谈。 小果出来的时候,不停地用袖子擦着汗,没想到东家没死而是和大哥一起去了京城。 东家也是大胆,都有野男人私奔了,还想在京城做生意,也不怕生意做大了被陈家察觉,到时候如何收场才好。 他虽然有些胆小,但东家和大哥都对自己是极好的,大哥自不必说,小的时候饿的差点活不下去,全靠李骜好心活下来了,制胭脂的手艺也是他交钱让自己学的;东家给了他机会,见他辛劳,更是给了他一成的股,这样的恩情,怎么还都是还不尽的。 不管以后如何,现在他只想追随东家。 因此他答应了梦丽掌柜的,进京去帮东家开拓版图。 第七十一章婚事 开阔的击鞠场内马蹄凌乱烟尘四起,身穿鲜红骑马服的青年们各个风姿勃发,手持木杖击着马球,中有一人骑在马上面上戴着防尘的布罩,他身姿挺拔骑术极好,露出一双炯炯有神的明眸,找好了角度将球传到一骑蹄下,那人技术也极好,抡起木杖一下子就将球击入网内,场上众人无不欢呼。 守护在场外的锦衣卫中有人不忿,说些酸话,“李大人年纪轻轻身居高位还不算,现在陪着太子殿下打马球,深得殿下的心,日后更是不可限量啊。” “知道还说,人各有命,命不如人家好也没办法,我劝你日后在他面前软和些,早晚咱们都得求着人家。” 现在满京城的人都知道浣南来的李骜,是太子殿下的新宠,眼下身边只有一个无名无分的侍妾,有些人家心里已经蠢蠢欲动,都往王焕那里打听着。 王焕见李骜受到京城中有名有姓的人家欢迎,心里十分喜欢,宋美玉跟着他进了京的事自然瞒不过他,他见李骜确实喜欢那个女人,倒也没想着拆散他俩,只是把李骜叫到跟前,问他对日后的婚事有什么看法。 在浣南的时候,王焕就提过几次,李骜进了京现在忙着和别人打好关系,倒把这件事抛诸脑后了。 婚事,他以前不是没自己想过,没给师父报仇之前,他本来是不打算成婚的,最后结果未知,平白耽误人家姑娘。现在他心里已有了妻子的人选,只有一个人,那就是美玉。 李骜还是拿出那套,“男人应以事业为重,孩儿现在还不想成婚。” 这话搪塞得敷衍,若是他李骜真是以事业为重,何必冒着被人发现弹劾的风险拐带别人的妻子。 王焕摩挲着手中的瓷杯,李骜就这点不像自己,年轻时他可不会为了一个女人耽误前程。 “你现在是京官,娶一个出身大族的好妻子,对你在京城发展,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王焕道。 李骜微微一笑,恭敬道:“孩儿有干爹在,还怕什么。” 这话说的好听,即使王焕知道这都是借口,也不禁笑了,他是个深谙人心的人,知道他和那个宋美玉现在正是热乎的时候,强行拆开不仅会让父子离心离德讨不得好,还会让两个过些日子就凉下去的两人黏在一起,因此倒也没把美玉的事放到案上来谈。 但这次谈话却触动了李骜的心弦,娶美玉为妻,想想这件事就让他心神荡漾,那正是他藏在心里的愿望。 一转眼已经到了十月下旬,小果已经过来了好几天。小果来了,最开心的是冯守时,李骜和美玉平日里亲亲热热的,显得他形单影只,现在小果来了,他们可以做个伴。 李骜本来有意买几个小厮丫鬟,做些杂活,说出后美玉眉宇中有些疑虑,他才知道美玉怕有了陌生人,会暴露她的身份,其实这很矛盾,她不改名日后还要抛头露面做生意,暴露的风险比买几个小厮更大,但李骜懂她的矛盾,就没有买小厮。 府内一切杂活都由冯守时和李骜下了值做,几个人轮番做饭,看起来倒真像是一家人一般。 李骜回了家之后,美玉正和小果看制作胭脂的机器,京城的生意和浣南还是不一样的,美玉只能谨慎为之,每一步都和小果两个人商量着来,反复核算,制定好了计划,现在买了机器,先在府内囤做好胭脂。李骜心里有话想对美玉说,又不好在小果面前说,就踌躇地站在美玉旁边。 美玉和小果一心都扑到了机器上,没人和他说话,冯守时今日下值早,正在厨房做饭,听见开门声,往外一看,见李骜站在那里没什么事,忙大喊道:“大哥,你进来帮我烧火!” 李骜看了看专心致志的美玉,抿了抿嘴,叹了叹气,进了厨房烧火去了。 冯守时从美玉那学了不少,正打算尝试煮点八宝粥,再拌个鸡丝凉菜。 李骜蹲在灶火前看着冯守时往锅里扔豆子,“不过年不过节,吃什么八宝粥?” “我就是试试。”冯守时兴致勃勃,将材料都放好之后,用勺子搅了搅,将锅盖盖在锅上。 李骜看了看灶火的火焰,又看了眼专心盯着锅盖的冯守时,有点被冷落的悲哀,挑眉道:“以前我回来,你们都兴高采烈的,美玉还会问我有没有带糕点。” “唔。”冯守时又把锅盖揭开,用勺子搅了搅米粥,“你今天没带,我看见了。” 重点是糕点吗?李骜叹了口气,“现在大家都各有各的事,也没人关心我。” 冯守时把锅盖盖好,看向李骜,隐隐约约明白了李骜的心思,“大家都忙着自己的事,你现在专心烧火不就好了。” 李骜加了柴火,不想说话了。 吃饭的时候,李骜也高兴不起来,小果和美玉两个人都很累,但小果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李骜的情绪,悄悄推了推美玉,给她使眼色,美玉才看出李骜有些忧郁。 晚上二人回房洗漱后,美玉换了寝衣坐在床上,给有疤痕的手抹着上好的雪蛤膏,那是李骜特意从王焕那里给她要回来的,擦得多了可以祛除伤疤。 李骜换好寝衣后坐到她旁边没有说话,美玉平静地将膏抹完,收拾好后放到了一边,李骜正在暗自出神,淡淡梅香将他包绕,美玉伸手捧起李骜的脸,一双杏眸娇俏地看着他,“今天怎么了?有些不高兴?” 李骜微抿了唇,一双凤眸盯着美玉,她终于察觉到了。 在她的杏眸温柔的注视下,李骜有些不好意思道:“今天我回来,你都没理我。” 美玉回想了一下,那时自己正和小果查看机器,李骜好似在自己旁边站了一会儿,她勾了勾唇,原来就是这么回事,他嫌自己那时候冷落了他。 放在李骜脸上的拇指摩挲着他的脸颊,美玉倾身上前去吻李骜的唇,李骜下意识嘟嘴,美玉的丁香小舌灵巧地撬开了李骜的唇,勾着他的舌在口中缠绵,过了一会儿,美玉撤开身看着目露迷恋的李骜,柔声问:“现在高兴了吗?” 李骜嘴角高高翘起,将美玉压在身下,再度缠绵起来。 云销雨霁之后,李骜躺在鸳鸯被下紧紧搂着美玉,天气渐冷又不到用火盆的时候,美玉背对着躺在李骜的怀里暖暖和和的,心里都慰贴了起来,他吻了吻美玉圆润白皙的肩头,她之前还和他说要把胭脂卖到西域去,等到自己大仇得报,就和她一起去西域卖胭脂,只是……他现在美人在怀,心里满满当当的,直白地把心意说了出来,“美玉,你愿意嫁给我吗?” 美玉的身影一顿,没有马上回答李骜,李骜的心里一沉,美玉转过身来看着李骜,伸手抚了抚他鬓角的发,“你好好听我说,先别激动。” 心里更是一沉。 “我是不愿意的。” 心里沉得没边儿了,掉入了无尽深渊,他承认他就是想取陈铎而代之,要不然自己好像永远没名没分,只是她的一个姘头,现在看来她的心里还有陈铎。李骜抿了抿嘴眼神游移,尽量想遮掩住自己的委屈,鼻子却忍不住缩了缩,看起来就是委屈巴巴的。 美玉微微叹了口气,认真地和李骜说起了心里话,“不是不想嫁给你,是我现在已经不想嫁给任何人了。” 李骜抬眸看向美玉,眼睛里都有点泪花了,美玉在心中重重地叹了口气,何至于此?他们这些日子日夜亲密,确实情好,在他心中,自己竟是这般重要吗?美玉心里的滋味复杂,将手臂穿过李骜腋下,将他牢牢抱在怀中。 美玉想,自己是他第一个喜欢的人,到底是用了十二分的真心。他却不是她第一个喜欢的人,她第一个喜欢的人是陈铎。她想起下定决心放下陈铎和李骜在一起的日子,她的所思所想只要不说,陈铎只能看出她的心情不好,人和人情好之时,尚不能真切地看清另一个人,遑论情变之时。 人都是会变的,她自己都是如此,更不知道李骜现在赤诚的真心,能一直到何时……但是,美玉的脸贴在李骜的脖颈处,轻轻地蹭着他温热的肌肤,她会永远记住他此时此刻看自己的眼神,她想好好珍惜他的这份真心,直到真正情变之时为止。 李骜用下巴蹭着美玉的发顶,心里却想着她不愿意嫁给任何人了,可是她已经嫁过一次陈铎了,陈铎不能算在任何人中,他现在却在这个任何人中,何其不公平。 美玉似乎知道他心中所想,声音柔和道:“我以后到西域开了女户之后,你愿意嫁给我吗?” 嗯? 嗯嗯嗯? 脑子还没转过来,嘴角已经翘起,“我愿意!”胸腔的震动把美玉吓了一跳,她笑着拍了拍他的胸膛,两个人甜蜜相视一笑,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不知不觉间,他已走进了美玉的心里。 第七十二章红翘 秋意渐浓,明澄园内的池子里只留一地枯黄的残荷,园中的果子早已成熟,今年却无人打理,熟透了的就掉在地上腐烂在那里,过来吃枝头柿子的鸟雀啾鸣,吵得厉害,已无人过来打鸟。 陈家老太太因为美玉的事病了一场,本来说好要接美玉的母亲过来过秋,眼下两家人也不敢相聚,怕成了彼此伤心之事。明澄园内已无小厮,只有面容凶狠的侍卫层层把守,天上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陈铎一袭素衣站在池边亭下,荷叶在风吹雨打下左摇右摆,依旧牢牢伫立在那里。 小童执着伞过来叫陈铎回家吃饭,恰逢一个侍卫过来找陈铎说话,陈铎嘴角含着笑推了推小童,让小童远了亭子,才让侍卫开口说话,“高峥又醒了,口中还是说不知道二夫人在哪。” 陈铎嘴角的笑变也不变,那双清淡的眸子淡然若云,“那就接着做。” 见多识广的侍卫也不禁咽了咽口水,点头称是就下去了,陈铎笑着朝小童招了招手,小童上了亭子来,不知道主子瞒了自己什么,他以前什么都不会瞒自己的。 陈铎看着小童,“家里还好吗?” “挺好的,主子好久没回过家吃饭了,老太太和大夫人都念着你呢。”小童道。 “那我们今日就回家。”陈铎拾起地上的油纸伞,和小童走下亭子。 “你这些日子有没有好好读书?”陈铎问。 “认真读了,私塾的先生还夸奖我了。但是……”小童在伞下抬眸看着陈铎的侧脸,“我还是想跟着主子。” 陈铎没有回头,“跟着我有什么好的?长大了做个小厮,最多做个掌柜的。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以后你学得多了懂得多了,就知道唯有科举才是男子的前途。” 小童是个聪明孩子,见状就不说话了。 陈铎撑着绘着绚烂海棠花的二十四骨油纸伞,一瘸一拐地缓缓走入雨中。 侍卫越过严密坚守在外的侍卫们,推开铁铸的大门,走入明澄园内最阴暗的房间,高峥赤裸着身体被高高挂起,他前面的桌子上没有十八般的刑具,只有一把磨得干净的小刀和一个水盆、一个盐罐。 侍卫走到高峥面前,先看了看他的脸色,见他脸上汗流满面,胸前鲜血淋漓,声音带上虚虚的叹息,“何必如此嘴硬呢?你还真想做那头驴啊?” 高峥受的刑不是什么大刑,只是十分刁钻,起源于一个吃驴肉的故事,时人爱吃鲜驴肉,便养一头活驴,每日从活驴身上割肉下来吃,待驴长好后再去剜新肉,如此周而复始,直到驴受尽折磨而亡。侍卫现在改善了这个酷刑,只需一把小刀和加了盐的水,就能折磨得高峥痛不欲生。 高峥被折磨得面无人色,可是即使他想要活下去,也不知道宋氏在哪!宋氏根本就不是他掳走的……他一开始嘴硬,还想要报复陈家,故意说自己把宋氏杀了,行刑的人让他说出埋尸地,他说不出来,就说被杀了碎尸扔了,没想到陈家的人不报仇,反而就是折磨他,也要知道碎尸被扔到了何处。 他本想咬牙坚持,每日受着剐刑,受不住这等残忍的刑罚,终于说了实话,却无人相信,只认为是他嘴硬。 于是刑罚继续。 今日天冷,陈家吃锅子,大家围坐在大桌上,桌上满满都是众人爱吃的食材。 为着老太太大病初愈,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演给她看的。 老太太自己也是吃着锅子,脸上带着笑,演给他们看的。 陈铎坐在桌边,看着大家的笑,有一种虚假的恍惚感。 陈康从菌锅里夹了一筷子蘑菇放到陈铎的碗里,“二叔,你瘦了,你多吃点。” 孙露看向陈康,心里有种预感,果然陈康在陈铎看向自己的时候笑了一下,将自己不允许他说的人说了出来,“二叔,你好好照顾自己,二婶儿会回来的。” 陈铎的笑微微一顿,看着睁着一双纯真眸子的陈康,摸了摸他的头,微微红了眼眶,“知道了。” 陈铎和老太太为着美玉都病了一场,大夫人更是心力交瘁,连日里跪在佛前给美玉祈福,陈铎当时那疯魔的样子让陈家把美玉当成了禁忌,都不敢在他面前提起。 指望着那伤口在他心底溃烂腐烂,自己愈合。 陈康隐约明白家里人的意思,可他觉得这样不对,所以挑了陈铎的脓,挤了挤。 孙露担忧地看向陈康,陈锋拍了拍她的手,让她安心。 老太太也看着陈铎,“阿铎,你放心,美玉吉人天相,佛祖会保佑她的。” 陈铎点了点头,抬眸的一瞬,喉咙中有几分哽咽。 那日将话说开之后,美玉和李骜的感情变得更加坚固一些,李骜明白美玉心中所想,也不再患得患失,将重心放在交好同僚上面,想要以后有机会去南镇抚司的案卷库查看案卷,他现在也算有家有室的人,不敢牵连美玉,因此事做的细做的慢。 美玉不愿细琢磨自己的心思,尤其是不愿意牵扯住陈铎,她咬着牙也不管会不会暴露身份,只是一心把胭脂铺开起来,当然不能叫花颜阁,改名叫翠拂阁。地方已经定下,她又找牙人去招小厮丫鬟,在家等着人来。 没想到先来的是一个小姑娘,称呼自己叫红翘,是李骜之前的下人,她一说自己是浣南来的,美玉心里吓了一跳,李骜和冯守时不在家,美玉还是故作镇定看着她,问她过来干什么? 红翘倒是不认识美玉,以为她是李骜在京城娶的家眷,因此说了实话,“李大人走的时候把我们的身契都给了我们,还给我们每人五两银子,我拿着身契和银子回家,没想到我爹要把我嫁给村头的张屠户,张屠户生得又胖又丑,我不愿意,可是我爹已经收了人家的彩礼,我只能逃出来。” 美玉见她如此可怜,拉着她的手坐到桌子边,见她头上用布包着头发,胸口平坦,想来一路上用布条裹了胸。 美玉给她倒了杯茶水,“渴了吧,喝点水吧。”红翘咽了咽口水,有些不好意思地一饮而下,美玉又给她倒了一杯,她这次慢慢喝了,美玉柔声问:“你自己一个人来京的?” “嗯。”红翘喝了水,点了点头,她怕刚脱了虎口再入了狼窝,所以一路上扮成男人,除非问路尽力不与人交谈,脸也是涂的有些黑,如此才平安到了京城,好不容易找到了李府。 美玉和冯守时坐着马车上京尚且经历许多,红翘一个女孩子竟能一人上京,是何其的勇敢了不起,美玉尽力克制自己的欣赏,笑着问:“你如何知道李府的地址的?”她没听李骜说过把地址告诉过以前的下人们。 “我是先回的王知府府上,知府大人说爱莫能助,但是可以给我李大人的地址让我过来找。”红翘感觉眼前的夫人很柔和,一股脑就都说出来了,她眼巴巴地盯着美玉,“夫人,我什么都可以干的,擦桌子扫地、做饭做菜、针线活我都会!” 美玉忍不住笑了,这个红翘长得漂亮聪明,却没明白王知府的意思,他让她过来投奔李骜,可不是让她过来干粗活的。 “你饿吗?”美玉问。 红翘抿了抿嘴,点了点头,美玉道:“出了月门左拐是厨房,那里有许多食材,你给我做两个菜看看,我看看你的厨艺。” 红翘喜上眉梢,肚子咕咕叫了起来,她红着脸道:“夫人,我在厨房能先吃点东西吗?” “当然能了。”美玉拍了拍她的肩膀。 红翘进了厨房,见有剩下的糕点,吃了两块垫了垫肚子,见厨房中食材很全,想着若是能留下来肯定能吃饱饭,便绞尽脑汁做了两个自己最拿手的菜,红烧肉和醋炒菜心,还煮了米。 等她盖好盖子出来的时候,正赶上美玉招收胭脂铺的小厮和丫鬟,她不敢擅自打扰,在一边瞧着,美玉没指望一下子就招到会做生意、尤其是会做胭脂生意的人,只是提出几个问题,看看他们最基本的算学和待人接物,有几个人没答上来,看得红翘干着急。 等美玉招好了人,让他们明日带身契过来签约,一回头发现红翘已经在旁边等了一会儿了,忙道:“做好菜了?我们去尝尝你的手艺。” 二人走到厨房,美玉不顾红翘阻拦,端起了红烧肉和醋炒菜心,让红翘端了两碗饭,二人一起回了睡房,美玉两人坐到桌前,美玉率先尝了一口红烧肉,笑着点了点头,“确实很好吃,你愿意留在这里做饭吗?我每个月给你五两银子。” 在王知府府上每月也不过叁两银子,红翘高兴地点了点头。 李骜、小果和冯守时回来,发现家里多个人。冯守时他乡遇故知,很是高兴,李骜则神色有异,美玉知道他心里想什么。 晚上美玉洗漱,李骜在她身后站着,“遇见浣南的人,你不害怕吗?” “刚开始我是有点害怕,不过她应该不认识我,而且我和小果出去做生意,家里也需要一个人操持。”美玉拿布巾擦了脸,往脸上涂些润肤膏保养,涂完了把李骜拉过来,往他脸上涂了些,“她一个人敢乔装来京城投奔你,是个很有勇气的姑娘,我们就给她一个安身立命的机会好了。” 李骜闭上眼享受着美玉温柔的按涂,笑着点了点头,“知道啦。” 次日一早,红翘很懂事地起床做饭,估算的饭量正好,是个很聪慧的姑娘,美玉帮她写了份单子,告诉她大家都喜欢吃什么,让她看着办,又给了她十两银子,五两银子先傍身用,剩下五两买些米菜。 李骜虽然留下了红翘,心里还是惦记着,把红翘来的事情和王焕说了,王焕倒觉得没什么,“王长守还没这个胆子,在你身边安插奸细。” 李骜便安心留了红翘。 第七十三章公堂 有了前两次开店的经验,翠拂阁的开业倒没有让美玉手忙脚乱,一切都是井井有条地进行,看着店门前的舞龙舞狮和围观的人群,美玉心里渐渐有种掌控感。 她站在门口迎客,看着前来试胭脂的姑娘们,心里是一阵阵暖潮,这就是她选择的人生,她很喜欢。 这一刻,她谁都没想,只想着自己。 京城自然不比浣南,小胭脂铺藏龙卧虎不说,京中贵女们也不会上这种小铺子定胭脂,美玉主要是把客人定在家中有些闲钱的小家碧玉,走薄利多销的路子。 美玉整日在铺子里忙,红翘每天中午带饭给美玉和小果,叁个人就在铺子里吃,红翘很喜欢听美玉和小果讲胭脂铺里的事,偶尔提出点建议,还能帮得上忙。 美玉见她很喜欢胭脂铺,便问她愿不愿意到胭脂铺来帮忙,红翘大喜过望,“我愿意。”顿了一下又道:“那府上怎么办?” “再招一个人就是了。”小果抢答,美玉笑着点头。 红翘过来胭脂铺帮忙,家里又招了一个厨娘,不在李府住,只每日中午晚上过来做饭。 一时之间日子就步入了正轨。 这一日读完绿娥代母亲写来的信,写完安抚母亲的回信之后,美玉坐在铺子的房间里做针线活。虽然和李骜的婚事还未成,他已经吵闹着非得要美玉给他做腰带了。 在大周,新婚妻子要给丈夫做腰带。 美玉对李骜越发宠溺,他只提了一次,就开始准备针线布料,让他挑选自己喜欢的料子花样。 他选了靛青色的料子,什么花啊草啊都不要,偏偏要在腰带上绣老鹰,美玉还没做过这种腰带,不过谁让李骜喜欢呢?她只能在纸上画下样子,准备好料子就开始绣了。 红翘给她端了些茶,又去前面待着了,红翘聪敏好学,很快就将掌柜做的有模有样,美玉才有空做些针线活。 “客人,您有什么事吗?”红翘比往日的声音大了些,美玉抬起眸。 “你看看我的脸!就是用了你们家的胭脂,把脸毁了!”来人的声音尖利刺耳,美玉心里一怔,将腰带放入簸箕里,站起身往外走,撩开帘子一看,几个人站在门口,将一个脸上裹着白布条的女人围在中间,红翘脸上涨红正想说些什么,见美玉从里屋出来了,就住了口。 美玉走到红翘旁边,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怕。”其实她自己也是第一回遇上这种事,但她已经经历了好几次生死关头,心很快就平稳下来,走到红翘面前,带上笑容,“客人怎么了?” 为首的男子见美玉是老板,便揭开女人脸上白布条,露出一片长满红疹的侧脸,“我妹妹就是从你家买了胭脂,用了之后脸上就起了红疹。” 美玉脑子飞速运转。 一是自家胭脂有问题,若是如此,就会不止一个人过来讨说法了,而且小果用料都是她和小果严加挑选的,供花的那几家都是有名有姓的人家,栽花种树从来不用什么刁钻手段,这都是提前看好的。 二是这个女客体质有问题,确实不适合自家胭脂,由此起了红疹。 叁是他们就是故意过来找茬要钱的。 美玉眼睫轻轻扇动,不管是哪一样,还是报官解决最好。 “红翘,把你小果哥叫出来,让他去报官。”美玉淡然道。 “什么!你家做错了事,还敢报官!”为首的男人十分激动,其他几个男子走到门口大喊大叫,“快来人看啊!这个翠拂阁胭脂伤了人脸还死不认账!”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就连二楼都有女客好奇地站在楼梯口观望。 红翘气愤道:“你们凭什么说是我家的胭脂有问题!也许是她吃差了什么东西呢!”男人们又开始激动,说着些推脱责任的话,美玉心里其实有了点数,推了推红翘,“先去叫小果来前面。” 红翘抿了抿嘴,乖乖听话去了,小果带着小厮们走到屋里,派了别人去报官,怕这些人暴起伤人,自己和其他几个小厮守在美玉旁边。 小果悄悄在美玉耳边道:“要不要派人去找大哥?” 美玉摇了摇头,李骜这几天白日里要陪太子打马球,晚上还要和同僚们约酒应酬,每天也是累的厉害,若是自己有什么事都去找他,岂不是很麻烦,她打算着若是报的官太过偏颇,她再派人找李骜就好。 很快京兆尹就派人过来让他们去府衙,美玉细心瞧着,见那为首的男人面不改色,女人脸上却有几分异色,心理便又有了些数。 一行人到了府衙,跪在大堂,大门一关,不许外人窥探。 众人行礼后,京兆尹拍了拍惊堂木,声音清润如玉,“哪个是翠拂阁的宋氏?” 美玉抬眸看向大堂坐着的人,徐徐答道:“正是民女。” 京兆尹姓沉名涵,身穿官服坐于高堂,端的是相貌堂堂器宇非凡。他早就从报案的小厮那里知道了事情经过,眼下一扫而过,见宋氏品貌端庄十分有礼,看向身边跟着的丫鬟,见她眉清目秀见之忘俗,略一错眼,旁边站着脸上蒙着白布的女人,跟前是坦坦荡荡的男子,看起来也是有一番道理的样子,这下有意思了。 “宋氏报官所为何事?”沉涵道。 “民女今日看店,这位大哥扶着女客过来,说用了我家胭脂,脸上长了红疹。民女请大人做主,若确是民女家胭脂所为,民女愿意赔偿,若不是,还请大人还民女一个公道。”美玉不卑不亢地说完,沉涵点了点头,对着那汉子道:“让毁容之人上前来。” 那女子上前,有衙役上前揭开白布,脸上确实有一片红疹,沉涵使了个眼色,衙役从后面取出水盆,将布沾湿擦了擦那女子的脸,呈给沉涵一看,并未变色,那女子脸上的红疹是真,沉涵道:“你说是用了她家胭脂所致,可有何凭据?” 男人将胭脂盒递给衙役,那衙役打开盒子,送到美玉面前,美玉细细看了,道:“确是我家胭脂。” 女子退到了男人身后,男人张嘴道:“昨日我妹妹去她家买了胭脂,回家刚抹了一边的脸,脸上就起了红疹子,不敢往另一边抹了,请大人给我们做主啊。” 沉涵叫了衙役嘱咐片刻,不多时从外面取来好几盒胭脂,叫来仵作和外面精通药理的老大夫,两人将几盒胭脂挑了闻了,拱手道:“这几盒胭脂没有什么差异。”又指了男人拿过来的那盒胭脂,“这里面似有异味,和其他胭脂不同。” 衙役上前道:“这几盒胭脂是从翠拂阁以及昨日买胭脂的女子家中所收,别人并无红疹的症状。”也就是说只有这男人的这盒胭脂有异。 男人见状咬牙道:“谁知道她们做胭脂的时候不小心把什么加在了里面,偏我妹妹倒霉遇上了。” 这是定要把脏水往翠拂阁身上泼了,京兆尹办事有理有据,美玉不担心会冤枉自己,镇定地垂着眸,红翘凶巴巴地盯着这男人,落在沉涵眼中,觉得颇为有趣儿,他看着男人将红翘的心里话说了出来,“那你如何证明,不是你们往胭脂里掺了东西,过来讹诈翠拂阁的?” “这……”男人面色涨红颇为激动。 红翘有几分得意地看着男人,往堂上一抬眼,正巧对上沉涵弯起的眉眼,咽了下口水赶紧低下头。 最后疑罪从无,美玉等人都被放了回去,出了门,只见小果旁边站着李骜,美玉对着李骜一笑,李骜蹙着的眉就松开了,一行人往家走去,李骜和美玉并肩而走,“为何不叫小果早去找我?”原是李骜今日下值早,去翠拂阁找美玉,才发觉此事的。 “不是什么大事,如果真的到了我不能解决的地步,我会去找你的。”美玉拉着李骜的手安抚道。 李骜有些失落,他想美玉能需要自己依靠自己,道:“我以为我能做你的乔木。” “你不能做乔木,因为我不想做丝萝。”美玉温柔一笑,有些事她可以找李骜帮忙,但有些事她想自己去办,她的余生已经不愿意依附于任何人,她的喜怒哀乐只想随心而动,不愿意为了讨好别人去做。 美玉说的这么决绝,李骜应该更加失落才对,但是完全没有,他看着她杏眸里闪烁的光芒,心湖的波澜诡异地平静了下来。 他想起过去,她因为失贞害怕被陈家休弃,现在她不管出于什么样的原因,主动设计离开了陈铎。 她怀着五万两银票来京城打拼,在开翠拂阁的事上,他可从来没帮过她什么,一切都是她自己干的。 还有遇见袭击的时候,她并没有坐以待毙,她还杀过匪徒。 他早该意识到的,她变得越来越勇敢坚定,也越来越从容不迫,他在瞎担心什么呢?每个做生意的人都会遇上江湖骗子的讹诈,今天这件小事不过是她的生意生涯中波澜不兴的一个小点罢了。 李骜微微俯首,恳切道:“是我关心则乱了。” 美玉微微一笑,握紧了一点李骜的手。 红翘和小果并肩走在他们身后,絮絮叨叨地和小果讲堂上发生的事,满脑子都是对着自己笑的沉涵,说着说着脸就渐渐红了起来。 天气渐渐入了冬,风吹在人身上有些刺骨,几个人都将衣服紧了紧,脸上仍带着笑容,觉得是人间好时节。 绿娥回陈家送礼的时候,陈铎正在房内弹筝,那筝是美玉从宋家带回来的,绿娥现在在宋家地位挺高,年纪轻轻就当了嬷嬷,此次老太太过寿,她全权代表宋家过来送些礼物。 和孙露见了面,两个人不禁都唏嘘许多,绿娥忙了这些,将刘皓娘给陈铎准备的礼物送到二院,她看着二院的一切有些恍惚,小童从外面读完书回来,正巧碰见绿娥,两只眼睛都放光了,背着书包扑到绿娥的怀里,“绿娥姐姐!我以为你再也不回来了!” 这话说得叫人心酸,绿娥摸了摸长高了不少的小童,“怎么会呢?” 小童领着绿娥去正房,打开门,有些刺鼻的梅香扑面而来,绿娥下意识屏了屏呼吸,只见屋内陈设大体没变,曾经陈铎美玉二人嬉戏时所作的画被裱起并排挂在墙上,看起来像是海棠花树下,黄裙少女在瞧着白衣男子舞剑。 往日二人亲热玩闹的场景历历在目,如今却物是人非。 陈铎本来正在弹筝,抬眸见绿娥回来了,本来有些暗淡的眸迸发出一些光亮,对他而言,这是美玉留下的人。 绿娥走上前给陈铎行礼,抬眼一看,陈铎还把之前打碎的镜子抬了回来,她不知道美玉因何要离开陈铎,美玉又没有说陈铎一句坏话,她就是想恨陈铎都恨不起来,只能满心酸楚地看着陈铎,“姑爷,我家夫人让我给姑爷捎点东西。” 陈铎闻言赶紧起身,走到绿娥面前,绿娥从身后的丫鬟手中接过礼盒递给陈铎,“这是夫人给你做的衣服。” 打开盒子,里面是十分用心裁剪而成的长袍,陈铎微红了眼眶,“绿娥,回去之后替我多谢母亲大人,我对不起她,没能保护好美玉。” 绿娥在心中微微叹气,打量着陈铎略显消瘦的面容,想着小姐走的时候还说,陈铎有她没她都一样,看来是不一样的,他不仅对小姐念念不忘,而且为没能保护好小姐感到愧疚。 绿娥叹道:“二少爷往前看吧。” 陈铎点头,“绿娥,我总是调不出美玉身上的梅香,你知道用料和配比吗?” 想着当初小姐初嫁来,换着法地想去讨好二少爷,如今时移世易,两个人的位置竟是翻了个个儿,绿娥心中重重一叹,见他的眉宇间有股狂热的赤忱,委婉的语气里略带几分祈求,便点了点头,“我把用料和配比给您写在纸上。” 陈铎的眼睛一下子变得明亮起来,其中的狂热劲头看着让人有些发怵,绿娥琢磨着,她还劝陈铎往前看,看来是往前看不了了。 是夜,月上柳梢头,陈铎躺在床上,屋内漂浮着淡雅的梅香,他将枕头下的腰带掏出,那一半精湛一半敷衍的腰带,如今成了他枕边伴眠之物,他若不是手中握着腰带,夜里就睡不安稳。 第七十四章局 次日正午,有女子来翠拂阁以官府的名义将美玉约出,美玉让小果看店,带着红翘前去赴约,发现酒楼里坐的人正是沉涵,沉涵在包间里看见美玉来了起身迎接,见到紧跟着美玉的红翘微微一笑,红翘本来有些警惕,见等的人是沉涵,脸上不禁一红。 美玉没有注意这些,一心想着沉涵找自己什么事。沉涵让二人坐下,直接开门见山道:“昨日那些人确系讹诈之人,之前他们已经做过好几次这种事了,但一直没有找到确凿的证据,因此我也不能将他们抓起。” 美玉斟酌片刻,问:“那不知道大人找我来有什么事?” “我派人跟了他们很久了,做到现在还从未有失手之处,你可知是为何吗?”沉涵亲自给美玉和红翘倒茶,坐回原位,微笑着看着美玉。 美玉自然不知,摇了摇头。 对上红翘喝着茶微微好奇的目光,沉涵将声音变得如同说书先生一般,故作悬疑,“因为他们背后有人撑腰,正是上任京兆尹,不过他现在已经被革职查办了。” 美玉嘴角一抽,“大人,这是臣女该知道的吗?” “昨天和你一起走的男人是现任南镇抚司指挥使李骜,你们未行婚嫁,却住在一起,是什么关系?”沉涵依旧笑着,红翘一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话,瞪大了眼睛,美玉忍着心中的波澜,看向沉涵,“大人是在威胁我吗?” 没想到美玉承认有私承认的这么痛快,沉涵眼珠微转,“倒也不是,只是想请宋老板帮忙把贼人捉住。” 美玉挑眉道:“我一个妇道人家如何帮忙?再说了,那贼人一次不成,难道还会再次过来讹诈不成?” “嗯……”沉涵扬起头道:“据我所知,为首的男人心高气傲,一次不成,总会再回去做第二次,他们可从来没有失手的时候。” 美玉觉得沉涵应该没有骗自己,思索片刻眼中含笑看向沉涵,“若是我帮大人捉住了贼人,大人如何赏我?” 沉涵心中啧啧,刚才说她和李骜的话虽然不是明说,但也是个威胁,这个女老板不仅顺应下来,还知道回给一枪,有几分胆色。 “你想我如何赏你?”沉涵道。 “若是真能帮大人捉住贼人,还望大人以官府的名义帮我的翠拂阁多多宣传。”美玉温柔一笑,脑中灵光乍现,道:“不若允许我找人去写成话本子,这样流传得广。” “好,本官就应承你。”沉涵道。 二人又商量好对策,一场话谈完了,美玉要领着红翘离开,红翘跟在美玉身后,早知道会听见那些事,她就不进来了,看着美玉的脖颈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沉涵看在眼中,突然叫住了即将出门的美玉。 “宋老板。” 美玉回眸,沉涵的目光在红翘的脸上一闪而过,“你和李指挥使的事不再有另一个人知道了,你大可以放心,也不用想着什么灭口的事。” 听出他意有所指,美玉回眸看向瞪大眼睛的红翘,红翘脸蛋发红含羞带怯,美玉若有所思,看向沉涵微微一笑,“沉大人真是怜香惜玉,不知道家里有没有娶妻啊?” 沉涵端坐在椅子上,闻言看向美玉,她眉宇间几分戏谑,似是对他刚才用李骜之事威胁的回击,但目光落到红翘偷瞟过来的脸蛋上,脸上有些发烫,“尚未。” 美玉见他周正的脸上有几分闪躲,一切尽在不言中,她低低一笑,拉着红翘出了屋,回去的路上,红翘见周围无人,赶紧朝着美玉表忠心道:“刚才沉大人的话,奴婢会当做什么都没听见的。” 美玉拉住她的手安抚道:“我知道的,你是个好姑娘。” 红翘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她想着日后一定要立个功,让东家明白自己是值得信任的人。 这些人之前讹诈别人总是会给前任京兆尹交钱,因此总能讹诈成功,前任京兆尹因贪污受贿进了大狱,因为这几个只是小钱,不被当回事,只有沉涵注意到了,派人去跟着,那女人心思缜密,觉得还未贿赂成新京兆尹,不应该再行动了,那为首的男人却不顾劝阻,拿新开的翠拂阁开刀。 按照他们之前的经验,就是觉得翠拂阁老板无罪,也会让她象征性地赔点银子,没想到沉涵不是那种和稀泥的人。 那男子在江湖上有些名头,不肯认输,便在翠拂阁周围踩点,誓要从美玉身上扒点皮。 沉涵早已派人盯梢,让美玉如同往常一样,不要让他们看出端倪,只待他们出手的时候抓个人赃并获。 美玉这日如同往日一样回家,李骜给她带了许多宫里的糕点,美玉忧心忡忡食如嚼蜡,连忙宽慰道:“这几日,你每天回来都是这么担忧,沉大人的能力你还不放心吗?” “不放心。”美玉将糕点放到盘中,“小果他们倒也罢了,红翘一个姑娘家在那,我怎么能放心的下。” 李骜抿嘴道:“这个红翘来了才多久啊,你就这么关心她了。” 美玉戳了戳李骜的脸颊,“羞不羞啊?连女孩子的醋都吃。” 李骜将美玉的手握在手中,低头吻住了她手上已经淡了许多的疤痕,“既然不放心,我们就过去看看。” 美玉心里一暖,他总是这样,不厌其烦想方设法地帮她。 明月高悬,月辉撒在小巷中,两个人牵着手走去翠拂阁,京城实行宵禁,李骜拿了锦衣卫的腰牌,不过一路上倒是没遇见盘问的人。 两人到了翠拂阁,才发现那里灯火通明,许多衙役拿着火把站在门口,有一个黑衣人被上了枷锁,显然已是人赃俱获,美玉心里一跳,连忙朝前走去,沉涵身披披风从翠拂阁走出,紧跟其后的是红翘,她的一双眼只看着沉涵,没有看见美玉。 不知怎的,美玉脚下突然一停,只见沉涵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塞到了红翘手中,笑着称赞,“好姑娘,有勇有谋。” 沉涵看见美玉和李骜,朝着他们俩走了过来,将大致说了,请美玉她们明日去作证,美玉应了,沉涵和李骜互相行礼,就上了马领着人走了。 美玉赶紧走上前来,才看清红翘的脸上划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口子,心头一跳,“红翘,你受伤了疼不疼?赶紧上药。” 红翘眼波流转,有些不好意思,“沉大人给我药了。” 美玉从红翘手中接过,拉着她进了铺子,将药给她抹好,李骜坐在桌旁,听着小果说起刚才的事。 小果和小厮们这几天晚上根本没睡好,就防着那些人过来使坏,没想到今晚门窗有响动,小果他们就醒了,因美玉嘱咐过最好人赃俱获,听见动静后,他们就想稍微等一会儿再过去抓,等想起来的时候发现浑身瘫软,后来沉涵进来之后,在卧房的窗户纸上发现了小洞,竟是被他下了迷药。 正在众人焦急的时候,红翘和那人的打斗声传来,那些官兵才冲了进来,至此人赃俱获,但是红翘的脸上也被男人用小刀划了一道。 “那个沉大人还说呢,他们这些官兵这几天也是昼夜死守,人疲马困,若不是红翘聪明,先点燃了烛火,又扒了那男人的裤子让他行走不便,今日还真不一定能人赃俱获。”小果脸上还带着沉涵进来,让人给他们擦脸的水珠。 “红翘,这回你立了大功了。”美玉拉着红翘的手,红翘对着美玉一笑,“东家,我从浣南一路过来,其实没报什么希望,多亏您心善收留我,我就是想让您知道,我是值得您信任的。” 她的目光真挚,美玉心中颇为动容,欣慰地点了点头,摸了摸红翘的小脸蛋,“我信任你,但是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你先以后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知道吗?” 得了美玉的一句“信任”,红翘心满意足地点头,见东家担忧,便故作镇定道:“其实贼人也没什么可怕的,脱了裤子也是白花花的肉,和别人没什么区别。” 小果噗嗤一笑,李骜以拳抵嘴咳了咳,美玉无奈笑着地伸手点了点红翘,“你啊。” 上了公堂,人证物证俱全,沉涵将这个团伙一网打尽,美玉才知道那人昨夜竟是来翠拂阁,往制好的胭脂里加水银,他们的心思很毒,若是胭脂卖出,更多的人起了红疹,不就证明是胭脂的问题了吗? 事情解决了,美玉松了一口气,对沉涵的想法改观了不少,虽说他威胁了自己,但更多的还是帮自己解决了隐忧。 美玉给红翘加薪加到了叁十两一月,打算等她独当一面,再给她加薪。 沉涵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答应美玉帮忙宣传翠拂阁的胭脂,真的花钱找人编写了翠翘智斗贼人的故事,自己又润色了许多,将它编成了起承转合俱全,精彩非常的故事,花了钱找说书先生在酒楼中说书。 翠拂阁在京中一时间名声大噪宾客盈门,人手都有些不足了,冯守时偶尔都要过来帮忙,还有红包拿,美玉又招了些人,私下里笑眯眯地看着红翘,夸赞沉涵,“他还是挺细心的,还知道隐去你真正的名字。” 唯一高兴不起来的就是李骜了,这些日子美玉越发忙,他们见面的时间都变少了,美玉每天很累,也和他亲热不起来,备受冷落的他真是冲天的怨气,只待美玉不知何时能发现。 第七十五章坦言 现在李骜在南镇抚司混得如鱼得水,平日里和同僚间那股亲热劲儿,让冯守时见了都不禁说一句谄媚,家中有妹子的同僚见李骜尚未娶妻,都想找他做妹夫,李骜都糊弄过去了,时常和冯守时感叹,“人缘太好也不行啊。”冯守时只想翻白眼。 平日里喝酒吃肉的时候,往往连下面的人也照顾到,即使有人背地里说他八面玲珑,也不得不承认他做的周到。等他把手伸到了南镇抚司的卷宗看守时,已无人察觉异样。他中午不回家又不愿出去喝酒的时候,就会来卷宗室躲一会儿,李骜出手大方,每次来都是带酒带肉,看守和他一回生二回熟,渐渐将他过来午睡视作寻常。 李骜借着和看守闲聊,将卷宗的摆放位置弄的明明白白,这日将带给看守的酒下了点泻药,看着看守喝下后捂着肚子,急着要去上厕所,让李骜帮忙看一下卷宗室,李骜自然点头,看守一出门,他马上就找到高皇后谋反一案的卷宗,拆了封皮,将它放到衣服里,整理好后又躺到榻上,装作小憩的样子。 看守回来之后继续喝酒吃肉,一如往常一样。 下午看守又去了几次厕所,李骜就不知道了。 他一直若无其事直到晚上,才忍耐不住激动的心情,骑马回了家,和冯守时两个跑到书房里,将卷宗打开誊抄在纸上。 李骜这几天不对劲儿,美玉是当局者迷,红翘看得分明,这一日让美玉早些回家,剩下的盘账她做就可以,美玉笑着收拾了就回家了,厨娘正在厨房做饭,说李骜和冯守时两个人早就回来了,去书房办事了。 美玉笑着摇了摇头,想着这几天确实对李骜疏忽了,便亲自下厨给他和冯守时做了汤。 等她端着汤站在门口敲门的时候,里面沉默了一下,紧接着是冯守时有些颤抖的声音,“谁……谁?” “是我,我给你们做了点汤。”美玉朗声道。 屋内一阵窸窣声,美玉正疑惑着,李骜已经把门打开,站在门口对着她笑。 美玉见冯守时在身后探头探脑的样子,将托盘递给李骜,“你们有事做,我就不进去了,你俩记得喝汤。” 李骜回眸看了眼冯守时,又转过头看向美玉,“你进来吧,正好我需要你帮忙。” 美玉进了屋,看见桌子上的卷宗,刚开始还没觉得有什么,细细读了才发现那是高氏谋反的卷宗,她抬眸看向李骜,李骜笑了一下,“先不和你解释了,帮忙抄吧。” 李骜将剩下的分一份儿给了美玉,叁个人坐到桌旁开始抄写,人多力量大,不多时就抄完了,李骜将卷宗细细整理了放好。 让冯守时去门口守着门,李骜拉着美玉的手坐着,美玉隐隐约约明白他一会儿要告诉自己很重要的事情。 李骜一双凤眸盯着美玉,仇恨如同火焰,已在他心中烧了十年,本来除了天知地知,冯守时知他知,仇人知,他不打算告诉任何人。就连美玉,他以前也是没有倾诉的欲望的,可是现在他想告诉她,他想让她更加了解自己。 “我和冯守时在很小的时候就被抛弃了,是我师父收养了我们,把我们养大了。”李骜看着美玉的脸,细细诉说着过往,说到动情之处,他眼中含了泪,美玉心疼地看着他,默不作声将他眼角的泪珠擦掉,“所以我和冯守时发誓,要为师父报仇。” “你师父去世之后,你们一路回了浣南,又长大成人,一定吃了很多苦吧。”美玉的双手捧着李骜的脸,拇指摩搓着他的脸颊,心中是满腔的柔情。 “幸好那些苦都过去了,幸好我遇见了你。”李骜的大手迭在美玉的手上,只是深深地看着美玉,“其实我也曾幻想过给师父报仇之后娶妻生子,可我从来没想过我会这么喜欢一个姑娘。遇见你之后,再苦的人生也有了甜。” 美玉扑进了李骜的怀中,听着他的心跳闭上了眼睛。这就是李骜最深的秘密,怪不得她在来京的路上和冯守时搭话,冯守时对他们的过往避而不谈,美玉的脸颊在李骜的胸膛蹭了蹭,知道现在他已决定彻底信任自己了。 翠拂阁内马上就要到了关店的时候,门口突然闯入了一个人,把坐在店里刺绣的红翘吓了一跳。 她抬眸一看来人,眼中燃起的小火苗马上下去了,取而代之的是荡漾的水波,她放下手中的绣品,行了个礼,“沉大人,你怎么来了?” “我来验收一下我的话本子的成果。”沉涵满目含笑地看着红翘,红翘抬眼避开沉涵的眼神儿,笑道:“大人来晚了,这时候都快打烊了,若是巳时和申时来,人才多呢。” “可我偏想人少的时候来。”沉涵嘴角一勾,他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若是来得早人多,还能和红翘单独相处吗? 红翘不敢多想脸却红了,招呼沉涵坐下,去给沉涵倒茶,回来的时候,见沉涵正拿着自己的绣品,有些不好意思道:“我绣的不好。” “挺好看的,给自己绣的?”沉涵看向红翘,红翘摇了摇头,“我们东家最近很忙,我见她没时间绣新帕子了,就想着多给她做些。” “你倒是勤奋。”沉涵指了指椅子,“坐吧。” 红翘点了头坐回去,才察觉出沉涵明明是客人,但做派却像是回了自己家一样,反而是自己颇有些扭捏,她忍不住直了直脊背,不愿让沉涵看轻。 沉涵将红翘的动作尽收眼底,觉得有些有趣儿,“你打算绣什么花?” “东家喜欢梅花,我想着绣几个梅花。”红翘道。 “都绣梅花岂不单调,我看你家东家不仅喜欢梅花,还喜欢海棠花。”沉涵品了口茶气定神闲道。 红翘微睁双眸,“没听东家说过啊。大人你是怎么知道的?” “海棠经雨胭脂透,柳展宫眉,翠拂行人首。”沉涵扭头看着红翘,“诗中有翠拂二字,又与胭脂有关的,只记得这一首,所以我猜你家栋就爱喜欢海棠花。” “原来如此,沉大人真是博学多闻,不像我,什么都不知道。”红翘先是有几分崇拜,马上眼神儿又低落了下来,沉涵看在眼中,藏起心中波澜,端着茶盏故作淡然道:“若是你喜欢想要学,我送你几本书好了。” “真的吗?”红翘目光一亮,又低下头,“那太麻烦大人了。” “不麻烦。”沉涵放下茶盏,怕红翘反悔一样,站起身从怀中掏出一把银鞘的匕首,塞到了红翘怀中,“防身用。”说完就大步流星地离开了,红翘追了几步,停在了门口,看着沉涵离去的背影,将匕首紧紧握在胸口处,喃喃道:“大人,这已经是您第二次送我东西了。” 红烛帐暖,鸳鸯被下。 美玉如同受戮的天鹅一般仰着头,微微咬着唇瓣,脸上浮现出一股既痛苦又舒爽的神情,李骜整个人埋在被子里,略粗的舌在美玉湿热的小穴舔舐。 用牙粉仔细漱过口的舌有股清凉的感觉,舌头不算灵巧地在阴唇处舔舐,微凉刺激的快感让美玉双手揪住床褥,暗自咬牙忍耐着。 李骜无师自通一般,用舌尖从一瓣阴唇向上舔舐,舔到阴蒂处,察觉到美玉的身子一颤,他用舌头轻巧地舔了舔阴蒂,强烈微妙的刺激让美玉弓起身,忍不住合拢双腿。 李骜把着美玉的腿,如同孩童拨弄玩具一般,越发快速地上下舔动阴蒂,酥麻的快感一波波上涌,美玉手下的床褥差点被她揪破,小穴被刺激得不停分泌着汁水,察觉到李骜的不仅舔弄着小穴,而且将小穴分泌的阴液吞咽下肚,美玉终于按捺不住,“不要……住口……” 在床事上,李骜一向不受控。 他非但不听,还变本加厉地吞舔,那样泽泽的水声即使闷在被中,都显得十分淫糜。 在李骜将牙齿轻轻碰在阴蒂时,美玉终于泄了身子,浑身如同风中落叶一般抖了起来,李骜揭开被子将美玉搂在怀中,想要去亲吻美玉的唇,被美玉抽出手堵住了嘴,“不要,去漱口。” 李骜只得起身仔细漱了口才回来,刚回来就被美玉摁在了床上,她的长发被一个鹅黄发带束起,从一侧垂落,她的杏眸映着小小的自己,那一刻爱欲压过了情欲,他无暇去看她洁白如玉的身子,他浑身酥软地被她按于身下,只想溺死在她的杏眸里。 美玉从他的下颌、喉结、侧颈,吻到他的锁骨窝,李骜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美玉的唇一路下滑,到了他的乳头处,她学着李骜平日里吮吸她的乳头的样子,去吮吸舔舐他的乳头,李骜的脸一下子烧了起来,挽弓降马的手揪住床褥,一如刚才的美玉。 美玉伸舌舔舐他的胸膛,还来不及让李骜欲火焚身,她已经抬起头伸舌吐了两下,“你的胸好多毛啊。” 李骜伸出胳膊把脸挡住了,美玉见他如同被火烧着的耳根,忍不住低低笑了两声,已经紧贴在小腹的阳器被美玉握在手中撸动,丝绸一样柔软的手心很快就让它变得坚硬如铁,就在李骜还在粗粗喘息的时候,美玉已经找准了位置坐了下去。 龟头势不可挡地将娇嫩的阴唇分向两侧,充入了早已经湿润流水的小穴内,美玉的动作有些猛,一下子坐到了底部,穴口的嫩肉紧紧贴住了囊袋。 美玉和李骜同时“哼”出了声。 有些吃不消的美玉急促地呼吸了两下,制止住想要伸手来捧她的臀瓣的李骜,和他十指紧扣俯下身来,两个浑圆的乳轻轻贴在李骜坚挺的胸膛处,这样的姿势一下让肉棒退出了大半,棒身摩擦着穴肉,两个人都呻吟出声。 “我检查一下你漱好口了没。”美玉这么说着,噙住李骜唇瓣,如同吃糖葫芦一样,轻轻伸舌舔舐着他的唇瓣。 李骜的两足忍不住踩到床褥上,这样昂起的阳器就有了着力点,一下又一下插入了湿软的小穴里。 “漱得很干净,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你以前的事情?”她故作不满道,此时美玉的唇离李骜不到一指,二人呼吸可闻,李骜重重地插了进来,美玉被怼的上了前,唇撞到李骜的唇上,李骜伸手楼主美玉柔软的腰肢,好好亲了她一阵。 “我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怎么想的。”李骜痴迷地看着美玉,下身不断拔出又插入,“只是今日说了,就算把你拉入伙了,以后也不知道会不会连累你。” 美玉不喜欢听这种话,去吻他的耳根,李骜的腰一下子就绷得紧紧的,“与人私奔算什么罪?如果是罪人,我与你早就是同罪了。” 那话是他之前说给她听的,此时听见心里不禁暖了起来,她在告诉他,他们之间早就是荣辱与共了,他翻了个身将美玉压在身下,去亲吻她纤细的侧颈,“以后不管有什么事,我都会和你说的。” “那我也会。”这话刚一出口,美玉心里一惊,穴肉就紧缩了一下,李骜被狠狠夹了一下,闷哼一声,不解地看向美玉。 “以前你也从来没问过我。” “我希望以后你能主动和我说。” “那你呢?” “以后有什么事情,我会提前和你说。” “那我也会。” 言犹在耳,却物是人非。 第七十六章病 陈铎,这个名字,她已经很久不去想起了。她在渐渐地遗忘他,只是很偶尔的,她的脑海中会突然蹦出一句话,一个场景,与他有关。 但是那样的时候越来越少了,她知道她会渐渐成功的,所以她和往常一样,克制自己再去深想,只是搂住李骜的脖颈,几乎恶狠狠地吻住李骜的唇。 一场欢愉过后,美玉和李骜紧紧抱在一起,汗与热纠缠在一起,心和心仿若紧紧相连。 次日李骜将卷宗找机会送了回去,南镇抚司依旧平静,他一如往常一般不愿喝酒,就躲进卷宗室。 沉涵派了上次的女人过来,将一个油纸包给了红翘,打开一看是几本诗书,红翘嘴角翘起连忙道谢,那女人嘴角也噙住一些笑意,“大人说,你有什么不懂的,到时候可以问他。” 这话的意思是他还会再来看她的,红翘脸上泛起红晕,她打开第一本书,第一首诗就是《锦缠道·燕子呢喃》,是昨天夜里他吟诵的诗句,他是用了心给她挑的书。 美玉这个白日里没有去店里,将昨夜抄好的卷宗翻来覆去地看,高皇后谋反一案的原因写的清楚明白,年长色衰渐失盛宠,皇上偏宠贵妃所生的当时还是晋王的太子,以至皇后心生怨愤,怕日后有何变故,联合娘家人先行举兵谋反,被皇上察觉,平息了叛乱之后,将皇后及高家全家处死,太子贺兰褚因不知实情,被废除太子之位,圈进在皇陵。 谋反一案,牵连甚广,被处死的何止高家一族。 李骜的师父名叫林盛玉,甚至在这里连名字都没有下,只是一个“从者甚多,以侍卫主。”便没了。 美玉细细看着,注意到其中有一个太医名叫于莽,也算是救下皇帝的功臣,当时皇后定下的谋反之日,正是十五,是皇上该去皇后宫中的日子,偏太医于莽给皇上诊过脉后,说皇上应该在寝宫单独休息,将皇后第一次谋反躲了过去。这个于莽后又与金麟一起救驾有功,美玉看在眼中,念在心里,总觉得好似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她缓慢地摩挲着茶杯的杯壁,细细想着,眼中一亮,终于想到了。 这个于莽与青州的大夫于莽有何关系?孟优昙与孟云的婚礼上,她还记得周围的大爷大妈说闲话的时候,谈到于大夫以前在宫里供职过,她当时和陈铎都以为是夸大之词,没有人当回事。 美玉将茶杯放到桌上,后面见到孟云的真实面目,她光顾着陷入自己的情绪中了,都没有仔细想过为什么孟云要化名于睿和孟优昙成亲,而且他们二人在青州医馆生活了许久,周围人肯定都认识孟优昙的父亲,也就是说孟云肯定是以另一个面目示人。 如果当于睿的脸才是他的真脸,他又为什么要以假面目示人?而且是这么多年?他是怕仇家发现他吗? 前世的孟优昙和孟云因何被追杀来着?她只知道追杀他们的人是锦衣卫。 她脑海中突然有一个大胆的猜想,难道孟云就是金麟,或者认识金麟?这个锦衣卫难道是前世的李骜?美玉豁然起身,胸膛剧烈起伏,为什么李骜也要和他们扯上关系?如果是真的,那之前护送孟优昙离开的人是孟云杀的,还是李骜查到后派人去杀的?如果是李骜派人杀的,孟优昙会知道是李骜做的,还是会以为是自己起了坏心做的呢? 她不愿去想了,沉默地坐了下来,心里沉甸甸的,人人都是新生,都是头一遭,只有她与众不同,只有她问无可问,只有她扛着前世的债。只是这一切都不过是推测罢了,只有于莽的姓名是真的,可能与之前的太医于莽有些关系。 李骜回了家,美玉将在青州见过一个叫于莽的大夫告诉了李骜,别的推测她就没有多说,如果大家真的都有条线穿着彼此,那李骜会查到的。 李骜闻言欣喜若狂,没有注意到美玉眉宇间有几分憔悴,又仔细读了许多遍卷宗,当夜就给在浣南的兄弟写了封信,让他们调查青州开医馆的于莽。 等他把事情都安排好了,天已经破晓,他见美玉睡得很熟,正想着给她盖好被子就走,见美玉面容上有几分红,伸手一摸竟是发烧了,连忙叫冯守时去请大夫,大夫开了药,正巧红翘回来了,他让冯守时去点卯顺便帮他请假,让红翘去抓药,把药熬好了,他一勺勺吹凉,喂给美玉,又在她身边照顾了一天。 心里是对自己没早点发现的懊悔。 美玉退了热,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正看见守在床边支着下巴摇摇欲坠的李骜,再一看周围,已经上了灯,美玉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李骜又为什么守在床边,只是听着外面寒风呼啸,心里也悲凉起来。 美玉讨厌冬天,因为前世她就死在了一个寒冬的天。 她伸出手想要戳一下李骜,让他上床睡,谁知李骜醒了马上看向她,见她睁了眼欣喜异常,将她的手握在手里,又麻利地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已经不烫了,“美玉,你发了高热,可吓坏我了。” 美玉这才看出已不是她睡过去的时候了,“你在这守了一天?” “是。”李骜点头,“你高热不退,我也不敢离开。” 本来弥漫寒气的心房被一股暖驱散。 “傻子。”美玉笑了,“我累了,我要睡了。你去别的房睡吧,别传染给你。” “我一会儿在贵妃榻上睡,不要担心我,睡吧。”李骜只要一笑起来,凤眸的下尾会微微挑起,冷肃的容马上变得比春光明媚。 美玉闭上了眼,睡了过去。 次日一早,美玉睡得很饱,起得有些早,见李骜大马金刀地躺在贵妃榻上,贵妃榻不是很长,他的双脚搭在边沿,美玉怕他着凉,上前给他盖被子。 他很疲惫睡得很熟,美玉站在他旁边,看着他熟睡的样子,脑海中突然想到这个贵妃榻没有她的陪嫁长,因为李骜和陈铎身量差不多,但陈铎睡贵妃榻的时候就能伸开腿。 记忆像沙被她紧紧包裹扔到了一边,对于莽和孟云的猜测如同一把小刀,把这包裹划开了一个小口,有细沙从里面缓缓流出,她深深叹了口气,用针线将包裹缝好,不去看它。 李骜嘟囔了两句,睁眼一看美玉穿着寝衣圾着鞋站在地上,一把将她拉到床上,把被子盖在她身上,她缩在他怀中,浓浓的暖意瞬间将她淹没,让她把李骜抱的更紧了。 这几日陈府二院没有了连绵不绝的筝声,只因陈铎不小心将美玉的筝弹断了一根弦,其实弦断再续上就好了,但陈铎只是将那筝放到一边,不去看它。 下人们议论纷纷,不知道二少爷怎么突然又不喜欢筝了,只有小童明白他,因为断弦又触痛了他的心事,他这个人其实很执拗,是永远不会去续弦的。 那筝竟成了一块心病,他为了不去看它,又搬到了明澄园住了,小童过来找他,见他躺在摇椅上,仍旧是一袭白衫,早没了当初的风轻云淡,只剩下孤寂萧索,看得小童心里痛痛的。 他远远打量着陈铎,心里念叨着,“还是我聪明,早就说不要碰这些情情爱爱的,真是折磨人。”这么说着,泪却下来了,他双手合十,对天祈愿,“不管如何,希望二少奶奶还好好活着呢,二少奶奶是好人,老天爷你别折磨她。” 陈铎在家人面前演得极好,陈锋等人虽知道他惦念着美玉,也觉得他已经好多了,其实他的心底已经塌陷了,而且越陷越深,只有小童能看出一二。 他的泪比前二十年的加起来都多了,看着孤雁会哭,看见并对的鸳鸯会哭,偶然听得戏文,若是说一个人孤零零的哭,说人家夫妻情好成双成对的,也会哭。 小童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又因为陈铎威胁,不能和陈锋讲。 只能看着陈铎的心越陷越深,最后露出一个大洞,触景伤情的时候,会有风呼啸而过,留下那样悲泣的声音。小童知道,只有有一天找到二少奶奶,那个洞才会被重新填满。 美玉的病过来了,红翘问她想吃点什么,要亲自下厨给她补补。 美玉想了想,想要吃一顿热乎乎的锅子,红翘、冯守时、小果几人就买肉买菜忙忙活活,一家五口坐到一起,窗外寒风呼啸,屋内却暖洋洋的,桌上的锅子更是热气腾腾,每个人脸上都带了笑。 几人还举杯饮酒,美玉也想来一口,桌上的人都不让她喝,美玉娇嗔地抿了抿嘴,李骜只能放下酒杯陪她不喝,美玉一笑正要说些什么,突然鼻子一痒,赶紧背过身打个喷嚏。 小果道:“看来东家的病还没彻底好呢。” 李骜赶紧给美玉盛了热汤,让她先喝一口。 红翘道:“也许不是生病,是有人在想东家呢,说不定就是李大人刚才想的。” 李骜无奈一笑,“那你也应该打喷嚏,因为沉……”话音还起来,大腿被美玉拧了一下,他赶紧噤声,红翘的脸却红了。 他的话没说完,在场的人也知道他要说什么,小果和冯守时都笑嘻嘻地看向红翘,最近沉大人来翠拂阁来的可勤了。 沉涵喜欢红翘,众所周知。 第七十七章义妹 李骜就职南镇抚司,虽然掌管着锦衣卫升迁,不仅流着肥油而且权力很大,但手底下能用的人却不多,尤其是他现在行事谨慎,不敢直接派人去青州调查,只能托浣南之前过过命的兄弟们给自己办事。 之前李骜在浣南的时候,他们就久受李骜恩惠,李骜那点钱除了贿赂上司,全花在他们身上了,走的时候更是散了大笔钱财给他们,这钱倒是也不白花,现在到了用人的时候,他们也不推辞。 找了给上司采买生辰贺礼的由头,把人派到了青州,于莽在青州的名头挺大,稍微一打听就找到了医馆,只是到了医馆,门口却上着锁,来人去左邻右舍一问,才知道这于莽带着几个徒弟,云游四海、行医赠药去了。 有些不巧,再问归期,之前于莽就干过这事,不是一年半载不会回来的,来人没办法,只能买了贺礼匆匆赶回浣南,写了信给李骜。锦衣卫办事快,这一个来回也差不多两个月,信到了李骜的手里时,已经快过年了。李骜有些失望,但信里还是把于莽的事调查清楚告诉了他,于莽去青州开医馆的日子,和太医于莽出宫的时间记录,是能合的上的,他们极有可能就是一个人。 红翘这个人极有意思,给美玉做帕子,先是做了十个绣着梅花的,美玉用的差不多了,她又给美玉送上了十个绣着海棠花的。那海棠花绣的栩栩如生,针脚极其细密,不仔细看倒像是真的花瓣一样,美玉捧在手心里,还未来得及欣赏那技艺,心中如撞洪钟,轰鸣作响,“怎么,给我做了海棠花的?” 红翘没察觉到美玉的声音发闷,眼眸亮亮的,她不好意思说是沉涵告诉自己的,“书上写,海棠经雨胭脂透,柳展宫眉,翠拂行人首。东家给胭脂铺起翠拂阁,是因为这句诗吗?所以我猜东家喜欢海棠花。” 美玉喉咙滚动,说不出话,拿着帕子走了几步,背对着红翘,看着窗外的飘飘洒洒的雪,“云光侵履迹,山翠拂人衣……凭高快醉目,翠拂遥峰相对簇……绿涨连云翠拂空,十分风月处……”美玉回过眸,看向红翘,“这些都有翠拂二字,你怎么说我偏是因为宋祁的词才做的名,就因为里面有海棠二字?” 红翘没想到美玉会这么激动,有些疑惑道:“东家,我猜这句,不是因为海棠,是因为胭脂。”海棠只是一种推测。 美玉怔了一下,微微张了唇,缓缓吐出一声嗤笑,笑自己心里有鬼。 刚才搜肠刮肚想诗词的样子真是可笑,人急了,连自己都骗。 这回包裹被划了个大口,沙子还不来及泄出来,美玉已经将它死死缝住,她看向红翘,还未开口。红翘红着脸道:“我读的书不多,刚才东家说的好多诗词,我都没听说过。要是我以后知道的诗词多了,就不会这么生搬硬套了。” 这姑娘真以为美玉不是用的宋祁的词起的名。 美玉拉住红翘的手,“没什么,不过我确实喜欢海棠花。”这话一说出口,美玉的心头微跳,她赶紧按捺住,看向红翘,“对了,沉大人最近来的少了,怎么回事?” 红翘道:“快要过年了,大人带人四处巡查,防火防盗,抽不开身过来。” 美玉见她表情自然,如同和沉涵日日相处一样平常,忍不住笑了。 红翘见美玉眼神戏谑,连忙避开目光道:“东家就别拿我取笑了。” “这不是取笑。”美玉拉着红翘的手坐到铺子内间,想和她说说私房话,“红翘,你岁数不小了,日后可想嫁人生子?” 红翘红着脸点了点头,美玉故意打趣儿道:“像我这样做生意不好吗?” “好,可是……”红翘眼神微微闪烁,有几分羞怯,“我也想有个男人疼我。”她鼓起勇气看向笑着的美玉,“东家是极好的,李大人也是极好的,他愿意让您出来做生意,一般稍有权势的男人都不愿意女人抛头露面,怕人家说他们无能,养不活妻子。” “我看沉大人很开放,想必不是这种男人。”美玉道。 红翘有几分失落地垂下眸,“沉大人也是极好的人,可惜不是我能高攀的起的。” 美玉没想到红翘会这么说,她平日里和沉涵交往也是自然得体,李府里住的人都默认他俩互相喜欢,是一对儿了,没想到在内心深处,红翘是觉得自己配不上沉涵的。 “怎么能妄自菲薄呢?”美玉道,“独自一人逃婚上京,这样的勇气毅力,是天底下多少男人都没有的。” 红翘笑了,看着美玉道:“东家,我做的这点事,就您把我当个宝。”她顿了一下,以手指指着自己,“我有自知之明,我是出身奴籍,就连平民百姓要娶我都要掂量掂量,更何况是出身清贵的大人。” “你已经脱籍了,不是奴籍了。”美玉摸着红翘的手安慰道。 “也许平民家里不在乎,可是大人家怎么会不在乎呢?就是大人非常喜欢我,力排众议地想要娶我,我也只能给他做妾罢了,做妾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我在王知府的院子里看过。受宠的时候把你捧到天上受众人嫉妒怨恨,不受宠的时候把你踩到低下让别人随意践踏,生下的孩子不能叫你娘,只能称呼你为姨娘。孩子刚生出来就是庶子庶女,永远矮人家嫡出的一头,被欺负了都是自己没有眼力见儿。” “我不要过这样的日子。”红翘摇着头,一双水眸看着美玉,看得美玉心里又酸又软。 “若是东家问我,已经想明白了,为何不拒绝大人。我只能说这是我的一点私心,看见大人我就会开心,和他说说话,我的心都涨起来了,有种飘飘欲仙的感觉,我……我没出息,我就是迷恋这种感觉。”红翘说着低下了头。 这样的感觉,美玉经历过两次,怎么会不明白,她心疼地将红翘揽在怀中。 红翘在她怀中终于放肆地哭出了声,“我喜欢大人,我真的喜欢大人,从来没有男人对我这么好。” 小果在柜台后面待客,听见内间鬼哭狼嚎的,忍不住过来揭开帘子,只见美玉搂着红翘,一个涕泗横流,一个也是默默流泪,他是个懂女孩子心思的,知道这时候不应打扰她们,默默放下帘子退了出去。 晚上美玉躺在被中,李骜将头虚虚倚在她的肩膀处,商量着过年送什么年货给同僚左右。 其实这事很好办,就是李骜一句话的事,根本不用他和美玉费心,但他就喜欢和她商量这些零七八碎的事情,看起来像是夫妻间才会这么做的。 他还记得自己现在还没名没分,不是她真正的丈夫呢。 只能模拟一下,过过瘾。 美玉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话,显然心思不在这上面。 李骜有些不满地伸手轻轻揪了揪美玉软弹的肚皮,美玉回过神看向李骜,“红翘喜欢沉涵,但是担心自己配不上他。” 李骜闻言,一个翻身爬了起来,支着下巴看向美玉,美玉把胳膊抽回来,若无其事地转了转,李骜道:“怎么回事?她和你说了?” 果然没有人不喜欢八卦,美玉看着李骜,“说了,你觉得他们有可能在一起吗?” 李骜躺了下去,声音略沉,“沉涵出身锦州沉氏,光大周一朝,沉氏出过叁任帝师、两任皇后,在朝堂上做官的更不必说。” 美玉有些咋舌,她只知道沉涵出身很好,没想到有这么好,果然如红翘所料,若是嫁过去恐怕也只能做妾。 “沉涵更是嫡支儿中的嫡子。”李骜看着美玉道。 得,美玉彻底泄气了,这样的人家恐怕就连妾室都要家世清白的小家碧玉吧。 难道有情人就是成不了一对儿?美玉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温柔地看向李骜,手指从他的脸颊划到他的胸膛,声音故意娇娇的,“李大人,您现在在朝中说的上话吗?” 李骜喉结上下滚动,也配合着粗了声音,“说不上。” 美玉失望地把手抽了回去,李骜赶紧挺起身,故作嚣张道:“不过本官现在太子面前还算说得上话。”几分得意地看向美玉,“小美人何事求本官啊?” 此言一出,美玉忙回眸给他抛了个媚眼儿,“李大人,红翘若是你的义妹,可配得上沉涵了?” 李骜抓住美玉的手,做足了浪荡子的模样,细细吻住她的手指尖,“若是我帮了,小美人如何谢我啊?” 美玉一双杏眸微微觑他,真真是暗含情意媚眼如丝,“李大人想要我如何谢你?” 李骜如同看见美玉朝着自己招手一样,扑了上去,一夜被翻红浪。 第二天,李骜找了机会,就和红翘说了,自己想要认她做义妹的事。这样的泼天之喜,让红翘有些害怕,面对着美玉在一旁鼓励的眼神儿,她才鼓起勇气答应了。 认妹的那日,李骜找了几个同僚过来饮酒,算是让他们帮忙宣扬宣扬,美玉躲在屋内没有出去,仪式什么的都是冯守时和小果帮忙操办的。 沉涵不知从哪里知道的,让小厮上门送了贺礼,是一对雕工华美并蒂翠玉发簪。 仪式完了,男人们在前桌喝酒吃饭,红翘就拿着木盒去找了美玉,两个人凑到一起细细观赏着发簪。 美玉也是见过不少好东西的,面对这样的发簪也不禁暗暗赞叹,能送出这样的珍贵的簪子,可见沉涵对红翘是真心的,她亲自给红翘别在发髻上,推她到镜子前看,磨得光滑的铜镜里映着一个含羞带怯的美人的面容。 红翘看向美玉,“东家,好看吗?” “好看。”美玉看着红翘,“以后别再叫我东家了,你叫李骜大哥,冯守时二哥,以后就叫我姐姐吧。” 红翘垂了眸害羞道,“姐姐。” “哎。”美玉应承了一声。 今日难得没下雪,阳光大盛。 第七十八章祈福 美玉帮李骜将给同僚的年货备齐找人送出,又将收到的年货归拢好,和红翘将自家要买的年货一一买好,一转眼就到了过年这日,官员休沐,店铺关门,家家户户都团聚在一起。 美玉这一家五口,小果和冯守时负责贴对联年画,美玉包饺子,红翘做菜,李骜坐在板凳上给她们烧火。 这五个彼此之间并没有血缘的人就这么聚在一起过了一个年。除夕之夜,冯守时和小果在院中放鞭炮,美玉和红翘一起剪窗花,李骜就坐在椅子上看着他们。 每逢佳节倍思亲,美玉给绿娥和梦丽写了很长的信,给绿娥的信里夹着对母亲的话。 守完夜,小果几个给李骜和美玉拜年,美玉和李骜给了他们人人一个红包,大家都回房补觉去了,美玉和李骜也回了房,李骜拿着一个盒子递给美玉,里面是一对羊脂白玉的手镯,美玉笑着伸出手让李骜帮忙戴上。 李骜帮她戴上双镯,这是他们一起过的第一个新年,美玉自然也准备了礼物,从衣柜里取出一个盒子,里面放着一块上好的玉佩,还有一条新做好的腰带。 李骜将它们收好,二人脱了衣服在床上睡了一会儿,天刚破晓李骜就起身穿衣,将美玉做的腰带和买的玉佩戴好,他和冯守时今天要去王焕的宅子里请安。 美玉、红翘几人中午才醒来,按照冀州的规矩,新年应该去寺庙给亲人祈福,他们几个早就商量好一起去京城的宁远寺祈福,小果架着马车,几人到了宁远寺捐了香火钱,宁远寺山后种了许多树,可供香客挂祈福牌,美玉花钱买了祈福牌,分给了小果和红翘一些,几个人分开行动。 美玉挑了一棵足有四人抱的大榕树,上面已经挂了很多祈福牌,她找出炭笔写下“祈佑清河宋氏阖族平安”挂好,又写上一个“祈佑浣南陈氏阖族平安”,后面又写下“红翘”“绿娥”“梦丽”“梅海光”“李骜”“冯守时”“果立恒”等人的名字。 一一挂好之后,手中还剩一个木牌。 她好多天没有想起他了,可是在这个向天神祈求所有人平安的时候,她的脑海中很轻易地浮现出他为了保护自己浑身是血的样子。 写自己?还是……写陈铎?自己自然包含在宋氏一族里,陈铎自然包含在陈氏一族里。 似乎写谁都行,似乎谁都不必写。 过了一会儿,红翘挂完了自己的,来找美玉,只见美玉手中已无木牌,站在树下不知道在想什么,风将榕树上的木牌吹得噼啪作响,红翘虽然穿得很暖和,心中竟有种萧瑟的感觉,她赶紧走上来拉住美玉的胳膊,“姐姐,你挂完了吗?” “挂完了。”美玉笑了笑,两个人挽手离开,风将木牌吹得高高的,木牌上书“陈铎平安康乐”,挂在同枝的木牌也被吹起,一面书“李骜平安康乐”,微微反转,另一面书着“宋美玉心想事成”。 刚才美玉竟是将李骜的木牌摘下,写上了自己重新挂了上去,一阵寒风吹过,将两个木牌吹到了一起,挂在树枝上的红绳死死纠缠在一起。 红翘道:“姐姐都写谁了?肯定写大哥二哥还有小果哥了,我猜还写我了。” “是啊,我都写了,你呢!肯定写沉大人了吧。”美玉笑道。 “写了,除了你们,我还写我两个妹妹的名字了。”红翘道,美玉好奇问道:“没有写你父母吗?” “我那样的父母不写也罢。”红翘穿着厚重的棉鞋踢了踢面前的雪,“小果哥有时候回浣南,我其实很想让他给我妹妹带句话,但是我不敢,我怕我父亲知道我去哪了,过来抓我。” 美玉派了派红翘的手背,“你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两个人正说着,迎头撞上了系完牌子的小果,除了李府住着这几个,他还给梦丽和绿娥挂了牌子。 “他们这几个人怪不得不用亲自去挂牌子,咱们是人人都念着他们。”美玉笑着说。 小果道:“想必远在千里之外的亲人,也会给东家挂牌的。” 这话引起了美玉的思乡之情,让她好好忧愁了一阵子。 浣南挂牌子的时候,已过了初十,朝云寺内后山的榕树上也是被人挂满了牌子,陈家人一起去了寺内挂牌子,陈铎病了不与之同行,寺内对这样的大户人家都是有专门养的树供牌子,与其他普通人家不会掺在一起。 陈家的人自不必说,老太太等人每一个都着重给美玉挂了一个牌子,祈求他早日归家,陈锋和孙露照看着老太太和大夫人,没有注意陈康,这年匪患太多,陈锋拘养着陈康,已经许久不带着他出来玩了,这次难得出来,他在寺内撒了欢一样,到处看牌子上的字。 这本是一种玩乐的举动,走到一棵挂的满满当当的树前,揪住一个木牌一看,本来觉得颇为有趣儿的陈康顿了一下,放下这块木牌,将另一块揪住看,愣了一下,又松开,揪住另一块,就这样看了十多块,大颗大颗的眼泪从他眼眶中争先恐后地流出。 “爹!娘!奶奶!太奶奶!你们快过来看啊!”陈康对着陈家的人大喊道。 陈锋一听就蹙了眉,陈康教养极好,若非遇到什么大事,绝对不会这么对长辈没规矩的大呼小叫,他赶紧大步流星地走过去,接过陈康递过来的木牌一看,微微一怔,陈康忙不迭地将另一块木牌递过来。 陈锋彻底愣在了原地。 陈家其他人走过来看了,也是愣在原地。 这棵四人环抱的大榕树上繁茂的树枝上每一块挂着的牌子都写着“祁佑宋美玉平安”,力透木牌的力道,字迹是谁的,再明显不过。 那木牌上的墨汁透出一股不正常的黑,似乎是……陈锋闭了闭眼,诛心刺骨的痛让他不愿再想下去,他面上不动声色,怕家里人多想,“原来阿铎生病是为了写这些祈福的木牌冻着了。” 老太太年纪上来了,控制不住就哭了,陈锋赶紧给孙露使了使眼色,孙露和大夫人扶着老太太回了房,陈康有些惶惑地看向父亲,“爹,我是不是不该让太奶奶她们看到这些?” 陈锋蹲下身给陈康擦了擦眼泪,“你没有错,太奶奶难过,是因为你小婶儿还没消息。” “爹,快半年没找到小婶儿了,小婶儿还活着吗?”陈康的眸子那样干净清澈,隐含着渴求让他想起了陈铎,看得陈锋心里不落忍,他揉了揉陈康被冻得有些凉的脸蛋,“当然活着,我们会把她找回来的。” 他说的十分笃定,其实心里已经认定美玉早就死了,不然怎么可能一点消息都没有。 陈锋把陈康抱起,朝着内室走去,寒风吹过,密密麻麻的木牌撞在一起,响声发闷。 大年初一,本来是辞旧迎新继往开来的好日子,冯守时和李骜吃了一肚子敲打,闷闷不乐地回了家,要说今年李骜办的事都很合王焕的心,而且也没有朝叁暮四另找山头,王焕心里是满意的,唯一不满的就是他的内宅。 他本来想等李骜和宋氏过了热乎劲儿,再提给李骜找个门当户对的妻子的事,没想到宋氏这个女人有点东西,不仅把胭脂铺开了起来,还把一个丫鬟安插给李骜做义妹,李骜不仅没告诉自己就收了这个义妹,还大咧咧地请了同僚庆贺。 眼看着宋氏把自己和李骜越绑越深,王焕也有点不高兴了,若是那丫鬟真当了正经的李家小姐,日后李骜娶了大家闺秀,这丫鬟肯定偏帮宋氏,所以王焕就借着李骜和冯守时过来拜年的时候敲打了二人一番。 李骜平日里乖觉得像个人精,若是敲打他自己或是冯守时,他也就忍了,偏是敲打他放在心尖尖上的美玉,当时面色就有些不好看了,偏他为了不让王焕记恨美玉,只能硬忍着。 王焕更是人精中的人精,还看不出来李骜硬忍着的模样?心里更加不高兴了,暗自发誓一定要把这个宋氏从李骜身边弄走,不然好好的爷俩儿早晚为了这点事反目。 若是没来京城前,或是未到京城前,冯守时也就同意王焕了,可是到了京城之后,又相处了这些日子,冯守时已经把美玉当成了自己的亲人。说实话,自从师父死了之后,李骜带着他艰难度日,后来即使混上了一官半职,在生活上也是凑活着过。 他已经很久没有家的感觉了。 可是美玉来了,把小果也带来了,还有红翘。他和小果每天晚上斗嘴,斗着斗着就提到红翘和沉涵的事,沉涵官大势强,若是日后娶了红翘,家里人对她不好怎么办?他们俩想了一百种解决的办法。 他早已把小果当作弟弟,把红翘当作妹妹了!他想美玉和李骜成亲,他等着能叫美玉一声嫂子的那天呢!现在王焕要拆他家,他如何不气,他的养气功夫不如李骜好,更是让王焕一眼看出。 王焕气道,这个宋氏真是不能留了,连冯守时的心都收买了! 两个人回家之前本来都约好了不露出想法,谁知道到了家之后,一个比一个绷不住,两人脸黑的活像两个需要人捋毛的炸毛巨犬。 美玉等人早接了信,说他们今晚上不回来吃了,都没给他们留饭,红翘见冯守时喊饿,就去厨房给他们做汤,美玉给小果使了个眼色,拉着李骜回房,忙问:“出什么事了?脸色这么不好看?” 小果也拉着冯守时回了房。 李骜搂住美玉柔软的腰肢,将脸颊贴在美玉的腹部,小腹的暖一下子让李骜的脸热乎起来了。 “别以为干爹不知道她是什么来头,当初干爹让你弄死陈铎娶了她,你偏不,现在又带着她私奔,后者可未必比前者有德行。” “本朝律法对逃妇极严,抓到之后会流放叁千里,到极北苦寒之地做苦工,而且可能还会连累你,干爹劝你多想想。” “她的身份不实,就连沉涵都能查到,若是让背地里想害你的人知道,你猜猜你们会是什么下场,干爹这些肺腑之言,可都是为了你好啊。” 许久没有过的无力感让李骜浑身没劲儿,他不是听不出王焕的威胁之意,只是他现在还没有实力抗衡王焕,他闭上眼,自责道自己真是无能的废物,带美玉来了京城却保护不了她。 美玉见他这么难过,摘了他的纱帽,先让他躺在贵妃榻上,去梳妆镜前取了木梳,让李骜躺在自己的腿上,散了他的头发,一下一下地给他梳着头发。 她的声音很柔,带着几分娇俏,“不是说过,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会和我说吗?现在不作数啦?” 李骜睁开紧闭的双眸,有泪水盈睫,“王焕威胁我离开你,不然就要让我们好看。” 美玉心里一沉,面上只是微微顿了一下,“王公公为何?” 李骜嗤笑一声,“他打算用我和亲呢。”这个比喻倒也诙谐,美玉翘了翘嘴角,“那我走就是了。” 李骜马上坐起身,直愣愣地看着美玉,刚被泪水泡过的凤眸,看起来十分可怜见,美玉的心头马上一软,“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避出去。”她拉住李骜的手,“咱俩还在一块。” 李骜将美玉搂在怀中,“我不要,我就想和你朝夕相见。” 美玉在他怀中闭上了眸子。 第七十九章情潮(李,h) 红翘给李骜送了汤,又端着汤往冯守时那去了,冯守时和小果两人坐在椅子上正长吁短叹呢,冯果二人不便细说美玉的来历,只是将美玉可能要和李骜分开的事告诉了红翘。 这下红翘也坐下来满面愁容地和两个人长吁短叹起来。 次日几个人都是照常该干什么干什么,没有人提出应该怎么办,但美玉心里知道,这不过是没什么办法之下的拖字诀。想着王焕万人之上的地位,所说所想的事情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李骜锦衣卫的人用不了,只能托沉涵暗中派人保护美玉和红翘。 一时之间相安无事,这日李骜下值,刚要从南镇抚司离开,有个面生的锦衣卫指名道姓递给他一封信。 有凑热闹的同僚过来看,李骜本能地觉得这信烫手,笑着糊弄过去之后,回家了才把信拆开。 信里是美玉的原籍贯的的抄写,还有美玉现在籍贯的抄写,以及现今籍贯处的父母周围的邻居对“宋美玉”早亡的“供词”。 不用查都知道是谁让人送的。 李骜在书房内待的很晚,美玉过来找他,只见他眉宇之间绕着一股愁云,她从来没见过他这模样,心里丝丝缕缕地疼,有了难事不和她商量,为着什么事很容易就能猜到。 他见美玉推门而入,马上收整表情,朝着美玉伸出手,美玉缓步走过去,将手放到李骜的手心,手腕上的玉镯在烛火下闪着莹润的光辉。 他将头依偎在美玉的手背上,“美玉,我们去西域吧,我们五个人去西域骑着骆驼贩胭脂去,回来的时候把西域女人用的妆粉买回来卖出去。” 在这里待了这么久,想的就是这件事吗?美玉抚摸着他的耳朵,“你怎么知道我要和你说这件事?” 李骜抬眸看向美玉,美玉道:“我正要和你说,沉大人虽然帮忙宣传,翠拂阁的生意也着实好了一阵,我又是招人又是做了许多胭脂,现在生意没有之前好了,我打算把库房的胭脂都卖到西域去。” 她看着李骜的神情,解释道:“我家有个姓程的叔叔,现在在西域做生意,我打算把胭脂贩到西域去,所以和他联络了,他同意让我过去,说到时候会帮我。” 李骜愣了,“你从来没和我说过这件事。” “没成的事我和你说什么,现在程叔叔同意了,胭脂铺里们的小厮和姑娘们也能独当一面,所以我打算带着红翘和小果过去,也许我们的胭脂在西域能卖的更好一些。”美玉道。 “美玉,你是认真的吗?怎么这么突然?”李骜握住美玉的手,“毕竟是出国,我不放心,你等我把事情办完,陪你去吧。” “我自己也不放心,所以我想请你帮我聘用一起去西域的队伍,我对这些一窍不通。”美玉笑着看着李骜,“朝廷的事多,你好好办着吧,再说我又不是不回来了,以后你闲下来再陪我去吧。” 李骜还想再说点什么,被美玉用手指堵住了嘴,“过不了几天,我就要走了,你不想和我亲热亲热吗?” 美玉的一双杏眸又明亮又妩媚,看得李骜一阵心热,他将美玉打横抱起,推开房门大步走了出去。 此时夜深人静,红翘等人早就睡下了,李骜抱着美玉回了房,屋内烛火通明,照在床帐上显得暖融融的,这个房间是她一手布置的,想到过几日自己要走,心里就忍不住难过起来。 进了屋,李骜将美玉放下,二人宽衣解带,拥在一处,李骜温热的大掌抚在美玉的背上,将美玉的身子捂得极暖,手掌从白色丝绸寝衣的下端滑入,又插入贴身的肚兜里,贴着细嫩的肌肤一路向上。 如同在美玉身上点了一把火,让她忍不住轻声喘息起来,那手灵巧地滑到乳尖处轻拢慢捻,让她低低呻吟出声,身上略软倒在了李骜的怀中。 李骜一面用身子支撑着美玉,一面两只手都塞进了美玉的寝衣里,两只大手揉弄面团一样揉弄着美玉的两乳,白色的寝衣显出两个大手的形状,伴着美玉呼吸的弧度和呻吟,未露肌肤却显得几分淫糜。 二人倒在床上纠缠起来,不到片刻已经衣衫零落浑身赤裸,李骜露出宽肩窄臀腹肌微丰的身材,美玉被李骜压在身下,没有被挤压感,反而有种安全感。 美玉的手指自李骜胸前茱萸滑到肌肉紧绷的小腹,最后在昂然挺立的阳器上轻轻点了点,李骜咽着口水,将美玉的手放到坚硬的肉棒上,美玉细嫩的手上下撸动着肉棒。 李骜俯下身去用手握住乳根,将两圆润的奶捏的微微变形立起。李骜薄唇含住美玉的茱萸,湿润的口腔将美玉的乳头牢牢裹住,时不时用粗糙的舌头舔舐着硬如石子的乳头,在如此刺激之下,美玉弓着身呻吟出声。 李骜最爱美玉的乳,突然张大嘴将整个乳的小半部分都含在嘴中,用力吸吮舔舐,甚至用牙齿轻轻啃咬,轻微的痛感混着酥麻的快感,从乳一路蔓延到小腹,美玉的花心有蜜液缓缓流出,她合拢的两腿根忍不住互相刮蹭着彼此。 他又去啃咬另一侧的乳,生怕冷落了另一个,被啃咬过的乳上面布满红痕,嫣红的茱萸上面布满唾液,像是被啃咬过后分泌出来的一般。 小半的乳被含在嘴中,舌尖在茱萸上下舔动,茱萸便被他舔得上下颤动,某一处的乳撞到他的牙齿上有微微的刺痛,美玉忍不住用手去推他的肩膀,“嗯……嗯……轻些……”身子却很实诚地弓起来,把乳往他嘴里推。 李骜抬起唇,美玉的胸上已经布满水液,李骜忙下床拿过手帕给她擦了擦,重新覆到了美玉身上,美玉如玉的手臂横在胸前,脸上是一片迷蒙的红润。她手腕上还带着他送的玉镯,与嫣红的茱萸相映成辉,看得李骜小腹欲火焚身。 美玉的手在李骜的引导下再次握住了他火热的阳器,他则是并拢双指自穴口缓慢插入小穴,已经湿润的小穴将两根手指紧紧夹住,他的进入的动作很是轻柔,生怕伤着美玉。 指腹在美玉的软肉轻轻扣弄,美玉一边忍着快意呻吟,一边撸动着李骜的阳器,她的小穴里泛滥成灾的时候,他的阳器也已经坚硬如铁了。 李骜抽出了两指,分开美玉的双腿,俯下身吻了吻美玉嫣红的唇瓣,“美玉,你自己把它放进去,好不好?” 美玉回应着他的亲吻,点了点头,她的手扶着他的阳器,找了找角度,想要抵在自己的穴口,可是穴口湿滑,她自己又看不见,龟头歪着戳在了她的花粒上,她被戳得腰眼一酸,轻轻哼了一声。 美玉握着肉棒向下滑动,花穴如同丝绸般柔软细腻,即使是龟头蹭在上面,也让李骜十分舒爽。 肉棒美玉的握固下在穴口上下滑动,李骜忍不住偷着挺腰,棒身便在美玉手中滑动,龟头直愣愣地戳在穴口的嫩肉上,美玉推着李骜,娇嗔道:“你还叫我动!” “好美玉,快些吧,我要挺不住了。”他的声音因为欲求不满变得沙哑,略低声些显得十分磁性,在耳边听起来很像是撒娇一样的请求。 美玉轻哼了一下,将肉棒抵在穴口,李骜略略挺腰,沾满汁水的龟头便入了小穴,李骜向前挺腰,肉棒便入了一小半,美玉低低叫了一声,声音媚得能滴水,李骜心头燥热的欲火刚下去了些,马上就因只一半肉棒被裹着又升了起来。 李骜的呼吸略急促,不住地亲吻着美玉,“美玉,我想都放进去。” 美玉吻住李骜的唇瓣,没有说话,却张开了两条腿,用实际行动鼓励了他,李骜下身一用力,整根如儿臂般的肉棒就插入了小穴,囊袋堵在穴口打出了啪的一声。 美玉娇喘着用迷离的眼神儿看着李骜,伸出手擦了擦李骜额头上的汗珠,用胳膊搂住李骜的脖颈,两人抱在了一起。 肉棒被花穴内层层的软肉吸吮住,青筋被穴肉紧紧裹住,爽得李骜腹部酸麻,有些舍不得将肉棒抽出了,他张开唇和美玉交吻,同时将插到底的肉棒缓缓拔出,再缓缓插入。 柔软的双舌纠缠在一起,水声啧啧,下面的肉棒插入小穴,一丝缝隙都不留,只有在拔出的时候才会带起几点水丝。 他的动作轻缓,等美玉适应了李骜的肉棒,李骜加大了腰上的劲儿,开始耸胯加快速度抽送起来。 青紫粗长的肉棒捅进小穴,插入时龟头将肉穴里层层的软肉蹭开,拔出的时候如同蚌肉一般紧紧吮住,李骜摆动腰身,快速抽插着肉棒,每次拔出之后都要尽根末入,将龟头撞到最深处的花心,撞得美玉娇躯乱颤,李骜坚实的手臂牢牢握住住美玉的手臂,让她在自己身下绽放。 美玉的脸上布满了迷醉的酡红,只能在李骜移唇时,喘着被撞得稀碎的气息,软语相求,“嗯……李郎……轻些……嗯……求你……” 这样的话只会激起李骜隐藏在心底的兽欲,他的动作不慢反快,每一次进入,肉棒都将小穴塞得满满当当的,拔出的速度缓慢,撞击进去的速度又加快,美玉被他顶弄得秀眉微蹙,润红的唇微微张开,只能跟着他的节奏,于唇齿间溢出甜腻的呻吟。 李骜的浑身都被快感淹没,他的凤眼眼角略猩红,二人交合处粗长青紫的肉棒在被操弄的嫣红的小穴快速抽插着,淫糜的水花飞溅,不仅打湿在他二人的胯部,更打湿了一片床褥。 “啊……嗯……嗯……轻些!”美玉的讨饶声听在李骜耳中却像是冲锋的号角,让他快些再快些,好让快感累积,送她飞入云端。 快感越发强烈,如同累积的情潮,最终化作汹涌而来的巨浪,让美玉窒息,让美玉溺毙,她纤细修长的食指牢牢抓住床褥,承受着李骜的冲刺,酥麻的快感让美玉双腿忍不住合拢,穴肉死死绞住肉棒。 李骜被这一绞差点缴械投降,强忍着剧烈的射意,将肉棒飞快地插入小穴,顶着穴内喷射的花液,肉棒抽插几乎快出了残影,囊袋打在穴口啪啪声响彻屋子。 “啊!”美玉揪着床褥,几乎将床褥撕破,她浑身颤抖起来,只能将李骜搂在怀中,胳膊贴在他布满汗水的后背,用脸颊蹭着他的脸颊。 她的双腿盘在他的腰间,从后面看,囊袋每一次都要打在穴口,发出清脆的啪声。 她已到了极限,而他依旧蓄势待发,这绵延的情潮不知何时才能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