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君折腰(GB)》 第一章 “怎么?这就哭了?” 我拿着鞭子抚过眼前这人的脸颊。 他强忍着泪水,面色潮红,一双含着愤恨的泪眼不甘心地看着我。 “你放肆!” 他从喉中吼出一句叫骂,出口时却因疼痛变成了颤抖的呜咽。 我嘴角勾起,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太子殿下,请跪好了。” 穿着明黄色麒麟华袍的齐彻跪在我面前,身上的衣衫褪至腰间,露出上身裸露白皙的肌肤,流畅有力的肌理上遍布着斑驳鞭痕,像在他身上开出一朵带血的罂粟花。 “啪——” 我手腕一抖,长鞭在空气中发出尖啸,下一秒,就落在了紧绷的肌肤上,刻下一道红肿的鞭痕。 他闷哼一声,嘴里溢出些许破碎的哭腔。 “说错了话,就该罚。” “我没错……啊!” 还不待他说完,我又甩了一鞭子。 他蜷缩在地上,平日里高傲的头颅在我面前低下。 不记得是到第几十鞭了,他终于受不住,苍白的嘴唇被咬出点点血丝,伏倒在地,胸膛剧烈起伏,俊美的脸上遍布清泪,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我蹲下来,摸上他胸前的伤痕。 “知道疼了?” 纤细葱白的手指在他滚烫的伤口上游走,轻轻拂过的冰凉镇静着他的疼痛,让他忍不住,明知是危险,也忍不住,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求你……” 我伸手抚上他的脸颊,抚过他红热的眼角和飞入鬓角的长眉,微微一笑。 “求我什么?” 他缓缓闭上了眼,垂下的羽睫止不住地颤抖,用最后一丝力气将脸贴近那手掌心的柔软和冰冷,带着血丝的唇角印在手心。 “疼我……”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良久,嗤笑一声,迅速抽回了手。 就在这时,殿外传开了噔噔噔的脚步声。 我皱起了眉。 “吱呀”一声,殿门被打开,一个桃色烟云长裳的身影映入眼帘,给昏暗肃穆的大殿带来了一丝春光。 “太子哥哥!” 郡主婉容生得一对讨人怜爱的杏眼柳眉,看见我,立马噤了声,一下收敛了笑,规规矩矩地行礼。 “国师大人。” “我是来找太子哥哥的,他……”她的目光顺着我的鞭子移到了地上怔住的齐彻身上。 看见这一地凌乱的衣衫,红肿不堪的伤痕,噙着泪的迷乱眼眸,婉容愣在原地。 “你、你们……”她不可置信道,看见我面无表情的样子,又是羞又是惊,一甩袖子,夺门而出。 “容容!” 齐彻想叫住她,无奈喊嗓子哑了,发不出什么声音。 我上前一步挡住他追随的视线,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用刀子般的凶狠眼神看我的样子。 “不装了?刚刚不是挺会装的吗?” “老女人!要是容容出了什么事,我绝对不会放过你!”他咬牙切齿道。 我不屑地瞥了他一眼:“你现在这幅样子,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 “是啊,那你干脆杀了我好了,来啊!” 我看了他半晌,最后在他错愕的目光中转身离开,只留下一句嘲弄的笑语。 “我还没玩够,你怎么能死呢,我的殿下。” 明明知道他是装的,可在看见他向我靠近,向我服软,说出那句“疼我”的时候。 心跳却莫名停滞了一瞬间。 任身后的人如何哑声叫喊,我都没有回头。 第二章 “大人,如此对太子殿下,是否……太过了?” 寒蝉递给我刚拧干的热帕子,一边观察我的神色,一边说。 我接过帕子,仔细地擦拭着每一根手指和指节。 “过?”我嗤笑一声:“若不是他醉死在倚春楼让人抓住了把柄,直接参到陛下那去了,也不用吃这么多苦头。” “听说他是跟那个一向爱慕婉容郡主的世子比试喝酒才醉成烂泥的,倒也是情理之中。” 听见寒蝉的话,我擦拭的动作一顿。 片刻后,我笑了笑。 “寒蝉,你就如此可怜他?” 话落,她立马跪下,低头请罪。 “属下不敢。” 我将手上最后一丝血迹擦掉,放下帕子,示意她起来。 “你不用拿婉容郡主来激我,她兄长陆长麟手握虎符,虽远在关外,不代表手就伸不到宫中,她现在还动不得。” 寒蝉犹豫片刻,还是咬了咬牙道:“大人是看着殿下长大的,属下知道那鞭子是伤在他身,痛在大人的心,属下不是可怜太子殿下,是可怜大人一片苦心却……” “寒蝉。” 我淡淡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我几时说过心疼他了?” 我伸手去拨弄她腰间的剑鞘,“哗”的一下拔出数寸,露出亮如白昼的锋芒:“你在我身边这么久,又是什么让你觉得我心疼他了?” 寒蝉一动不动,敛着眉眼,语气里掩着轻颤:“属下逾越。” “不过有一点你倒是说对了。我一片苦心,他怎么就不懂。怎么就不能学乖点呢?” 我轻轻一拨,剑身滑入鞘中:“水凉了,倒了吧。” “是。”寒蝉端起水盆转身离开。 半炷香之后,我放下书,起身走向齐彻殿中。 寒蝉这会儿应是给他送药去了。 “小殿下,你说说你,怎么就非要与大人置气?” “你又不是不知道大人的脾气,你认个错说两句好话大人自然就心软了。” 殿内传来寒蝉的声音。 “小婵姐,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看着她那张脸我就是说不出来。” “况且我也没做错什么,明明是那个满脸横肉的世子要与我喝酒比试的,怎么就是我的错了?” 他还委屈起来了? “小殿下,你少说两句,这会儿大人正在气头上,我没敢拿玉容膏给你,这普通的药膏你先用着。” “还是小婵姐待我好。” 齐彻带笑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黏腻。 “殿下最该感谢的是大人才是,她若是想要你皮开肉绽,一鞭子足够了。”寒蝉深深叹了口气。 “感谢她?感谢她抽得我半死不活?老女人、臭女人、坏女人……”齐彻咬牙切齿道。 就在这时,从拐角处走来一名小厮,我还来不及伸出手示意他噤声,他便见了鬼一般抖着嗓子道: “拜见国师大人——” “……” 殿内的声音戛然而止。 我无奈,只好推开门,大步跨入。 “说啊,怎么不说了?” 我不急不缓行至他面前,看着他僵在原地,面色涨红,眼神闪躲的样子。 随即,我伸手去掀他身上盖着的被子。 “你、你干什么?”他急急扯住被子。 “怎么?我一个老女人你还怕什么?” “不知羞耻。”他拗不过我,只能把头埋进枕头,发出闷闷的声音。 寒蝉见状,默默退了出去,关上了殿门。 我抹了点冰凉的药膏在手中,涂上红肿交错的伤痕,手下的身子狠狠一颤。 “嘶……”他轻呼出声:“什么东西啊?” “毒药。”我手下不停。 他露出一只眼睛瞥见我手里的玉容膏,没再说话,攥紧了被褥。 “你身上也就这副皮囊还看得过去,若是毁了,只怕走出去都嫌丢人现眼。”我嘴下不留情。 难得的,竟然没听到他顶嘴。 “你觉得你没错,那你可知那个李世子的父亲是谁?李尚书与陆老将军是为至交,陆老将军死后他也一直与陆长麟有来往。若是你们小打小闹也就罢了,你还险些把李世子喝死,醉到如今都还未醒……” 一直没听见他吭声,我停下了手。 趴着的身躯轻轻打着颤,枕头下传来细微的啜泣声。 直到看见枕边洇湿的泪迹,我才反应过来。 这小子竟然哭了? 我都还没动手,他倒先哭起来了? 第三章 “殿下……” 我站在原地,良久,才无奈叹气。 “你就知道怪我……” 一句颤得不成样子的模糊言语从枕下溢出,平日里少年人独有的清朗声音带上了些许嘶哑和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我愣了愣,看着他一直把脸蒙在枕头里,耳朵和脖子红成一片的样子,笑了笑说: “殿下,你快把自己憋死了。” 齐彻听见我说话,下意识抽泣声一顿,待反应过来时,气得又把脸埋得更深了。 “要你管!” “憋死了正好,我死了你才高兴……” 齐彻的声音嘟嘟囔囔的,越说越小声,越说越颤抖,一副又快要哭出来的架势。 “殿下,不要闹了。”我袖手站在榻边,垂眸看着他。 我看见他攥着被褥的手越收越紧,手背上的青筋暴起,指节泛着用力的红晕。 半晌,殿内都四下无声。 直到一声轻微的哽咽响起,一句低哑的声音快速掠过我的耳畔,带着竭力克制的颤抖,好像下一秒就要泣不成声。 “出去。” 他整个身子隐在烛光摇晃中,深色被褥下露出一片泛着粉红的白皙肌肤,透过那抹滚烫的绯红,我好像看到了他最后一丝脆弱而不堪一击的防线。 没听到我回应,他好似再也忍不住,叫出声来:“我让你出——” 还不等他说完,我就伸手贴上了他的脸颊。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指尖顺着被浸湿的枕巾往下,触碰到了他湿成一片的滚烫眼眸。 “抬起头来,让我看看哭瞎了没有。” 他一下没反应过来,只呆怔着顺着我手抬起了脸。 烛光掩映下,眼前人半垂的轻颤眉眼好似染上了浓稠胭脂,如春水一般潋滟,风一吹搅得人心神不宁。 “还没瞎。” “都说了让你出去了。”他一怔,猛地扭过头去,身子有些僵硬,只传来一句愤愤的低语。 “哭够了?”我伸手去拿一旁的药:“趴好,药还没上完。” “我不要你,我要小婵姐给我上。” 听见这话,我拿药的手顿住,随即捏住他的下颚,逼他转过头来。 “你……” 他愣在原地。 我的目光在他那张脸上游离,冰凉的指尖擦过他咬得有些红肿的嘴唇,指腹在那片柔软上摩挲。 下一刻,我轻易地撬开了他的嘴唇,伸入温热的口腔中,无意间擦过他的舌,激得他终于反应过来,发出唔唔的声音想将我的手推出去。 于是拼命用舌尖抵着我的手指,在指节上打着旋,将手指舔舐地裹满津液,等拿出来时,缓缓拉出一条隐密的透明丝液。 他立马用被子遮住嘴,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我,面上红如火烧。 “你、你你刚刚在做什么?!” 第四章 “怎么?还要我再来一遍吗?” 我拿出袖中帕子,将手指一根根仔细擦干。 “你……不知羞耻的女人!” 他涨得满脸通红,只恶狠狠瞪了我一眼,随即就将脸撇向一边。 我将药放在桌上,转身离开。 “你不是要帮我上药么!”他见我要走,急急出声。 我脚步不停,只理了理袖子:“方才是谁亲口说不要我上药的,殿下的命令,臣岂敢违抗?” “你——”齐彻还想说些什么,终是住了嘴,气得往榻上一躺,用被子将自己兜头盖住。 待我推门而出,便看见寒蝉恭敬地等在一旁,先是快速扫了我一眼,再往殿内看了几眼。 “去给他上药。” 外头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顺着朱红的檐角滴下,在我眼前形成了一道雨帘。 寒蝉为我撑开伞,试探道:“大人,您不亲自上完?” “不了。在泥潭中站得越久,陷得越深。”我摸索着刚擦净的滚烫指尖,闭了闭眼。 寒蝉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将伞递给我:“哪怕是为了摘池中央的那朵荷花吗?” 我没有回话,只轻轻一笑。 也没有接伞,只身走了进雨幕中。 “正好借这场雨降降心火。” …… 几日后,寒蝉将一沓宣纸呈在我案前。 “大人,这是您要殿下手抄的《帝王策》” 我只扫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让他重抄,不要自作聪明。” 寒蝉顿了顿,说:“大人,这帝王策多达三千条,殿下的伤刚好,不如再缓缓……” “我没有叫他现在就交,”我放下了书:“三千条,他一日抄一条,抄三千日也未尝不可。” “但我没叫他让别人帮他抄。” 我起身,拿起那沓纸,手一扬便尽数丢进了火炉中。 烈火蚕食着墨迹,点点灰烬散落在地。 “婉容郡主当真是和他交情颇深啊,连字都已经模仿得如此相像。”我勾起了嘴角。 “太子哥哥,你又耍赖!” 行至太子殿的宫门口,便听得里头传来银铃般的笑声。 “好啦好啦,我不逗你了,算你赢了行吧?” 齐彻温柔的笑语听起来陌生又熟悉。 “属下进去通报。”寒蝉见状说道。 我拦住了她:“无妨。” 我不急不缓地走着,不远处的一对璧人正在树下说笑,女子坐在秋千上,纷飞的鹅黄裙角和晃荡的秋千相得益彰。 我停下了脚步,在心中描摹着这幅画面。 描摹着,秋千旁那个一身红袍,身姿挺拔如松,头戴玉冠,笑得如同三月春阳一般的少年。 秋风乍起,吹起一地落叶纷扬,吹起我的衣袂猎猎作响。 就在此时,齐彻似乎是感受到了我的目光,转头向我瞥来。 四目在漫天飘零的枯叶中相对,碰撞的一瞬间,好似擦出了迸溅的呼啸声,将周围的秋风激得更加嚣张,几乎要吞没我全部的感知。 “沉大人。”婉容顺着齐彻的目光看过来,立马从秋千上下来,向我恭敬福身。 我没有看她,只看着齐彻。 婉容没有听到我的回应,自是不敢起身。 片刻后,她的身子有些摇晃,似是要蹲不住了。 “你来这里做什么。” 齐彻上前一步,小心扶住了婉容,一边将她拉起来,一边看着我的眼睛道,语气颇为冷淡。 “郡主,大人何时让你起身了?” 寒蝉在我身后漠然开口。 婉容身子一抖,又蹲了下来。 齐彻面有薄怒,只死死盯着我:“难道堂堂国师就只会用上位者的气焰来打压他人吗?” 的确,我很少会如此为难她。 “殿下,我是陛下亲赐与你的老师,按理来说你次次见我都该对我行大礼才是,日复一日,你的膝盖恐怕早就磨损不堪。”我走至他跟前,伸手摘去他肩上的落叶,平静地直视他:“可如今你还站得好好的。” “看来,我这上位者的气焰只是虚张声势罢了。”我佯叹道。 齐彻一怔,随即嗤道:“若你想要一副膝盖,大不会用如此复杂的法子。” “不愧是我一手带大的学生,”我轻笑出声,看向婉容,意有所指:“若是我想要,你觉得我会怎么做呢?婉容郡主。” 陆婉容似是想起了什么,手指紧紧攥着衣袖,额上有细汗沁出。 记得几年前,有个案子审不下来,诏狱司的人请我过去一趟,那天临近日落,残阳如血,待我将黏着细碎血肉的匕首放下,在水盆中净手时,门外传来一道突兀声响。 我一转头,就对上了门缝中婉容郡主那双惊恐的眼睛。 “那我换个问题,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你起来吗?” 婉容的声音有些颤抖:“妾身知错。” “郡主果然聪颖。”我满意地点点头。 “她何错之有?”齐彻冷着脸看我。 “何错之有?”我掀了掀唇角。 “帝王策,修得是帝王之术,怎么?婉容郡主,你陆家是想做帝王吗?” 话落,婉容大惊失色,扑通一声跪下,身子抖如筛糠。 “妾身不敢!” 齐彻一惊,立马半跪下去抱着她,抬起头冲我恶狠狠道:“你吓着她了!” “一本破书而已,至于吗?!” “太子殿下!”寒蝉出声警告他的出言不逊。 齐彻意识到自己的失礼,神色莫名地看着我。 我站在原地,没有看他,只望着庭中央的那片荷花池,池中的那株荷花在风中飘摇,已呈颓靡之势。 良久,我才收回目光,叹息声轻微落地。 “你以为你就没错吗?” “一本破书?你知道它是怎么来的吗?” “你知道天底下有多少人对这帝王之道虎视眈眈吗?” 齐彻沉默半晌,才开口道:“但那不包括我,你从来就不知道我想要什么。” “我身居储君之位,你便让我修帝王之术,这是要向天下宣告,权倾朝野的国师大人操控着我年迈多病的父王,现在父王身衰力竭,便要继续操控我当你的傀儡么?” 齐彻毫不畏惧地迎上我的目光。 “殿下——” 寒蝉急得上前一步,喝道。 “难道我说错了吗?!”他仍是不屈服地顶嘴道。 “你没说错,你说得很好。”我淡淡开口。 “权倾朝野啊……”我在唇齿间反复咀嚼这几个字,以至于显出一丝悲凉,透着这十几年间世事磋磨的疲倦和苦涩怅惘的自嘲。 既然如此,生杀予夺,但凭我意。 “来人,”萧萧秋风霎起,吹起衣角纷飞,我拢了拢袖子,左手像往常一般负在身后:“将婉容郡主拿下。” “你敢?!” “沉大人。”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除却齐彻挡在婉容身前的急喝,还有一个低沉熟悉的声音在身后缓缓响起。 我回过头。 来人一身玄衣银甲,倚在朱红的殿门旁,已是黄昏时分,残阳倾泄而下,洒在他胸前的龙纹铠甲上,宛如战场厮杀时溅上的热血。 “沉大人,好久不见。” 他见我回头,向我走来。 佩剑未除,银甲未卸,每一步,都似乎踏起了黄沙飞扬,混杂着热腾腾的血腥气。 “陆将军,好久不见。” 第五章 “小妹这是犯了什么错?” 他朝我笑了笑,淡化了周身的肃杀之气。 齐彻看见他,却并不待见,只从鼻子里冷哼一声。 “倒也没什么,只不过凭着郡主的过人聪慧,现在应该能在你面前将帝王策倒背如流。”我淡淡道。 陆长麟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这可如何是好,脑子里的记忆如何也剜不掉,不过将嘴缝上也是相差无几的。”我笑着说。 半晌,陆长麟突然抽出佩剑,弯腰呈于我面前。 “任凭大人决定。” 跪倒在地上的婉容大惊,吓得快要哭了出来。 我拿起沉重如铁的剑,苍白的指尖抚过剑身,细细端详着它内敛的寒芒。 就如同面前这位向我俯首的铁血将军一般,沉稳温顺的表面下是一剑封喉的惊人锋芒。 不然,他当年是如何从精明无双、心狠手辣的陛下手中挺过,一步步走到我面前,时至今日成为了扎在陛下眼里的一根刺呢? 良久,“唰”的一声清响打破了寂静,我将长剑插回他腰间的剑鞘中,拍了拍他宽厚坚硬的肩膀,朗笑出声。 “陆将军,你实在乖巧懂事,颇顺我心啊。” 葱白的指尖在他的黑衣只停留了短暂的一瞬,像是白鸟掠过群山,转瞬即逝。 齐彻的炙热目光却停留在我那只手上,好像要把这手烧出一个洞来。 “婉容郡主这么好的一副黄鹂嗓,我可舍不得。至于帝王策……”我抬眸看了齐彻一眼,似有千言万语汇聚在那一眼中。 “一本破书罢了,有何要紧?” 等陆长麟领着婉容回府后,齐彻还傻站在原地一步不动,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进来挨罚。” 我掀起袍子,踏进了殿中。 寒蝉经过他身边,想说些什么,终是化为一句叹息。 “跪下。”我在案前落座,漠然吐出两个字。 没想到,齐彻这次却老老实实跪下,红袍展开,露出两条修长的腿。 往常都是要我打得他站不住了才肯跪。 “把衣服脱了。” 他垂着头,长发遮住面容,我看不清他的神情。 他默了默,伸手去解腰带,双手带着忍不住的颤抖。 一层层衣衫落下,露出了雪白流畅的身躯。 每一寸肌肤都暴露在冷空气中,激得他有些轻颤。 我微微挑眉:“知道错了?” 齐彻的声音有些哑:“我没错。” “没错?那为何这次如此听话?” 他的头似乎更低了一点,却没有回话。 我走至他面前,用鞭子抬起他的下巴:“我再问你一遍,认不认错?” “我说了,我没错。”他被迫抬起脸,固执的眸中似乎有簇簇火光。 “执迷不悟。”我轻叹一声。 下一秒,“啪”的一声脆响,一道鞭痕立马跃然于如玉的肌肤上。 他闷哼一声,死死咬着牙也不肯发出声音。 几鞭子下来,他都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明明痛得双目发红,咬得嘴唇破了皮,也没有掉一滴眼泪、求一句饶。 几日不见,骨气倒长了不少。 我一把将他拉起,推至檀木案几上。 冰冷的案几与滚烫红肿的肉体紧紧贴在一起,刺得他身子抖了抖。 “疼么?疼就认错。” 我的指尖一下下在他背上的伤口上轻轻划过,带起一阵细微的痒意和刺痛。 他咬住嘴唇,眼中有泪花闪动,干脆闭上了眼。 我丢下鞭子,一只手将他按在案几上,另一只手去拿笔蘸墨。 墨迹在伤痕交错的背上晕开,湿润的毛笔一笔一划在细腻的皮囊上抖开。 “我写的什么?念。”我笔下一刻不停。 “夫帝王之策,在于道……” 他的声音抖得厉害,断断续续的,破碎不堪。 “万术不如一道,万法不如一心……” 他的声音里带着颤栗,快意的颤栗。 冰凉的毛笔在灼热得快要烧起来的背上铺开,轻柔的落笔与方才狠厉的鞭伤重迭在一起。 我知道他是舒服的。 上半身的背已经写满了字,我用指尖勾住他的亵裤缓缓往下拉,露出一条隐密而优美的沟线,似乎指引着人朝更幽深的地方去探索。 “不要……”他立马抓住我的手,声音已经有些失魂落魄到模糊不清。 “不能……不能再往下了……” 我没有理会他,按住了他脊椎尾那处凹陷下去的地方,缓缓捻.揉着。 “唔……”他的身子剧烈抖动起来,唇间溢出艰难的轻喘。 “不能什么?” 不知何时,他已经流泪流得满脸通红,半眯着眼,微张着口,失神的眉眼此时已经酡红一片,如飘云端,理智尽失。 他想要我放手,却只能无力地拨弄着我的手,急得声音里也忍不住带上了哭腔。 “你说他乖巧懂事,颇顺你心……” 我手下一顿。 什么意思? “所以呢?”我的手继续在他腰间揉弄。 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胸膛贴着桌子一起一伏,他伸手去扯我的衣袖,捉住我的手腕,慢慢爬上手臂,骨节分明的大手熨帖在我袖中的手臂上,像在留恋不舍般轻柔地摩挲着。 “那我呢……” 他的声音很低很轻,但足够我听清了。 “方才那股劲哪去了?如今才知道要听话了?” 他垂下眼眸,通红的鼻尖耸动,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更显委屈。 “我只是气,气你之前那样对我,突然又说走就走,药也没上完,几天都不来看我一眼……” 我嗤笑一声:“有婉容郡主陪着你,我一个外人插什么手?” 此话一出,齐彻就清醒了几分,皱了皱眉,挣扎着想要起身。 “趴好。”我按住他:“我让你起来了吗?” 看见他听见婉容时的那个神色,我就忍不住心中嗤笑。 亵裤拉下数寸,露出一小片细腻的雪白。 “别……”他紧紧揪着裤带,耳根和脖子红得要滴血。 我用毛笔蘸了蘸案几上的红泥,俯身在他后腰下的那条浅沟处作画。 “唔啊……”他按耐不住,叫出声来,随即脸一红,立马捂住自己的嘴,只能听到他急促的喘息。 殷红落于白皙的软肉之上,满眼的迷乱和情欲。 “你的书法是我教的,你的每一笔每一划我都熟记于心,你明知我能看出来,却还是要婉容郡主帮你抄写,殿下,你这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谁?” 我落下最后一笔,在那殷红上吹了吹。 齐彻的身子又抖了抖,他抬起迷离的双眸看了我一眼,眼中融着化不开的浓稠艳色。 “殿下,知道我喜欢听话的人,就不要再弄些幼稚的把戏。毕竟在你心中,帝王策远比不上婉容郡主的万分之一,不是么?” 话落,我便转身离开。 剩下一室狼藉和四方秋风,将满室的艳香瞬间吹刮干净。 …… 待沉衾走后,齐彻才动了动僵硬的身躯,缓缓从桌上起身。 秋风从窗口处灌入,将他一身的滚烫吹了个半凉,脑子也逐渐清醒过来。 看着满地的衣衫和桌上洒出的墨迹红泥,他的脸又开始发烫。 他走至铜镜面前,将头发拢至胸前,转过身看着自己的背后。 白皙光洁的背上写满了遒劲有力的字迹,与斑驳的鞭痕交错在一起,每一个字他都烂熟于心,在她教第一遍帝王策时,他就已经记住了。 再往下,是一朵红莲,印在隐密的尾椎私处,像是盛放的熊熊业火蚕食着他的身躯。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那个地方。 随即指尖就如同被烫着一般猛地缩回。 他轻叹一声,捂住了自己的脸。 只有涨红的耳尖,出卖了他此时难以自抑的情动。 待他系好衣带时,寒蝉进来了。 她看着面前这一室的杂乱和齐彻红肿的眼眶,一边替他收拾东西,一边无奈叹道:“小殿下,你也不要怪大人,今日之事,是你太过分了。” “帝王策怎么能随意拿给他人看?你可知当年大人为了得到这东西吃了多少苦头。” 齐彻一怔。 “当年大人年纪尚小,只为在陛下宫中偷看一眼这册子,被打了几十鞭子,那可不是像你身上这般不伤及骨肉的伤,那都是鞭鞭见血,身上没有一处好肉。” “现在偶有旧伤复发的时候,大人都疼得整宿睡不着。” 齐彻沉默了,半晌说不出来一个字。 “今日陆将军一来,便轻而易举将婉容郡主带走了。你以为是大人不想治她的罪?是大人根本就动不了手。” “如今国运飘摇,陛下病入膏肓,陆将军手握重权,再不是大人能只手遮天的日子了,现在她已是深陷困局之中。” 齐彻的衣袖被风吹得纷乱起舞,他目送着寒蝉走出一道道深深宫门。 脑子里回荡着她经过庭中那个秋千时留下的一句话。 “属下记得这个秋千是你十二岁那年,大人命木匠给你造的,光阴似箭啊,一转眼你就长大了。” “这秋千也早已易主了。” 第六章:夜梦(h) 齐彻夜里在浴池中泡了半个时辰才起身,背上那些墨字是洗净了,可那朵红莲却跟刻在上头一样怎么搓也搓不掉。 本想睡前再练一副字帖,可他坐在案前满脑子都是今天那副凌乱的场面。 “殿下,墨晕开了……” 身旁的小太监看他握着笔走神,笔尖在雪白的宣纸上洇开一大团墨迹也不知,忍不住出声提醒道。 齐彻恍然回神,看着纸上的墨水,思绪一下绵延到多年前那个泛黄的旧日中。 “殿下,手要直,心要静……” 那个女人用戒尺在他的手臂上敲敲打打,好让人生厌。 “先生,帝王策这么多字,你是怎么背下来的啊?” 彼时他看见那本策论就一个头两个大,倒在桌上愁眉苦脸地问她。 她用折扇掩住嘴角的一抹淡笑,俯下身来,握住他的手,垂下的发丝落在他的手臂上,又凉又痒,鼻尖萦绕着她身上的冷香。 “有些东西,我想忘,也忘不了。” 她的手骨肉匀亭,轻柔的动作中带着下笔的决绝。 她在耳边一字一句地解释文章的意思,言语中透着运筹帷幄的淡然和决胜千里的傲气,一时间,纸页上的那些方块字也生动起来。 最后一笔落下,她起身看着案上的白纸黑字,摇扇笑称道。 “殿下之字,有帝王之风。” 他当时满心欢喜,只在心里偷笑两声。 “先生亲手教的,自然是最好的。” “啧,”齐彻回过神来,一把将笔仍在桌上,烦躁地皱了皱眉:“不写了,睡觉。” 后半夜他沉沉睡去,迷迷糊糊间似乎闻到那股熟悉的冷香。 他这是怎么了?竟然魔怔到如此地步? “还要往下吗?” 耳边一句吐息声唤回了他的思绪,他发现自己此时又赤身躺在案几上,一只手正压着他的后背,另一只手在他的腰尾处游离。 “回答我。” 那只手按住了腰窝处的软肉,轻轻一扯,似乎在警告他的走神。 “唔……”他的腿忍不住抖了抖。 “要,我要……”他的脑子烧得一塌糊涂,四肢软成一滩水,终是忍不住颤声道。 那只手伸出一根手指,沿着臀部两瓣软肉间的缝隙缓缓下移,又在小腹上轻轻擦过,却始终若即若离,缓缓搔动着,再不肯深入一寸,勾得他快要疯了。 那人俯下身子来,嘴唇擦过他的耳垂,一张一合,热气喷洒在他的耳边:“要什么?” 他的双眼无神的游离着,只能看见一抹白皙下颚和红唇在烛光中晃荡,周遭的一切都仿佛静止,只有在腰上慢慢捻磨的玉指一下一下挑逗着他脆弱的神经。 “要你……”他的呼吸很急促,眉头紧紧皱起,眼尾和脸颊潮红一片,半阖的眼眸中似含了一泓水波。 “我是谁?”身后的人似乎笑了一下,手上的动作突然停下,好整以暇等着他的回答。 柔软手指的突然抽离让他更加心痒难耐,身上的火热得不到舒展,身下的胀痛每时每刻都在摧折他的心智。 好难受,真的好难受…… 他的眼角溢出一滴热泪,随即带着哽咽和颤抖的乞求声响起。 “先生,你是先生,帮帮我,我涨得好疼……” 他终于溃不成军,只堪堪盖着一层布的精瘦腰腹晃了晃,祈盼着她的拯救。 一声轻笑落地。 终于,那根手指深深地插入他的股缝处,从上到下,里里外外,厮磨、抠挖着每一寸软肉。 “啊……”他的脊背一下弓起,像把拉满弦的弯弓。 另一双冰凉的玉手顺着他的腰腹往下,伸进他的亵裤里,慢慢往下滑去,拨弄戏耍着他的耻毛。 急促的轻喘声接连不断,难耐的呻吟勾人心魄。 正待他胀痛到快要炸开时,那双手一下握住了他的玉根,用指尖在爆满青筋的肉上来回划拉,惹得他几乎要被这股酸胀和欲求淹没。 他伸手抓住她挑弄的手,握着她的细腕上下耸动着,破碎的喘息声不绝于耳。 “嗯啊……先生,弟子要、要死了……” 呻吟一声比一声长,一声比一声放荡。 那人轻柔的吐息就在耳畔,待他回过头去,失神地想吻上那抹勾人的柔软时,身下的手却突然加速抽动起来。 “嗯哼……啊……太快了,要到了……” 一声畅快的吟叫声伴随着浓浊的白液喷涌而出,落下了一室淫靡。 风乍起,吹得窗外的树叶沙沙作响,透过帘子送进来一丝寒意,激得齐彻猛地睁开了眼。 看着眼前的一室寂寥夜色和跨间的一股潮湿。 齐彻呆愣过后,用被子绝望地盖住自己滚烫的脸颊。 他都干了些什么啊? 竟然会梦到那个老女人,还把自己弄成这幅湿透了的恶心模样…… 第七章 翌日清晨,我如约到了宫中的抚兰苑。 陆长麟同我约在此处,说要替婉容郡主向我赔礼道歉。 正好借此机会,探探他为何突然回京。 已是入秋,这园中的花叶开得有些衰败,不似当年韶光盛景。 上一次来这里,好像还是很多年前。 当时是齐彻要同婉容到此来嬉戏,任旁人如何阻拦都拦不住。 谁都知道这里是宫中禁地,陛下明令禁止,无论是谁都不许踏入一步。 传言是说陛下将什么机关要密藏于此处,其实,把这里封起来不过是因为一个人。 已故的皇后,齐彻的生母。 ——崔淮,小字抚兰。 崔皇后是个温柔的人,虽然我只与她见过数面。齐彻五岁那年她就因病逝世,陛下将自己关在房中几天几夜,消瘦得不成人样,此后性情大变。 转眼又是一年,一次偶然间陛下经过抚兰苑,驻足良久,最后留下一句话。 “烧了吧。” 这园中奇花异草众多,烧了实在暴殄天物,左公公废了好一番口舌也没扭转他的心意,最后实在没辙了才说:“皇后娘娘生前最喜欢的就是那苑中的玉兰花了。” 这才将它留了下来。 当然如今陛下病重,自然再顾不得这园子。 当年婉容不知道从哪听来的,偏要去抚兰苑中摘驻颜花,磨得齐彻同她一起去。 齐彻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不过那会儿正好赶上他同陛下闹别扭,心里便总想着气他,于是便同意带着她去了。 我没拦他。 最后陛下大发雷霆,说要打他一百鞭,最后却突然改变主意只打了他二十鞭。 诏狱司的人下手不轻,叫他躺了半个月。 而剩下的八十鞭。 由我替他受完。 陛下责我身为师长,却对学生缺乏管教,叫他好好看着我是怎样挨罚的。 我知道陛下并不在意罚不罚我,他只是要齐彻明白,他的身上担着的不只是他自己的安危。 这也是为什么我当初没拦他。 当时我被打得浑身鲜血淋漓,眼前一片昏花,跪都跪不住,只是在被汗水血水模糊的视线中看见齐彻在一旁又吼又是哭。 婉容郡主虽没挨罚,在一边看见我那副模样也是吓得小脸煞白。 陛下当然也是做给她看的,或者说,做给陆长麟看的。 婉容郡主从小聪慧,怎会不知道擅自踏入禁地会有何后果,此番不过是冒险去讨陆长麟的欢心罢了。 陆长麟那年正值生辰,同婉容提起这园子里的驻颜花,说什么若是能摘来供奉在已故的母亲面前,也算是全了他的心愿了。 他早就想打听这个园子里到底藏了什么机密了,只是这次借了婉容的手。 对这个妹妹,他倒是真的舍得。 风动一霎,不远处送来一阵幽香,打眼一看,才发觉园子深处几树红梅开得正盛,随风摇曳时像天边的红霞一般翻滚起来。 我忽然就想起来,当年齐彻硬闯入园,穿过一簇簇红梅时回头看向我的那一双眉眼。 “沉大人,久等。” 突来的声音唤回了我的思绪,我回过身,看见陆长麟正弯腰抱拳,面上略显歉意。 今日的他换了便服,深色衣裳裹着修长高大的身躯,显得冷峻而肃穆,与这芬芳潋滟的花苑有些不衬。 “无妨,是我提前到了。” 陆长麟环顾园子四周,摇头笑了笑:“我记得,上次来这里,也是因为家妹的无理取闹,害得大人吃了不少苦头,加上这次,我一并向大人道歉。” “不求大人原谅,只求大人……”他话语一顿。 “什么?”我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他抬眸看了我一眼,很快又移开,玩笑似的说:“罚我即可,不要怪罪婉容。” 我笑了:“陆将军在战场上千万人都无法近身,如今却甘愿让我责罚,且不说你是真心还是假意,我定是舍不得的,毕竟大将军还要为我朝抵御外敌,开疆拓土。” “是真心的。”他立马回道,目光微垂着,音色有些沙哑。 我微微一怔,失笑道:“陆将军有此诚心,不枉陛下一直以来对你的器重,陆老将军若在天有灵,必然欣慰至极。” 陆老将军是前朝忠臣,一辈子黄沙金甲。 可惜先帝疑心过重,对陆家处处打压,陆老将军又是一根筋,宁死不反,最终被奸人诬陷惨死。 直到临了了,留下的最后一句遗言也是要陆家后代守住一疆一土,誓死效忠君主。 陆长麟的眸光黯了黯,良久才回道。 “父亲一定会理解我做的一切的。” 就是不知,到陆长麟这里,那字字铿锵的夙愿能否实现。 “此番来赔罪,我还带了些赔礼来,还望大人不要嫌弃。”陆长麟话语一转,招了招手让人把东西抬上来。 “我记得你从前很喜欢……喝酒。” 几位侍从将一坛硕大的酒抬了上来,陆长麟伸手揭开了一丝封在坛口的红布。 一股浓烈馥郁的酒香瞬间就涌了上来,蔓延到鼻腔,一时间仿佛将我带去了大漠戈壁,望见一轮落日悬于千里黄沙之上。 “好酒!”我眼前一亮,由衷赞叹道。 “这是西域一种特有的酒,名叫‘金轮’,意思是永不落下的太阳。上次出征西域,第一次喝到这种酒,我便想到大人一定会喜欢。” 我靠近坛口,沉醉地嗅了嗅四溢的醇香。 “不过这酒烈得很,大人可莫要贪杯。” 头顶上传来了陆长麟带笑的声音。 我起身,看着他,微微一笑:“这赔礼未免也太过丰厚,若是下次我犯了错,可没有如此大礼赔给将军。” “倒也无妨,若是大人真的犯了错,陪我喝完这坛酒便是。” “说来说去,怎么都是我占了便宜?” “可我倒是觉得是我占了便宜。” …… 交谈声与笑声在园中接连不断,笑语过后,临近分别时,我想了想,还是叫住了他。 他回过头,逆着一园春光。 “陆将军,你是个聪明人,婉容郡主也是,有些事,明知不可为便不要逆天而为。” 陆长麟微微垂下头,墨发在脑后飞扬,低沉的声音在微风中响起。 “大人谬赞了,臣一向愚笨不堪。” 第八章 “看够了吗?”我微微偏头,淡淡道。 一阵细碎声响过后,一个人从树后走了出来。 我转过身对上他的眼眸。 还是那颗梅树下,红梅映着白墙开得艳丽,从冷寂的宫檐翘角中透出一股滚烫。 还是那抹熟悉的眉眼,只是这眼里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 “我去找你,他们说你来这里了。” 他一下移开目光,看向别处。 “所以你就在后面偷听?”我笑了笑:“殿下,臣是不是教过你,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若是换了个人,抚兰苑这几日的花肥便不用愁了。” “……我不是故意的。”齐彻低声道。 “再说,我不来,还不知道原来先生与陆将军的感情这么好。”他嘀咕了一句。 我突然轻笑一声。 “笑什么?你……”他有些急了,抬头看了我一眼。 我嘴角的笑容并未收回,自然而轻松地扬着。 好久没这么笑过了。 不带一丝嘲讽、发自内心的笑。 他似乎有些怔住了,半天也没说出后面那句话。 看我仍好整以暇看着他,才咳了一声,说道:“我来找你是想说,昨日的事,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总之……就、就是,”他磕磕巴巴说着,攥紧了手,又放开:“只要你不刻意刁难容容,还是很、很好的……” 我的笑容一顿。 他没听见我回话,继续说:“容容与我自小一起长大,小时候被父皇打了,是她给我擦药,我想吃果子,是她爬上树给我摘,还刮破了衣裙……” 说到最后一句,他不自觉带上了笑。 他环视四周,叹了一口气,笑道:“母后去世的那天,父皇将我关起来不准见她,是她在宫门前跪了一天一夜,让我送母后最后一程。那天还下着大雨,她的膝盖也从此落下了病根。” “我十二岁那年大病,已经是阎王殿前,是她割血入药,日日守在我身边,将我从鬼门关拉回来。” 他平静地述说着,熟稔地仿佛在心中念了千百次。 我一直没应声,他察觉到我的情绪,立马转了话题:“我说这些,是希望先生能明白,容容这些年为我做了这么多,我知道先生心中到底是盼着我好的,容容好,我便也好,所以……” “齐彻。”我突然打断了他的话。 我很少会直呼他的名字。 他错愕地抬起头看着我。 我缓缓笑起来,唇齿却愈发孤冷。 “你未免也太自以为是了。” 他一怔,似乎是被我的笑刺痛一般,解释道:“我知道你是觉得我只记得她的好,不是的,我也一直记得你……那次我擅闯到这来,父皇打了我二十鞭,你替我受了八十鞭……” “我一直都记得……”他有些慌乱地看向我,目光急切地搜寻着我面上的情绪,轻声的话语很快就被吹散在风中。 “齐彻,你真的什么都不懂。” 我忍不住笑了,笑出声来,心却微微抽痛起来,一下一下,撕扯着我的血肉,连带着笑也变得讽刺和苦涩。 不过,这或许是最好的结局了。 这样的摧折之痛,有一个人受就够了。 第九章 齐彻看着我,眸光忽明忽暗,他突然嗤笑出声:“是,我什么都不懂。” “反正先生有事自然是先找故人叙旧,何曾会想到我。”他冷着脸从我身边擦肩走过。 微风带起他的墨发,称着红衣,扰乱了我的视线,余光中我只能瞥见他隐忍抿着的唇角。 他在我身后几步处脚步一顿,我没有回头,只听见他轻微的呼吸起伏。 我知道他在等什么,等我说出一个挽留的字。 但我没有。 沉默一瞬,他提脚走出了花苑。 我呼出一口气,缓缓走近那颗梅树。 娇艳的花瓣沾了些朝露,在晨光的照映下更加惹人怜爱。 我不禁伸出手抚上枝头的花,带着些凉意的露水顺着指尖落入袖中,思绪一下又回到了从前。 彼时我挨完八十鞭,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疼得脸色发白。 齐彻像一阵风一般闯进来,口还未开,看见我的样子,突然就红了眼。 他走到我床边,垂着头,垂下的眼睫一颤一颤。 “先生,疼不疼?” 我倪了他一眼,微弱的语气不自觉含了些笑意:“你先生的身体是铁打的?无妨,养几日便……” 还不等我说完,他突然拉起我的手,上面遍布着交错的鞭痕。 “啪嗒——” 一滴湿热落在我手背上。 他低着头,不出声,肩膀有些颤抖,眼泪却止不住似的往下掉。 我抽开他的手,伸到他眼下,抹了抹泪。 “哭什么?没用的东西。”我笑了笑:“等哪天为师死了,你再哭也不迟。” 他又攥住我的手,急道:“先生不要乱说……” “我帮先生吹吹,吹一吹,就不疼了……” 他俯首靠近我的手背,从嘴里呼出轻柔的气,熨帖在我的手背上,有些痒、有些凉。 就如同这深秋的花露。 “大人,属下方才听说太子殿下一回去便气得将东西砸了一地,关着门勒令谁都不许进去……”寒蝉从苑外走来,在我身后道,言语间有些忧心。 “让他去罢。”我最后再抚了抚花瓣,看了一眼这满园芳菲,转身走出了园子,一面走一面悠悠叹道:“梅花发枝头,一似去年时。失却东园主,秋风可得知?” 就连最是无情的帝王看见这满园春色都不免触景生情想起故人,看来,睹物思人这几个字,任谁都逃不掉。 * 回府处理完事务后,日头渐落,我漫无目的地在宫中散心,不知不觉,竟走到了陛下殿前。 虽派人密切照看着他的身体,亲自来倒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老实说我不大想见他。 年少时不知道在他手下脱了几层皮。 我无父无母,孤儿一个,又被卖到血雨腥风的宫中,想活,我就得往上爬。 这么想着,我推开了门。 殿内点着一支昏黄的烛火,一个佝偻的身影卧在床榻上。 曾经杀伐决断的年轻帝王,如今成了这副病痨鬼的样子。 “陛下。”我抬手作揖。 “沉爱卿……” 纱帘后的人没有动作,只听得沙哑的声音回荡在幽室内。 我在帘后坐下,透过模糊的纱,看见他披散着的长发和凹陷的面孔。 “你许久不曾来了。” 我平静道:“最近宫中事务繁忙,陆家异动颇多,臣实在分身乏术,望陛下见谅。” 帘内的人笑了一声,立马又剧烈咳嗽起来,好像要把心肝脾肺肾都咳出来。 平复气息后,他又笑了笑:“沉爱卿,你还是如此虚伪。” “朕知你心中怨朕。这一生到头来,没有几人不怨朕的。”他笑意不减,语气稀松平常:“或许有一个人罢,她偏偏不怨朕,她应该怨朕的。” 他意气风发时,六宫粉黛无数,每每打了胜仗都在这太乾殿莺歌燕舞。崔皇后贵女出身,为人端方淳厚,见不得那些不正经的场面,常常将自己关在宫中。 关久了,便关出心病来了。 等他回头,想弥补往日遗憾时,已是无力回天。 我听见他话语里的怅然,眼前再次闪过那个温柔带笑的面孔。 说起来,崔皇后是当年在深宫中,第一个对我抱有善意的人。 许是今日到了抚兰苑,玉兰花的香气将人的心肠也熏软了些,我闭了闭眼,道:“过几日,臣会带太子殿下来看望陛下。” “那个臭小子,”他嗤笑一声:“这些年都把他溺爱成什么样了……” “反观陆家那小子,可不像他爹一样。那是一头常年盘踞在大漠的狼,实难养也。” “好在,朕给他留了最后一道保命符。”他低沉暗哑的语调终于有些上扬,隐隐透出一丝傲气。 我神色一动,抬起头看他。 “沉爱卿,你跟朕太像了。”他叹了口气,对上我的目光:“朕看着你,就像看着当年的自己。” “陛下不用这般可怜臣。” 他一听,又大笑起来,引来了在殿外侯着的老宦官的注目。 “沉爱卿还是一如既往的聪慧,朕真是没有看错你。”他缓缓抬起手,艰难地抹去眼角笑出的泪:“你也算是陪了朕这么多年,朕送你最后一句话。” “趁早回头,不要步朕的后尘。” “陛下说笑了,”我深深弯腰,作了一揖:“像我们这样的人,何来回头一说。” 说完便转身离开。 没走两三步,殿内便传来断断续续的低哑哼曲声。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 “不如怜取眼前人。” 出来时已是入夜,冷月高悬,寒气渗入衣襟。 “大人,回府吗?”寒蝉替我披上披风。 “去郡主府。” 第十章:温泉(上) “殿下,殿下,您先把门打开,奴才有要事相告!”门外的小太监急得面红耳赤,来回踱步。 门内一丝动静也无。 “殿下,莫要闹脾气了,出大事了!” 依旧没有动静。 在一旁侯着的宫女见了,忍不住上前道:“常公公,这法子已经不好使了,殿下大了,你这么哄骗他他也不会出来的。” 常宋急得手脚并用比划起来:“这回是真的出事了!国师大人她落水了!现如今还昏迷不醒……” 还不等他说完,大门被“哐”的一下打开。 “你说谁落水了?!” 一股酒气扑面而来,常宋对上双目发红,墨发散乱的齐彻,不由得一愣,随后大大松了口气:“殿下,你可算出来了……” 他话还未落,齐彻便不耐地拂开他,往前跑去。 “鞋!殿下!鞋还没穿!” * 我泡在泉中,迷迷糊糊听见门外有些吵闹,刚想问外头怎么了,就听见一阵声音越来越近。 “太子殿下?你怎么来了?” “小婵姐,她在哪儿?醒过来了吗?” “什么……等等!殿下不可进去……殿下!” 眼看脚步声就要到跟前,我迅速起身,拢了件外袍披在身上,下一刻就对上了齐彻慌乱的眸子。 他看见我,先是一愣,见我身上还滴着水,只披了层薄薄的外衫在身上,“唰”的一下转过身去,耳根红成一片,结结巴巴道:“你、你不是落、落水了吗?怎么、怎么在……” 慢一步的寒蝉瞧见这副场景,无奈看了我一眼:“大人,没拦住……” 我摆摆手:“无妨,你先出去吧。” 寒蝉一出去,就逮住不明所以的常宋一顿训斥,声音在殿内也清晰可闻。 “小宋子,谁告诉你大人昏迷不醒的?” “殿下平时里胡闹也就算了,你也这般急躁?” “手里还拎只鞋,怎么?你要改做鞋匠了?像什么样子!” 常宋弱弱的声音传来:“这是殿下的鞋,他走得太快了,奴才实在追不上……” 我瞥了一眼齐彻沾了泥的脚。 “既然你没事,那我就走了……”他听着外面的训斥声,面上的火烧得更红热了。 “慢着。”我系上衣带,叫住了他。 齐彻脚步一顿。 “转过来。” 他背影一僵,没有转身。 我朝他走过去,说:“我是落水了,但那是为了救人,昏迷不醒的另有其人。托你的福,为师至今还没被气死,能多活几年……” “怎么?不耍小脾气了?” 我站定在他面前,恍然发觉,他已经高我一个头了。 他抬眸看了我一眼,低低说了句:“我没生气。” 说完又将脸撇到一边。 “殿下已经长大了,切记身为储君,喜怒不形于色,不可有惊慌之态,更不可像今日这般连鞋不穿就擅闯进来。” “既然殿下没生气,臣也不必多说了,请回罢。” 我侧身为他让出一条道。 他站在原地没有动作,半晌,才缓缓开口: “我为何如此惊慌,为何连鞋也顾不上穿,为何不顾他人阻拦闯入……” “你……”他抬起头看着我,双目通红,声音微颤:“当真不知道吗?” 我一怔,方才只是想激他两句,顺带像往常一样说些教训的话。 往常他都是左耳进右耳出,今日却…… “算了!”他嗤了一声,抬脚要走。 我想起他在抚兰苑里说的那些话,暗自叹了口气,拽住了他的手腕。 “放手。”他压低了声音说。 “殿下赤足而来,臣总不能让你赤足而去。”我没有松手:“水还是热的,洗净脚再走吧……” “谁要你现在假惺惺的……”他似是真的气坏了,一甩袖想将我的手甩开。 “殿下!” 话还未落,谁知他脚下一滑,身子不受控制地栽入冒着白雾的热泉中。 这样跌下去,怕是会磕到尖利的壁沿。 我抓住他的手,一个翻身,先落入水中,接住了落下来的人。 惊慌之余,他像抓住什么救命稻草一样抓住我。 我身上本就只着一件单衣,被他这么一扯,“刺啦”一声,锦裂声在幽室内响起,碎衣落入温泉中,露出了大片肩膀和起伏的曲线。 “……” 水雾蒙蒙间,他登时睁开了眼,与我四目相对,一时有些怔忡。 “摸够了吗?”我微微一笑。 他的目光移下来,看见放在雪白柔软上的手,猛地一下缩回去,挣扎着从我身上跳下去,一时间水花四溅。 “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他背过身去,手像烫着一般,不知该放在哪里,只好紧紧攥成拳头。 他的红袍被泉水浸湿,衣料贴在身躯上,勾勒出精瘦流畅的腰线。浑身紧绷着,有意压制着急促的呼吸,胸膛一起一伏。 “既然……既然你没事,那今日落水的人是谁?”他的耳朵脖子红成一片,似乎在没话找话。 一听他这么问,我就皱起了眉。 先前不太愉快的记忆又涌入脑海。 没听到我回应,他微微侧过头。 我一下按住了他的背,他的身子随之猛然一颤,扬起了头颅。 一股强烈的占有欲在我的胸腔内横冲直撞,任我如何压制,压制到底,压制到没有一点踪影,在我看见这个背影的每个瞬间,却一下被放大,放大到差一点就吞没我。 明知苦海无边,明知徒结孽果。 却还是贪婪地一次又一次驻足,期盼每一次的回眸。 我贴近他的背,一手按在他腰上,一手伸到前面去解他的腰带。 “你干……唔!” “噤声。”我掐了一把他的腰,皱眉道。 他下意识咬住了唇,发出些细碎的喘息。 我将他的衣衫扯下,露出精瘦光洁的后背。 “你……放手!”他呼吸一滞,伸手来扯我按在他腰上的手。 我猛地加重了力道,压得他趴在温泉岸边。 接着掐住他的脖子,缓缓上移,迫使他抬起下巴。 “你放肆!我要喊人了!”他艰难地低吼着。 我没有理会他,靠近他的耳朵,将唇贴了上去,如蜻蜓点水一般,一触即分。 他彻底怔住了。 我不管他的怔忡,再次贴近耳畔,温热的鼻息喷洒在上面,伸出舌含了含耳垂。 他狠狠一抖,面色震惊。 唇舌描绘着耳廓的形状,细细舔舐着红肿的软肉。 “啊……”他忍不住轻呼出声,意识到自己声音的古怪后,又立马咬住牙。 我缓缓往下,在那脖颈上轻轻吻了吻,激起一阵肌肤的颤栗。 我将下巴抵在他肩头,垂着头,湿发贴在脸上,也贴在他的肩膀上,低低说:“我现在给你一次机会,走不走?” 良久,他似才回过神,声音有些哑:“……你放开我,我走。” 半晌,我放开了他。 他动了动有些发麻的身子,拢起湿透的红衫,却没有立刻动身上岸。 “……你转过去。”他垂下的羽睫沾着细小的水珠,颤如蝶翼。 我没有动身,只定定地看着他的背影。 他等了许久还没听见动静,垂下的手攥了攥,深吸一口气,声音里似有羞恼的薄怒:“我让你转过去,先生何时这般不讲理了……” 他回头,对上我的眼睛,微微一怔。 几乎是下一刻,他就把目光移开,移到别处去,余光突然看见了什么,神色一震。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时候的伤?!” 他转过身来,握住我的双臂,目光焦灼地停留在我胸口处的一道狰狞疤痕。 我直视着他急切的眼,微蹙的眉。 周围的泉水好似变成了业火,身后有无数恶鬼夜叉吼叫着,要把我拖入地狱,堕入无尽深渊。 “你说话啊,你……” 齐彻的声音在我耳边不断响起,我看着面前一张一合的红润嘴唇。 吻了上去。 周遭的一切瞬间静止,只有心跳声震如擂鼓。 脑中飞速闪过无数画面,鼻尖似乎又嗅到多年前那股淡然幽远的梅花香。 我真是无药可救了。 第十一章:温泉(下)(微h) 双唇交触的一瞬间,柔软湿热的触感就占据了我的大脑。 齐彻彻底怔在了原地,眼中满是错愕。 我抬手抚上他的脖颈,贴住他滚烫的后颈。 直到我吸吮着他的两片唇瓣,拿牙尖轻咬了一下,他才猛地反应过来。 “唔唔……!”他的手推了推我,却稍显无力,滑落在我腰际。 套在我身上的薄衫本就被扯烂,经过方才的一番晃动,又被泉水浸透,只剩一两片湿纱虚虚挂在身上。 齐彻带着些薄茧的粗糙手掌和腰间的肌肤紧紧贴合,那滑嫩柔软的触感让他一僵。 我察觉到他的分心,伸出舌轻轻一撬,撬开了他的嘴,探入一片温热暖湿的地带。 他本能地往后一缩,我按住他的后颈,舌在口腔内轻轻扫刮,滑过有些凹凸的内壁,轻触他颤抖躲闪的舌尖。 “哈……等、等一下……” 一丝液体从他的嘴角流下,他发出了模糊的唔唔声。 我的手缓缓下移,一手抚上他滚烫的胸膛,另一只手绕到他的后背,探入他的尾椎处。 “啊……” 他狠狠一抖,喉中难以自抑地发出一声喘息。 我继续往下移,摸到一粒红肿凸起的点,便在那点周围打着旋,就是不去碰那粒高高凸起、乞求爱抚的红梅。 “唔……”他不满意地哼唧了一声,仰着修长的脖颈,喉结上下动了动,艰难地发出低喘:“好痒……” 我将舌抽出来,两唇分离时,拉出一条长而隐秘的银液,挂在嘴角、下颚,有些还滴落在他胸前。 “你这是……”他终于能喘口气说出话来,面色潮红异常,嘴唇被蹂躏地发红发肿,沾满了亮晶晶的液体。 我放在他腰后的手揉了揉,顺着臀缝的肉,陷进去一点,伴随着温热的水,瞬间就被紧紧包裹住。 “唔!”话还未完,他急哼一声,挺直了腰,将我的手指又夹紧了几分。 “是什么?”我看着他紧紧闭着的眼睛,说。 他缓缓睁开一丝眼,眼尾带红瞥了我一眼,眼眶中似有泪花莹莹,倒映着我的身影。 他红着眸子剜了我一眼,又重新闭上眼,将脸别过一边去,抿唇不语。 我三两下便抽了他的衣带,衣袍散下,我顺着亵裤的边缘,从后腰游离到前面的小腹,正欲往下时,他突然伸手握住了我的手腕。 “别、别弄了……”他目光闪躲,身子忍不住往后缩去。 “那东西从一开始就一直抵着为师,”我手腕一转,挣脱了他的束缚,握住那根滚烫,笑了笑:“殿下是因为这个才不敢起身的么?” “哈啊……”他放在我腰上的手一紧,身子重重一颤,五指都按入了腰肉中,顿时留下几道红痕。 “不是!你放手……”他深深蹙着眉,因身下的刺激弓起了背,不得不将头埋入我的肩颈处,浓重而颤抖的呼吸喷薄在肌肤上。 “不是……”我重复了一遍他的话,似在琢磨其中含义,握住巨根的手轻微摩挲了两下,惹来他更重的喘息。 我用拇指顶上巨根的穴口,往里一按,那巨根突然跳了两下,隔着湿透的布料也能看清,里头的胀得红紫,青筋暴起的模样。 “你看,它可不是这么说的。”我贴近齐彻的耳畔,手指再次顶上小小的已经溢出些粘液的穴口,用指腹缓缓磨了磨,笑吟吟道。 “别摸了……胀得好、好疼。”他站着的双腿抖了抖,双手紧紧掐住我的腰,额上薄汗涔涔,发出颤抖着的带有呜咽的哀求。 “殿下,你这是在求我吗?为师难道没有教过你,求人该怎么求么?” “唔……”他缓缓抬起头,一双迷离含泪的俊目失神地望着我,娇艳沾水的唇瓣微微张开,凑到我嘴边来,一张一合,声音带着极不情愿的起伏颤意。 “先生……弟子好疼……” 第十二章 我静静地注视着他,正打算开口时,院外似乎有人来了。 “陆将军?”是寒蝉的声音。 “劳烦通报沉大人一声,舍妹已醒,多谢沉大人的救命之恩。” 齐彻一怔,眼神顿时清醒几分:“是容容落水了?!” 我看着他,嗤笑一声:“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他看我半点不着急的样子,眉头皱起刚想开口顶嘴,目光一转又瞥见雪白的酮体,面上一红,抿住了嘴,推开我就要上岸。 我手下一重,用力握了握,那东西瞬间胀大一圈。 “嘶!”他急喘一声,回头剜了我一眼,面上薄红更盛,恼羞成怒道:“你还不放手!” “不是我不放,是它一直下不去。”我把玩似的揉捏着,齐彻闷哼几声,身子也跟着颤得厉害。 “它都这样了,你怎么穿衣服?” “不要你管!”他强忍着颤意,扯下我的手,手指擦过的瞬间,一股酥麻感蹿上他的小腹,让他忍不住一抖。 我收回手,倚在岸边,打量着他被热气蒸得泛红的后背,说:“你就穿着湿透了的衣服去见你的容容?” 他始终没有转过身来面对我,在温泉里捞起湿漉漉的袍子,似是有些懊恼,他微微侧头,清俊眉眼带上了几分委屈的潮红:“你还好意思说……” 看着他笨拙地将湿透皱在一起的衣服摊开,又因为羞恼整个人紧绷着动作也不敢太大,我暗自叹了口气,叫道:“寒蝉。” 寒蝉耳力过人,即便站在院外,一听见我唤她便往里走来。 齐彻一愣,反应过来后,登时望向我:“你……!” 眼看一道人影就从屏风后进来,他顾不上说话,便一下扎进了水中。 “大人有何吩咐?” “拿一套太子殿下的新衣来。” “是。不过,殿下是在……”她进来时并没有看到旁的人。 我轻笑一声:“太子殿下耽于鸳鸯戏水,深陷其中,不能自拔,恐怕此时早已溺死在欲水中,变作一只水鬼了。” 话落,一只手突然拽住了我的脚腕,将我往水中拉下几分,再顺势攥住我的手,一抹温热的柔软贴上手心,接着便传来一丝刺痛。 “嘶……”我轻吸了一口气。 一听见我出声,水下的人便立刻放开了我。 我将手抬出水面,看见上面红而浅的牙印,忍不住弯了弯唇角:“这水鬼上辈子怕不是属狗的。” 寒蝉看见我手上的印子,将头压低了几分,话里有强忍的笑意。 “还有一事,陆将军来了,正在院外侯着。” 我点点头:“告诉他我马上就来。” 寒蝉一走,齐彻就“哗”的一声涌出水面,大口喘着气。 “你刚刚……”他看向我,刚要说什么,应是想到了旁的,改口道:“算了,下次再找你算账!” 说罢便将湿袍往腰间一绕,赤裸着上身走出温泉。精瘦修长的身躯带起淋漓的水花,顺着流畅的肌理滚落在地。 我收回目光,兀自笑了笑,端起岸边放着的酒杯,在唇边慢慢啄饮,明明是甜酒,顺着嗓子淌下去,也没舒解心口的燥意。 还真是心心念念啊,太子殿下。 他拿起放在一旁的干净衣衫,又回头看了我一眼,似乎犹豫着想说些什么。 “还不走,是要为师给你穿么?”我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放下酒杯,看着窗外的木石花草,淡淡道。 余光瞥见他沉默地披上衣袍,三两下系好衣带,快速朝外走去。 “太子殿下?”陆长麟见他头发浸湿,衣衫凌乱地走出来,心下惊讶,面上还是拱手行礼。 齐彻也不知在气些什么,只觉得脑子里乱得很,尤其是一想到方才那个老女人的神色,语气里就不由得带上几分冲:“容容呢?!” “在府中修养。” 话落,他便一甩袖子往郡主府的方向去了。 片刻后,我穿戴整齐,走出去对陆长麟作揖道:“让陆将军久等。” 陆长麟眼尖地看到了我手上的咬痕,不着痕迹地移开目光,笑道:“哪里,臣还要多谢大人救舍妹一命。” “说起来也是,许是夜里黑,湖边又没有点灯,这才让婉容不慎跌入湖中,我当时在府中处理公务,若不是大人正巧赶到,恐怕……”他话中似有深深后怕之意。 我看了他半晌,才笑道:“举手之劳罢了,是郡主福大命大造化好,不该夭折于此。” 说罢,我对上了他幽深如墨的眸子,就如同那时沉夜冷月下,他站在岸边,看着湖中垂死挣扎的人一样,深不见底。 【上元】(小剧场)(剧情) “快,我方才调走了那些烦人的侍卫,趁现在没人,赶紧走,听说今日宫外会放满城花灯!” 齐彻压低了声音,拉上人就要走。 陆婉容错愕地看着突然翻窗而入,在烛火下投下一道修长身影,还带着满身寒意的少年。 “太子哥哥?!你……等一下!我的画还没绣完……”陆婉容手忙脚乱,手里还紧紧捏着绣布。 “还绣什么画,别管了,待会儿那老女人就追来了,快走!” 两人到了院外,寒露沾衣,月光明净,宫墙外的天边隐隐透出几丝闪烁的烟花。 齐彻抬头看了一眼,低声说:“都上元节了,她还要我在宫里温书,真不知道那些书有什么好看的……” “太子哥哥,被沉大人发现,她会打断我们的腿的。”陆婉容跟在他身后,欲哭无泪。 “断就断吧,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二人走至偏门的墙角下,齐彻一跃跳上墙头,背着月光,看着墙下一脸为难的婉容。 月光一照,那种神情让他一瞬间有些恍惚,翻墙这事,一回生二回熟,对他而言是熟得不能再熟了,但是第一次翻墙…… 还是很多年前,父王因他默写错了一字罚他禁闭思过,正待他打算先饿个三天三夜把自己饿死时,那个女人来了。 她推门而入,满面春风,笑眼微眯,低头看着一地狼藉里的他,道:“殿下,想出宫去玩吗?” 他甚至都来不及思考,就点下了头。 下一刻,她便掀唇一笑,拉着他径直往外走。 他披头散发、眼眶尚红地跟在她身后,呆滞地看着她纤细挺直的脊背,微扬的发丝,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在宫中。 不时有宫人朝投来惊诧的目光,却没有一个上前阻拦。 再等他回神,已经到了宫墙角下。 沉衾脚下一踏,跃至墙头,也是这样,回过身看着怔在原地的他。 “先生,我上不来……”他委屈道。 “哦。”沉衾眼皮都不眨一下,挑眉道:“那为师先走一步,告辞。” 说完就跳下墙头。 “你不准走!走了我就不理你了!”他气得对墙外喊。 只听见一阵从容的脚步声离去,他甚至都能想象到她摇扇踱步的自若神态。 “我说你不准丢下我!听见没!” 无人应答。 徒留他一人在原地急得眼泪汪汪,又气又憋屈,左看右看,瞥见角落处几块磐石,便使出吃奶的劲,一一搬来摞在墙下,憋着一口气蹬了上去。 等他满身尘土,颤颤巍巍伸出腿,却冷不防滚下墙头摔了个四脚朝天时,面前忽的投下一片阴影。 他抬头一看,沉衾正站在他面前,逆着日光,衣袂飞扬,摇扇笑道:“这不就上来了么。” 等陆婉容叫了好几声“太子哥哥”,齐彻才猛地回神,将她拉上来。 因为方才的恍惚,一路行至城门的路上,他脑子里一直在想那个女人的事。 在他的印象里,即便是各种节日,她也是在殿中批文书,那一本本奏折和卷宗总是在她的案几上堆成一座小山,后面是她冷淡的眉眼和眼里不易察觉的疲倦。 她难道就不会无聊,不会寂寞么。 陆婉容没有察觉他的分神,只是紧张地心脏怦怦跳,鬼鬼祟祟猫在墙后,看着不远处的城门,疑惑出声:“太子哥哥,你快看!今日竟没有人把守城门……” “当然没有。”齐彻从她身边大步流星走过:“白日里我听见她跟小蝉姐说了,今日过节,过了戌时便让侍卫回去歇着,不必把守。” 陆婉容愤愤地跟上去,佯怒道:“好啊,太子哥哥,你不早点告诉我,害我紧张一路。” 齐彻笑道:“兵不厌诈。” 陆婉容哼了一声,小声揶揄道:“也不知之前是谁比我还紧张,路过沉大人殿中时连大气都不敢出。” 两人说着,就走出了城门,门外正停着一辆马车。 “咦?这怎么有辆马车?那人瞧着有些眼熟……”陆婉容慢慢走上前去打量。 “常公公!”她眼前一亮,叫道。 常宋此时却笑不出来,他想哭。 “两位祖宗,行行好吧,可别折腾了,现在回去国师大人应该发现不了,不然我又得挨板子了,前几天才挨了二十板呢。”他捂着现在还隐隐作痛的屁股,哭丧道。 齐彻将马鞭从他手中一把夺过,轻哼一声:“没用的东西,起开!” 说着一脚踏上马车,坐下时身子却抖了一抖。 陆婉容奇怪道:“太子哥哥,你也挨了二十板子?” 常宋立马接道:“那没有,沉大人说殿下年轻身体好,他挨了四十板。” 齐彻脸一黑,一甩缰绳,马车就疾驰奔去。 一到城外,视野便瞬间开阔起来,灯火连绵起伏,笙箫管乐不绝于耳,烟花漫天,人声鼎沸。 陆婉容一时间看痴了,瞳孔里倒映着璀璨的火光。 齐彻也放慢了马车的速度,笑道:“怎么样,本殿下没骗你吧?” “没有……”陆婉容怔怔道。 这宫外的世界,真真是有如仙境。 下了马车,陆婉容便到处游逛起来,齐彻只得紧紧跟在她身后,生怕出了什么意外。 临走时常宋还嘱咐婉容盯着他,别让他捅出什么篓子,现在是谁盯着谁啊。 “太子哥哥,那儿有花灯,我们去放吧!你不是特意要来看花灯的吗?”陆婉容激动地拉着他。 齐彻瞥了一眼,河边支了个摊子,摊子上插了一面老旧的旌旗,旗上写着“闲得慌”三个字。 他收回目光,嗤道:“本殿下只是想看,谁要去放了。河边容易脏鞋,况且灯上还要自己作画写字,他们的笔墨劣质不堪,不写。” “那太子哥哥你在这儿等我,我去放!” “等等……容容!”齐彻一看喊不住她,只好跟了上去。 “哎呦,这两位公子小姐气度非凡,一看便是富贵人家。鄙人姓闲,家中排行老三,不嫌弃叫我一声闲老三就行。我家花灯铺开在这望水江畔二十年了,二十年间圆了无数人的愿,二位出去打听一圈,没有人说一句不好!两位要不要一试?”一个矮胖男人立马眉开眼笑迎了上来,颧骨上红晕一片,看起来颇为喜庆。 齐彻不屑地哼了一句,没有说话。 陆婉容眨了眨眼:“此话当真?” “小姐,我也不瞒你什么,看见那老头没有?”他指了指坐在一旁的老人,放低了声音说:“这么多年来,每年上元节他都会在这儿坐一天,传说他是河神转世,因欠了我们已故家主的恩情,便年年都来这,帮那些买花灯写愿的人还愿。” 陆婉容看过去,那老人一身洁净白袍,鹤发童颜,下颚处一把又长又顺的白须,阖着眼不知在想什么,倒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样子。 “那给我来一盏吧!”陆婉容爽快地付了钱。 “好嘞!”他又看向旁边抱着双臂,不为所动的齐彻:“那……这位公子?” 陆婉容捂嘴笑道:“他不信这些。” “公子不试,怎知不灵?” 一道声音突然响起。 陆婉容抬头去看,发现那老人睁开了眼,两个黑黢黢的空洞眼瞳盯着齐彻。 他是个瞎子?陆婉容吓了一跳。 齐彻一听他这么说,方才开了尊口:“你又怎知我不是心无所求,再灵也没用。” 老人低笑一声:“公子嘴上说着心无所求,可方才却一直在看别人放灯写愿的法子。” 奇怪,他是怎么看得见的。 齐彻被他说中,耳根微红一阵,眼神却不闪躲,直勾勾地看着他道:“那阁下不妨再猜猜,我心里想的是什么?” 老人笑了:“说来说去,公子不如自己放一盏花灯,若是灵验了,说明老夫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若是不灵,闲老三这块二十年的招牌你砸了便是。” 矮胖男人干笑两声,擦了擦额上冒出来的汗,连连应是。 齐彻又盯着老人看了半晌,最后不紧不慢挽起袖口,扬眉道:“取笔来。” 齐彻接过笔,拿在手中摩挲一番,随即反手将笔一抛,直朝那老人门面射去,老人一抬袖,就将那笔稳稳握在手中。 “你这是做什么!”陆婉容扯了扯他的袖子,向那矮胖男人歉意笑了笑,再低声对他道:“老人家瞎了眼怪可怜的,你何必刁难人家。” 瞎倒是真瞎。他接笔的动作快得不似常人,但瞳孔却一动不动。 可若是真瞎,又怎能看得到他人的动作? 齐彻收回打量那老人的目光,面不改色道:“此笔材质低劣,换你们最好的笔来。” 待面对着那盏花灯,他却迟迟未能下笔。 老人的声音兀的又幽幽传来:“第一个想到什么便写什么。心诚才灵呐,公子。” 齐彻一顿,便下笔写了起来。 陆婉容放完了灯,好奇地凑过去想看看他在写什么,谁想一凑过去,他就将收笔将灯推了出去。 旁人写愿都是密密麻麻写了一盏灯,偏他几笔就写完了。 将灯推出去后,还握着笔有些怔忡的样子。 “神神秘秘的,还不让我看。”她嘀咕道。 那老人摸了摸白须,但笑不语。 看着那花灯漂至远处,与众多各式各样的花灯汇聚在一起,流入夜色深处,直至消失在视线里。 半晌,齐彻嗤笑一声。 “太……哥哥,你笑什么?”婉容奇怪道。 齐彻将笔丢给闲老三,转身就走:“没什么,只是笑自己怎么变得和你一样幼稚了。” 老人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公子,不再等等么?” 齐彻头也不回。 走了没两步,突然发觉有什么不对劲,他猛地一顿,回头道:“容容?!” 这才发现,陆婉容不知何时被一个身形壮硕、作渔夫打扮的人擒住,捂着嘴发不出声音。 那老人缓缓起身,愈笑愈浓:“公子,真的不再等等么?” 而闲老三对这场面却毫不知情的样子,瞪着眼左看看右看看,一脸错愕。 方才陆婉容离他如此之近,从他转身走到反应过来没听见陆婉容的脚步声,也不过才眨几个眼皮的功夫,竟然能直接无声无息地把人绑了,可见那渔夫的内力深厚。 来时齐彻就注意到他了,旁人都在放灯放烟花,只有他穿着蓑衣在一片喧嚣热闹中默默钓鱼,只露出一个背影。 齐彻挪动了一寸脚步,那渔夫手腕一动,正要有动作。 下一刻,齐彻身后出现了十二道瘦长黑影,个个黑衣斗笠,似是要与黑夜融为一体。 “嘭——”恰逢烟花燃起,转瞬即逝的火光照亮了他们胸口和衣摆处绣的大片桃花,以及腰间别着的一柄细长银剑。 老人突然抬了抬手,阻止了渔夫的动作。 “十二武陵客?江湖上都传因为他们得罪的人太多,被仇家杀害得一个不剩,原来是被你这个小娃娃收归麾下。看来老夫还是猜错了,原以为你是哪家尚书员外家的公子,看这派头,还得再往上猜猜。”他饶有兴趣道。 狗屁的十二武陵客,他们根本不听他的,不然凭他们的本事,方才就不会让容容被抓走。 齐彻心中暗骂,面上却平淡道:“一见面,我见你下盘极稳,方才接笔的动作也是快如常人,原以为只是个练武的江湖骗子,没想到你这老东西眼睛瞎,胆子却不小。” 老人笑了:“你这小娃娃够聪明,嘴也够臭,但是你猜东西的功夫还得再跟老夫练练,钱,老夫不缺,小美人,老夫无福消受。有时候就是活腻了,想找个人来杀。” “可以。”齐彻往前走了几步:“换我,我让你杀。” 老人身后的渔夫突然扯开了陆婉容嘴里的布,她原本就吓得眼泪直流,一听齐彻这么说,登时哭喊起来:“太子哥哥,别管我!你快走!” “我死了,你要给我报仇!叫阿兄把他们的骨头打断,再叫沉大人把他们的皮都给扒了!” 这些话都是她在宫中偷听他人训话时听来的,危机时刻什么也顾不上了,便一股脑地说了出来,全然忘了平时的礼仪克制。 老人哈哈朗笑两声:“我道是谁家的两个娃娃如此好的胆量,果然是天子脚下,龙气养人啊。” 闲老三更是如雷劈一般,瞠目结舌:“太子?!这、这……” 老不死的。齐彻暗骂一句,什么不要钱也不要人,分明是想探出他们的身份好谈价码。 “眼下你想知道的,都知道了。今日过节本殿下心情好,才与你谈条件。若是耗尽了本殿下的耐心,你的头颅明日就会悬于江上,昭告全城。你不是想当河神扬名天下么,晚辈也算全了你的心愿。” 老人却对他的威胁却不以为意,只呵呵一笑:“那倘若老夫想坐坐你的位子,你让是不让?” “好啊,”齐彻松了一口气似的,无所谓地笑了笑:“正好我也不想要了。” “小娃娃,你比你爹有意思多了。”老人又长笑两声,颇为愉悦地捋了捋胡须。 “那便一物换一物,用一条命换一个太子之位,老东西,你赚了。”齐彻说道。 “哎,话别说太早,我还得提着她去见当朝国师,倘若她不同意……” “没必要。”齐彻立马打断他,旋即眸光闪烁了一下,继续道:“虽说天下人都知道我这个太子名存实亡,但是让给谁,还是本殿下说了算。” 老人住了嘴,明明一双眼眶里空空如也,却让人觉得此时他正细细打量着齐彻的神情。 齐彻侧头朝身后道:“你们别跟过来。” 说完就信步往前走,身后的十二道黑影却出乎他的意料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待走至陆婉容面前,齐彻对她笑了笑,伸手抹去她脸上的泪水,顿了顿,又安慰似的抚了抚她的后颈:“别哭了,带你出来玩,我不后悔。” 陆婉容被捂着嘴,只能拼命摇头,泪水打湿了发丝和衣襟。 齐彻收回手,便看向老人,示意他放人。 老人朝渔夫颔了颔首。 就在那渔夫松开陆婉容的一瞬间,一道刀光闪过,齐彻不知何时掏出一把匕首,朝那渔夫的手腕上割去。 那渔夫后撤一步,露出了袖中正在掐诀的手。 齐彻眉眼一沉,果然,他们根本就没想过放人。 方才他走到陆婉容面前时,发现她唇色发白,额有虚汗,一摸脸发现冰冷异常,再一摸后颈,发觉她脉搏有异,体内似有一股外来内力在操控她的脉络。 再加上之前这老人眼瞎,却能对外界的举动一清二楚,之前一下便认出了他身后的人是十二武陵客。仔细想来只有一个可能——那渔夫就是老人的双眼。 以他那般浑厚强劲的内力,在一旁观察外界举动,再传音给这老人,不是难事。 那渔夫手一缩,手腕一转,化为一道掌风向齐彻袭去。 齐彻躲也不躲,只将陆婉容狠狠往外一推,那一掌生生地打到他的脊背上。 “带她走……”齐彻对那十二位黑衣人说,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一张口鲜血就涌了出来。 老人哼笑一声:“小娃娃有几分魄力,倒跟她有些相像。这样罢,你再受他一掌,若是没死,老夫也就卖老天一个面子,不取你的性命。” “哎呦!使不得!使不得啊……”闲老三在一旁惊叫起来。 今天怎么就如此倒霉,好好的节日碰上两尊大佛,要是太子殿下在他这儿有什么不测,他就是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掉的。 方才那一掌都吐血半升身形不稳,再来一掌不死也是成残废了。 那渔夫却对他的劝阻置若罔闻,只运气提掌,在旁人的惊叹声中轰然打出。 就在这时,江上骤然传来一阵号角鸣声,拂过江水,震人心肺。 一支金箭从江上疾驰而来,直奔那渔夫的手,他一看情形不对,强行收力撤回手掌,侧身一躲,金箭堪堪擦着他的蓑衣而过,“铮”的一声插在一旁的柱子上,箭身还在隐隐作颤。 下一刻,渔夫身上的蓑衣裂开一道口子,他一动,那蓑衣便裂成了两半。 齐彻看见了那金箭上的花纹,心中猛地一震,再抬眼去看。 辽阔的江面上出现了一艘巨船,那巨船从火光冲天中缓缓驶来,甲板上黑压压一片,立着一群腰悬金刀、红纹黑衣的人。 为首的人立在船头,身着黑色描金内衬,外披云纹白锦缎,腰系一条紫带,右肩上的银色软甲在月色下泛着凛冽寒光,左肩披着白狐裘,外罩着槿紫宽袍,衣摆随江风猎猎翻飞。 她一头墨发用玉冠束起,鬓边随意留下两缕青丝,面覆半张镂空的金面具,只露出一截白玉般的下颚和殷红的薄唇。 “文武袖,紫玉带,金面具……”闲老三喃喃道,后退几步,不敢置信:“这、这是……” “沉大人!” 陆婉容带着哭腔喊出。 烟花爆鸣声再次响彻夜空,震得齐彻心口发麻。 巨船靠岸的一瞬间,烟花也灭了去,四周顷刻间静谧了下来,徒留月光流转着洒落江面。 齐彻却怔在原地,心如擂鼓。 月色下,那人的身形现了个分明,她一手负在身后,另一只手托着的——正是方才他放的那盏花灯。 * 齐彻怔怔地望着,直到那人的目光从他的身上淡淡掠过,他才猛地移开视线。 受方才那一掌,他的五脏六腑好似被移位了一般抽痛,偏生这一眼惊得他心跳倏地剧烈起来,像是要冲破胸膛,震得他眼前一阵阵发黑。 她怎么来了? 她不是在宫中批折子吗?她不是说今日的事务比往日多,都堆在这一日了吗? 她不是……不答应陪他出来赏灯吗? “前辈,别来无恙。” 沉衾站在船头,朝那老人笑道,对这一片混乱的场面视而不见。 老人盯着她看了半晌,才嗤笑一声:“我还倒你真够沉得住气,没想到……看来这小子有几分本事。” 齐彻听懂了他的意有所指,瞬间便感觉有一道视线扫过自己,立马低下头,双手放在身后暗自点住穴位,试图抑制浑身乱窜的血液。 不行了,心真的要跳出来了。 随后,便听见一声轻笑传来:“前辈不必试我,今日上元佳节,为官者,当与民同乐,每年望水这一片风景,可不容辜负。” “可老夫看大人手里也拿着盏灯,难不成大人也有未了的心愿?”老人哼笑道。 沉衾的目光移到手上那盏花灯上,语气颇为新奇:“说来也是奇怪,方才我的船就在江上行驶,忽然一阵江风吹过,好巧不巧就将这盏灯吹到船上来了,想来也是有缘,我便将它留下了。待此间事了,我便看看上面许了什么心愿,若是在下能做到的,看在我们的缘分上,在下必定会尽力满足。” 老人看着她脚下那艘巨船,船身近乎一丈高,要真如她所说,不知是哪门子的邪风有这般威力。 于是他又闷闷笑了两声:“总有人说这花灯不灵,依老夫看啊,灵或不灵,全在人心。” “事在人为啊。” “既然如此,”他语调一转,敛了笑容,道:“老夫就不扰大人雅兴,大人尽管赏灯观舞、与民同乐——” 说完,他一挥袖子,转身就走。 那渔夫手一抓,押着齐彻跟上他。 “别说老夫不念旧情,留一个给你。”老人一面说,一面头也不回地走。 陆婉容着急地看向沉衾,却见她神色淡淡,面色平静。 齐彻被渔夫擒住,浑身使不上一点力气,走了几步仍旧没听到身后有动静。 她就这么看着我被抓走了?!他心中大震,莫名窜起一股慌乱又气急的火。 突然,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腕。 他眸中一喜,迅速回头。 看见的却是陆婉容。 她拉住齐彻,看着那老人,大声道:“如果你非要带走他,那便连我一起绑上好了!” 齐彻视线一转,看向船上那人,她依旧站在船上,衣带随江风飘摇,面容隐在面具下,看不清神情。 那老人脚步一顿,微微侧目,见沉衾还没有动作,便道:“好啊,抓一个送一个,好得很。” 他刚要提脚,“铮”的一声剑鸣顿时响起。 密集的剑气裹挟着秋风,吹起他的衣角。 他抬头看向前方,十二道雪白的剑光在夜色下寒意凌冽,是方才那些黑衣斗笠的人。 “前辈,说好给我留一个的。” 沉衾的声音从后面悠悠传来。 “这两个孩子都算是在我手下长大的,若是你两个都带走了,我又得找个人来坐这个位子,还得花心思培养,这么亏本的买卖,在下自是不愿的。” 老人终于转身,看着她。 沉衾似乎笑了笑,话语一转:“这样吧,我看这天色也不早了,外头露重,不如前辈上船来谈,正好晚辈船中备了一坛十年的蓬莱香,正愁无人对饮,不知前辈意下如何?” 老人扬了扬眉,抚上了白须,也不说话。 “他咽口水了。”陆婉容带着鼻音的声音在一旁闷闷响起。 不知为何,明明此时这渔夫就在身旁,她却并不害怕。 她偷偷瞥向船上的人,看见沉衾嘴角浮现了一丝隐晦的笑意。 老人被戳穿,也不在意,只不屑地哼了一声:“两个小娃娃,待老夫喝完了酒,你们要对那酒坛子磕三个响头。若不是它,你们早已被分成八段丢入江中喂鱼了。” 说完便一甩袍子,大步朝船上走去。 那渔夫也放开了齐彻,立刻跟了上去。 陆婉容立马去查看齐彻的情况,见他面上并无大碍,便朝沉衾跑去,急忙开口想解释方才的情况:“沉……” 沉衾朝她看来,将食指放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陆婉容一怔,没有再说。 齐彻一直默默盯着她,却见她始终没有给自己一个正眼,实在按耐不住,便快走几步,踏上船去刚想开口。 谁知下一刻,沉衾一转身,掀起幕帘进了船中,随风扬起的发丝堪堪擦过他的指尖。 陆婉容瞧着气氛不对,上前来看,发现齐彻沉默地站在原地。 “太子哥哥,沉大人是不是生我们的气了?”她想起方才面具后面那双淡漠的双眼,瞬间有些慌乱。 她很少这样看自己,向来是淡然的、温和的,有时甚至会带上笑意。 “都怪我,我又闯祸了……”陆婉容越想越乱,忽然就鼻头一酸。 回去兄长一定会责罚她的…… “是我不好,我不应该偏要去放灯……”她的声音逐渐哽咽起来。 “不怪你,不是你的错。” 齐彻突然出声打断了她的话,拍了拍她的肩膀,笑了笑:“是我要带你出来的,要罚也是罚我。再说,她气便气了,有什么要紧的……” “噗!” 话还未完,齐彻突然喷出一口血,身子晃了晃,眼看就要倒下。 “殿下!”一道惊叫传来,那人着急忙慌地闪过来,扶着他慢慢坐下。 齐彻撑开眼皮一看,是常宋。 他登时清醒了几分,抹了把嘴边的血,质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常宋一边喊着传太医,一边目光闪躲,回避齐彻的眼神。 他总不能说是沉大人早就知道他们偷跑出宫、让他陪他们演了一出戏、她却在后面把他们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齐彻看他那副样子,心下忽然明白过来什么,忽然扯了扯嘴角,一把推开他,顺势靠在船木上,闭上了眼。 “都滚开,我想一个人待着。” 不在意吗?无所谓吗? 那方才为何紧张地手脚发麻?为何又莫名其妙地生气? 狂跳的心脏,酸涩的心口,乱七八糟的思绪。 每次都是这样,只有一有她,他就开始变得奇怪,他就开始变得陌生,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 冰凉的江风吹到他面上来,都缓解不了滚烫灼人的温度。 闲老三暗自顺了顺差点没提上来的一口气,方才那副场面可把他吓得不轻,今日是造了什么孽,竟遇上三个活阎王,只能一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观鼻鼻观心。 见几个人都上了船,他才暗自咽了口唾沫,动了动发麻的手脚,连摊子都不想收拾了,只想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没想到一转身,就对上了一张惨白的脸,长眼笑成一条缝,领口处绣了华丽繁复的宫纹。 “闲老板,你这是要去哪儿?”常宋笑眯眯问道。 他刚在齐彻那吃了瘪,现在正一肚子气正愁没地方发呢。 那小祖宗不知道又怎么了,受了伤不愿去医治,非得守在那船门口。好在太医说他受的是内伤,一时半会儿无大碍,况且这一掌伤及几处极怪的地方,恐怕只有那老人身上有解药。 明明这几年长高了许多,也不似从前爱笑了,他还觉着殿下长大了,稳重了。 怎么一对上沉大人,又变得幼稚了呢? 早知如此,当初又何必…… 他这脑瓜子是越想越想不明白,对着眼前的人就笑得越微妙。 闲老三被他柔和的尖细腔调吓得一哆嗦,勉强扯开一个笑,忽然发现周围空空如也,哪还有人的影子。 “我就活动活动,天冷,大人多吃……不是,多添点衣。” “常公公,你就别吓他了。”陆婉容从不远处走了过来。 太子哥哥一直坐在那门口一言不发,她实在坐不住,看见两人在说话,这才走了过来。 常宋的脸忽然跨了下来,有气无力道:“这附近都有侍卫把守,劳烦闲老板待在此处等一会儿,待沉大人出来,你是死是活,自有定论。” “什么是死是活,放心吧,沉大人不会不分青红皂白责罚你的……”她顿了顿,忽然看见了什么,奇怪道:“我先前便想问了,闲老板,你这铺子的名字有意思的很,怎么取个这样的名?” 闲老三回头看了一眼那面破旧的旗子,久远的记忆一下涌入脑海,他长长一叹,道:“说起来,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五年前的上元节,也是这样一个月朗风清的夜里,处处灯火辉煌,有如星汉。那一日我照常摆摊,没想到,有一位大人物来微服私巡了。”他顿了顿,看了看两人,压低声音:“你们猜是谁?” “正是方才这位国师大人。” 说到此处,他又叹了口气:“没想到啊,一晃五年过去了,我等草民已经白发渐生,国师的容貌却恍若未变。” “当时烟花齐鸣,锣鼓喧天,国师大人也是坐在一艘巨船上,同我们一起观舞赏乐,最后大家开始放花灯了,我们看只有国师没有要放灯的意思,便有人问她,放花灯灵还是不灵。” “她没有回答,只问小人叫何名字,小人如实回答,就听她似是笑了一声,接着提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就登船走了。小人哪敢去看,只等船走远了,才将那纸摊开,打眼一看,上面只有三个字。” 他指了指旗子,道:“就是闲得慌。” 陆婉容笑了:“闲老板,沉大人这是揶揄你呢,你还真将这个玩笑话作为你的摊名了?” “小人又何尝不知,但当时众人看见这几个字,都纷纷解读它的意思,认为其中必有它的深意,十几种解释众说纷纭,几乎传得满城皆知。” “小人一介粗人,哪里知道它有什么寓意,只知自从这事传开以后,来买花灯的人越来越多,为感谢大人的恩泽,就将它作为摊名了。” 他想到了什么,又补充道:“我记得,国师大人当时来,身边还跟着一个穿红衣的少年。我们这一带有个习俗,说是这望水坐落于崇元塔下,水边有颗古树,扎根千年,受涓涓望水与佛塔的香火所滋养,才长成如今这般遮天蔽日的模样。在上元节的前一日,由庙里的主持方丈们将祈过福的红绸挂满树枝,挂的越高的,也就越灵验。那少年想来也是个练家子,年纪轻轻,轻功了得,三两下便上了树,与一位年龄大他好些的武师在树上缠斗,几次险些掉下树去,叫我们看得心惊肉跳,好在最后拔得了最顶上的红绸。” “人群顿时连连喝彩,叫他写上心愿,保管能实现。谁知道,他跳下树,上了船,说什么不喜欢这绸子,往国师大人手中一塞,就不见了身影。你说说,这孩子,也太没规矩了些。” “看他穿着不俗,又这般没大没小地登船,国师大人竟也不生气,笑着收下了,时人猜想他或许是哪家的公子……” “噗,”陆婉容忍不住掩嘴笑道:“闫老板,五年如此长的时间,也怪不得你眼拙,你不觉得今日同我一道来的太子哥哥有些眼熟么?” 闫老三一怔,顿时反应过来,瞪圆了眼,看了好几眼不远处靠在船上的背影,叹道:“竟然是太子殿下,恕小人老眼昏花,没想到,长这么大了……” * 船内,烛火烬落,酒香四溢。 “我原以为你是个心思深沉的,这样看来,是老夫高看你了。”老人睁着眼,一对漆黑的窟窿似在打量面前斟酒的人,面露嘲讽。 “前辈说笑了,今日在下的确是出城来赏灯的,一年到头,忙个不停,也就今日能忙里偷闲,出来透透气。”沉衾半点也不生气,一面倒酒一面说。 她放下酒壶,微微一笑:“你做你的河神受百姓敬仰,我做我的奸臣在暗处赏赏花灯,这也不许?” 老人默了默,似在判别她话里的真假,随后嗤道:“论伶牙俐齿我比不过你,你若真当老夫是河神,就应当像他们一样,交些报酬。” “比如?” “比如……河西的三十吨救济,一个月的粮草,五十精锐,只要玄雪军。” 老人的面色沉了下来,嘴角却微微翘起。 “好说。” 老人神色一顿。 没想到她会答应得如此爽快。 “前辈的要求,在下自然是一千一万个愿意,到时写一张折子,送往将军府,陆将军一点头,我便派人快马加鞭送到您手里。” 老人端起酒,仰头一饮而尽。 “你这是什么意思?” 沉衾继续添酒,淡道:“前辈认为什么意思便是什么意思。” 老人看了一眼再次被斟满的酒杯,也不拿,突然开口道:“陆长麟在夺你的权?” 沉衾微微一怔,笑道:“前辈真是……心直口快。” 这般直白的话她好像很久没听到过了,同宫里的那些老狐狸打多了交道,说话不绕上十八个弯再出口都觉得变扭。 “不过,”她话锋一转,将酒杯往老人面前一推,道:“不足为惧。” 老人忽的大笑几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饮罢哑着嗓子叹道:“好酒,好酒啊!” “不过你跟老夫说这些也没用,我管不了这么多,也不想管。就算是河神,也只能保一方风调雨顺,顾不得天下苍生,更遑论老夫一介草民。” “在下知道,今日过节,在下都推了所有事务出宫而来,自然也是要入乡随俗,放灯许愿的。”沉衾看着他,笑容在烛火下更加昭彰:“前辈只需当好这一方河神,全了我这一个心愿便好。” 老人沉默半晌,才摇头叹道:“老夫有时候真的看不懂你。常人想三步走一步,你要想一百步才肯走一步。你这样的人,必定早就有了万全之策的退路,可是这千万条退路,你却一条都不肯走,非要去走前头的死路一条。” “丫头,”他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有些东西积弊太久太深,单靠你一人逆天而行,那你最后的命运注定是无力回天。” 沉衾低低笑了起来,笑罢抬起眸,眸中倒映着簇簇隐约的烛火:“前辈,有一点你说错了。” “我的命,是一直走下去,直到筋疲力竭,直到这条烂命被耗尽。” 夜色越来越浓,直至蜡烛烧了快大半截,船内的交谈声才停止。 老人喝得满面通红走出来,脚步却四平八稳,他径直向一旁晕晕沉沉的齐彻走去,常宋见了,与一众侍卫立马挡在齐彻面前,纷纷拔剑相对。 “常宋。”一道声音传来。 沉衾从船仓内掀帘而出。 常宋一看,立马带着侍卫退了下去。 老人伸手在他胸前几处穴位快速点了几下,随即抓起他的手臂,两指顺着手臂划下,再抬手打出一掌击在他的掌心。 “噗!” 齐彻登时吐出一口黑血,面上却渐渐有了些血色。 老人喝了酒,眼神有些迷糊,他眯起眼睛看了齐彻半晌,突然道:“你还是更像你母亲。” 说罢,他转身大步流星往前走。 “诸位,有缘再见。” * “前辈!”身后有人叫住了他。 老人脚步一顿,回过头,眉梢微挑,看着方才还一口一个“老东西”叫他的人。 齐彻勉强站起来,撑着一旁的栏杆,气息有些不稳:“前辈,可否借一步说话。” 两人不约而同地朝沉衾投去幽幽目光,沉衾随即无奈地摆摆手,示意周围的人退下,自己则往另一边的甲板处走去。 * 寒蝉从船舱内走出,就见沉衾站在船头,看着对岸的灯火,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个衣带飘摇的背影好像总是这样出现在她面前,她微微一叹,随后上前道:“大人,冯老准备走了。” 沉衾点点头,过去与那老人道别。 另一边,常宋躬着身子,在齐彻旁边小声催促道:“殿下,起来了……” 方才不知怎么回事,殿下与那老人交谈后,竟是四肢发软似的一屁股跌坐在船边,他一时也不知这是真的还是装的。 齐彻却把头撇过一边去,闭着眼装死。 常宋实在没办法,抬起头求助似的看向寒蝉,一张脸皱成了苦瓜。 寒蝉无语地倪了他一眼。 等沉衾目送那老人离去,回过身来,寒蝉便上前道:“大人,殿下有伤在身,一直坐在这儿恐怕会染上风寒……” 沉衾却看也不看他,径直往船舱走。 “让他躺着。” 话落,齐彻立马睁开了眼,吓了常宋一跳,他迅速爬起来,大步走向沉衾,猛地拉住她的手腕。 “你就没什么要跟我解释的吗?!” 沉衾看着他的手,淡淡道:“放手。” “我不放!你……”说到急处,心火攻上来,齐彻只感觉眼前一阵发黑,身子晃了晃,就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去,直直栽到沉衾怀中,脑袋好似灌了铅一般靠在她的肩膀上。 “太子哥哥!” “殿下!” 几声惊呼同时响起。 沉衾眉头一皱,摸了摸他的额头,便立马扶着他进了船舱:“去请李怀锦过来。” “禀大人,殿下并无大碍,只是受了些凉,微臣开几副药让殿下服下便好,后续一个月内以调理身体为主,切不可再动气受伤。”老人收拾好东西,起身叮嘱道。 李怀锦是宫中的老御医了,一出事就抗着药箱哧吭哧吭赶了过来,原本看事情已了,准备乘船先回去了,脚还没踏上船呢又返了回来。 “有劳了。” 沉衾刚要起身送他,就听见榻上突然传来有些含糊不清的梦话:“为什么……” 李怀锦见状,便躬身道:“大人请留步。” 他走了几步,又回头来,看着面前的二人,道:“大人,微臣还是多嘴一句。身病易治,心病难医。太子殿下脉象不稳,心结积郁已久,长此以往,恐怕没有病也养出病来了。” “微臣在宫中三十年了,太子殿下这种情况,让微臣想起了十几年前,皇后娘娘也是这般……” 说到这里,他话语一顿,长长叹了口气,只道了句“微臣告退”便走出了船舱。 室内烛火摇曳,沉衾站在榻边,静静地看着榻上的人,他唇色苍白,平时舒展的眉头紧紧皱起,眼眶有些红肿,狭长的眼尾带出一片不正常的酡红。 “为什么……” “又是我的错吗?” “我算什么……我到底……算什么……” 一声声低喃似的质问从他口中断断续续溢出。 说着,他紧闭着的双眼落下了两行热泪,顺着眼尾,落入了乌黑的鬓发中。 良久,一声轻叹在室内响起。 沉衾伸出手替他抹去颊边的泪痕,指腹在肌肤上轻轻摩挲:“乖乖听话不好吗?非要吃这么多苦头。” 齐彻似是感觉到颊边的凉意,呼吸顿时有些紊乱,侧过头在那手上贴了贴。 “沉大人,药煎好了。”外头传来常宋的声音。 沉衾应了一声,准备抽回手,却被齐彻一把抓住。 “别走……” 看他紧闭着双眼,眉头紧蹙,身子微微发抖的样子,怕是还未从梦魇中醒过来。 “拿进来吧。”沉衾在榻边坐下道。 常宋端着药,低着头走了进来,他对这位捉摸不透的沉大人一向是又敬又畏,别说沉衾了,就连她身边的寒蝉都够他吃一壶了,成天见面了就是鞍前马后、姐姐长姐姐短的。 此时他那头更是恨不得低到汤碗里去,但余光还是不免瞥见了齐彻似乎正抓着沉衾的手,端盘的手抖了一抖,好在沉衾没有注意他,他便赶紧把盘子放下退了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齐彻终于醒了。 一睁眼,他就看见沉衾坐在他身旁,靠在床沿边,闭着眼似乎是睡着了。 感受到手上传来的柔软触感,他目光一转,看见自己正抓着她的手,登时一怔。 这一刻,他心里那些愤怒和委屈忽然就消散了,他觉得自己不应该这样的,是不是有点太好哄了,可是他再想生气,却是怎么也气不起来了。 都怪她,都怪这个人,她怎么能做到那么平静,怎么能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又想起了先前问那老人的话。 “前辈,你跟她到底什么关系?” 那老人明明知道他说的是谁,还故意装傻:“她?她是谁?” 齐彻默了默,不理会他的戏谑,又道:“你们很早就认识么?你一个江湖中人,她又久在宫中,你们怎么会认识的?” 那老人笑了笑:“小子,我们的确很早就认识,不过……谁告诉你她一直在宫中的?” “她在你这个年纪,就已名振江湖了,不然你以为闻名天下的十二武陵客,怎么会甘心蜗居在你身边?” “只不过后来,她选择了与江湖截然不同的道路,走向了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城。” 齐彻没有说话,时至今日他忽然发现,自己根本就不了解那个人。 而这种不了解,让他感到心慌。 “前辈……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丫头是个奇才,在小小年纪便能展露出不可逼视的锋芒,后来……后来我们见面得越来越少了,今日这一面,我发现她又变了,变得愈发沉默、愈发坚韧、愈发……深藏不露。” “前辈,她以前……” 老人打断他:“小子,三个问题已经问完,再问下去老夫可就吃亏了。你若是真的想知道,为什么不自己去问她呢?” 齐彻恍然回神,目光投向烛火下那张阖着眼的脸庞,长长的羽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眉眼间带着几分疲倦。 不料眼前安静睡着的人突然开口。 “终于舍得醒了?” 齐彻一惊,顿时撒开手,蹭的一下坐起来:“你、你你装睡?” 沉衾缓缓睁开了眼,动了动有些发麻的手臂,准备起身:“不装睡我怎么知道谁明明醒了还故意不出声?” 齐彻面上瞬间跟火烧似的,看她要走,又猛地抓住她的手腕:“你……去哪儿?” “跟殿下有关系么?”沉衾转头看着他,平静道。 齐彻看她脸上永远不变的淡然神情,顿时心头火起,手下的力道骤然加大,仿佛积蓄一天的怒火都要在此刻喷发出来。 “怎么跟我没关系?!是谁把我搞成这样的?是谁害的我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齐彻越说越气:“本殿下特意提前一个月筹备的烟花盛会,旁人眼巴巴求了几年都不见得能看一眼,先生却连赏个脸出宫都不肯!真是好大的架子!” 室内沉寂良久,只有齐彻浓重的呼吸声。 沉衾看着他满面通红的样子,眨了眨眼睛,开口道:“我去拿药。” 齐彻瞥见一旁桌上放着的碗,动作一僵,撤回了手,将头转过一边去。 沉衾拿了药递给他:“殿下,先喝药吧。” 齐彻看也不看:“不想喝!” 沉衾笑了笑:“殿下可没有告诉臣你准备了烟花盛会。” 齐彻转头瞪着她:“告诉你了还有什么惊喜!” “先生倒好,不给面子就算了,还安排常宋监视我,我身边哪个不是你的人,就一个常宋你也要拉拢吗?!” 沉衾听了这话,目光一沉,笑容微敛,淡淡道:“不能拢住身边之人的心,是殿下没本事罢了,如今却要怪臣?” “是!我就要怪你!你根本不懂我在说什么!你教我的那些权术心计,我又何尝不会用?对谁我都使得,只是唯独不想用这劳什子与你去周旋!”他抹了一把通红的眼睛,愤然低低道:“你做得出来,不代表旁人也能如你这般无心无情……” 他跪坐在榻上,鬓发散乱,一边忍着脑袋的胀痛,一边拼命抹去眼中盈满的泪水,却是越抹越多:“也是,要怪就怪我蠢笨,怪我天真,怪我狠不下心,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怎么了……” 呼吸逐渐急促,越说越喘不上气来,头疼欲裂,耳内阵阵嗡鸣,他仿佛被人抽干了全身的力气,最后实在忍不住,哽咽出声:“你总是这样……你从来都不知道我到底想要什么,这太子之位你若这么稀罕,拿去就是!我……” 话到一半,齐彻突然哽住,喉中一腥,又喷了一口血出来。 沉衾心下一惊,伸手接住了瞬间瘫软下来的人,立马点了他的穴,捉起他的手腕把脉:“殿下,别说话了。” “不,我偏要说……”怀中的人拼命挣扎,口中含着血,言辞都模糊不清。 沉衾将他用力按在怀中,在他耳边软下了语气:“好了好了,是为师的错,我不该拒绝你,不该使心计对待你。” 听到这话,齐彻才彻底松垮下来,无力地靠在她肩上,身子止不住地发抖,隐隐抽泣。 许久,才听他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母亲走后,就没有人陪我一起看烟花了……” 沉衾微微一怔,没有说话。 船舱内寂静无言,只有窗外传来的晃荡江水声,齐彻伸出轻颤的手,将她紧紧抱住,一言不发,隐忍的哭声在昏黄的烛光中飘摇破碎。 脖颈间早已濡湿一片,沉衾看着跳跃的烛火,忽然想起来很多事。 想到很多年前,皇后离世时,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他也是这般在她怀中,哭到昏死过去。 想到很多年前,她有一次遭人陷害而被陛下责罚,阴冷的大牢中,他冲进来抱着她,说:“我在这里陪你。” 沉衾忽然发现,在这深宫,他们竟是如此的相像,都是孤身一人。 她缓缓闭上了眼,抬手抚了抚齐彻的头,任由他放肆地哭泣。 * 不知过了多久,齐彻的抽泣声渐渐停止,只是依旧疲软地靠在她肩上。 沉衾把了把脉,脉象稳定了许多。 她端起碗,靠在他嘴边:“殿下,把药喝了。” 齐彻将那闻着就发涩的药推远了些:“我不喝,除非你答应我一件事。” 沉衾心下一叹,将药搁在一边:“说吧,什么事?” “把你以前在宫外的事讲给我听。” “怎么突然想听这个?” “若不是今天碰到那老头,我还不知原来先生在江湖上也是个风云人物。” “……” 船外夜色寂寥,渔火几点,船内叙述声不断,直至靠岸。 “殿下,到了。” 齐彻听得入了迷,被这一声提醒叫得突然回神。 心头涌上没由来的酸涩,他忽然想,他要是早生几年就好了。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那个老头到底是谁?他怎么会见过母亲?” 沉衾起身,走至船舱外,看着幽幽江水,一字一句道:“前朝国师,冯庭生。” 齐彻怔住了,一时心情颇有些复杂,只道:“那他怎么又到江湖上做起河神了?” “你喜欢待在宫里吗?” “……不喜欢。” “你为什么厌恶这座皇宫,他当初就为什么宁愿自废双目也要辞去国师一职,永不回宫。” 齐彻站在原地,看着沉衾下船的身影,久久无言,心底有一个问题呼之欲出,他却不敢也不想问出口。 “还不跟上?”沉衾驻足回头。 齐彻下了船,却走向了另一辆马车:“我还有事,先回宫了。” 临上车前,他动作一顿,侧目道:“你……回去的路上慢些。” 沉衾看着他慌忙钻进车内的身影,勾了勾嘴角。 “寒蝉,我们就不坐马车了,陪我走走吧。” “是。” 还没走两步,寒蝉就递上来一个卷好的绸缎:“大人,方才婉容郡主上车前,让我把这东西交给您,说是多谢大人这些年不嫌她愚笨,还愿时常教导她。” 沉衾摊开一看,是一幅精致秀美的绣画,画上一轮圆月悬于墨空,清幽月色下,一池粉嫩娇艳的荷花正静静盛放,碧绿的荷叶上残留着莹莹露珠,画布抖开时,更有满池荷花随风轻晃、送来清香之感。 画的右上角还绣了两行小诗: 花焰千光照、江月清辉阑; 愿得年年日,常见此团圆。 沉衾想起来,这几年有时她去教齐彻练字,恰逢陆婉容也在一旁的话,她便一同指点一二。 前阵子也是一样的情况,休息间隙时,她却忽然轻声问:“沉大人,妾身想问问,大人平时喜好看些什么画?” 沉衾微微扬眉:“郡主有什么事么?不妨与臣直说。” 陆婉容连忙摇头:“没事没事,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便随口一问。” 沉衾颔了颔首。 陆婉容似是有些失落,垂下头摆弄着笔下的墨水,忽然听到身边传来声音:“臣画艺不精,自然也谈不上赏画,只是平时看得花草山石图多一些。” 她眸中一亮,又赶忙低头掩饰:“大人最喜欢什么花?” “荷花吧,臣府上那池荷花开得不错。” 沉衾回过神,让寒蝉将绣画收起。 “大人,听线人来报,婉容郡主这阵子的确都在忙着绣画,谁知竟是送给大人的元夕贺礼,先前情况如此危险,她也将那画死死护在怀中,倒是有心了。” “寒蝉,你竟也会帮她说话了?” 寒蝉一抬眸,见沉衾嘴角挂着淡笑,便也笑道:“大人说笑了,属下从不帮谁说话,只是陈述事实,不过是人心本身多变、难以捉摸罢了。” 沉衾还想说什么,两人正好走到了府邸门口,就听空中传来一声尖锐的响声。 她回头一看,辽阔无垠的夜幕中炸开了无数朵烟花,轰鸣声接连不断,万千彩焰点亮了整个苍穹,璀璨炫目的烟火将这个被笼罩在黑暗中的森冷皇宫照亮。 “看来有心人也不止郡主一个呢。不枉太子殿下为这场烟花精心准备了一个月,明明都打算全丢到江中泡烂,这会子又赶忙去拦住,想让大人回府前看见。” 看沉衾没有应话,寒蝉又掏出一盏花灯呈上,正是齐彻当时放的那盏:“当时江水湍急,大人费尽心思也要将殿下这盏花灯打捞上来,大人又何尝不是有心之人呢?” 沉衾看了她片刻,随后笑着摇了摇头,不予置否道:“打开看看吧。” 灯芯已经烧得很短了,泛着淡淡的暖光,上面寥寥几笔,只勾勒了一个模糊的身影。 长袍束发,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拿着折扇,微微侧身回首,面上笑意淡然。 此时烟花的爆鸣声也渐渐停了,夜空中只余一轮明月,沉衾忽然想起来,从前的那些元夕夜,她便是一个人站在府中庭院,看着这轮明月度过的。 而今夜的此时,望着月亮的人,也不止她一个了。 PS:好长的小剧场(瘫倒) 第十三章:偷香 陆长麟垂下眸子,忽然又道:“大人的身子怎么样了?莫要着凉了。” “多谢将军关心,沉某并无大碍。” “那不知大人能否陪臣走走?” “自然,将军请。” 沉衾一走着,一面默默等着他露出身后的尾巴。 外头暖阳笼罩,看日头已近正午,这会儿子叫她一同走走,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那里的人与中原确实有大不同,大多身材矮小,力气却很大,”陆长麟说道,快速瞥了身边的人一眼:“以后大人若是得空出使关外,臣必定带大人好好领略一番当地的风土人情。” “关外虽比不得中原养人,但也是淳朴富饶之地。”他又补了一句。 沉衾听着,心中暗自思忱,走了这么久,他也只是捡些在关外的趣事来讲。 两人此时已走至一处园中,此地风水极佳,本是入秋时节,园中却草木葱郁,桃树亭亭玉立,风动时粉嫩花瓣如天边云霞翻腾,不远处的石桥下绕着涓涓碧水,水上一座雅致凉亭幽静伫立。 倒对得起“揽芳庭”这个名字。 沉衾笑了笑,刚要回话,假山后忽然发出了一声娇吟。 恰恰莺声,兰香气喘。 两人的脚步同时顿住了。 “大人……轻……轻些……” 又是一句颤巍巍的娇嗔传来,在这个原本寂静的园中回荡,催的风过泉面,泉水叮咚。 这青天白日、森严皇宫中,竟还能碰上这种事。 陆长麟搭在剑上的手不自觉收紧了,听身旁的人似乎没有动作,他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却与对方明晃晃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他身形一僵,呼吸顿了顿,不等沉衾说话,便拱手道:“大人,臣先去查探一番。” 他这话不算小声,假山后立马传出一声惊呼,随后像被捂住嘴了一般又没了声音。 “还不出来,二位是要本将军来请吗?” 陆长麟上前一步,挡在沉衾面前。 此话一出,假山后的人便麻溜地滚了出来,是个男人,发冠散乱,衣衫不整,面色潮红,涔涔汗水挂在发丝上。 他只着了一件素色薄衫,堪堪拢在身上,露出一片雪白的肩头和胸膛,衣衫晃动间,隐约可见一道道红痕。 那人踉跄跑出,扑通一声跪下,忙不迭抖着声音请罪。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小人不知是陆将军在此!扰了将军雅兴,小人该死!” 陆长麟又侧了侧身,完全挡住沉衾的视线,拧眉道:“把衣服穿上。” 那人左右看了两眼,却早已不知自己的衣裳脱到哪里去了,于是更加羞耻难当,双目微红,单薄的身子在秋风中颤得更加厉害了。 沉衾余光一瞥,看见脚边的草地上恰好散落着一件袍子。 陆长麟站在前头,注意力却全在身后,只听身后一阵衣衫摩擦声过后,便是一件衣袍飞来,稳稳落在那人身上。 他眸光一闪,看着面前的人,眼中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嫌恶。 还有一个人?男子一愣,紧紧攥住这片仿佛救命稻草一般的衣袍,不知怎的竟鼻子一酸,也不敢抬头看,只低着头赶紧把衣带系上。 这时,另一人也走了出来,一身天青色官袍,除却脖颈上残留着几处暧昧的痕迹,倒是体面的多。 这女子被抓包了也不见窘迫,只是一边走一边理着衣袖,玉面白皙,细眉妙目,桃花眼微微上挑,眼波流转间一股风流之态。 陆长麟微微扬眉,这人他倒认识。 卫家嫡长女,卫慎。 卫慎打量着陆长麟,目光中暗含警惕,刚要开口,忽然发现他身后还有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 她又定神仔细看了两眼,瞧见那人腰间的玉佩,嘴角一勾,表情忽然就松垮下来,不紧不慢地抬手作揖,语调悠悠:“见过陆将军,见过……沉大人。” 最后三个字似乎刻意拖长了一般,带着几分别有意味。 “沉……”那跪在地上的男子瞳孔骤然一缩,顿时心如死灰。 完了,碰见个陆长麟就已经够了,谁知还有一个沉大人。 这皇宫中姓沉的大人,怕只有那位活阎王了。 ……方才扔给他衣服的,就是沉大人吗? 他心如擂鼓偷偷抬眸瞥了一眼,只看到一片绣着云纹的白色衣角。 片刻后,那衣角动了。 他赶忙低下头去,绝望地闭上了眼,心中悔得肠子都青了,以后怕是没有脸面出去见人了。 沉衾走上前来,看着卫慎笑道:“云华君好兴致,也算是没有辜负这一园春色。” “说来惭愧,卑职此次进宫是送一批史册去翰林院,出来的路上恰巧遇见友人,便与他一起走至了这揽芳庭中,窥见如此良辰美景,实在心驰神往,让二位见笑了。” 沉衾看了看跪在一边身子发颤的“友人”,见他两耳通红,又把头埋得更低了些。 似乎是个生面孔,之前未曾见过。 卫慎说得坦然自若:“此番扰了陆将军和沉大人的雅兴,是卑职的不是,不如过几日,卑职在朱雀楼备好佳肴歌舞,还望沉大人与陆将军到时能赏脸应邀。” 说完,她作了一揖,道了句“告辞”,便转身就走。 剩下那男子跪在那儿,起也不是,不起也不是,只得僵在原地,满面涨红。 陆长麟站在旁边,看样子没有开口的意思。 都说这陆将军温和宽厚,这可不太像他的作风。 沉衾又想起之前听到的传闻,说陆长麟此人,清心寡欲,六根清净,在情事上是个老古板。 想必最是见不得这种害臊的场面。 思及此,她轻笑一声,道:“再不跟上去,卫大人就走远了。” 那人如临大赦,赶忙爬起来,下意识想瞧一眼这沉大人长的是何模样,先前只是从旁人口中听说她的事迹,可从方才寥寥几句来看,她似乎和传闻中不太一样。 刚一掀眸,就被一边陆长麟如炬的目光吓得低下头,提起两条软得快要站不住的腿,匆忙道了句“多谢沉大人”就跑得飞快,经过桥上时还不慎被绊了一跤,爬起来头也不回地跑得更快了。 两人再次动身往前走去,陆长麟却没有再说话,直至走到石桥上,沉衾斟酌着开口道:“陆将军……” “方才那人……” 不料对方也同时开口。 陆长麟微微一怔,淡笑道:“大人想说什么?” 沉衾看了他一眼,笑道:“陆将军可是不喜我方才的做法?” PS:从这一章开始就是第三人称了~ 第十四章:揽芳 陆长麟的目光投向碧绿的水面,上面掉落了几片粉红花瓣,激起一圈圈涟漪。 “没有,只是……” 话还未完,前方突然响起一道尖锐的啸声。 沉衾一抬头,一支利箭裹挟着疾风直冲她破空而来。 四周静谧无风,庭中树木却倏的发出了细微的窸窣声音。 她负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上下摆动了两下。 那细碎的晃动声立马停止了。 沉衾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眸子里倒映着那支极速驰来的箭。 “小心!” 身旁传来一道急促而低沉的叫声,陆长麟往前一步挡在她面前,一个眨眼的功夫,那箭已经来到眼前。 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握住箭身,手侧不慎被箭尖擦过,瞬间撕开一道口子,鲜血直流。 片刻后,那汩汩流出的鲜血就立马变成了黑紫色,沉衾见了,眸中闪过一丝讶色。 “大人没事吧?可有受惊?”陆长麟将箭丢在一边,抽出剑盯着前方来箭的方向,微微侧头对身后的人询问道。 没有听到回应的声音,他刚要回头,一双手忽然在他身上几处穴位快速点过。 “哐当!” 他手腕一软,长剑掉落,砸在地上,发出清脆响声。 “刺啦——” 又是一道刺耳的裂锦声,沉衾猛地撕下他的长袖,露出整只修长的手臂,又撕下自己的一截袖子。 “大人……”陆长麟一怔。 “得罪了,”沉衾将撕下的布条紧紧绑在他的小臂上,握住他的手臂,盯着伤口,口吻依旧平静:“陆将军,你要做好下半辈子单手练枪的准备了。” 说完,手指在他掌心的一处穴位一击。 陆长麟虽随身佩剑,但最出名的还是那一柄长枪,得陆老将军亲传,一身枪法使得出神入化。 剧痛袭来,爬上整个手臂,他不禁闷哼一声。 手臂因为布条的捆绑和方才的剧痛,肌肉绷紧,青筋暴起,充血涨红,在他手侧伤口的上方,渐渐显出了一条近三寸的黑紫色脉络。 “恭喜将军,这条手臂保住了,”沉衾把布条解开:“将军这一身精妙枪法没有白练二十年。” “这是……”陆长麟正疑惑开口,眼前忽然一阵昏黑,身子晃了晃,不受控制地往后倒去。 沉衾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让他倚在石桥的栏杆上。 “箭上有毒,西域三毒之一,半盏春。中毒之人,毒气会迅速蔓延到全身经脉,半盏茶之内,必定暴毙而亡。将军能撑到现在,已是出乎我的意料。” 陆长麟一咬舌尖,让自己清醒了几分,见自己借力抓着沉衾的手臂,顿时有些错愕,指尖微微一动,本想放开,可是隔着布料触到的那层温热,却灼得他掌心发热,竟是黏上一般挪不开了。 于是他干脆移开目光,垂下眼装作没有察觉:“大人怎么知道?” “因为我中过。” 陆长麟又是一怔。 “方才我只是替你点穴封住了周身经脉,这毒气还在流动,只是很慢而已,所以这块肉,得尽快去除。”沉衾捡起了地上的剑,看着他道。 “大人,”陆长麟面色已经有些苍白,勉力对她笑了笑:“这种事还是我自己来吧,莫脏了大人的衣袖。” 沉衾看了一眼他的另一只手,尽管竭力克制,仍是轻颤不停。 恐怕连剑都拿不稳。 这毒性烈得很,发作起来仿佛浑身刺针遍布、蚁群噬肉的钻心之痛。 她中毒那次,险些把自己的肉咬下来。 目光一转,她瞥见这只手臂上遍布的数条狰狞伤疤,比之这条毒痕,怕是差不了多少。 沉衾收回目光,笑道:“陆将军莫不是怕在我面前失了颜面?若是疼了喊出来便是,沉某必定守口如瓶。” 陆长麟哑声失笑,一时牵扯到身上的筋脉,登时疼痛加剧,宛若烈火焚身,气息已有些不稳:“……那便有劳大人了。” 沉衾正要下刀,忽然一顿,长剑在手中一转,朝桥旁的花树一挥,凛冽剑气带起寒风,霎那间,粉嫩花瓣漫天飞舞,簌簌落下,迷乱了他的视线。 一股幽幽异香霸道地占据了嗅觉,让他一时间有些失神。 突然,手侧一痛,点点鲜血喷溅在柔嫩花瓣上,血腥气混杂着馥郁花香,让他一瞬间来不及感知疼痛,而是深刻地记住了这个味道。 “灵霄花,状似桃花,却在秋冬之际开得最盛,是一种名贵药材。其香异常,有安神镇痛之效。” 沉衾的声音淡淡响起。 花雨落定,石桥上铺满花瓣,待陆长麟回过神来,视线清晰时,却见沉衾已经将那条血丝割下,正用布条包扎他的伤口。 “大人,这种事让太医来便好……”他一开口,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 沉衾头也不抬:“等太医来了,将军的血也流得差不多了。” 他半倚在石桥上,脚下是微漾的碧水,风中是纷飞飘散的幽芳。 陆长麟看着正低头包扎的人,那双手修长纤细,白皙如玉,看起来颇有些脆弱,可指尖翻动时,却又能隐约瞧见掌心的薄茧。 他知道,她有一身极好的剑术。 突然,他目光一凝,看见了那只手上还未完全消散的咬痕,一时眸中情绪翻涌,晦涩不明。 眼前的人低垂着眉目,只能看见远山般的黛色长眉,狭长而微微上挑的眼角,纤长浓密的羽睫,如同月影一般在人心上晃荡。 可一旦她抬起眸,里头只有一片冰冷黏腻的潮水,深不见底,无波无澜。偶尔闪过的情绪,就如同雨夜里闪过的一道雪亮剑光,令人心惊。 “大人,已经派人去追了。” 寒蝉的到来打破了庭中短暂的宁静。 沉衾缠好最后一个结:“太医呢?” “回大人,在路上了。” “派人护送陆将军去见太医,不可有任何差池。另外封锁城门,加派人手去追,我倒想看看,到底是何方高人,竟敢在我眼皮子底下伤了贵客。” “是。” 陆长麟将手隐在宽袖下,手指在那布条上轻轻摩挲,随后抬起眸,对上沉衾投来的目光,微微一笑:“多谢大人了。” 走了两步,陆长麟又想起了什么,回头道:“李尚书的帖子想必大人已经收到了。” “今晚鎏金宴,臣等恭候大人莅临。” * 国师府中。 沉衾一回府,寒蝉就上前来查看,见她面色无恙,才松了松眉头:“大人,要不要让太医来看看?” 沉衾摆了摆手,还是任由她给自己把了把脉,掀起袖子左右看了一番。 “大人,刺客找到了,还没出宫就自己服毒自尽了。” 沉衾颔首:“把尸体送去乱葬岗。” “是,”寒蝉顿了顿道:“尸体不用处理吗?” 沉衾听了,唇角一弯:“会有人来处理的。” 寒蝉在心中思索一番,道:“大人的意思,莫非……这刺客不是陆将军派来的?” “自然不是,”她在案前坐下,提笔蘸墨,在纸上写着什么:“他还没有蠢到拿自己性命来演戏。” “莫非真是西域的人?可西域已几十年不曾参与过中原纷争……”寒蝉道。 “不要忘了中原还有一位西域旧人。” “大人是说……齐敬王?” 齐敬王这人没什么本事,只不过早年入赘给西域前公主,公主死后,又回了中原。 “可是以那位的胆量,再给他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在宫中行刺。” “那个草包还有个草包儿子……”沉衾想到此处,语气里少见地带上了一丝无奈。 寒蝉这才想起来,那位草包世子恰好又看上了卫慎。 卫慎此人,才华横溢,博闻广识,乃今年科举的探花。 沉衾对她颇为赏识,钦点她入翰林院任职,只不过她的性子实在过于不羁,身边桃花不断,莺莺燕燕常常将翰林院围得水泄不通。 寒蝉一时语塞,这算是闹了出乌龙:“这么说来,陆将军方才是真心出手救人?” 寒蝉想起在揽芳庭中,那刺客射箭之后,沉衾制止了暗卫的行动,怕就是想以此试探陆长麟。 沉衾笔下一顿,嗤笑一声:“救人是真,但有时候过分求真反而会露出马脚。” 以他的功力,明明能躲掉那支箭,却偏要在她面前落下一道伤口。 “那李尚书府上的晚宴,大人还去吗?”印象中,沉衾很少参加这种宴会。 “陆长麟最后还不忘提醒我,”她搁下毛笔,将字条递给寒蝉:“若是不去,岂不是要错过一场好戏。” “挑几件料子上好的新衣来。” 寒蝉接过纸条,心领神会,对底下的人吩咐了一句,不一会儿就有人呈上了几件男子款式的华袍。 沉衾看了两眼,指着一件绣着金纹的玄色袍子:“就这件吧。” 寒蝉随即拿出一个青色瓷瓶,吩咐人将这件衣裳带下去处理。 “等陆长麟回府了,就给他送过去。” 寒蝉有些顾虑:“大人,这药量会不会多了?” 沉衾站在案前,目光投向远处露出一隙檐角的揽芳庭,嘴角缓缓浮现一丝似有若无的笑容。 “他不会穿的。” * 另一头,陆长麟已经回府,遣走了要替他换纱布的太医,盯着已经浸了血的布条微微出神。 “禀将军,尸体找到了。” 那人上前禀告,将一个黑色布裹放在他面前,布裹揭开,赫然是一个带血头颅。 陆长麟回过神,看了一眼,随后便起身向房中走去:“给他送过去,让他管好自己的儿子,不要再闹笑话。” “是。” 待陆长麟走进房间,那人拎着布裹正要走,忽然想起什么,又对立在一旁的人道:“将军的伤……” “你就别多嘴了,那伤将军都不让太医碰呢,”那人又往房门瞅了一眼:“小心被将军听见,军棍伺候。”